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么方法探试也是无用,因此只得罢了。
他避世多年,世人虽未完全忘记他,他却已几乎完全忘记世人了,但是当他看到云龙白
非的身法时,他发觉这飘逸潇洒的年轻人也是天龙门下,他却不免有些心动。
因为他自己不会再活多久,他却不愿意让他在这种荒寒之地苦练多年的武林绝活在他死
后失传,而他更不愿意将这种绝学随便传给别人,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当他看到白非是天龙
门下时,他自然意动了,这当然也因为他对天龙门的思念,以及人类无法消磨的念旧之情。
于是他才将白非引了出来,白非却丝毫也不知道这些情形,但是他好奇之心却被引起,
紧紧追在九爪龙身后。
那本是一片黄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往哪个方向奔去,只见那聋哑老人身形忽左忽右,
他心里有些奇怪,这里根本就是一片平野,既无阻碍,他为什么要在前面转弯子呢?
忽然,九爪龙身形停了下来,回过头朝他一笑,白非有些惶恐的说道:“弟子是天龙门
第六代传人白非,不知道老前辈是本门哪一位师长,召弟子来有什么吩咐。”
老人却摇了摇头,笑了笑,白非才记起他是既聋且哑的,于是他微一思索,竟蹲了下
来,用手指一字一字的将方才话中之意简略的写在地上,一面忖道:“他要不认识字就糟
了。”
风很大,地上的黄土十分凝固,但白非力透指问,写下去的每个字都清晰可见,九爪龙
罩星赞许地一笑,也在地上写道:“你指上的功夫不错,是谁教你的呀,”
白非有些啼笑皆非,这老人所答,竟全非他所问的,但他却不得不回答老人的话,又写
道:“弟子的师传,也就是家父。”他写到这里,就停住了,因为他以为这老人既是天龙门
下,断然没有不知道他父亲的道理,这是他依着常理推测,他却不知道,九爪龙脱离江湖
时,方值壮岁,此刻却已是八十高龄了,这数十年来武林中事,他全然没有听人说过,就连
天龙门换了掌门,掌门是谁,他也不知道。
“你父亲是谁?”他一笑,又在地上写道,白非心里更奇怪,却不得不将他父亲的名字
写了出来,九爪龙脸上立刻现出恍然之色,写道:“原来你是他的儿子,这孩子现在还好
吗?”
白非一惊,望着这位称他的父亲为“孩子”的老人,心中疑念更生,忖道:“难道,他
还是父亲的长辈?”手一动,在地上写下“死了”两字。
九爪龙罩星仰首望天,仿佛在感叹着人事的变迁,也仿佛在感叹着自己的老去,白非望
着他,心里想着:“他到底是谁呢?”
覃星唏嘘良久,才将自己的名字写了出来,白非自然大吃一惊,连忙下拜,他又写出自
己叫白非来的意思,自非更喜出望外。
覃星站了起来,突然身形在那土墙上打了个转,白非眼睁睁的望着他,不知道昔年就以
行事怪异著称的前辈究竟在弄什么玄虚。覃星身形渐缓,终于停了下来,手掌一拂,地上的
黄土竟扬起一片,白非连忙避开了,闭起眼来以免沙土落入眼里,可是等他再睁开眼来,面
前却失去了覃星的人影。
他急忙游目四顾,前后左右都没有覃星的入影。
他不禁大骇,忖道:“难道他这些年来练成了仙法。”这想法虽无稽,但在此情况下,
却不能不让他有此想法。
他眼光落到地上,却见地上伸出一只手来向他招呼,他机伶伶打了个冷战,浑身起了一
阵悚栗,却见地下伸出的那只手竟又缩回去了,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地上竟多了一个
洞穴。
他才恍然知道了覃星为什么会突然在一片原野上失踪,而地下又为什么会伸出一只手来
的原因,于是他急跨两步,走了过去,借着光一看,那洞口虽极小,但下面却似非常阔大。
他不敢贸然走下去,俯首下望,却又看到覃星在向他招手,他虽然有些疑惑,但却可以
断定覃星绝对没有害他之意,因为人家如果对他不利,根本就不需要费这么大的事。
那洞的人口是个斜坡,他缓缓走了下去,里面竟是一个方圆几达丈余的地洞,覃星见他
下来,又是一笑,覃星和白非之间;虽然不是友谊的关系,但这一生古怪的老人,却无缘无
故的对白非起了很大的好感,这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白非进了洞,放眼四望,却见地洞的四壁,满布花纹,虽然乍看都像是极简单而不规则
的线条,但你如果仔细一观摩,就会发现那每一个图形之内却含有武学中极深奥的功夫。
白非天资绝顶,他一进了这地洞,就知道覃星带他进来必有深意,当然不肯放过机会,
覃星见了他这种态度,脸上益发露出欣慰之色,身形动处,掠到洞口,手一抬,白非顿时觉
得光线骤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他心里立刻又生出疑念。
“这地洞到底是谁掘的,墙上的线条虽有深意,但他为什么要封闭洞口?这样的光线,
叫我怎么看得出壁上的线条呢,何况这洞位于地底,若然洞口封闭,那么在这里的人岂不是
要窒息而死?难道他不是九爪龙,而是别人,叫我来此也有着其他的用意?”这到底是怎么
回事,他在疑惑之外,还有些恐惧。
这不能怪他的疑心,任何人遇着这种事情,也都不免会疑神疑鬼的。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功夫,白非的眼睛已渐渐习惯了黑暗,在这种光线下,他虽然仍不能
看得出东西,但也可模糊的辨出一些轮廓来,他极小心的围着洞穴走了一转,突然感觉这地
洞内此刻除了他以外,再无别人,那自称九爪龙的聋哑老人,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走了,他心
里恐惧的感觉更浓,被人关在这种坟墓一样的洞穴里,自己连原因都不知道,他又感到有一
些冤枉和奇怪,但这些感觉总不及恐惧强烈罢了。
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当然是设法走出去,于是他在黑暗中分辨出那个出口,摸索着走了
上去,上面竟隐透着一些天光,原来入口之处竟有两块铁板,铁板上有并排的小孔,是以能
透入光线和空气,当然,透入的光线很黯,空气也是非常混浊的。
他记起方才那老人和他在地面上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地上有着铁板,那一定是因为上
头有着蔽掩之物,而事实上,在那么大一片荒野上,即使有一块铁板,也是极难被人发现
的。
他开始对这洞穴的主人有些钦佩,因为在这种地方要造成这样一个洞穴,是何等困难的
事,他还不知道这个洞穴竟是凭着一人一手所建,既没有别人帮助,也没有任何掘洞的器
具。
若以白非此刻的功力来说,他本不难举手破去这两块铁板,但此刻,他心里又起了另一
种想法,他想到洞里那些奇怪的线条,那聋哑老人对他说的话,顿时,他觉得这洞穴虽然像
坟墓一样的死寂而黑暗,但却有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佛家说:“魔由心生”,人们对任何一件事的看法,全由当事人心情而定。自古以来,
从未有一人能将人类的心理透彻的明了,白非这种心理的变化,恐怕连他自己也不能解释。
他刚想回头往洞底走,哪知时间突然接触到一样东西,他感觉到那绝不会是没有生命的
东西,又吃了一惊,模糊中望见那是一条人影,但方才他却真实的感觉到洞穴中并没有别人
的。
顿时,他身上又起了一阵栗悚,厉喝道:“你是人是鬼!”“飕”的一掌向那人劈去,
哪知那人影一晃,白非眼睛一黯,又失去了那人的影子。
白非可真有些耽不住了,又想跑出去,他这时心中正在忐忑不定,哪知眼前却突然一
亮,光线骤明,抬头一看,那洞口的铁板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又被人打开了。
随着这光的突强,白非的眼睛禁不住眨了一下,当他睁开眼睛时,那聋哑老人又赫然站
在他面前,带着一脸和蔼的笑容。
这笑容使得白非心中的恐惧大力减少,然而却仍禁不住奇怪这老人为何会突然出现,他
哪里知道这老人本未曾出洞半步,白非所以看不到他的原因,仅是因为他始终跟在白非身
后,而以白非那种听觉,也不能体察到而已。
这时候,白非心思才会转过来,知道人家对自己绝无恶意,若不然,自己有十个也给人
家宰了,还会等到现在?他毕恭毕敬的向覃星低下头去,但他对这整个事,仍然有些不了解
的地方。
原来九爪龙覃星昔年和天龙门当时的掌门人、也就是将天龙门一手革新的奇人铁龙白景
反脸成仇;一怒绝裾而去,声言自己将来若不能另立一个比天龙门强盛百倍的宗派,誓不回
中原。
哪知他遁迹塞外后,才知道事情并不如他想像般容易,心灰之下,竟在这片荒原下掘了
个洞,满储干粮,自己竟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苦研武学。
这段日子里,他真是受尽了苦,他一入洞穴,不等那准备半年之用的干粮吃完,绝不出
洞,但是地底阴湿,那些干粮怎能放那么久,因此他一年之内,倒有十个月是在吃着已发霉
腐坏的粮食。
他内力本有根基,吃着这些常人不能吃的苦,起初还好,可是到后来,身体却渐弱,这
种大自然侵蚀的力量,绝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直到后来他失去听觉,喉咙也哑了,可是他
却由此探究到武学中最深奥的原理,只是有些地方,他已没有足够的精力将这些原理放入真
正动手时的武功里去。
他在这穷荒之地一耽数十年,昔日的傲骨雄志,早就被消磨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武林
之中,代出新人,上一辈的人就每多是因为自己壮志消磨,而让下一辈的去争一日之短长。
他在这空壁上所划的线条,就是武学之中原理的演变,只是那些线条虽极为繁复,但却
仅仅是一个象征式的形象而已,若非天资绝高的人,又怎能领会得出来,覃星之所以看中白
非,除了天龙门的渊源外,也是看出他有着绝高的智慧。
覃星将这些写着告诉白非之后,白非不禁窃喜自己的遇合,对那些线条,他虽只匆匆看
了几眼,但他确信像九爪龙覃星这样的武林奇人,他所重视的东西,必定不会差的。
覃星又写道:“这类武学的绝臭原理,能否领悟,完全要看你的造化,几时能领悟,也
不能断言,你且在这里暂住一个时期,别的事也都暂且放下——”写到这里,他含有深意的
一笑,原来他已将白非和石慧的事全看在眼里。
“白非脸一红,心里却不禁泛出一种难言的滋味,任何一个初尝爱情滋味的人,骤然离
别爱侣,心情之苦,是难以描述的。
但是他终究腼腆得很,怎好意思说出来,罩星望着他的脸,一笑,这年轻人的心事,饱
经世故的他怎会看不出来。
于是他写道:“等天亮的时候,你去看看她也未尝不可。”他手指一停,望了白非一
眼,看到他脸上露出的那种害羞而又高兴的笑,又接着写道:“只是你和她说完了话,可立
刻要回来,这种武学之道,你在研习时切切不可想别的心事。”
白非肃然答应了,九爪龙微微一笑,多年的心事,至此方了,他当然高兴得很,站起身
来,望了这极可能继承他衣钵的年轻人几眼,飘然出洞去了。
白非等到曙光大现,才走出洞去,依着方才来的方向,刚走了两步,猛然忆起回来时可
能找不到这洞穴了,正想作一个记号,蓦然又想及刚才罩星来时为何要在地上弯曲着走的理
由,低头一望,发现每隔丈余,地上就嵌着一粒直径寸许的弹丸,方才罩星就是照着这些弹
九行走的,心中恍然,对罩星那种黑夜中仍能明察秋毫的眼力,不禁更为佩服。
他刚回到土墙内的屋字,罩星已迎了出来,告诉他石慧走了,并指给他石慧去时的方
向,也立刻跟踪着而去,哪知在那小镇上他看到一事,几乎使他气死。
原来他到那小镇的时候,第一眼触入他眼帘的就是石慧正在和一男子极为亲昵的谈着
话,他当然不会知道那男子是石慧的父亲,顿时眼前发花,几乎要吐血,嫉妒乃是人类的天
性,这种天性在一个男子深爱着一个女子时,表现得尤为强烈。
他立刻掉头而去,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见到她,他气愤的暗忖:“这种女子就是死了,也
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但是当罩星将昏迷不醒的石慧也送到那地穴里时,他的决心却摇动了,爱心不可遏止的
奔放而来,远比恨心强烈。
石慧在沉睡中,女子的沉睡在情人眼中永远是世间最美的东西,白非虽然置身在这种阴
暗的地穴里,但望着石慧,却宛如置身仙境。
但是他的自尊心,却使得他爱心愈深,他每一忆及石慧在路旁与那男子——当然就是她
的父亲——那种亲昵之状,心里就仿佛突然被一块巨石堵塞住了,连气都透不过来。
白非心中思潮翻涌,一会儿甜,一会儿苦,不知道是怎么个滋味,突然,他仿佛看到石
慧的眼皮微微动了,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他知道她快要醒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发现穴口的门还没有关,掠过去关上了,洞穴里又变得异样黑暗,他
听到石慧动弹的声音,心里恨不得立刻跑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问问她怎会变得这副样
子,是不是受了别人的欺负。
但是男性的自尊与情人的嫉妒却不让他这样做,他下意识的走到上壁边,面壁而坐,心
中却暗暗希望石慧会跑过来抱着他,这种微妙的心理,非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得出
的。
石慧醒了,睁开眼睛,她发现眼前是一片黑暗,和闭着眼睛时没有多大的分别,这因为
她第一次看到的,是面前空洞而黯黑的洞穴。
她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下意识的伸出手,用牙咬了一已却痛得差一点叫出声
来,在这一刹那,她被迷前的经历,都回到她脑海里,那奇诡的天赤尊者手中的红布,在她
脑海里也仍然存着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
她悚栗未退,惊悸犹存,不知道此刻自己又遇着什么事。
“难道我已被那个丑和尚捉来了?”她又下意识的一摸头发,满头青丝犹在,她不禁暗
笑一声,但立刻又紧皱黛眉,暗忖:“现在我竟是到了什么地方呀,怎么这么黑洞洞的。”
她缓缓坐了起来,这时她的眼睛已渐渐习惯黑暗,但等到她发现她处身之地竟是一个洞
穴时,她眼前又像是一黑,虚软的站了起来,眼角瞬处,看到一人模糊的背影,“呀”的惊
唤了起来。
白非知道她惊唤的原因,但是也没有回来,石慧益发惊惧,一步步的往后退,忽然她看
到那背她而坐的人背影很熟悉,又不禁往前走了两步,心头猛然一跳:“这不是白非哥哥
吗?”
纵然世上所有的人都不能在这种光线下认出白非的背影,但石慧却能够,这除了眼中所
见之外,还有一种心灵的感应。
石慧狂喜着,奔了上去,娇唤着白非的名字,但白非仍固执的背着脸,故意让自己觉得
自己对石慧已没有眷念,但心里那一份痛苦的甜蜜,却禁不住在他双手的颤抖中表露出来。
走近了,石慧更能肯定这人影就是白非,她甚至已能看到他侧面的那种清俊的轮廓,她
伸出手,想拥抱他的臂膀,然而手却在空中凝固住了。
“他为什么不理我?”她伤心的暗忖:“出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我,这是为着什么
呢,”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没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