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三个跟她走在去苏州路上的王八蛋,竟然一点也不紧张谨慎,甚至还是笑嘻嘻的。
项恒忆柔和宇文子乔三人笑嘻嘻的,实在是因为高兴,靠着昨天宇文子乔在老千坊里赢来的七两银子,他们已经没必要吃没馅儿的大馒头了。
他们现在吃的是菜包子和葱花煎饼,项恒也喝得起酒了。
吃了好几天的白面馒头,现在可以吃包子和煎饼,三人脸上写满了满足感。
他们能开心的活在世上,也许就因为他们知足。
人,总是因为有太多的贪念和不满足,才会活的痛苦和不如意。
梦娇就是这种人,她很难满足,“呸!这什么玩意儿?喂狗还差不多!”梦娇吐出嘴里的一口煎饼,表情就好像吃了一坨牛粪般难看。
“嗖!”的一声,梦娇竟然将手里的煎饼扔出去老远。
项恒的脸上闪过浓浓怒意,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讨厌糟践食物的人:“我们现在一共只有七两银子作为盘缠,能吃得起的,只有包子和煎饼了。”
梦娇指了指宇文子乔,满不在乎的说道:“喂,酸秀才!你昨天为什么不多赢点钱?”
宇文子乔说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赌,永远不是挣钱的门道。小生昨天若不收手不赌,恐怕大家现在连包子和煎饼都吃不上。”
梦娇道:“你现在已经是老千帮帮主了,为什么不跟老开大和老开小要点银子?”
“我们身上的盘缠已经足够去苏州了。”宇文子乔笑道:“如果银子购用了,就没必要向朋友再借。”
“你为什么不去买些不是喂狗的食物?”项恒已经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你的银子,昨天已经在赌桌上输光了。”
梦娇的眼神又开始变的凶狠和嫉妒。
忆柔轻轻的站起来,递给梦娇一个大包子,温柔的笑着说:“离苏州的路还很远,你还是吃点东西吧。食物的作用不是为了好吃,而是为了填饱肚子。”
梦娇下意识的接过这个包子。
当她看见忆柔走回项恒身边,很随意拉住项恒手掌的那一刻,她的心中燃起了一股莫名的怒意。
“嗖!”的一声,她将包子扔了出去,扔的比刚才那个煎饼还要远。
忆柔怔住。
项恒望了一眼远处在地上滚动的大包子,冷冷说道:“梦娇大小姐,是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吃粗粮的千金小姐。”
这种娇生惯养的人世上本就不少。
梦娇大声道:“本小姐就是不吃这种东西!就算饿死也不吃!我也不会后悔!”
可是她后悔了,几个时辰后,她马上就后悔了。
宇文子乔缓缓站起,很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落叶,道:“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梦娇一想到离苏州还有几百里地,就很不耐烦的说道:“我们为什么不雇辆马车?”
项恒拉着忆柔站起来,叹了口气,道:“本来我们的银子是足够雇马车的,可是现在却雇不起。”
梦娇道:“为什么不雇不起?”
“因为我们把原来计划雇马车的钱,买了你的那份食物。”项恒指了指远处地上的包子和煎饼,道:“被你丢掉的包子和煎饼,原本就是雇马车的钱。”
梦娇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项恒叹道:“如果早些知道,在你眼里那些东西不过是喂狗的,我们一定会雇一辆马车的。”
“但就算雇了马车,你也没资格坐。”项恒道:“你只有走路的份。”
梦娇心里原本还有一丝丝惭愧的,可是在项恒两句话的讽刺下,心里又燃起一团怒火,将原本的一丝惭愧全部代替了。
在这一刻,梦娇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杀掉他!
男人若想杀一个人,通常都会有个很重要的理由。一个女人的杀意,往往却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女人比男人更狠毒,更残忍。
四人又开始漫长的旅途。
对于梦娇而言,这或许是艰苦的路途。
对于项恒、宇文子乔和忆柔三人而言,这是一场很漫长,很艰难的逃亡。
年轻人总是比较容易饿,走了一个时辰的路,项恒已经饿了,他向干粮的包袱伸手。
忆柔忽然道:“你饿了?”
项恒点了点头:“粮食我们都是计算好买的,不多一点,也不少一点。”他望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梦娇,叹道:“可是给她买的那份,她不吃,那就不要浪费了,所以。。。”
忆柔忽然抓紧了包袱,道:“不可以的,她刚才不吃,只不过是还没饿而已,一会儿她饿了,一定会吃煎饼和包子的。”
有些人,当别人对自己约好,自己反而越自卑,越愤怒。
梦娇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很自卑,很愤怒。
她又向忆柔投去憎恨和凶狠的目光。
——她为什么恨忆柔?
就在这个时候,四人同时停下了脚步,看着远方的路,双眼直直发光,如同看见了一个长着一千条腿的妖怪。
这世上没有一千条腿的妖怪,但有的时候,四条腿的动物,却能比妖怪更可怕,更诡异。
他们看见了什么?
他们只不过是看见了一头青牛而已,一条拦住前方去路的青牛。
青牛并不稀奇,可是这头青牛,却无疑是世上所有青牛中,最稀奇,最诡异的。
青牛通常都是有两个角的,眼前的这头青牛,却只有一个有角,他的左角被人生生锯下来了。
青牛通常都有一身光泽的皮毛,和一双如焗的牛眸。
这头青牛,全身上下都是鞭伤,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眼眸里充满了哀怨和和痛苦。
——如果一头牛都能感觉到的哀怨和痛苦,那究竟是多么深沉的恐怖和血腥的残忍?
这头青牛,无疑比其他青牛长的强壮和魁梧,虽然只有一个右角,气魄却不输给双角完整的青牛。
它的四个牛蹄,几乎比一般青牛大一倍,高高耸起的牛背,也是普通青牛望尘莫及的。
宇文子乔一看见这遍体鳞伤的青牛,目光中就流露出同情之色,忍不住说道:“是谁这么残忍?把这青牛折磨成这样?”
梦娇看见这牛可乐坏了,幸福的几乎快飞起来了:“不要管这么多了!我们今天可以吃烤牛肉了!”
宇文子乔淡淡笑道:“不可以。”
梦娇一怔,道:“为什么?”
“因为这牛儿已经受尽折磨,我们不能剥夺它生存的权利。”宇文子乔的手抚摸着青牛的头,青牛竟然也不怕生,嘴里低沉的叫着“么。。么。。”宇文子乔道:“况且我们的食物还很充足,没必要杀生充饥。”
第六回:谁骗谁?(第二章)
宇文子乔是个喜欢干净的人,这头青牛显得很不干净,可是他并没有嫌弃和在意抚摸着青牛的手。
青牛的皮肤黑的和炭一样,书生的手,却洁白如雪,那是对生命应有的尊重。
梦娇撅着嘴说道:“这头牛好像没有主人,就算我们不吃,也会被猎人打死的。”
宇文子乔道:“你错了,这头牛是有人家的。”
梦娇道:“你怎么看得出?”
“你见过野牛身上,都是鞭伤的么?”项恒接到:“这头青牛身上的鞭伤很深,光从这点,就可以证明两件事。”
宇文子乔道:“你看出什么了?”
“第一,能在这么硬的牛皮身上打出这么深的伤口,显然打这头牛的主人,武功不错。”项恒道:“第二,能挨得住这么多鞭子而不死,所以这头青牛非常强壮,非常魁梧。”
宇文子乔道:“你看不出别的了?”
项恒苦笑道:“我只能看出这么多。”
宇文子乔道:“在受尽主人那么多折磨后,此牛还能长的这么壮,这么结实,由此可见,这牛儿得到了足够的饲料,也没干重活。”
项恒道:“还有呢?”
宇文子乔道:“家里有这么壮的牛,却不用其耕田拉磨,只用鞭子抽打,反而给足了饲料,由此可见,此牛之前的主人,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富翁。”
项恒道:“还看出什么了?”
宇文子乔道:“在受尽主人那么多的毒打后,此牛终于安奈不住,所以跑出来了。”
项恒道:“最重要的一点,你却没看出来。”
宇文子乔道:“哪一点?”
项恒指了指青牛,道:“这头牛的主人是谁?为什么用鞭子打它?为什么锯掉他的一个角?”
宇文子乔苦笑道:“小生不过一介布衣书生,不是未卜先知。”
从一头牛的身上,宇文子乔能看出这么多,项恒已经很佩服他了。
他永远没有宇文子乔那么聪明,也没他那么长远的目光。
〃你们讨论好了没有?〃梦娇不耐烦的说道:“我觉得,这头牛既然活的这么痛苦,不如就让我们替它解脱吧。”
项恒瞪了她一眼,比她更不耐烦的说道:“如果我们真的饿了,会先把你烤熟吃了。”
梦娇脸色都被吓白了,一个字也不敢说。
项恒当然不会真的吃人,这不过是唬小孩的话。只有阅历太过浅薄的梦娇,才会相信这种鬼话。
宇文子乔温柔的抚摸着青牛的头,像一个慈祥的老爷也有摸着孙儿的后脑勺:“杀戮,永远不是解脱的办法。有时候,我们可以用更明确,更合理的办法,来帮助别人解脱。”
宇文子乔对着青牛微微一笑,淡淡说道:“牛儿,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这青牛好像是通灵的神兽,竟然点了点头,目光里也有了光彩。
于是这头牛就有了新主人。
四人和一头牛,走的漫长无边的古道上。
谁也想不到,这头青牛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带来无边无际的灾难和烦恼。
每个人脸上,都已经带着倦意了。
“你为什么不骑那头牛。”梦娇忽然说道。
宇文子乔轻轻擦了擦汗,道:“因为小生还走得动。”
梦娇道:“我走不动了。”
宇文子乔道:“你一定还走得动。”
梦娇瞪了他一眼:“一个柔弱的姑娘,长途跋涉,翻山越岭,你觉得她能不累么?”
宇文子乔的手上,多了一颗漆黑的骰子。
于是梦娇又走得动了,也不喊累了。
对于那些活的太奢华的人,如果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他们是不会知道这世界是残酷的。
梦娇既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也没说出自己的身份,项恒他们也没有问。
他们没兴趣知道梦娇的名字和身份,就好像她没兴趣知道这三个人的来历和名字一样。
和梦娇短暂的接触中,并不难发现,她是一个含着金汤匙长大,很有架子的千金大小姐。
——那些讨厌有钱人的年轻人,不是因为富翁的金钱,而是讨厌他们的架子。
梦娇很累了,她的肚子在打雷,她饿,是因为吃不下粗粮。
富翁们吃不惯白粥咸菜,就好像穷人们吃不惯龙虾燕窝一样。
她开始后悔刚才没吃包子煎饼了。
可是现在,眼前忽然发生的一幕,她更加后悔,觉得刚才不吃点粗粮,是这一辈子最大的失策。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就算是牛粪,她也会不皱眉头的吃下去。
不仅是她,项恒、宇文子乔和忆柔三人的脸色,也变了。
前面的草丛里,忽然窜出三条人影,轻巧的就好像野狐狸一样。
曹展雁,林百路和“美人美钺”苏冰三人,拦住了四人的去路。
林百路带着一个纱布盖面的斗笠,因为他不想被人看见自己那牙齿被尽数打落的嘴巴。
别人也不想看见那张嘴巴,无论多俊美的脸庞,多端正的嘴巴,只要是没有牙齿,那就一定显得很不好看。
义帮三大堂主的手上,都带着家伙。
“太平路走的太多,现在终于不太平了吧?”曹展雁晃动着手上的剑,笑着。
项恒淡淡道:“你错了,我走的路,并不会因为三个小喽啰而不太平。”
“项恒,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经死到临头了?”苏冰冷冷的说道。
听到苏冰说的话,梦娇的脸色刹那间变白了。就好像墨笔,浸入笔洗池后,立刻洗涤成白色。
梦娇怔怔的看着项恒,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真的是项恒?”
项恒傲然一笑,默认。
梦娇的目光又落在宇文子乔身上,道:“那你是谁?”
宇文子乔轻轻一笑,晃开了自己的折扇:“小生宇文子乔。”
他的折扇在梦娇的眼前晃过无数次。可是梦娇没有发现他扇子上的六只喜鹊。
因为她太骄傲,太嫩,太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等到她现在才注意到折扇上的骰子时,已经迟了。
苏冰冷冷说道:“没错,你的朋友就是项恒和宇文子乔,两个该死的人。”
梦娇猛然转过头,看了看苏冰手里的双钺,又看了看她倾倒众生的脸庞,怔道:“美人美钺的苏冰?”
苏冰冷哼一声,默认,神情间充满了一个女人与生俱来的骄傲。
梦娇的心里忽然生出一团怒火,女人最讨厌其他女人骄傲的姿态,就好像女人们很讨厌长的比自己漂亮的女人一样。
“天气有点凉,现在终于可以热身热身了。”项恒忽然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你们三个先后退,等我把这三个人解决后,然后继续赶路。”
宇文子乔、忆柔和梦娇并没有后退。
因为这个时候,原刑天和水清涛,带着十几个弓弩手,从后面的树林里走出来,将四人前后包抄了。
从十几个训练有素,强弓利箭上,并不难看出水清涛和原刑天的本事。
项恒苦笑一声,道:“看来一场架,是免不了了。”
原刑天冷然说道:“你本不用死的,要怪,只能怪交错了朋友。”
水清涛接到:“黑羽盟的人,永远不值得你去交。”
项恒不屑以及的看了两人一眼,道:“杀我,用不着那么多不必要的理由和废话。”
宇文子乔面对着水清涛和原刑天,项恒面对着义帮的三个堂主,两人背靠背站着。
梦娇低声道:“你们两个真的就是项恒和宇文子乔?”
项恒道:“你还看不出来么?义帮和原刑天的人都追杀过来了,所以我就是项恒,一个亡命徒。”
宇文子乔道:“一个亡命徒若要活下去,就要打倒眼前的障碍。”
“原刑天和水清涛带来的弓箭手,好像是我们现在最大的障碍。”项恒低声道:“你的骰子最适合对付他们。”
宇文子乔低声道:“水清涛和原刑天,以及弓箭手交给我。”
项恒道:“那我的对手就是这三个小喽啰了。”
宇文子乔微微一笑,道:“很好,打架这种事,我们男人动手就好,不必劳烦二位姑娘了。”
一闪。
十几道乌黑的光芒。
只有宇文子乔的骰子,才能散发出这种特有的黑色光芒。
然后十几个弓箭手就倒下了,项恒也和冲上来的三个堂主动上手了。
当然,项恒用的不是无羁刀,在他眼里,对付这三个喽啰,还没必要动用金刀。
江湖上所有的决斗,人们通常只在意结果和胜负,至于过程,那不过是次要的。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恒古以来就有的道理,这个道理也永远不会更变。
这个世界将永远的残酷下去。
这一场苏州城郊外的战斗,后人们对其中的过程,并不是记的很清楚。
人们只是依稀的记得,在这场战斗中,没有人死,也没有人亡。
最令后人们吃惊和惋惜的事,那就是“美人美钺”苏冰在这场战斗中,毁容了。
谁会故意去划花一个女人的脸?
项恒不会,宇文子乔更不会。只要是个有良知的男人,就不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