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到末尾的时候,宇文子乔开怀吟道:“独抚琴弦,孤望明月,以韵代柬邀嫦娥。”
榕树上又传来股掌声:“好曲,好诗。”
宇文子乔微笑道:“小生在对嫦娥仙子说话,姑娘为何答应?”
顽皮的声音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本小姐就是嫦娥呢?”
宇文子乔轻笑道:“嫦娥仙子亲自下凡,只为一闻小生这凡尘的俗音,那真是美煞小生了。”
顽皮的声音笑了,道:“那好,你先跪在地上给本仙子磕一百零八个响头,算是对本仙子的尊敬。”
宇文子乔晃开折扇,望着那颗榕树,笑道:“仙子若真有听琴之雅兴,那就请现出仙尊,让小生一睹仙貌。一百零八个响头自然也少不了。”
顽皮的声音道:“你先磕头,然后本仙子再现身。”
宇文子乔笑道:“磕头到是不难,只不过这一百零八声头碰地发出之声,岂不破坏了仙子的雅兴。仙子必定无欲看着一个头破血流的凡尘俗人,在仙子面前抚琴吧?”
顽皮的声音道:“你的嘴巴可真不简单,那你就再弹一首比凤求凰更雅的曲子,看看是否能将本仙子打动的现身。”
宇文子乔还是没有拒绝,这一次,他弹的是一曲汉宫秋月。
这一般的曲子,在宇文子乔的弹奏下显得不一般。
树上的仙女似乎被打动了,树枝晃动,她轻轻的从榕树上飘下来。
留星雨的脸庞沉浸在月光里,倒影在宇文子乔的双眸中。
书生痴了。
这是宇文子乔一生中所见过的女人中,最美的一个。
也就在他发愣的一瞬间,留星雨的手一扬,洒出了一把白烟。
宇文子乔一惊,左手急忙捂住口鼻,右手的折扇一挥白烟,向后退去。
等他站稳脚步,白烟散去时,留星雨已经站在一丈开外,顽皮的笑着,手里抱着宇文子乔的琴。
宇文子乔傻愣着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嗖!”的一声,留星雨手上多了把匕首。左手抱琴,右手的匕首贴在白玉琴上,眼睛笑成了弯月,娇笑道:“你最好站在原地不要动,要敢动一下,我就杀了这把琴,哭死你。”
宇文子乔苦笑:“小生只见过人杀人,还没见过人杀琴。”
留星雨笑道:“你想不想开开眼?”
“不想。”宇文子乔道:“但姑娘你也不会真的杀了这把琴,因为你是来听琴的。”
留星雨顽皮的笑道:“就算我不杀这把琴,但却可以将这把琴带走,照样哭死你。”
宇文子乔道:“你如果可以将这把琴带走,也就表示你也可以将琴还给小生。”
留星雨道:“如果我不还呢?”
宇文子乔道:“那姑娘怎样才肯还呢?”
留星雨转了转一双大眼珠子,俏皮的笑道:“只要你能猜到我是谁,我就将琴还给你。”
女孩子们老是喜欢让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猜一猜自己是谁。
宇文子乔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道:“难道你不是嫦娥?”
留星雨道:“当然不是。”
宇文子乔叹道:“我看也不是,嫦娥仙子哪有你漂亮?”
夸奖自己漂亮的言语女孩子们通常都不讨厌,留星雨也不例外,她笑盈盈的说道:“那你能不能猜出我是谁?”
宇文子乔自信满满的笑了:“我猜出来,你就将琴归还小生?”
留星雨有些不自信了,至少语气有些不自信:“是的!”
宇文子乔晃着折扇,眸子里倒影着美人,莞尔道:“据小生所知,江湖上轻功一流的美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美人榜上排名第三的安凤,还有一个便是排名第一的留星雨。”
“小生的这宅子里勉强还有些值钱的东西,安凤这个女飞贼光临了也不稀奇。”宇文子乔神秘的笑道:“姑娘说是不是?”
留星雨大笑道:“你以为本小姐是女飞贼安凤?”
宇文子乔也笑:“安凤不会用毒烟暗器,留星雨会。安凤只会偷东西,不会跟我房子的主人说废话。天下第三的美女只能让小生呆一呆,天下第一的美女却可以令小生为之连奏二首曲子,星雨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留星雨大大方方的将琴放在琴桌上,鼓掌笑道:“宇文子乔果然很聪明。”
宇文子乔谦虚的摇了摇头,道:“谬奖了。”
留星雨轻轻说道:“你的琴曲真的很好听。”
宇文子乔挥了挥手,露出八颗牙齿微笑:“小生有一种预感,等你说出要来意后,小生就没心思弹琴了,所以在你说明之前,可否再让我为你演奏一曲?”
留星雨没有拒绝,她无法拒绝那种古雅的琴韵。
宇文子乔静静问道:“星雨姑娘要听什么曲子?”
留星雨道:“汉宫秋月。”
就是这甜美的声音说出的这四个字,使宇文子乔终生醉在了汉宫秋月这首曲子里。
这首曲子使他快乐,也使他痛苦。
留星雨在琴桌前的石凳上坐下,支着下巴,眨着眼睛等候这首琴曲。
眼眸里倒影着这张脸庞时,宇文子乔的心跳就会加快,所以他索性闭上眼,好让自己弹琴的时候不分心。
一位风流倜傥的雅士君子,十根细白的手指抚弄一把比他指甲还白的玉琴,一个美胜天仙的红颜正以手支颏,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静静的聆听。这是一副多么美妙的画面。
有多少男人希望自己是这幅画里的琴师?
宇文子乔今夜已不再是独自抚琴解闷,他今晚有一位听客,一位红颜听客。
这一刻将在心灵的最深处,铭记一生。
然,这段记忆是痛苦的。
宇文子乔睁开眼,轻轻的弹奏完最后一个曲调,然后就看见了面前的五张银票。
“这是五万两银子。”留星雨收回递出银票的素手,柔声道:“只要你替我办成一件事,我便再奉上五万两银票。”
也许正如项恒所说,她只要报上项恒的名字,或者随便说说笑笑,就能打动宇文子乔。
只是她还太不懂事,以为世界上全是用金钱打通的小人,已无君子。
宇文子乔非常失望的叹了口气,道:“姑娘请回吧。”
留星雨一怔。
宇文子乔道:“小生这里有诗,有酒,有茶,有秦,有韵,却容不下俗物。”
他将银票往前推了推:“当然,姑娘得带着这五张银票走。”
留星雨居然很干脆的就走了,甚至比来的时候更干脆。
许多年后,当宇文子乔和项恒谈起这件事的时候,项恒很惊奇的问他:“这么好的美女,你就这么放她走了?”
宇文子乔笑眯眯的回答:“她若愿意付出这么多银子作为代价,就表示她一定还会回来。”
项恒又问道:“那她若是赖着不走,苦苦求你,和你耍无赖呢?”
宇文子乔笑了:“这岂非正合我意?”
果然,宇文子乔猜对了,第二天,留星雨又找上门来,比昨晚来的时候更干脆,甚至比她昨晚离开的更干脆。
宇文子乔依旧坐在院子的琴桌前,仿佛已经等了她很久。
“姑娘若是来听琴的,小生荣幸之至,但若又要用俗物污浊小生的宅院,那就请回吧。”宇文子乔君子莞尔,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
留星雨叉着腰,撅着嘴,挑衅道:“本小姐今天既不是来听琴,也不是来送银子的!”
宇文子乔苦笑:“听姑娘的口气,好像是来找麻烦的。”
留星雨道:“我是来和你打赌的!”
宇文子乔道:“太有趣了,小生实在找不出比赌博更有趣的事。”
留星雨道:“哼,听说你打赌都是赢得多,输得少?”
宇文子乔道:“好像是的。”
留星雨道:“好,本小姐倒要看看传言是不是真的。”
宇文子乔道:“我们赌什么,骰子么?”
留星雨道:“我们今天不赌骰子,牌九,番摊,大小和骰宝这些也统统不赌。”
宇文子乔道:“那我们怎么赌?”
留星雨道:“当然是你从来都没有赌过的东西,比那些更有趣,更刺激。”
宇文子乔道:“那么我们是先谈这个赌局,还是先谈赌注?”
留星雨道:“当然是先谈赌注,要是我先谈赌局,那岂不就可以根据自己的信心和能力选择下多少注了?”
宇文子乔道:“甚好甚好,如此一来,我们在谈赌注的同时,也已经开始了另一场赌局。”
留星雨笑道:“好,那么我们就再特殊一些,我们互相为对方下注怎么样?”
宇文子乔又笑了,他很久没试过这种新颖的赌法了:“很好,既然这办法是姑娘提出的,那就请姑娘先替我下注吧。”
留星雨露出一种阴谋得逞的坏笑,道:“好!如果你输了,只要替我办一件事就好。”
宇文子乔道:“在我输之前,姑娘能不能先把这件事告诉我?”
“不能,但你放心,这件事不会违背道义,不会伤害到别人,也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留星雨道:“敢下这个注么?”
“当然敢。”宇文子乔轻轻一笑,道:“那小生现在是不是可以替姑娘你下注了?”
留星雨道:“你下吧,什么注我都不怕!”
宇文子乔道:“小生若侥幸赢了,姑娘只要输给小生一首琴曲便是。”
“弹琴?”留星雨皱起眉头,道:“我可不会弹琴。”
宇文子乔微笑道:“小生会,相信姑娘你很快就能学会汉宫秋月这首曲子。”
留星雨道:“你要我跟着你学琴?”
宇文子乔道:“姑娘的暗器这么漂亮,琴一定学的很快。”
留星雨很痛快的就答应了,因为这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好!这个注我下了!”
宇文子乔道:“那么赌局呢?”
留星雨道:“其实你已经身在赌局中了。”
宇文子乔皱着眉头问道:“哦?”
留星雨忽然岔开了话题:“你对这座苏州城有多少了解?”
宇文子乔道:“小生自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勉强还算熟悉。”
留星雨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你信不信?”
宇文子乔道:“相信。”
这种相信,是在留星雨闪亮的眼睛里找到的。
留星雨顽皮的笑道:“好,那么我们今天就用这座你熟悉而我不熟悉的苏州城作为赌局!”
宇文子乔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小生果然已身置于赌局中。”
留星雨道:“赌法很简单,本小姐马上就要在你眼前消失,藏逸在这座苏州城里,三天后的这个时辰,你只要能找到我,就算你赢了。”
宇文子乔笑道:“有趣有趣,就这么简单,没有别的规矩?”
“有规矩,那就是你只能一个人,不能借助旁人的力量在城里大肆追寻我。”留星雨道:“我也会很遵守规则,绝不会藏在苏州城以外的地方。”
宇文子乔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好,很公平。”
留星雨道:“另外,我也不会易容,更不会躲在什么地下密室和水井里。”
宇文子乔忍不住笑了:“姑娘好像已是成竹在胸了。”
留星雨顽皮的笑了笑:“哼!这不是捉迷藏,而是一场智慧的较量。”
宇文子乔道:“好。”
留星雨道:“你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宇文子乔道:“没有了。”
留星雨道:“那我可要去藏了。”
宇文子乔道:“好。”
余音未落,留星雨就消失在了秋风里。
宇文子乔忍不住叹了口气:“好轻功。”
赌局虽然是留星雨设的,但她自己没有占到一丝的便宜,这场赌局绝对公平和公正,关于这一点,宇文子乔这个老赌徒绝不会看错。
赌局中,没有什么是比公平更重要的了。
第十七回:赌局(第三章)
宇文子乔默然的站在一望无边的街道上,才发现留星雨刚才说的俏皮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这不是捉迷藏,而是一场智慧的较量。”
“不藏在密室和水井,不易容,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会藏在什么地方?”这个问题他马上就想通了,所以没有花太多时间。
如果要藏一棵树,最好藏在森林里。如果要藏一个人,最好藏在人群中。
那一个美女呢?藏在哪里最不易被发现?
这个地方一定要有很多人,最好有更多的女人,如果可以,再杂乱一点就更完美了。
这种地方苏州城里只有一个——雅香阁。
一处关内出名的妓院。
在这里,只要你有钱,可以得到任何一种女人。
胖的,瘦的,泼辣的,害羞的,唱曲的,只要你能想得到,这里就不会没有。
当黑发黑眼的美人不能再满足你的时候,那在这里就能找到金发蓝眼的波斯艳女。
除了女人以外,雅香阁还有另外一点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
在苏州城里,有太多守寡或者丈夫常年在外的女人,而雅香阁,也可以满足这些寂寞女人的欲望。
据说有些变态的男人,当对女人枯燥时,也会去光顾雅香阁这种特殊的服务。
整个苏州城,除了雅香阁,没有人再敢开第二家,因为在苏州城与雅香阁抢饭碗,那永远是赔本的买卖。
没有比这美女云集的雅香阁更好的藏身之处了。
所以宇文子乔首先想到的就是这里,虽然现在还是中午,还不是男人们欲望最强烈的时辰,可是这里还是很热闹。
宇文子乔走进这里的第一种感觉,就和那招牌一样,雅,香。
金碧辉煌的大堂里到处都是美女,仿佛全天下漂亮的女人全集中在了这里。
很快的,就已经有五六个美女围住了宇文子乔,挥着手里的手绢,一口一声“相公”一口一声“官人”。
宇文子乔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定力却比别的男人强很多。
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随随便便就找了个座位下来。
“姐姐们,能请你们的妈妈出来一下么?”宇文子乔很客气的对着身边的美女笑道:“小生有事要和她老人家说。”
很快就有人去请老板娘了,剩下三四个没有散去的美女嗲声嗲气的说道:“奴婢们多年轻,多漂亮,多会伺候人,公子找妈妈做什么。”
宇文子乔笑道:“小生要和她老人家提亲,把你们统统娶进门!”
这虽然是句玩笑话,可还是引得了这些女人的红颜一笑,尽管她们也知道这个是个悲哀的玩笑。
妓院,那里本身就是个充满了假话的地方。
尽管偶尔也有真话,但绝对没有假话多。
就仿佛这个世界一样。
宇文子乔晃着纸扇,喝了一杯茉莉花,“妈妈”就出来了。
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大家只知道“妈妈”姓陈,所以整个苏州城的人,都管她叫陈妈妈。
陈妈妈脸上那永远挂着的笑容背后,藏着一颗乌黑的心。
其他妓院不敢做的事,她敢做。其他妓院不敢买的女人,她敢买。
更重要的是,其他妓院的打手永远比妓女少,可是雅香阁里的打手却比妓女多,刚好相反。
妓院里的打手一般不操家伙,有一条木棍已经算很凶悍了。雅香阁里的打手,没有一个是赤手空拳的,最差的也拿着木棍,最凶悍的连青子都亮出来了。
所以十几年来,在苏州城里还没听说过雅香阁被砸被打的事。
这一套经营和制度,都是由陈妈妈一人管理和操控的。
只要你不得罪她,她永远会对你笑,一旦你稍微得罪了她,那你就永远都笑不出来了。
这种笑面虎的性格,也是没人敢在苏州城里开第二家妓院的原因。
据说两年前有个大胆的人曾试着开第二家妓院,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