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也许他又溜到哪里去学武功去了,我说妹子,你尽可以放心,凭他那一身武
功,难道还会出什么差错不成。”乐咏沙拍着她的肩,安慰的向她劝说着,然而,她却哭出
声来。
此刻,她难受的倒不是怕白非出了意外,难受的却是白非竟会不辞“而别,她对他的万
般柔情,难道他都看做毫无留恋的吗?
“他的确是不应该。”乐咏沙气愤的说道:“就是要走,他也应该先跟慧妹说一声
呀?”听了石慧的哭声,任何人都会动心的,司马小霞道:“他真是薄情郎,”这个天真的
少女,竟将她偷偷看来的戏文都说了出来。
司马之瞪了她一眼,沉声道:“从早上到现在,他还没有回来,看样子他是走了。”微
一沉吟,他又道:“也许他又回到上次习武之处,只是那地方谁也不知道,又怎能找得到
他?”
石慧抽抽泣位的,却止住了哭道:“我去过。”
司马之道:“我们就去找他。”
石慧头一低,道:“可是我也找不到那地方。”
司马之长叹了一口气,暗忖:“你这不是废活吗?”
石慧心中一动,突然道:“我知道有一个人找得到那地方。”
司马之忙问道:“是谁?”
石慧道:“就是那栋房子里看门的聋哑的老头子。”她原原本本地将那次在地穴中的事
说了出来。
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说出来,每个人都听得发怔,却又不免惊异,难道那聋哑老头于
也是身怀绝技的奇人,难道白非的武功竟是他调教出来的?邱独行一直也在旁侧听,此刻一
拍腿,说道:“我早就看出那老人不是常人,但是他深藏不露,我也始终没有发现他的异
处,此刻石姑娘一说,倒可证实此事了。”
谁知白非的奇遇,他既不肯告诉石慧,当然更不会肯告诉别的人,大家见他不说,也就
都没有问,此刻石慧一提,大家可就全都极感兴趣,司马之沉思半晌,道:“那地穴的白壁
上,必定是武学上的秘籍,是以白非在短短十天之中,武功一日千里,和以前有云泥之
别。”
邱独行点首道:“我也是如此想。”他稍微停顿一下,又道:“石姑娘,此刻我们别无
他策,只有先去找到那老人再说,也许他会知道白少侠的去处也未可知。”
司马小霞和乐咏沙一起称是,她们虽是关心白非,却也是要看看那些武功秘籍,练武的
人,听到有这种东西,自然渴望一见,她们这种心理,也无可厚非,就连司马之,此刻何尝
不也是如此呢?
邱独行留下岳人云在灵蛇堡里照顾群雄,目己却和司马之等一行五人,出了灵蛇堡,向
他那座在荒原中建造的别墅走去,探寻一些他们心里都非常渴望知道的秘密,白非的下落,
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他们再也没有想到,白非根本就在灵蛇堡里,这就是人们的错觉,而
这种错觉是常会发生的。
黄昏快要来了,九爪龙罩星坐在门前,望着天上的云霞,他手上的旱烟袋的烟已经灭
了,他也不在意,仍然不时放在口中啜着,晚霞绚丽,夕阳虽是无限好,只是已经近黄昏
了。
他已经活了大长的一段岁月,剩下的日子,他虽然珍惜,却也非常淡漠,因为他已了却
了一件最大的心事。世上已没有什么再使得他留恋的了。
蓦然,人影动处,他面前多了五个人,这五人身手俱极佳,然而这些倏然而来的入,却
并没有使得他惊吓起来,这也许是因为他的感觉已麻木,也或许是认为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使
他惊吓的事。
“老前辈,”邱独行走上一步,深深一揖,说道:“小可有一事请教——”罩星站了起
来,连忙也回着礼,然而却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惘然的笑容,表示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邱独行眼珠一转,蓦然高喝道:“老前辈。”这三个字他一运气喊出,足可穿云裂石,
乐咏沙、司马小霞和石慧吓得一打哆嚏,连忙掩着耳朵,司马之也是全身一震,然而罩星却
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邱独行道:“他果然是聋子。”
司马之暗忖:“原来他是在试这老人是否是个聋子,只是他这样,也未免太捉狭了吧,
也太不相信别人了。”他暗叹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老脾气,还是改不掉
的。”
邱独行证实他果然是聋子后,立刻蹲在地上,用手指轻轻写着:“老前辈见着白非没
有?”
那么坚硬的地,他手指划上去,就像是划在豆腐上似的,罩星面色稍微动了一下,摇了
摇头,心中暗忖:“非儿又跑到哪里去了?这些人为什么来找我,难道非儿已将我的身份说
出来了吗?”
石慧抢过来,也在地上写道:“你老人家可不可以带我们到那地穴去,也许白非又跑到
那里去了。”她写在地上的字,可远不如邱独行的清晰,再加上她心里急,写得又快,罩星
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故意在地上划了几划,却只有几道浅浅的印子,然而谁都知道他这是在
装蒜。
乐咏沙秀眉一皱,暗道:“好,你装蒜,我让你装不成。”掠过去“唰”的一掌,劈向
罩星的咽喉,须知咽喉乃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若被人用内家掌力一切,哪里还有命在。
乐咏沙的意思是:“你会武功,我不伯你不接我此招,那时你的原形就毕露了。”一掌
切去,竟用了十成真力。
那老人家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一样,乐泳沙认定了他有武功,而且武功一定极高,这一掌
仍然照直切去,力量一点也未减。
掌去如风,眼光瞬处,乐咏沙的一掌竞着着实实切在罩星的咽喉,“扑通”一声,罩星
栽倒在地上,乐咏沙花容失色,走过去一看,人家竟气绝了,再一摸胸已连胸口都凉了。
她虽有罗刹仙女之号,行事当然狠辣,然而此刻,她却不禁变色,司马之怒叱一声:
“你疯了吗?”顺手一耳光,打在她脸上,乐咏沙几时挨过打,“哇”的哭了起来,一顿
脚,竟走了。
司马小霞连喊着:“姐姐,你别走呀!”也跟了出去,众人一起赶出两步,石慧也在后
面喊着,司马之老泪纵横,显见得心里难受已极,邱独行在旁边见了也是恻然。
过了一会,石慧和司马小霞回来了,两人脸上都流下了泪,因罗刹仙女乐咏沙已不知跑
到哪里去了。他们黯然转过身,不过又都“呀”的惊唤了出来,原来聋哑老人的尸身,此时
也失了踪。
他们各个觉得有一阵寒意自背脊升起,直透头顶,掌心也微微沁出冷汗,司马之长叹一
声,掉头就走,众人跟着出去。
回到灵蛇堡,已是深夜,灵蛇堡,却又出了一件大事。
白非身躯一落水,就暗叫“糟了”,真气方散,此刻再也无法提起,“扑通”掉入水
里,竟沉了下去,他手足乱动,挣扎了一会,非但无补于事,还喝了几口水,鼻子里也进了
不少水。
这滋味可真难受,他头脑里也是晕晕忽忽的,有些六神无主,死亡的阴影,模模糊糊地
向他袭来,蓦然,他乱动着的手摸到池边的泥土,他手上是何等功力,竟硬生生插了进去。
一个不会水的人,落入水后,无论碰着什么东西,都会紧抓着不放,这是人类求生的本
能,此刻白非一手插入池畔,心里稍微定了定,屏住了气息,左右手交替着插在土里,不一
刻,他竟爬出了水底,头已经露在水面之外了。
第一件事,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觉得是那么舒服而美好,世上所有的东西对他说来,
都无法和这口呼吸相比。
他略微喘息了几口,一离开水面,上面就是山石,他手上功夫虽佳,可是却也无法插进
山石里,扶着山石的凸出之处,他让自己在水面上耽了一会,耳际水声如鸣,瀑布溅着水
珠,从他身侧倒泻而下,碰到池水又溅起一片水珠。
他让自己的头脑稍微平静了一下,这种从死亡边缘逃回来的感觉,他尚是第一次尝试
到,他低着头喘息了片刻,抬起头来,目光瞬处看到一件东西,心头不禁又猛然一阵巨跳。
那是一个洞穴,在假山的下端,是以方才白非没有见到,他在心里“哈”了一声,暗
忖:“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在湖畔寻着那块放在假山裂隙中的油布,那显然是有人故意收藏在里面的,再看到飘
浮在池水上的枯枝,和那处倒挂而下的瀑布,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他幼时所看的《西游
记》里花果山、水帘洞那一段神奇而荒谬的故事。
他在心里立刻编织起一个并不荒谬的想法,他想邱独行极可能手里拿着那块油布,借着
那一段枯枝,以绝顶轻功飞渡过那长达十丈的湖面,穿入瀑布,而瀑布后面的假山里,也有
着一个花果山、水帘洞一样的洞穴,这洞穴里便藏有千蛇剑客的秘密。
此刻他果然发现了一个洞穴,不禁暗地高兴自己的猜测果然对了,毫不考虑的朝那洞穴
缓缓移动了过去,手一摸到洞穴的边缘,微一用力,湿淋淋的身子便像鱼一样的翻了上去。
那洞穴方圆不过五尺,他爬了进去,根本直不起腰来,里面是一条像是极长的地道,
高、阔也和入口时差不多。
于是他双臂一错,全身骨节一连串轻响,使用缩骨术将自己的身躯缩成幼童般高矮,极
谨慎的向洞中走去,心情既紧张,又兴奋,因为他知道这洞穴里定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这条秘道婉蜒而入,他愈往里面走,仿佛越狭窄,到后来竟连他那幼童般大小的身躯,
都不能再站立着往前走,他只好伏了下来,在里面蛇行着。
又走了一段,前面竟是一个宽只有一尺,高也只有一尺的洞穴,他探首一看,里面黑黝
黝的,仿佛没有什么,但是他此刻却怎会甘心就此一走,幸好他有着缩骨术,竟从那一尺大
小的小洞里钻了进去,一面却暗忖道:“难道邱独行也会缩骨之法,不然他怎么能够钻进
来。…
哪知他身子一进洞,突然风声飕然,向他颈部袭来,他大惊之下,反手去挡,此时他的
下半身还在洞外,身手当然极不灵便。
袭向他颈部的,是一条长而枯瘦的手臂,一招未成,手臂像条蛇般的微一内缩,动作竟
快到极点,而出手的部位,也是妙到毫巅。
白非下半身不能动弹,上半身又是悬空吊在那里,在这种情况下,他颈部一麻,竟被那
手臂夹颈抓住了,他更骇然,不知道在这个洞穴里抓着他颈子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那怪物竟似懂得武功,手一抓住他的颈子,食指微押,在他耳畔的玄珠穴上一拂,白非
全身一软,穴道被点,真气受阻,缩骨术自然也失去效力,浑身骨头像是全散了似的。
接着,他的腰下又是一紧,原来他此刻缩骨法一破,身子又恢复了原来大小,在这么小
的洞穴里,当然会觉得紧。
他惊骇交集,极力的斜着眼,想看看抓着他颈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此时他的部位不
对,又不能转动,使尽吃奶的力气,什么也没有看到,他长叹了口气,什么办法也没有。
抓着白非颈子那条手臂,此刻一松手,却抓着了白非的头发,向里面猛拉,白非痛得眼
泪直流,他下身已大,洞穴又小,那手臂用了极大力气,白非却只能一寸一寸的向内移动,
不但头上奇痛彻骨,下面也是痛得非同不可。
终于,他被拉了进来,“叭”的被人家抛在地上,全身骨节剧烈地发痛,他的脸贴着
地,鼻子也整个压在地上,几乎透不过气来,但是他穴道被点。却一丝也动不得。
他听到一个极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在他旁边响了起来,身上不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冷汗虚虚的往外直冒。
“我等了几十年,总算有个会缩骨法的人爬进来了。”那声音“露露”怪笑道,笑声使
得白非全身悚栗,久久都无法消失。
这里面竟然有个人,还被关在这里面几十年啦?白非吃惊地暗暗忖道:“可是这人是谁
呢?他和邱独行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被人关在这里呢,邱独行每天来,难道就是为了看
他?”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又有说不出的着急,鼻子被压得扁扁的,一阵阵极难闻的气息,
直往他鼻子里冲了进去。
这人在这里关了几十年,吃饭排泄,必是都在此处,闻着地上的恶臭,心中想到这问
题,他几乎将心肝五脏都吐了出来。
那人得意地怪笑着,笑声震得白菲的耳膜都快破了,白非又一惊,这人的内力之强,亦
是骇人听闻,这从他的笑声中就可以听出来。
那怪人笑了一阵,以一个怪异的尾声结束了笑,突然道:“你小子是谁?和邱独行有什
么关系?为什么会跑到这里,他一连问三个问题,却也正是白非要间他的,那人又喝道:
“快说!”用手指在白非肩上敲了一下,白非痛得又是一皱眉。
“你点住了我的穴道,叫我怎么开口,你简直是个混蛋!”白非在肚中暗骂着,突然一
阵风声,腰部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标题
古龙《游侠录》
第六章 峰回路转
白非存心探秘,仗着绝顶轻功和决心,飞越池面,穿入瀑布,在险死还生的情况下,果
然发现了一个神秘洞穴,他自恃武功,孤身犯险,哪知身未入洞,已被人点中穴道,扔在地
上。
白非出道以来,被人点中穴道这还是第一次,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难免惊骇,
身上仍在隐隐作痛,地上的气味,也令他作呕,这种苦头,出道以来都是一帆风顺的白非何
时吃过。
突然,他卧倒的身躯被人翻了个身,睁开眼睛,一只枯瘦的手在他脸前一晃,一人“露
露”的发着极为刺耳的笑声。
白非随着那笑声看去,洞中虽黝黑,他仍可看出那人怪异的身躯,那是一个极为枯瘦的
老者,笑的时候,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两边颧骨高高耸起,活像一只深山里的猿猴。
顺着脖子往下看,身上竟没有穿衣服,黝黑而枯干的皮肤里,一根根肋骨历历可数,然
而,在瘦得已经干了的胸膛之下,却有一个西瓜般的大肚于,肚子下的两条腿,却又像插在
西瓜上的两根竹竿。
白非倒抽了一日冷气,头皮发涨,他生长在武林大豪之家,生平见过的怪人也算不少
了,见了天赤尊者,他已觉得是天下最怪的人,哪知此番的这人,却又让他开了眼界。
他在打量着人家,人家可也在打量着他,忽然伸出两只鸟爪般的手,笔直地向他抓过
来,白非吓得心头打鼓,可是穴道被闭,连躲都无法躲,索性闭上眼睛,在这种自身已无能
为力的情况之下,他只有听天由命,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那人枯涩的手掌在他咽喉一握,白非暗叹了口气,只要那人五指稍稍一紧,自己的生命
便要结束了,对生命的热望,对慈亲的怀念,对爱侣的相思,在这一刹那之间,像是一阵突
然爆发的洪水,冲得他心神混混饨饨的迷惘一片。
那两只手在他喉头稍稍停留一下,却往他肩头溜去,他方透出一口气,那人“露露”的
笑声又起,“嘶”的,他那已经湿透了的长衫竟被撕了开来,他再睁开眼,那张猿猴般的
脸,正在他眼前晃动着,无比难听的笑声,刺得他耳膜隐隐发痛。
他只得再闭起眼,那人的手伸向他肋下,他长衫竟被脱了下来,接着是里面的短夹袄、
长裤、布袜、薄底的便履,都被脱得干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