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须发,皮肤,衣衫和腰畔的蛇皮刀鞘,那是红尘中最干净洁白的颜色。
他洁白的眸子望着眼前的人,不知是因为刀客脸上的疤痕,还是因为刀客微微恐惧的脸色,使得他洁白的双眸中有微微的吃惊。
项恒和冷云风默默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原本,项恒已幻想过许多次,只要冷云风一出现,就立马问他杀父弑师的仇人名字。可是现在,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因为害怕知道这个仇人名字后的责任,还是因为那股洁白干净的杀气使他说不出话?
唐家堡森严的戒备,在冷云风眼里似乎是空虚无形的,他进入此处,呼吸尚均匀,没有一丝汗意,身上无一点点伤,甚至连衣衫,还是那样洁白无瑕,没有半点褶皱。
连黄雀都攻不下的唐家堡,他却如入无人之境,袂不血,究竟是人还是神?
许久之后,项恒终于鼓起勇气,沉声问道:“你出现,是因为查到了杀我父亲的凶手?”
冷云风凝视着项恒,郑重的点了点头。
项恒的心跳更快,语气也变的有些急促:“那血洗会贤庄的凶手,你也查到了?是谁?”
冷云风道:“你们不是称呼血洗会贤庄的凶手为黄雀吗?。”
项恒道:“是,可你知道黄雀的名字吗?”
冷云风闭上眼,缓缓的摇了摇头。
项恒的眼神一阵失落,可一瞬后,又燃起了希望和兴奋:“那杀我父亲的凶手,是谁?”
冷云风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很奇怪的问了一句话:“你信不信我?”
项恒一怔,道:“什么意思?”
冷云风道:“若不信我,我又何必说?”
项恒笑一声,道:“这么黑的夜,你大老远的跑过来,想必就是为了告诉我凶手的名字吧,可你却又不想说?”
冷云风转过头去,冷哼一声,道:“我不仅仅是来告诉凶手名字的。”
项恒又是一怔,道:“你来唐家堡,还有别的事?”
冷云风再一次点了点头。
项恒忙问:“什么事?”
冷云风道:“杀一个人。”
项恒追问:“杀谁?”
冷云风道:“我不能说。”
项恒一阵苦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我怎么忘了,袂不血绝不会说出他想杀谁,更不会说出主顾的名字,我竟然还像个白痴一样问。”
冷云风冷然道:“可以告诉你,这次的目标,并不是你朋友。”
项恒道:“你先将我杀父仇人的名字告诉我,然后再讨论你的生意和那倒霉的目标。”
冷云风沉吟道:“你信得过我,才能知道凶手的名字。”
项恒道:“说实在的,我并不是十分相信你,可我绝对相信,你没有骗我的理由和原因。”
冷云风道:“我说出名字,你是否马上就去杀了他?”
项恒冷笑一声,眼眸里杀意暴涨,冷然道:“一旦我知道了这人的名字,我就会马上去杀了他。”
冷云风看着眼前的刀客,洁白的眼眸缓缓闪动,似在悲痛和伤感。
他为什么伤感?又是为了谁而伤感?
“你说吧,总要说的。”项恒道:“杀父仇人对我而言,没什么杀不得的。不管这人的名字是谁,我都会义无反顾的去复仇。”
冷云风无奈的缓缓的摇了摇头。
项恒一惊,似有所悟,道:“你怕我杀不了这个人?”
冷云风冷冷道:“因为你下不了手。”
项恒不屑的干笑一声:“下不了手?笑话!杀父之仇已在我心里憋了几十年,我会下不了手?我做梦都想替父亲报仇,如今会下不了手?笑话,真的是个笑话!”他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几乎是轻轻的怒吼:“你说吧!这个人是谁!”
冷云风的嘴唇缓缓的动了一下。
项恒的心跳更快,手心和额头间冷汗淋淋,那个缠绕于他心间几十年的神秘人,此刻终于要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他兴奋之余,还有丝丝的恐惧感。冷云风说自己下不了手杀这个人,为什么?
难道是自己的朋友?
可那微弱的恐惧敢,在仇恨二字面前,几乎早已荡然无存。
在冷云风干净利落的语声中,说出了三个字,这三个字,仿佛就和冷云风散发的洁白杀气一样,瞬间就将项恒脸和眼眸,染成了白色。
死灰白色的透明,绝望的颜色,一种掉落一十八层地狱的冰冷,一种认清人世间情意恩仇残酷一面的悲哀。
“白芯素。”
这三个字从冷云风嘴里淡淡的说出来,竟然仿佛像是三个勾魂的鬼差,将项恒钩入了十八层地狱。
“她杀了我父亲。。。她杀了我父亲。。。她杀了我父亲。。。”这六个字,就像是神秘古老的咒语一样,冰冷的在项恒心里回荡着。
“查出黄雀身份,赎回我的命后,我就会杀了你。”冷云风丢下这句话后,洁白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她杀了我父亲。。。她杀了我父亲。。。。”项恒面如死灰的颜色,和心里那咒语般的六个字,已冲乱了他的神智。
等他清醒些,大喝着问道:“为什么是她?”才发现冷云风已经离开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他妈真的不相信!”他愤怒的在心里咒骂着,握紧了腰间的无羁刀,收起酒囊,整个人忽然跳起来,就像一个疯子一样,跑了出去,跑向吕子墨房间的方向。
“她为什么会是我的杀父仇人?她若是杀我父亲的凶手,那也必定知道我项恒就是项承志的儿子,她又为何数次出手帮助我?难道就不怕哪天我知道了她杀了我父亲的事情,而向她报复?”
“她是个心思紧密的女人,怎会不懂斩草除根的重要性?”
项恒的理智总算是渐渐恢复,开始分析了。
杀父凶手究竟是不是白芯素?
冷云风说的话,只有吕子墨一个人能确认,凭他当年和项承志的关系,绝对能知道白芯素是不是凶手。
他又多么希望吕子墨能否认冷云风所说的,他失去的朋友已经不少了,又怎能再失去白芯素?
让他举起无羁刀,无情的砍向白芯素,他能做得到吗?
“因为你下不了手。”原来冷云风说的这几个字是真的。
项恒似乎感觉到手在颤抖,他的人甚至也在颤抖。如果白芯素真的杀了他父亲,他是否有勇气替父亲复仇?
他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仿佛害怕看见吕子墨,害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凄美的夜,木屋前,吕子墨那沧桑而孤寂的身影,此刻在项恒眼中又算的了什么?
他一看见吕子墨,就疯了似的冲了过去,瞪着他就是一声喝问:“是不是白芯素干的?”
吕子墨全身一颤,历尽沧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恢复了镇定,仿佛早已料到这天的到来。
第四十一回:伤痛(第二章)
“是不是她干的!?”项恒又是一声喝问,可是语气却已哽咽和绝望。
虽然吕子墨一个字都没说,可是他那沉静的脸色,岂非已默认了一切?
“是。”许久之后,吕子墨终于说出了这个字,然后他闭上了眼,逃避项恒的眼神,似乎也不忍看见项恒。
项恒踉跄着后退,面色更加苍白,手心里的冷汗甚至已滴了下来,他无神的自言自语:“我知道了,她帮助我,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就是让今天的我下不了手。因为救我会比杀我更简单。。。。原来她早就知道。。。她骗了我。”
“她是个懂得算计的女人,原来早就将所有的事算计好了,呵呵,我一直是她股掌间的白痴。”
“你告诉我!”项恒猛然扑了过去,抓着吕子墨的肩膀猛晃:“你告诉我!她为什么杀我父亲!她当年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当!”的一声闷响,一件东西从吕子墨的怀里滑了出来,掉在地上。项恒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抓着吕子墨又是一阵晃动:“你说呀!说呀!”
吕子墨面无血色,也不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东西,他那沧桑的眼眸间,此刻完全是痛苦之色:“既然你已经知道白芯素是你的杀父仇人,那你只需要记住这点就够了。所以。。。下一次你若看见她,就向她复仇吧!其他的事情,又何必多想?”
“你说的对,她是我的杀父仇人。她数次救我,不过是想掩盖罪行而已,我又何必念念不忘?”项恒眼中一片杀意:“我现在就去找她,不让她有丝毫的辩解,就给她一刀!”
吕子墨凝视项恒的眼眸移开,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
项恒现在才想起刚才有件东西从他怀里掉出来了,现在定眼一看吕子墨从地上捡起的东西,那原本闪烁着的眼眸顿然失色,一片惊讶和不解。
“吕子墨之位。”一块手掌大小,纯银所铸的灵位,静静的被吕子墨握在双手间。
冷云风说过,此番潜入唐家堡,除了告知项恒杀父仇人的名字外,还是来杀一个人的。
原来这人就是吕子墨。
惊讶和激动中,项恒一把抢过吕子墨手里的灵位,翻过一看,灵位的背后刻着两个字:丑时。
项恒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吕子墨,慌忙的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吕子墨静静的回道:“离丑时还有一刻钟。”
项恒大声道:“既然接到了冷云风的生死灵位,你为什么不通知大家?”
吕子墨道:“因为唐门和黑羽盟的人在冷云风面前不过是酒囊饭袋,这些人若真的有用,那冷云风就无法进入唐门,将这灵位交道我手上了。”
项恒讶然。
吕子墨淡淡的一笑,脸上有丝丝的傲气:“你莫忘了,我可有一身轮武秘录的内功心法,怎会怕这冷云风?嗯,若练成轮武秘录的我连冷云风都打不过,那我这因为轮武秘录而疯狂的一辈子,岂非白活?既然白活,还不如死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如今你已知晓杀父仇人的名字看,我的死活,以和你无关。”吕子墨一挥手,断然道。
“那黄雀怎么办?”
“什么黄雀怎么办?”
“宇文秀才说对付黄雀,你是不可缺少的。”
“你纵横半世,笑傲江湖,岂曾惧过黄雀?”吕子墨用佩服的神色凝视项恒,道:“你没有。”
“所以,对付黄雀,我吕子墨在和不在,又有什么区别?”他移开目光,抬头仰望月色,目光中充满了无比的向往和尊敬:“无羁刀纵横数十年,轮武秘录和黄雀,在无羁刀的眼中又算的了什么?”
项恒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却没说出来。
吕子墨收回目光,凝视着项恒,语重心长的说道:“如果我不幸死在冷云风的手上,请将我葬于你师父师叔旁。活着的时候,与两位老友共度的光阴太少,希望死后能多陪陪他们。”
项恒全身一颤,看着那原本沧桑,此刻却万分悲壮的吕子墨,道:“你放心,冷云风休想在我的刀下伤你分毫。”
吕子墨道:“你若真的为我着想,那就默默的站在一边,不要插手。哪怕冷云风的刀就快穿过我的胸膛,你也不能挪动一分脚步。”
项恒跨前一步,大声道:“为什么?”
吕子墨目光里闪过一阵嘲弄:“我只是个疯子,一个对不起兄弟和对不起这个世界的疯子,我这种人,怎配得上无羁刀出鞘?我疯的时候,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我不疯了,更加是世界上多余的人,所以,我若要消失,就让我消失吧。”
“可你还没告诉我母亲的名字!”这句话憋在项恒心底,他刚张了张嘴想问,可是嘴巴却定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动也不能动。
黑夜里,是谁让浪子们定格?
江湖中,是谁让人为之恐惧?
那洁白而又熟悉的杀气,再一次像白雾般笼罩了过来。
那种摄人心魂的杀意,将项恒的脸色染白,眼眸里尽是对绝望的恐惧和吃惊。
那种体验过数次的感觉,熟悉而冰冷,洁白而干净,可每一次,却更加让人有一种超越死亡的恐惧和穿透时光的质疑。
那一瞬间,才发现原来自己在天地间,是那般的渺小和懦弱。
那浓浓的杀意,在吕子墨看来却没那么夸张,他嘴角上浮现出七分的好奇和三分放惊惧,眼眸中,甚至还透露出淡淡的轻蔑。
项恒转过头,见到眼前的两人,他的瞳孔瞬间放大,闪烁。
月光下,眼眸间,是冷云风冰冷的面色和吕子墨从容的目光。
面对杀人不沾血的袂不血,吕子墨还是一副从容的态度,是不是他波折的一生,已令他看破一切?
吕子墨那高高突出的太阳穴,几乎是在燃烧的眼眸,一双拳头和“疯子吕子墨”五个字,他的内力无疑是如今江湖中最深厚的。可是在冷云风看来,眼前之人却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那白色的人影和那沧桑萧条的老人,他们虽不曾相识,走的路也都不一样,却都已看穿这尘世的一切。
只有杀人,令自己生存下去,虽然没有明天,没有未来,但这悲哀的一生,却是他的一切。
或许只有死亡,终结这一生,才是最好的结局。
“咚!”的一声清响,平静而沉稳,声音不大,整个唐家堡却都能听得见。
“什么声音?”项恒心里一阵恐惧,“咚!”又是一声,忽然间,一道灵光闪过项恒的脑海,他全身一颤,眸子闪烁,心间回荡着四个字:“丑时更声!”
更声响起时,白色的人影已经消失,吕子墨全身戒备。
更声敲响第二下时,白色的人影已经闪到吕子墨身前七尺。飞沙走石,一双长满老茧的拳头挥动。“嚓!”刀已出鞘。
洁白而干净的刀。
刀直直刺来,没有任何奇异招式,角度更加谈不上丝毫的诡异和偏锋,这一刀,只靠一个字:快!
刀光如月光般洒在吕子墨的眼眸里,尽管他一身的内力鬼神难测,可是这一刀实在太快,他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所以,他只有闪!
一闪!他苍老的身影想后一退,“磁!”的一声清响,他袖口已被划破,险些就砍下了他的手腕。线丝横飞,倒影在后退不及的吕子墨的眼眸里,他苦笑一声:“原来我老了。”
“咚!”第三下更声!
白光闪过,冷云风的身影逼近,刀,再一次无情的划过来。
这一次两人间的距离有些远,所以吕子墨来得及阻挡。“当!”的一声,吕子墨一掌推去,挡住了这闪电般的一刀。正因他一身轮武秘录的内力,才能用这深厚的内力档下这一刀。而此刻,冷云风胸口一下门户大开,正是最好的机会。
吕子墨一阵狂喜,人轻轻飘起,双腿只要来个鸳鸯连环踢,那冷云风就要中招了。
项恒看的心都卡嗓子眼儿了,圆睁的眸子里,估计装不下整个鸡蛋,也能装得下一颗煮熟的蛋黄。
吕子墨轻轻飘起,在他双脚踢出之前的一刹那,那洁白的刀却再一次划了过来,刺向他的胸口。
他不信!就算死在这柄刀下,吕子墨也不相信这世上除了无羁刀外,还有如此快的刀!
这刀究竟有多快?
这刀快的令吕子墨再一次来不及格挡,只能硬生生的止住正打算踢出的双腿,急匆匆的往后猛退。
他往后退的时候,因为要使轻功,所以一身内力都用在丹田之上,胸口露出了好几处破绽。
“咚!”第四下更声!
为什么练成了轮武秘录,轻功还是没有眼前的刀快?是因为轮武秘录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还是袂不血太可怕?
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凝固,吕子墨的目光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