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要让阿腥付出同样的代价,同样同堂的代价,不多一分,也绝不少一毫。
他和米小粮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但他已经把米小粮当做朋友。
所以他绝不会让米小粮这个朋友白白受人欺负,不,是折磨!
他替米小粮向阿腥讨回代价,不是为了报仇,仅仅是为了让阿腥知道,米小粮不是条狗。
知道道理很简单,却要付出鲜血作为代价。
等到他回到铁匠铺时,他忽然有了许多的疑惑。
从铁匠铺到药铺,一个来回,最多只有半里路,但这一路上他至少已经发现有十二个人在盯着他看,还有三个在他后面跟着。
盯他和跟他的人都是丐帮弟子。
他又忽然想到,米小粮是被人扔进铁匠铺的。
而米小粮无疑是被阿腥打伤的。
也就是说,阿腥打伤了米小粮,又派人把米小粮扔进铁匠铺,又派人盯着项恒。
所以结论就是——阿腥打伤米小粮,是因为“项铁匠”,而不是因为米小粮做错了事情。
疑惑就在于——他们为什么盯上“项铁匠”?而盯上项铁匠,又为什么要特地打伤米小粮?
难道这是在提醒“项铁匠”什么?
项恒现在只想着一件事——米小粮,是因为我才被打伤的。
他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朋友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
当项恒回到铁匠铺,看见因为自己而受折磨的躺在床上的米小粮时,悲愤交加的双手在颤抖,手上的金疮药和纱布因为颤抖跌落在地上。
他气愤的实在是受不了,用最快的速度跑进卧室。
——尽管他跑的很迟钝,很慢,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很快,快的痛苦。
他抓起夏元空遗赠他的雁翎刀,满脸一片杀机,瞳孔里闪烁着阿腥的脸。
第三十五回:恒的疼痛(第一章)
“小粮,你等着,阿腥会因为这件事付出代价!”项恒在心里默默的念着,紧紧的握着雁翎刀向门口走去。
他走路本已很迟钝,抱着十八斤六两三钱重的雁翎刀走路时,显得更加笨拙缓慢。
刀柄已经染满了鲜血,因为项恒的手上还有血。
——米小粮的血。
刀的魂魄上已附满了愤怒,因为项恒的心中还有恨。
——米小粮的恨。
他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看神案上的一排灵位。
那些都是和他洒血奋战过的朋友和对他生命极其重要的人。
他已尝够失去朋友的那种滋味。
如果不想再失去米小粮这个朋友,如果想让米小粮这个朋友活的像人一些,那现在就应该去找阿腥。
夏元空、扬魁风和杨海霸等人的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他的刀的。
于是项恒就转身,留下一串迟钝但却很坚决的脚步。
当他经过米小粮身旁时,他又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毕竟还没有被愤怒冲昏脑子。
阿腥拿米小粮做饵,目的是为了我,我若直接找上门去,会不会刚好中了圈套?
又或者我现在去找阿腥,留小粮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安全?
既然这样,我不如等一等,等到米小粮的伤好了,我带着米小粮一起去找阿腥,到时候让这孙子亲自给小粮下跪,磕头道歉,岂不是更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道理流传了千百年,项恒还是懂的。
于是他放下刀,洗干净手,熬药,煮粥。
他在后院里熬药的时候,发现屋顶上有个人影,他一抬头,人影就不见了。
他在劈柴煮粥时,又发现在院子篱笆外的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他一个回眸,那双盯着他看的眼睛就消失了。
项恒懂了——有丐帮弟子在监视我,阿腥果然盯上我了。
姑且不管阿腥为什么盯上自己,但是,敌不动,我不动,敌若欲动,我则先动。
于是尽管他知道有人在监视自己,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给敌人来个高深莫测。
午夜。
项恒烧了满满一盆的洗澡水,在水里配上了简单的伤药。
米小粮还躺在那里,要想办法先脱去她的衣服。
衣服被她压着,不能让她坐起来,若大幅度的动作脱,衣服擦过伤口时,会很痛很痛的。
于是项恒就亮出了一把小刀,很锋利的刀,小心翼翼的割开米小粮的衣服,尽量不让衣服和刀子碰到伤口,米小粮还在昏迷不醒。
现在她已赤裸裸的呈现在了项恒的眼前。
她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刚开始发育的女孩。
那些恶人残酷的皮鞭,就抽在她人生本应最美好的青春上。
项恒看着她身上那些淤血,伤口。——她本应该享受青春的快乐,不应该被这些血腥所沾染的。
她全身上下本应是晶莹剔透的肌肤,而不是那种尸体的恶臭。
她全身上下已被项恒看光,但这绝对不会有一点点的不纯洁,项恒没有恶意。
他就像一个大哥哥一样,给妹妹治伤。
他抱起米小粮,把她浸泡在澡盆里,热水流过她的伤口,痛的她醒了过来,然后她就看见了项恒的脸。
一张傲气外露,本应英姿勃勃而现在却黯然销魂的脸。
米小粮的脸红了,通红通红,因为水热,也因为害羞。
但她不怕,因为项恒就像她的大哥哥一样护着她。
项恒说:“不疼的,忍一忍就不疼了。”
伤药配置的不差,于是就一会儿功夫,米小粮就真的不疼了。
项恒轻轻的拭擦着她的伤口。
澡盆旁边还有干净的纱布和金疮药,和两套大小刚好的新衣服。
米小粮对项恒唯一的感谢,就是两个字:“谢谢。”除了这两个字,她也不能给予其他东西了。
可这两个字,对项恒来说是在太重,他几乎就快承担不起了。
几天下来,他安安静静的给米小粮熬药,做饭,铁匠铺照常营业,不露一点声色。
米小粮的伤口也一天天的愈合,但还是不能下床行走,吃喝拉撒都由项恒一手包办。
米小粮觉得满是歉意,他欠“铁匠哥哥”太多了,他已经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丐帮追究起来,肯定又要加罪给他。
项恒也觉得满是歉意,他欠米小粮太多,她本是一个街头要饭的乞丐,却为了我项恒而带来一身的麻烦。
虽然只有几天的时间,但米小粮已经成为项恒生命中一个极其重要的人。
就好像项恒也是米小粮心中一个极其重要的人一样。
因为他们都不是那种好命的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句话,仿佛就是为了他们而写的。
铁匠铺照常营业,铁照打,酒照喝,人照活。
铁打的更好,酒喝的更多,人活的更快活。
你若用伤害朋友的方法去打击项恒,效果当然很大很大,但你休想让项恒为此而颓废不振。
反而,他可以借此化为力量。
因为他是项恒。
午时。
锅里的粥越熬越香,项恒额头上已有汗,嘴角也已有笑容。
——这么香的粥让那小丫头喝下去,真美死她了。
项恒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几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阿腥在做什么鸟事?
他忽然发现,“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句话,说的是一点都没错。
这个时候,阿腥也觉得这句话说的是一点都不错,因为项恒也好几天没有动静了。
春暖花开,小镇上的人们依旧在忙碌着。
这镇上最闲的人,当然是阿腥。
他派出去的手下已经观察好几天了,回报都说项恒除了打铁,就是照顾米小粮。
所以弄的他不但有些心慌,还有些不解。
现在他正无所事事的走在大街上,他的心一点都不闲,他还在惦记着“项铁匠”。
好几天了,“项铁匠”到底是不是项恒,阿腥已经忍不住想知道了,于是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项恒的铁匠铺门口。
他本就是个冲动的年轻人,耐性还没有被完全磨出来。
项恒喂米小粮喝下一小碗粥,给她盖好被子,让她好好休息,然后自己提着一壶酒,站在大铁墩前开始工作。
他刚喝到第三口酒,敲了二十五下铁,打算把已成型的铁器扔进水池的时候,他就发现阿腥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铁匠铺门口。
看见阿腥,他全身上下的热血就冲到了脑子里,胸口热的就和铁炉一样烫,双拳已经紧握,牙齿已咬紧,激动的额头都在发汗。
他的双腿已在发抖。
他能想象到阿腥是如何折磨米小粮的,他能感觉到米小粮流着血,散发着臭味躺在床上的感觉。
他没有任何动作,他已懂得忍耐,在不知道阿腥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他就绝不作出任何动作。
就是因为这种忍耐,所以他现在还能活在世上。
阿腥本是来一探究竟的,可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做。
如果对方是个普通人,他只需要带着手下,闯进铁匠铺,把里面的东西砸个稀巴烂,把对方打得半死,然后喝问对方“**到底是谁?敢不说就弄死你!”
只可惜对方是“项铁匠”,一个既有可能是项恒的人。
尽管这个双腿不便的“项铁匠”看起来狼狈不堪,一点也不像傲视天下的项恒,他的眼神却在告诉阿腥,这个“项铁匠”绝不是一般人。
所以在他弄清楚“项铁匠”的身份之前,他不敢有任何动作。
两人就这样对持,你看我,我看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项恒才叹了口气,道:“客官可是要打铁?”
他对每个进到铁匠铺的人,都问出同样的问题,他当然知道阿腥不是来打铁的,但只有用这句话,才能打破沉默。
阿腥走进铁匠铺里,看着眼前这除了眼神以外十分平凡的铁匠,叹了口气,道:“是,我是来打铁的。”
项恒当然知道他不是真的想打铁,但还是问道:“你要打什么?锄头?镰刀?”
阿腥淡淡道:“我要打一把雁翎刀。”
“一把怎样的雁翎刀?”
“要求三尺八寸六分长,刀锋三尺三寸长,刀头一寸三分半宽,刀尾八分半宽,刀柄五寸六分长,刀格两寸三分宽,五分厚,重十九斤四两三钱。”
项恒眯着眼睛,喝了一口酒,觉得有趣极了,笑道:“你说笑了,我这铁匠铺只打造普通的镰刀斧头之类,怎能打造这般复杂的利器?”
阿腥道:“你真的不会打?”
“当然不会。”
“可刚才我所说的雁翎刀,你见过别人打么?或者说你见过这把刀?”
项恒鄙夷的笑了笑:“你真会说笑,要打造那么一把刀,虽然有些复杂,但不是不可能,若只用一般的生铁,或者上等的钢铁,甚至是玄铁,恐怕也难打造出只有那般大小,却近二十斤重刀。别说见过,这种刀我简直听都没听过。”
这世上只有三尺八寸长,却重达十九斤四两三钱,除了无羁刀,还能是什么?
有人问项恒见没见过这种刀,这真的是笑话,因为他就是无羁刀的拥有者。
混江湖的人就都听过无羁刀。
为了不暴露身份,现在只能否认。
他已感觉出不对——阿腥让我打造无羁刀,他已在怀疑我是项恒?
阿腥笑眯眯的说:“可这世界上的确有这种刀。”
项恒也笑:“哦?有这种刀?”
阿腥道:“当然有,你也是打铁的,想必一定很好奇吧?”
项恒道:“当然好奇。”
阿腥道:“有个叫项恒的人,就有一把这样的刀。”
项恒大笑,还喝了一口酒:“好家伙,项恒?那岂不是和我同宗?”
阿腥道:“是啊,不知你叫什么?认不认识项恒?”
项恒道:“我叫项云。”他又叹了口气:“只可惜和这叫项恒的家伙没有家族渊源,不能见识到这把刀了。”
阿腥道:“你叫项云?”
项恒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项,单名云。”
阿腥道:“好名字。”
项恒道:“当然好,谁都会为自己的名字而感到骄傲的。”
阿腥的眼神眯成了一条缝,似笑非笑的说:“不过我看你到是和那叫项恒的人有几分相似。”
项恒的心开始紧张,但脸上不露一点声色,只能当做没听到:“哦?你说什么?”
这时候阿腥才觉得刚才那句话有些过头,道:“没什么,不说项恒,我们还说这把刀,你打还是不打?”
项恒道:“给你打,但我保证这把刀绝不会有那么重。”
阿腥道:“要多久?”
项恒道:“五天左右。”
于是阿腥就离开了,离开前,他还问:“你真的不认识项恒?”
项恒苦笑着说:“真的不认识。”
阿腥前脚刚走,项恒就马上做出了决定——马上离开这里!
他只需要一个没有纷争的角落,等待冷云风的消息,养脚伤。
而阿腥现在似乎已经开始怀疑“项铁匠”。
他不能让任何人找到自己,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
他不能让朋友看见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更不能让敌人看见!
更重要的是,米小粮比他更需要一个安全安静的角落。
于是他走进房间,来到米小粮的床前,想很干脆的跟她说:“小粮,这个地方不能待了,我们走,现在就走。”
可当他看见米小粮一身的伤和恐惧的眼神时,他又犹豫了。
米小粮已经很痛苦了,又怎经得起一身的伤痛,跟着自己到处流浪呢?
况且自己这双半残废的双脚,又怎能带着米小粮?又怎能避开敌人和朋友?
她发现项恒犹豫的眼神,害怕的说:“铁匠哥哥,怎么了?”
听见这句渴望而又可怜的声音时,项恒更犹豫了。
——他不能,他不能让米小粮拖着一身伤痛,跟着瘸腿的自己到处奔跑,寻找一个栖身之地。
米小粮已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就算要走,也要等到米小粮的伤好了再走。
项恒抚摸着米小粮的脑袋,像一个哥哥般笑着:“没什么,只是来看看你而已。”
米小粮松了口气,她生怕发生了什么令项恒为难的事。
项恒忽然问道:“小粮,告诉我,阿腥这次为什么把你打成这样?”
米小粮想起上次阿腥打她的情景,她的眸子里就闪出了害怕的神色。
项恒本不愿让她回忆这件事,但现在必须知道阿腥的目的,项恒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些:“不要害怕,慢慢告诉我。”
米小粮眼中似已有泪:“他让我来像你要饭,问问你的名字,我不愿意,他就打我。”
项恒的眼睛立刻闪烁出了光芒:“你是说,阿腥让你来打听我的身份?”
米小粮听不太懂这些话:“大概就是这样吧。”
——果然,阿腥的确是在怀疑我是项恒,然后派出了米小粮来打探!
——这里不可以久留,必须离开,越快越好。
米小粮见项恒一脸思索,战战兢兢的问道:“铁匠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项恒从沉思中醒来,他轻轻的摸着米小粮的额头,道:“小粮,等你的伤好了,我就带你离开,你愿意么?”
米小粮笑着大声道:“真的?”
项恒笑的比她还开心:“当然是真的。”
米小粮笑道:“愿意,当然愿意。”
她早就盼望有人能带他脱离丐帮,脱离阿腥的魔爪。
而现在这个人出现了,一个双腿看起来不方便,眸子里却永远闪烁坚强光芒的哥哥。
她很想对项恒表示一下感谢,她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感谢的方式。
她不能给予项恒任何东西。
于是,感动和惭愧,化作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