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抚摸着红色的柱子,感慨着当年好汉们一起饮酒拔剑的土地。
一炷香后,丐帮弟子们一个个返回,低着头站在京四爷旁边。
京四爷背着手,铁青着脸喝问道:“都找遍了?”
没人回答,这意思就是“找遍了。”
于是京四爷又问道:“没找到?”
还是没人回答,实在没有人有胆子敢说“没找到”三个字。
这群丐帮弟子的态度,气的京四爷就是一拳打到柱子上,震的柱子上的油漆都脱落了,敲的丐帮弟子们魂都快飞了:“已经找了那么多地方,怎么连项恒的影子都找不见?”
丐帮弟子们已经开始冒冷汗。
“去!飞鸽传书给所有丐帮分舵,让他们出动所有的人力,就是把天找塌下来,也要给四爷揪出项恒!”
三月初五,阴天,午时。
破庙里,阿腥握着木棍站在高台上,神情激昂,台下围着一十八个丐帮弟子。
“走,大伙一起去那铁铺里,把那个项铁匠抓起来,打烂他的脑袋!”阿腥大喝着命令着他的手下们:“米小粮犯了帮规,而这个项铁匠竟然敢插手我们丐帮的事,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该死!该死!”十八个丐帮弟子高举木棍吆喝着,只要阿腥说该死的人,他们从不敢说“不该死”三个字。
那天从那铁匠铺里出来后,阿腥思前想后,总觉得是自己太过胆小,竟然被一个落魄铁匠的气势给吓到。再经过几天的勘察,实在看不出这铁匠的来路,于是他认定这铁匠只不过是一介布衣。
所以他决定,召集人手,痛痛快快的打项恒一顿,最好打死。
阿腥又高声嚷道:“在打死项恒之前,务必要小心些,我们先打断他的双手,再打断他的双腿,接着再打死他,听到了没?”
十八个弟子高声应着,正打算听阿腥继续吩咐时,一只鸽子打断了阿腥。
一只雪白的信鸽,丐帮专用的信鸽。
阿腥接住信鸽,从鸽子脚上拿下信后又将其放飞,一边拆信一边高声吩咐:“我们走,让那项铁匠尝尝滋味。”
十八个丐帮弟子高声吆喝着抢出大门,挤的门都快破了。
“慢!都给我回来!!”阿腥忽然撕心裂肺般叫道,十八个丐帮弟子又马上跑回了院子里。
只见阿腥的脸因兴奋而发红,握信纸的手在微微颤抖。
丐帮弟子们不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只知道一定出了大事,因为他们从未见过阿腥这么激动过。
十八个丐帮弟子还在疑惑时,就听到阿腥急促的询问:“米小粮呢?去哪了?”
十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因为没人会去注意米小粮这个人。
只有他们生气,想找人出气或欺负时,才会想起米小粮这个人。
他们更奇怪阿腥为什么会问米小粮在哪里。
阿腥见他们都纷纷摇头,大手就是一挥,喝道:“去,先把米小粮给我找过来!”
十八个弟子又纷纷抢出大门,这次他们又还没有走远,就再一次被阿腥叫住:“慢!”
等这十八个弟子第二次跑回原地,就看见阿腥笑眯眯的说道:“找到米小粮时,态度记得要好些,要好言相劝的给请回来,听懂了没?”
他们当然听不懂,因为阿腥很少这么客气的对别人,更不会对米小粮这样客气。但阿腥下一句说的话,他们就全听懂了:“谁要是敢对米小粮有一点点不客气,我就让谁流血,现在听懂了没?”
于是他们就听懂了,第三次抢着跑出大门。
这次他们没有再被阿腥叫住。
阿腥带着神秘的表情,又看了一遍那张信纸。
“出动所有人力寻找项恒,若寻着此人,务必生擒。”
这个小镇并不大,米小粮又是整天在大街上乞讨要饭的,所以要找到她并不难。
那十八个对这小镇地形很了解的丐帮弟子来说,找出米小粮真的是比随便找条野狗还简单。
于是他们就找到了米小粮,只花了不到三炷香的时间。
十八人把米小粮带回破庙,带到阿腥跟前时,他甚至还在看那张信纸。
米小粮圆睁的双目里,带着八分恐惧和疑惑,因为十八个丐帮弟子忽然嬉皮笑脸的出现在她面前,连哄带骗的把她“请”到了阿腥这里。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难道他们想给我庆祝生日了?
——还是说,阿腥大发慈悲,决定让我离开丐帮了?
米小粮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阿腥已经笑嘻嘻的走了过来,还递过来一个没有完全冷透的肉包子。
他笑着对米小粮说:“饿坏了吧,赶紧吃些。”
米小粮当然饿,她从小到大也没有不饿的时候。
另外,如果现在不接阿腥递过来的这个肉包,说不定又是一阵毒打。
米小粮就接过这个肉包,开始狼吞虎咽,完全忘记了阿腥接下来会怎样对付她。
饥饿,她实在是太饿,饿到一碰食物,就不管这食物干净不干净,能吃还是不能吃。
天真,她也实在太天真,天真到阿腥对她稍微好一点,就不管他究竟按着什么心。
“小粮,我问你,你和那个项铁匠,究竟是什么关系?”阿腥弯下腰,笑眯眯的问着。
米小粮看见阿腥笑眯眯的嘴脸时,差点被没吞下去的肉包噎死。
阿腥一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更加慈祥的说:“慢慢吃,别噎着。这样吧,我不问你们的关系,你只要告诉我,那项铁匠的全名叫什么?”
米小粮塞满肉包的嘴战战兢兢的说道:“不知道,我没问,他也没告诉我。”
“啪!”的一声,阿腥已经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打的她重重摔在地上,她嘴里还没吞下的肉包也横飞而出,泼了一地,手中半个包子也滚到了一边。
米小粮毕竟还是个孩子,她痛的哭了,痛的她在地上痉挛打滚。
阿腥的手虽然凶,脸色却不凶,依然带着笑,只不过笑的令人感觉毛骨悚然:“你是现在就说出项铁匠叫什么呢?还是我再打你几巴掌,你才能想起他叫什么?”
米小粮的脸已经痛的扭曲,甚至连五官都有些错位了,哭的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我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大家都叫他项铁匠,我只叫他铁匠哥哥。”
大冷的冬天,任何人都会冷,倒在青石地上的米小粮更冷,她却爬不起来,也不敢爬起来。
阿腥也开始相信米小粮的话,他如果想从米小粮嘴里问出些话,一巴掌已经绰绰有余了。
然后阿腥沉吟着道:“那这样,你去向这项铁匠要饭,套出他叫什么名字,若套出来了,我就给你些吃的,好让你过生日,怎么样?”
米小粮颤抖着说道:“好。。我去。。”就算阿腥不给她吃的,她也会去,她不敢违抗阿腥的命令。
她就颤颤巍巍的站起,冻的通红的小手贴在被阿腥打肿的脸上,看了看地上的那半个肉包,她马上又看见阿腥变态的表情,吓的她马上就朝门口走去。
“慢!”阿腥喊住了米小粮,两个丐帮弟子也拦住了大门,不让她过去。
米小粮转头,阿腥一脸笑意的说:“来,我给你增加一些要饭的筹码。”
刹那间,米小粮的脸色全白了,就连被打肿的脸也变白了。
阿腥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两个丐帮弟子把米小粮按到在地上。
被按在地上的米小粮撕心裂肺般嚎叫:“不要,求求你们了,我不要筹码!求求你们了。。。。不要。。。。”
阿腥笑着说:“不要怕,只是要饭的筹码而已。”
“不要!真的不要,阿腥我求求你了。。。”米小粮哭了,哭的鼻涕和口水流满一地:“阿腥,我求求你了,不要,真的不要。。好不好?啊!!!”
一根很细的木棍,却带着很粗的力道,打在了米小粮脆弱的背上。
一个丐帮弟子的木棍已如同雨点般落在小粮身上,还有一个丐帮弟子的脚如同排山倒海般踢在小粮的肚子上。
米小粮求饶的喊声已经变成了惨叫:“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她想挣扎,但压在她身上的丐帮弟子力气比她大的多,她动都不能动。
阿腥看着这画面,他很喜欢看别人受苦时的神情,也很喜欢看着别人流血:“给我注意点,不能打断她的腿,不然她就不能走着去那铁匠铺了,谁要打断她的一条腿,我就打断这人的两条腿,谁要打断她的两条腿,我就要这人的命。”
半柱香后,有人累了,不是米小粮累了,而是打她的两个丐帮弟子累了。
木棍已被鲜血染红,米小粮的血。
阿腥走过来,所有的丐帮弟子都散到一边,只留下晕倒在地的米小粮。
他看着米小粮。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你怎么这么不经打?不好玩。”他抓住米小粮的衣领,轻轻一提,就把米小粮整个人提了起来,很随便的晃了晃,又用力的将米小粮扔在地上。
她再一次倒在地上。
于是米小粮就醒了。
醒来时,她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全是伤,衣服已被木棍打的千孔百穿,就好像蜘蛛网一样。她动了动手指,才感觉到全身上下都在痛。
她一动,全身就都会发痛。
她咸的的泪落在伤口上,更痛,痛的她轻轻一挣扎,全身又是一阵刺痛,于是她的泪越落越多。。。。
阿腥摇着头道:“这筹码太多了,虽然没打断你的腿,但我看你也不能走路了。”
米小粮哭着说:“那我还要去么。。。”
阿腥笑眯眯的说:“当然要去。”
“呼!”的一声,阿腥一脚踢在米小粮的肚子上,痛的米小粮只能咬牙忍着,因为她一动,全身的伤口就会痛。
阿腥淡淡道:“不行,不能打你,再打真怕把你打死,你还有用处呢。”
他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丐帮弟子拖走了半死不活的米小粮。
如果这项铁匠真的京四爷在找的项恒,而又被阿腥生擒了,那阿腥就真的是大功一件。
那要怎么确定这项铁匠是不是那位项恒呢?
当然要找个办法去那铁匠铺里探一探,而这个办法就是米小粮。
阿腥看着地上那滩米小粮的血,满意的笑了笑——这打铁的是不是项恒,就要看米小粮了。
今天又比昨天暖和了些,春天就是这样,一天比一天暖,所以春天才显得美好。
——今天的酒又比昨天的香一些,酒就是这样,一天比一天香,所以人生才显得那么美好。
这就是项恒看待人生的方式,所以在他本应烦恼最多,最落魄的时候,还能有心情开怀畅饮。
午饭下肚,再加上美美的一杯竹叶青,一天里没有比这更享受的了。
铁匠铺的门虚掩着,没有打铁声,吃完饭后,项恒一定会放下手里的工作,稍微的休息片刻,品一品酒,念一念忆柔。
项恒看了看自己那双移动迟钝的脚,长长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这该死的双腿什么时候才能让老子走的快些。”
他把衣服翻上,露出腹部那狰狞而又模糊的刀伤。
那是他和冷云风一战之后,连走带爬来到这小镇时留下的伤口。
他又想起来到这小镇上时的情景,那正是冬天快结束的时候,也刚好是最冷的时候。
他冒着寒风,几乎是爬入这小镇的。
进入小镇的那天,腹部的血液都被凝固了,身上一流汗,就马上结成了冰。
那天,累的他几乎连无羁刀都背不动了,那天,他就像是一条流浪狗一样爬进这小镇的。
和冷云风决斗之后,进入那小镇的一天,那天,是项恒一生中最落魄的一天。”
就在项恒在回忆的时候,虚掩着的门被人推开了。
然后全身污血的米小粮就被人丢了进来。
项恒的心虽然很吃惊很急,他的双腿却一点也不急。
他迟钝又着急的移动到门口时,把米小粮丢进来的人已经溜光了。
就算没有溜光,项恒也不能怎样,因为他的双腿追不上别人。
项恒抱起米小粮,吃力的将她抱到长椅上,又走过去上门板。
他走的没有一个二岁孩童稳,他上好门板后,一边往长椅的方向走,一边着急的大骂:“真他妈恨不得把这双腿给砍了!”
米小粮昏迷在长椅上,混杂着污泥又流血流脓的伤口,全身看上去就像是快要腐烂的尸体,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却比尸体还臭。
她的呼吸不会比一只臭虫强烈,项恒的脸比四大金刚的脸还愤怒,稍微弱一点的人,就不敢看他的脸。
稍微善良点的人,看见这副画面也会扭过头去不看。
项恒用白布和金疮药处理米小粮的伤口,他的愤怒立刻变成了哀伤。
为什么让那么多不幸的遭遇,落在弱小而天真的米小粮身上呢?
她只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本是一个该在学堂念三字经,在田里帮忙做农活的孩子。
而老天为什么将那么多伤害赐予无辜无邪的米小粮呢?
阿腥又为什么忍心去把米小粮当做一条狗看待呢?
他若一刀杀了米小粮,或许还显得痛快和慈祥些。
因为无情的人总是比残忍的人有良知些。
项恒手里的白布已经被血染红,这时,米小粮醒过来了。
她是被痛醒的,一醒来,就痛的她五官扭曲,尽管眼睛闭的再紧,眼泪还是从眼皮下流了出来。
她只说了两个字:“好痛。。”然后就说不出来了,躺在长椅上有气无力的呻吟着。
项恒已经扭过头去,不忍去看,染红的白布被他紧紧捏住,捏的鲜血不断的从白布里渗出来,透过他的指缝,滴在地上。
米小粮的全身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死亡,还是因为天冷。
项恒忍着泪,颤抖着问道:“小粮,你告诉我,是不是阿腥干的?”
米小粮没有说话,项恒已经能猜到这是阿腥干的。
他忽然觉得刚才那问题问的实在有些愚蠢,除了阿腥,谁也不会对米小粮那么残忍。
这时米小粮流着泪,歪着嘴,泣着声说:“阿腥说,这是给我要饭的筹码。。。”
项恒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米小粮实在不能说下去了,她每说一个字,全身就会有强烈的刺痛。而说到“筹码”两个字,她的灵魂似乎也正受着刺痛的折磨。
那刺痛甚至刺的连项恒都痛了,只不过刺的不是项恒的肉,而是他的心。
米小粮还在哭,项恒没有勉强她说,他从不勉强任何人,更不会勉强被痛苦折磨的米小粮。
他柔声的对米小粮说:“你躺着,先休息,以后再说。”
米小粮点了点头,眼眶里涌出的泪更多,因为她在感动。
春天显得那么温暖,那样美好,街上的行人们都带着温馨的笑容。
小河卷走落下的花瓣,燕子开始在屋檐下筑巢。
人们在农田里种下今年的种子,脸上挂满期待秋收的笑容。
一切都有春风的生机。
谁又能想象,在这么阳光的日子里,在那个显得同样温馨的铁匠铺里,有个世间很残忍的画面。
项恒拖着迟钝又沉重的步伐,走出铁匠铺,走进这镇上唯一的药铺,买了最普通的金疮药。
这小镇上买不到好的药材,就算有,项恒现在也买不起名贵的药材。
去药铺的这一路上,他都是咬着牙,握着拳的。
他恨,恨自己的双腿。
这双虽然不能飞檐走壁,走路却能带劲卷风的双腿,今日竟然不如老人的拐杖灵敏。
他决定,要让阿腥付出同样的代价,同样同堂的代价,不多一分,也绝不少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