《游侠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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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侠录-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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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得再闭起眼,那人的手伸向他肋下,他长衫竟被脱了下来,接着是里面的短夹袄、
长裤、布袜、薄底的便履,都被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条犊鼻裤,还穿在他身上。
  他此刻真是既惊、又怒、又有些羞愧,他不知道这怪人脱他衣服干什么,悄悄睁开眼
来,那怪人正手舞足蹈地将从他身上剥去的衣衫穿在自己的身上,高兴得竟像穿了新衣的顽
童,白非忖道:“这厮大概有许多年没有穿衣服了。”看到他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想到自家的遭遇,却又一点儿笑意都没有了。
  那人身躯畸形无比,穿起白非的衣服,自然极不合身,可是却左顾右盼,像是觉得自己
已经很漂亮了,白非想起“沐猴而冠”这句话,真是哭笑不得,眼光动处,却看到那怪人的
手又缓缓向他伸过来,而且又是伸向他的咽喉。
  他知道在他面前的这人即使不是疯子,也已和疯子相差无几了,而一个疯子或者半疯的
人做出的事,是人们永远无法预料得到的,因此,有谁知道他这次的一伸手不是向自己作致
命的一击呢?
  他又闭上眼,那怪人“露露”地笑着,竟说出话来:
  “不要害怕,我不会弄死你的。”他说话的声音除了刺耳之外,竟还有些生硬,真像一
只居然学会人言的猴子,但白非却觉得有些高兴,他总算能够说出人话来,对白非来说,他
居然和自己说话,已是意外,至于话中的含意,白非却不管了。
  那怪人一把从白非头上攫去了那顶宝蓝色的方中,一面又说:“好不容易有个人来陪
我,我怎么舍得弄死你呢?”他大笑着,这笑声使得白非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看你年轻力壮的样子,总不会比我先死,哈——我死的时候,总算有个人陪我了,这
么多年——”他的语调突然低沉了下去,变得有些凄凉的味道,又说道:“究竟有多少年
啦,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喂,我在这里到底有多少年啦,”
  白非迷惘地睁开眼睛,迷惘地望着这怪人,心里一连串的升起了无数个问题:“这怪人
是谁,他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坟墓般的洞穴里?他被关在这里难道有几十年了吗,怎么他还没
有饿死,邱独行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他每天都到这里来一趟,”
  白非不能回答这些问题,也没有回答那怪人的问题,那怪人却又“露露”地怪笑起来,
说道:“管他哩,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在这里多舒服,吃了睡,睡了吃,一点心事也
没有,不比你好多了吗,你呀,每天还要为我担着心事。”
  说着话的时候,他双眼空洞地注视着远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别人说话,但是
白非知道,他话中的“你”决不是指的自己,“那么他指的是谁呢?邱独行吗?”白非暗暗
猜测着。
  那怪人两只手拿着白非那顶文士方中,不住把玩,举了起来,想戴到头上去,但是他头
上的头发却比乌窝还要乱,于是他勾起五指,去整理头发,整理了半天,头发却像是比以前
更乱了。
  他烦恼地将自己的头发一揪,突然闷哼一声,身子像是突然涨大了两寸,头上的头发,
竟一根根地直立了起来,伸得笔也似的直,像是一根恨插在头上的钢丝,一吐气,那头发软
软落了下来,果然整齐了,怪人得意地笑着,仿佛对自己的这一个创举颇为欣赏,胡乱地将
方巾戴到头上去。
  白非暗地吐了一口长气,“先天真气”,他思索着,“数十年来能将先天真气练得如此
精纯的,我还没有听到过。”于是他对这怪人更怀疑,甚至对他自身的安危,都看得淡些
了。
  但是,用不着多久,一种缓缓的恐惧就像冬天侵袭着秋天似的,不知不觉地啮食着他的
心:“难道我真要在这里陪这怪物一辈子吗?”此刻虽已确信这怪人不会弄死他,但是这怪
人要他做的事,却并不见得比死好多少。
  “这怪物功夫恁的精纯,却为什么不自己设法跑出去?”他越来越奇怪,哪知那怪人又
蓦然在他身上拍了两掌,竟将他的穴道解开了。
  隔了许久,他才敢坐起来,悄悄转动着头,打量着这洞穴,那怪人“露露”他说道:
“这地方还不坏吧,保管你住得舒服。”
  白非可不这么想,若有任何一个人认为这地方住着舒服,那么这人不是疯了,就是撞着
鬼了,他暗暗调息着自己的真气,那怪人坐在对面望着他,根本不理会他在做什么,一会儿
伸手抚摸着那西瓜般大的肚子,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真气舒散地运行了一周,自非的身躯里,又满蓄了惊人的活力,“试试看吧!”他暗忖
着,左手一按地面,身躯飘起,右手抢出如风,“飕”然一声,击向坐在他对面的那怪人鼻
畔,食拇二指,微微分开,正是点向那怪人鼻畔闻香,沉香两处穴道。
  除了制倒这怪人之外,他别无他法可以逃出此间,人口那洞是那么小,他绝无可能一穿
而过,若不能一穿而过,那么这怪人势必要将他抓回来,是以他奔雷驰电般发出一招,他已
看出这怪入的功办,若非出其不意,得手的希望很少。
  这一招念动即发,可说是快得无与伦比,那怪入眨着眼睛,不避不闪,手一抬,大拇指
高高竖起,所放在位置,却正是自非那一招发尽后。他手肘间的曲池穴一定要到的位置。
  他拿捏的位置和时间那么妙,白非知道不等自己点中人家,人家就已点中自己的,右手
划了个半圆,斜斜弯屈,盘着的双脚却向外一瞅,猛然踢向那怪人的前胸致命之处。
  这一招变招之快,更是快极,“噗”的一声,白非的双脚果然踢在那怪人身上,他这一
脚的力道何止千斤,就算是一块巨石,怕也要被他踢碎,但此刻白非却暗叫一声“糟”,他
知道他这一招已经得手,但是自己的脚踢在人家身上后,那感觉竟像是踢在一团揉湿了的面
粉上似的,虽然舒服得很,然而这种舒服白非却宁可没有享受到。
  白非非常清楚自己这一脚的力量,失色之下,手掌一按地,引气上腾,哪知身子却动也
不动,两只脚竟被那怪人吸住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身已足以做视武林、掌毙天赤尊者的武功,在这人手下连
两招都没有走完,已自被制,他却不知道这畸形的怪人,在这潮湿阴暗的洞穴里被困竞已达
一甲子,这一甲于来他吃尽了任何人都无法吃的苦,也练成了一种前无古人的绝顶功夫,就
算昔年威慑天下的奇人七妙神君,内功已臻化境,但比起此人来,精纯或有过之,奇诡却还
不足哩,白非骤遇这种身手,自难抵敌了。
  须知武学最难练成的,就是先天之真气,这在道家称为罡气,无坚不摧,无物不克,是
由内家后天之气上一步步扎成很基而练成的。这怪人数十年来,却由另一途径达成此境界,
虽是由邪而入道,但殊途同归,威力比自道家的罡气并不逊色,只是还没有为世人所知而
已。
  那怪人“露露”地又连声怪笑着,笑声一起,气功消失,白非双脚被吸引的力道也骤然
消失,“砰”的,落到地上来。
  白非全然被惊吓住了,动手的勇气消失得于干净净,那怪人望着他直笑,咧到耳根上的
嘴角,泛起了一些白色的泡沫。
  “看样子你是嫌这地方不好,是不是,”他怪笑着道:“可是我包管你在这里住得舒舒
服服的,每天还有好东西。”以手为板,居然击节而歌了起来,白非皱起眉头,恨不能把耳
朵堵上,爬起来远远躲到另一角落里去,发着闷气。
  四周全是山石,除了那一个小洞穴之外,此洞穴就绝无其他的通道,白非的心低落了,
除了制住那怪人之外,他别无其他的办法出去,而那怪人武功深不可测,自家却又根本不是
人家的对手。
  那怪人拍着巴掌,唱着歌,大肚子一挺,将白非衣衫上的钮扣震掉了三粒他也不管,望
着白非笑道:“你肚子真小,可是你不要难过,在这里住上三个月,我管保你肚子就大起来
了。”
  白非索性把他当做疯子,根本不去理他,然而脑海里却禁不住要想到他:“看样子他在
这里已困了不少时候了,他吃的是什么东西呢?”须知那怪人先前吃的东西,也就是白非以
后要吃的东西,他当然关心,到处望去,却望不见有任何可吃之物。
  他无聊地坐在地上,想做些调息功夫,一颗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过了一会,他才发现
他肚子竟饿得厉害,他当然不好意思说出来,忍着饿,坐在那里,可是这种生理的现象却非
人力可以控制的,白非的肚子,竟咕咕的叫了起来。
  那怪人还在唱着歌,白非希望他没有听到,哪知他耳朵奇灵,停住歌声笑道:“你肚子
饿得好快,刚进来肚子就饿了,我上次吃饭到现在的时候,起码有你进来的时间一百倍长,
到现在还没有饿哩,我看还是等一会我们一道吃吧!”
  白非不想起饿还好,此刻一想起来,肚子好像刀刮着一样难受,口水一阵阵跑出来,又
咽回去,肚子像是已被刮得两边穿洞了。
  那怪人咧开大嘴笑着说:“你别急,等一会我做好菜给你吃。”他闭起眼睛来,缓缓说
道:“香酥肥鸡,脆皮鸭子,还有一大碗清炖火腿汤。”白非也不禁闭起眼睛来听,口水出
来得更快,眼前仿佛现出香酥鸡和脆皮鸭的样子来。
  他不知道这怪人能从哪里弄这些东西来,但却深深盼望着他能快些弄来,他自慰地忖
道:“也许他真能弄来,不然他肚子怎么吃得这么肥。”悄悄用眼睛一瞟,那怪人的肚子果
然肥得厉害。
  他又坐了一会,酸水代替口水流出来,那怪人却仍在那里哼着歌,一点儿也没有弄香酥
鸡的样子,白非希望破灭了一大半,忖道:“他不过在说胡活而已,他能弄香酥鸡,怎么不
设法自己跑出去。”暗叹了一口气,后悔没有吃过早点再来。
  他闭起眼睛,迷迷糊糊的,像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怪人却叫道:“小伙子,快
起来,老爹要开始做香酥鸡了。”
  白非精神一振,腰也直起来了,那怪人却嘻笑着道:“不过你要先叫我一声老爹我才
做,不然——反正我肚子也不饿。”
  白非气往上撞,忖道:“我宁可饿死,也不叫你老爹。”转过身子,面对着壁,不去看
他,耳中却听得那怪人阴阳怪气他说道:“你不知道,我做的菜可好极了,香酥鸡又肥又
嫩,用手一提往下直滴油。”他自己也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闭起眼睛又道:“清炖火腿汤
你吃的时候可要小心,小心把你的鼻子都鲜掉。”
  白非越听越难受,饿得金星乱冒,仿佛都是一只只香酥鸡的影子,那怪人却越说越高
兴,最后竟将这些话编进歌里,唱了起来。
  白非长叹了一口气,忖道:“反正他年纪这么大了,我叫他一声老爹也没有关系。”回
过头去,“老爹”两个字在他舌尖打转,却说不出口来。
  那怪人又笑道:“快叫呀,叫完了我就弄鸡给你吃。”白非闭起了眼睛,咬着牙,恨恨
的叫道:、老爹!”那怪人“呀”了一声,却说道:“这样不行,要叫得温柔一点,亲热一
点。”
  白非几乎气炸了肚子,恨不得一拳打过去,然而肚子叽咕乱响,头也有些晕了,四肢也
发着虚,像是大病初愈。
  “老爹。”他像蚊子一样叫了起来,脸不禁发红,立刻暗骂自己:“你是什么东西,为
了香酥鸡就叫人家老爹。”
  那怪人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说道:“好,乖孩子,老爹替你做鸡吃。”白非眼睛直
勾勾地望着他,却见他暴喝一声,双臂一张,身形像是涨大了一倍,白非“唰”的也站了起
来,凝神而立,他怕这怪人要对他有着什么不利。心中对这怪人的功夫,着实害怕,惊忖
道:“他练的这是哪一门功夫?”
  那怪人这一运气,本来已是干枯得打折的皮肤,此刻却蓦然涨了起来,皮肤像是有一颗
颗弹丸在跳动般,闷哼了一声,额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白非更惊,这情形只有在内家高手
临敌时才会发生,此刻洞穴中。除了他自己之外,却只有白非一人,白非当然吃惊,他却未
想到,人家要是对他不利,十个白非都早已送了命,还会等到现在这么费事。
  那怪人猛的一伸手,居然已够着洞穴之顶,伸手一掀,他竟将一块方圆十丈的大石掀
下,缓缓托了下来,额上的青筋越发明显,白非看得目瞪口呆,这块巨石重量何止数千斤,
这怪人不知用什么手法,却能将它托了下来。
  那怪人缓缓将巨石放在地上,白非只能贴壁而立,因这块巨石几乎占了洞穴大半地方,
此时已天光大亮,秋日的阳光从洞穴的顶部照进来,白非看着这怪人的行径,竟连逃走都忘
记了。
  那怪人放下巨石后,立刻喘了一口气,身形稍微松弛一下,却又马上暴起,左手一张,
闪电般地在洞穴顶部的侧面一掏,右手手掌,竟是扬掌待发的神色,摹然一声暴喝:“出
来。”一团金光灿然的东西,被他抓在左手上。
  白非神摇意驰,盯着怪人的手,那怪人两只精光炯然的眸子,也紧紧盯在自己手上的那
团金光灿然的东西上面,右掌微微又扬起一尺,似乎那被抓在手上的东西极为凶猛,是以他
不能不如此慎重似的。白非到这洞穴里来还不到十三个时辰,然而他在这十数个时辰里所遇
到的奇怪问题,却比他一生中还多,白非自幼即有神童之誉,天资绝顶,然而此刻却也不禁
被这些像是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冲昏了头。
  “这怪人武功绝世,既能将此洞穴的顶部掀开一洞,却为什么不自己走掉,而在这个阴
湿幽暗的洞里,被囚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来,这怪人以何为生?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看他如此慎重的样子,似
乎虽然对这东西非常警戒,然而却也将这东西看得极为贵重,这东西为什么会对他这么重要
呢?”
  白非百思不解,头脑也无法来专心想着这些问题,鼻端突然嗅到一种奇异的香味,这种
香味竟比他有生以来所嗅到的任何一种香味都令他神思,四肢骨骸像是越发没有力气。
  昏情中,他听得那怪人蓦然一笑,猛然从迷惘中惊醒了过来,须知以白非此刻的功力,
在中原武林中已是顶尖高手,他如没有这怪人的大笑声,尚且被这香味所迷住,他岂能不
惊,大骇忖道:“这是什么香味?从哪里发出的,”定睛一看,却见那怪人已盘膝而坐,那
团金光灿然的东西,就箕坐在怪人盘坐着的两条腿上,竟是一只白非从未见过的怪兽,怪得
使白非又忘去了其他的一切,而紧紧望着它。
  他以自己的全部智力来思索,可也想不出此刻这双眼射着碧光、全身披着金丝般的长毛
的怪兽到底是哪一种野兽,也不知道这怪人和这种怪兽到底在弄些什么玄虚。
  渐渐,他鼻端香味越来越浓郁,浓郁得竟使他有些忍受不住了,他忍不住用手去堵着鼻
孔,蓦然,却看到一物“唰”的从这洞穴上面落了下来,落在那怪人和怪兽箕坐之地的旁
边。
  他诧异地望了一眼,那东西双翅微弱地扑动着,竟是一只野雁,他心中更奇怪,哪知
“唰唰”几声,又有儿样东西掉了下来。
  那也是几只已失去知觉的野禽,落在地上后都像是已失去了振翅再起的力量,发着低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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