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铿极为不愿意和天中六剑等人在一起,然而他生性豁达,什么人都拂不下面子来,当
六合剑和凌月剑客交手,凌天剑客蓦然发现伍伦夫手中的黑蛇令,才喝令了凌月剑客。
于是他们都知道了彼此是为着同一件事而来,天中六剑此来抱着野心极大,他们虽然生
性怪僻;但却都是聪明人,见了谢铿和丁善程的武力,自然有拉拢之意。
因为他们知道此次西来的好手必定很多,增加自己的力量,总是件好事,他如此想,金
刚手又何尝不是这种想法。
因此双方一拍即合,居然结伴而来,谢铿虽然不愿和他们一路,但江湖游侠,都是些热
血男儿,谢铿也想参加这件热闹,因为除了有数几个人之外,谁也不知道这千蛇剑客的真
相。
谢铿还很兴奋,想见识见识这昔年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人物。
这其中的种种曲折,白非和司马之等人当然不知道,因此他们却在奇怪着,游侠谢铿怎
会和天中六剑混在一起。
白非心里不愿见到谢铿,目光却在四下搜索着,这是人们都有的心理,当他不愿见到一
人时,目光却往往会搜索着此人,这是极为矛盾的心理,但也是极为正常的心理。
他目光四处流动,忽然面色大大的改变了,暗忖:“难道我眼睛花了吗?”伸手揉了揉
眼睛,再定睛一瞧,心头不禁猛然一阵剧跳。
“呀,真是她,她居然没有死,天呀!这不是梦吗?”他眼光远远盯住一人,原来那人
竟是他时刻未忘的石慧。
他失魂落魄似的从人丛中穿了出来,司马之奇怪的问道:“什么事?”他也没听见,司
马之更奇怪,也跟着走了过去。
当石慧瞧见他时,那时她的心情也几乎和他一样,两人四目相对,像是目光中含着吸引
对方的力量,脚下不由自主的朝对方走了过去。
司马小霞嘴一嘟,心中有些酸酸的感觉,乐咏沙望着她,心中暗笑:“这小妮子竟也春
心大动了。”她已有了归宿,大有饱汉岂知饿汉饥之意。
“你也在这里?”石慧热情也激荡了起来,以前冷如冰霜的装作,在这一段隔离之后,
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这时她身后如鬼魅般的走出一个长发女子,状如女丐,带着笑意望着这一双互相都堕人
情网的少年,心中连带的也得了些甜意。
原来石慧和那诡秘的女子竟也一起到了这小镇上来了,那诡异女子这半日来已对石慧深
迷钟爱,是以见她这种样子,知道她和这俊逸的少年彼此都有了很深的情感,心里也在为她
高兴着。
她眼中竟隐隐含着泪光,想起以前的自己,心里更是感触甚多,正想走开一步,抬头一
望,自己的十颗心,也几乎跳到腔子外面了。
这一个西北边陲的荒凉小镇上,不但群集了武林群豪,而且在这小镇上所发生的情感上
的波澜,更远比武林中的波澜为大哩,其实武林中所有的波澜,又有哪一件不是因着人们内
心的波澜所引起的哩。
标题
古龙《游侠录》
第三章 千蛇之会
石慧眼中含着喜悦的泪光,凝睇注视着白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会对他流露
出如许浓郁的情意,她年纪还轻,有关情感方面的事,经历得也少,当然不会了解人类盼情
感,假如已被抑制了许久,那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爆发出来时,其力量是常常会令人觉得
惊异的,只是这种惊异中又常常包含着喜悦罢了。
良久,她才记起这世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着许多别的东西存在的,于是她略为有
些羞涩的口过头去,但是她一转头,却愕住了,原来那诡异的女子也能分享一份她此时的喜
悦。
那诡异的女子此时臻首微垂,右手停留在鬓间的乱发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那长长的睫
毛上也挂满了泪珠,这情形不是和她自己一模一样吗?
她再也想不到这武功诡异、个性诡异、身世更是诡异的女子会有这种表情,她再回过头
来,白非仍然痴痴的望着自己,在白非的左侧,站着一个两鬓已经斑白的老人,神情竟也和
白非一样。
若不是她此刻的心情不同,若换了平日,她见了这一老一少两人的神情,怕不要笑出声
来,白非脸上带着痴痴的神色,在他这种年纪来说,还不以为异,可是司马之胡子都快全白
了,有这种神色,就未免有些可笑,何况他就站在白非身侧,两人一相对照,这种情况可就
更显得滑稽了。
但白非和司马之自己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半点可笑的成份,白非此刻心里充满了柔情蜜
意,石慧见了他这时的神情,看起来比天下任何事都美妙多倍,他本已浓郁的情意此刻更浓
郁了,是以,他连站在身侧的司马之都没有注意到。
至于司马之呢,他此刻的心情更复杂了,他望着对面那头发松乱、衣衫褴楼的女子,心
里泛起了一个婷婷少女挥剑如龙的情影,不禁黯然。
原来这诡异的女子竟是当年白羽双剑中的冯碧,这当然谁也不会想到,司马之来此,虽
然也有一半是为着找她,但此时骤然相逢,他几乎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昔年白羽双剑叱咤江湖,双剑至处,所向披靡,他们原来是师兄妹,自幼可称是青梅竹
马,感情自是甚笃,这样一对玉壁天成的英雄儿女,当然会遭人之嫉,结果竟中人之算,而
劳燕分飞了。
以他二人的身分地位,以及那一身震惊武林的功夫,还会上了别人的当,那人自然也非
易与之辈,他俩人一别数十年,只到今日才重逢,昔日的误会以及怨愤,经过这二十多年悠
长岁月虽已平复,但逝去的岁月所带给他们的创伤,却再也无法追回了。
此刻他们心中思潮如涌,情感上的起伏,更尤在白非及石慧之上,司马小霞及罗刹仙女
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心里也猜中了七、八分,只有石慧心中猜疑暗忖:“难道她和这老
头子有什么情感上的纷争,看起来,他可以做她的爸爸了。”
她哪里知道司马之这些年来忧心如焚,胡发皆白,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已有六、七十
岁的老态,而冯碧在这些年里另有奇遇,容貌看起来,仍是二十多年前她和司马之在一起时
的老样子哩。
司马之跨前一步,黯然问道:“你好吗?”心中万千思念,竟在这一句话里表露无遗。
冯碧眼中转动着晶莹的泪光,她此刻含泪垂首,楚楚可怜,哪里还有石慧见到她时那种类似
疯子的神态,司马之再跨前一步,长叹道:“岁月催人,我已经老了,你——看起来还是老
样子。”
冯碧一抬头,张口正想说话,却忽然一咬银牙,身形一动,竟掠起数丈,从两旁店铺的
屋顶上逸去了。
她身法之快,简直非言语所能形容,石慧是见识过她的武功的还不怎么,可是别人却大
大的吃惊了,就连一向极为自负的罗刹仙女,此刻亦是心中剧跳,惊异世上竟有轻功如此高
的人物,方才她眼光始终追随着冯碧,但冯碧施展出身法时,她那么灵敏的目光竟仍没有她
的身法快。
石慧回过头,紧盯着司马之,以为他一定也会追过去,哪知司马之却长叹一声,垂着头
站在地上,黯然道:“这又何必,难道这么多年,你还没有想清楚吗?”声音仿佛梦呓着的
呻吟,因为他并没有讲给别人听的意思,只是自己低语而已。
路上的行人除了几个始终站在那里注意着这件事的人之外,竟都没有看见冯碧飞身而
去,因为她的身法实在太快了,快得出乎人们的思议之外,就连始终迷于甜蜜中的白非,虽
然他就站在冯碧的对面,却都没有发现。
司马之仍站在路中,路上行走的俱是些武林豪客,都用惊异的目光望着他,有人还在暗
骂:“这厮好生不识相,站在当中挡人的路。”但看了这一堆男女个个英气不凡,知道必有
来头,为着这一点小事也没有张口骂出来。
司马小霞和罗刹仙女脸上亦是伤神之色,走过来轻轻扶着这老人的臂膀,她们也知道司
马之昔日的恩怨,在这种时候谁也不愿意出声来惊动这满怀伤心之情的老人,无言的站在他
旁边。
白非迷迷糊糊自梦中醒来,看到这种情形,方自惊疑,回头询问的望着石慧,想问问这
究竟是怎么回事,目光转动间,神色不禁一变。
原来那边缓缓走来十余人,他第一眼就看到其中有谢铿,心中叫苦:“怎的我不愿意碰
到的人,却偏偏让我碰到他。”
心里虽然这么想,眼光却仍然没有放开那一堆人,眼光再一动,又看见一件奇事。
原来谢铿身后,竟有六人并排走来,这小镇的路本极窄,这六人并排一走,几乎占据了
整个路面,而且这六人身材都极高,穿在身上的衣服被满街灯光一照,闪闪发出紫光。
按理说在这条群雄毕集的街道上,有人这么走路法,不立刻引起一场争战才怪,但更奇
怪的是街上挺胸突肚、昂首而走的那些直眉横眼的汉子,见这六人非但没有怒意,有的竟还
躬身招呼,就是没有招呼的,也是远远避开,让路给这六人走过去。
白非心中一动,暗忖:“这六人怕就是天中六剑?”
思忖间,那六人及谢铿已走了过来,白非看到那六人目中无人的佯子,心中气往上冲,
暗忖:“你们是什么东西。”抬头又望见谢铿、竟带着一脸笑容望着他,他只得也不好意思
的一笑。
他对谢铿心中有愧,哪知人家像是并不在意的样子,他反而更难过,这种吃软不吃硬的
脾气,正是武林豪士们的通病。
天中六剑以武林中一流好手的身份来到这小镇上,自以为凭着自家的武功地位,在这么
鸡毛蒜皮大的一个小镇上,怕不是稳坐第一交椅。
这六人都是心高气做的角色,凌月剑客虽然比较奸狡些,但却比别人更骄傲,他只不过
将这份骄傲隐藏在心里而已。
他们并排而行,见到人们都对他们特别恭敬,心中不禁更是飘飘然,他们可不管人家这
份恭敬是出于内心抑或是出于惧怕的。
当他们看到有人挡在路中,见了他们竟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心中不禁大怒,凌尘剑客沉
声道:“这批小子没长眼睛吧。”言下大有凡是长了眼睛的,见了他们都该远远躲开之意。
谢铿当然听到了,朝身旁的丁善程做了个眼色,他看到白非,连白非这么狂的人物站在
那路正中的老者身侧,竟也显得很乖的样子,这老者的身份可想而知,这番天中六剑又出言
不逊,恐怕要碰个硬钉子,他对天中六剑本无好感,肚子里暗暗抱着看热闹的心理,他朝丁
善程做的眼色,也就是这种意思。
丁善程可不知道他的用意,方自一怔,天中六剑已冷冷一排停在司马之的身前,冷然望
着这挡路的一堆人。
凌月剑客脾气最暴,首先沉不住气,做然叱道:“你们挡什么路,难道没长着眼睛
吗?”
司马小霞和罗刹仙女同时抬头,两双明如秋水的妙目同时向他们一瞪,凌尘剑客嘻嘻一
笑,道:“我原道挡路的是狗,原来却是几只小兔子。”笑声里很明显的带出了猥亵的意
味。
司马小霞气得面目立刻变色,罗刹仙女却也嘻嘻一笑道:“兔子是什么意思呀?”她走
南到北,闯荡江湖已有些年了,当然知道兔子的意思,也了解他话中的意味。
凌月剑客横目一望,看见这人虽然笑嘻嘻的一脸兔子相,但双目中神光满足,必定有着
很深的内功,方自要劝阻凌尘剑客。
哪知凌尘剑客又冷笑道:“你们当兔子的难道还不知道兔子的意思吗?”他不知道大祸
已临,信口开河,以至天中六剑十年来所换得的声名,竟断送在西北边陲的一个小镇上。
罗刹仙女“哦”了一声,笑道:“是这么样的吗?”
白非眼见到她的手段,心里知道那小子一定要倒霉,石慧却忖道:“这人讲话比我还像
女孩子。’原来她竟未看出人家是女扮男装。
凌月剑客看到路上已围着看热闹的人,也觉得他六弟的话讲得太不雅,他们处处都摆着
名家的架子,此刻这么多人围着看,何况这些人又都是武林人物,是以他虽然已看出对方不
是好相,但却也不愿在这种地方失去了面子。
于是他故意咳嗽了一声,沉声道:“路上本是人家行路的地方,你们岂可站在这里发
愣,快快让路给我们走过去。”他自以为自家的话已讲得十分客气,哪知人家却不买帐哩。
司马小霞气得脸发红他说:“旁边那么多路,你们不会走吗?”
凌尘剑客却冷哼道:“大爷们喜欢这么走法,怎的?”
罗刹仙女又“哦”了一声,笑道:“是这个样子的吗?”
凌尘剑客在天中六剑中品性尤劣,而且他自幼出家,竟染上了断袖之癣,两只不怀好意
的眼睛眯着,在罗刹仙女脸上打转,笑道:“小孩子,我劝你乖一点,把你的老头子架走,
不然的话,大爷就要对你们不客气了。”
司马小霞大怒叱道:“你——”话还没有出口,就被罗刹仙女一把拉住。
罗刹仙女仍然笑嘻嘻他说:“你们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天中六剑吧?”
凌尘剑客得意的笑道:“你也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了。”罗刹仙女目中的杀机,已隐隐从她的笑意后面流露出来,道:“可是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呀?”
凌尘剑客有点好笑的一点头,暗忖:“这小崽蛋子也来道什么字号。”
谢铿远远站在旁边看热闹,回顾丁善程道:”你看这人怎样?”
丁善程摇头道:“我也看不出他的来路。”
郭树伦道:“这小子嫩皮嫩骨的,我一把怕不把他抓碎。”
罗刹仙女仍是微微含笑,道:“那么——”她手微微抬起一点,接着道:“我就告诉你
吧。”
语音一落,凌尘剑客已是一声惨呼,双手掩着眼睛,痛得蹲在地上,天中六剑本来站得
整整齐齐的一字排开,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名家风度了,一拥而前,围住了凌尘剑客。
金刚手伍伦夫面色一变,悄悄退后一步,大声道:“这是断魂砂。”他见多识广,白非
虽然见罗刹仙女用过,却不认得此物,他却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江湖阅历的问题了。
“断魂砂”三字一说出,听到的人莫不面目变色,火灵官蔡新也是使暗器的大行家,见
了这种无形无影的暗器,更是吃惊。
谢铿又回顾了丁善程一眼,暗忖:“果然他倒了霉吧。”
他义薄云天,如果不是对天中六剑极为不满,怎会有这种幸灾乐祸的想法,丁善程摇头
道:“这人也未免太狠了些。”
这一声惨呼,将沉入迷惘中的司马之惊醒了。
按理说,在旁边发生这么多事故的时候,他怎会直到现在才惊醒。但人的情感,却每每
如此奇妙,司马之和爱侣分离了二十多年,一朝得见时,伊人却绝裙而去,他心中的沉痛,
又岂是外人能体会得到的。
突然剑光大作,司马之眼一瞬,天中六剑除了仍蹲在地上呻吟的凌尘剑客之外,全拔剑
而起,十余年来,天中六剑横行江湖,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挫折,此刻见凌尘剑客已然伤在那
里,哪还有忍耐之意。
他们心神激荡,恨不得将这罗刹仙女千百万刀分尸才好,却没有去考虑对方是什么人,
也没有考虑到人家用的是什么暗器,竟能无影无形中,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