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那双如暗夜一般的眼眸此时更是仿若黑漆漆的潭水,里面毫不掩饰地充满了对面前这个女人的厌恶和鄙夷。
凯瑟琳的身体僵了一下,她的脸微微地发白。她后退了几步,别过脸去,声音仿佛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一般:“对不起,我……我去烧点水来……”说完,她像落荒而逃一般,匆匆走出了房间。
当凯瑟琳隔天再来到里包恩家里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里包恩竟然已经在整理行李了。
卧室的床上、地上乱糟糟的,衣服被扔的到处都是。里包恩正面对着衣柜一件一件地挑着可以带走的衣物,而纲吉则在给她开了门之后,立即跑回去,忙着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卷起来,然后尽可能地塞进背包里。
男人注意到女人的视线,他朝她点了点头,展开了一个弧度极小的微笑:“你来了。”
女人并未回应,她避开地上堆积的衣物,走到里包恩身边,踌躇了半晌,开口道:“你真的要走吗?”
里包恩淡淡道:“如你所见。”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凯瑟琳急忙说,“即使要走,也要等到伤好了之后,这几天我可以来照顾你……”
“凯瑟琳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说着,他看了一眼费尽力气、全心全意地在跟衣服卷儿作斗争的纲吉,低声道,“在这儿多待一天,纲吉被掳走的危险就多了一分——那些人甚至都渗入到了纲吉的身边,再待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女人看着男人那神情严肃的脸,不禁咬了咬下唇。她沉默了良久,伸手抚上里包恩的肩膀:“那么至少,让我再为你检查一次伤口,这样……我才放心……”
里包恩挑了挑眉,他望着女人那深蓝如海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你了。”
男人走出卧室,坐到沙发上。他脱下早上刚刚换上的橘黄色衬衫,露出了缠着绷带的肩膀,凯瑟琳看见不只是肩膀,男人的胸膛上、手臂上都有着各种各样的伤疤,她的神色微微变了变。
“怎么,吓到你了?”里包恩扯了扯嘴角,声音里暗含着自嘲和调笑的意味,“哦对了,我记得你应该看过一次吧——我的身体。”
凯瑟琳记起那次在酒吧偶遇的经历,蓦地红了双颊,她急忙去摸索自己的医药箱,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那次,不是喝醉了么……”末了,她小声地补充道。
“哈哈,原来是真的喝醉了?”里包恩大笑起来,边笑边摇头。
凯瑟琳涨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来分辩,索性不言语,默默地扶住里包恩的肩头,轻轻地拆着绷带。
被子弹打中的地方留有很深刻的伤痕,附近是新长出来的粉色的嫩肉,杂乱无章地分布在那里,看起来丑陋可怖。幸好,血液已经不再渗出。
凯瑟琳取出酒精和其他的药用医用棉签沾了沾,轻轻地涂抹上里包恩肩膀上的伤口,然后取出一卷新的绷带缠上去。
“你的伤口还没好,如果活动剧烈的话是有可能留下后遗症的,你一定要小心一点。”凯瑟琳边整理着医药箱,边说道。
里包恩重又穿好衬衫,他用没受伤的右手系着扣子,说:“嗯,我会的。多谢你了。”
“能不能……”凯瑟琳收拾好后,抬起头来,她把滑到额前的刘海捋到耳后,说:“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打算搬到哪里去?”
里包恩沉吟半晌,笑道:“告诉你也没什么,只不过我现在也没太想好,大概是到北海道——我曾经去过那里,感觉那里的环境还不错。”
“北海道……”女人若有所思地重复道,然后她嘴角上扬,挑起一抹苦涩的微笑:“好吧,里包恩,祝你一路平安。”
说完,她起身向男人浅浅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见过被子弹打中什么样,此处纯属扯淡……
☆、寒冷之后
北海道的秋天很寒冷,明明北纬35度的并盛小镇尚有满街红艳艳的梧桐叶,而与此同时,北纬40度的北海道却已经是满目荒凉。
高大的白杨伸展着交错纵横的枯枝,把蓝天切割成大小不一的碎片。商店门口清一色的松柏绿意犹在,却早已失去了鲜活的生机,只剩下松枝上堆积的灰尘偶尔反射出暗淡的光泽。
里包恩牵着纲吉从新干线上下来,便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寒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纲吉,问了一句:“冷么?”
小孩哆嗦了一下,他整张脸都快缩紧围巾里了,嘴里却说出的是“不冷”。
里包恩不屑地撇了撇嘴,他弯下腰伸出手去把小孩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冷就说话,受不了的话我就抱着你。”
“不,纲吉不冷,”小孩摇了摇头,“而且纲吉也不让里包恩抱,里包恩的肩膀会疼。”
男人怔了一下,他捏了捏小孩被冻得通红的脸蛋,嘴角挑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他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一圈一圈地裹到小孩的脖子上。这下,小孩的整张脸上就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了。
男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圆圆的,像个鸡蛋。”
小孩眨了眨眼,看着男人笑得开心的样子,也笑开来,眉眼弯弯,如新月一般。
里包恩之前在并盛的时候就已经在网上查到了这里的出租房情况,他看到一则出租信息,上面挂着房子的图片,简单的一室一厅,采光很好,小小的阳台看起来很温暖,房子里的家具也算齐全,地面也很干净。
他通过电话联系了房东,两人约好今天就在房子附近见面,那儿有一座商场,很好认。
里包恩牵着纲吉走进商场,在商场一楼的快餐店里坐下。这个时候,快餐店里的人很少,柜台前的年轻女服务员好奇地看着这一大一小。
“饿不饿?”里包恩坐在纲吉对面,问道。
“不饿。”小孩仰着脸答道。
这倒是真的,刚刚在车站小孩才吃了个汉堡,倒是不会饿。
“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等到房东来了,我们就可以有房子住了。”男人说着,帮着小孩把帽子、围巾一一摘了下来。
商场里的暖气很足,裹得太严实反而会闷。
“好,纲吉和里包恩一块儿等。”小孩脆声说道,甜甜一笑。摘掉了帽子的小脑袋上,头发乱糟糟的,胡乱支楞着。
“啧,真是蠢。”里包恩用手扯了扯小孩的头发,像是在玩玩具一样把玩了半天。
两人没有等太久,就看到一个长相和善的年长的妇女向他们走来。女人满脸歉意地鞠了鞠躬,解释道,是因为她在对房子做最后的打扫才迟了些。
里包恩讶然道:“您太客气了,房子我们来打扫就行。这样吧,我会付给您额外的费用的。”
女人连忙摆摆手:“不,不用。我闲着也是闲着,就顺手打扫了。”
女人领着二人从商场中穿过,然后走进了一条小街。在拐了个弯之后,来到了一栋公寓门口。
“房子在十楼,有电梯。”女人道,然后在公寓门口的电子锁上摁下了一串密码,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里包恩和纲吉尾随在后。
女人边走着边谈起了自己的经历。女人随夫姓牧野,本来是和丈夫住在这里的,而现在自己的孩子在东京工作,于是夫妇两人就打算也去东京,跟孩子住在一起,因而需要把这间公寓长时间的出租。
恰巧里包恩的要求也是长时间的租住,这就为女人省下了中间再寻找求租人的麻烦。
女人掏出钥匙打开了防盗门,一股清新的空气随着气流涌了出来。
房间如图片上展示的一样干净整洁。面积适中的客厅被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照得明晃晃的,显得十分宽阔。与墙壁一样的米白色家具看起来有一种安逸闲适的感觉。
客厅的南面是卧室,立面摆放着一张双人床和一个大衣柜,卧室的南面是一个小小的阳台,阳台上的落地窗前挂着一个有些发旧的浅绿色窗帘,有风吹过,窗帘被吹起一角,轻轻地飘扬着。
客厅的东西两侧分别是厨房和卫生间,里面的设施虽然有些陈旧,甚至角落里的金属管道微微的生锈,但是却很干净。
“因为想着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回到这间房子里了,所以不由自主地就打扫了起来。”女人赧然一笑,眼角淡淡的鱼尾纹颤抖了几下,“你们完全不用介意,况且——你还带着一个孩子。”女人看了眼好奇地打量着新居的纲吉,叹道:“一定很不容易吧。”
女人说着,递过来一张纸:“这是租房合同,您看一下。还有房间钥匙,我给您放在桌子上。”
里包恩抿唇轻笑,他知道女人会错了意,但也并未多做解释。他接过合同,大概扫了几眼,问女人要了一根笔,在末尾签了名字。然后掏出钱夹,从里面拿出一沓薄薄的钞票:“我先付您半年的房租,也算作定金,之后再每年把钱打到您账上,是这样吗?”
“嗯,没错。”女人笑眯眯地接过钱:“那我就先告辞了,再会。”
“再会。”里包恩轻轻点了点头,目送女人离开。
就像是频繁迁徙的飞燕一般,每觅到一个新住处,就要从衔泥开始,一点一点地筑着自己的巢,不厌其烦。
当里包恩从楼下商场里把一堆生活用品拎上来时,如是想到。
牙膏牙刷,毛巾拖鞋,电热水壶,甚至因为怕某小孩扛不住冻而抱回来的一床棉被,以及小孩最爱的速食汉堡和一袋子速溶咖啡。
这些东西都要重新备齐,却是俭省了许多。男人在并盛的那栋房子里曾经积累的一摞一摞的书是搬不过来的,同样带不过来的还有精致漂亮的咖啡机,堆满小孩房间的玩具以及那台液晶电视。
这套新居里面是没有电视的——不,也算有,那是一台老旧的松下电视机,背后背负着硕大的“大脑袋”,笨重地坐在客厅挨着墙的小方桌上。纲吉闲得发慌,早就摁下了开关按钮,用遥控调了半天,却发现能看的节目寥寥无几。原来那夫妇二人鲜少看电视,以致电视一直装的是闭路,新近的网络电视更是丝毫不知。
小纲吉看了几眼电视上来来回回播放的广告,终觉得没趣,啪地关了电视,无聊地趴在沙发上看着里包恩手头的动作。
男人正在从背包里取出一把一把的枪械武器,拿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看了一眼百无聊赖的纲吉,幸灾乐祸道:“得了,这回没电视看了吧——你有发呆的功夫不如过来帮忙。”
小孩撅了撅嘴,懒洋洋地走过来,他趴到桌边,一看到那外形酷炫的枪支眼睛都亮了起来,伸手就去抓:“哇,里包恩,这个好酷喔~”
里包恩睨了小孩一眼,一巴掌把小孩放在枪支上的手打掉:“这不是你能碰的东西,”他顿了顿,嘴角突然挑起一个恶劣的弧度,“不过,如果你想玩的话我倒是可以教你。”
小孩兴奋地睁大了眼睛:“教什么教什么?”
里包恩轻轻抚摸了一下手里小巧精致的□□,眼皮都未抬:“当然是怎样杀人了。”他笑了一下,抬眸看向小孩,“想学么。”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直让小孩哆嗦了一下。
小孩僵硬地摇了摇头。
里包恩像是失了兴趣,懒懒地说:“不想学的话就去把这些、这些还有那个都整理好,放到它们应该待的地方。”他用□□指着摊成一堆的牙膏牙刷、生活用品们说道。
“噢——”小孩拖着腔答道,然后埋头在那一塑料袋子里扒来扒去。
北纬40度的地方白天很短,一晃而过。还未到五点,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从十楼的窗户透过去,可以看到楼下不远处商场缤纷的灯光,也能够很轻易地看到斜上方天幕上微弱闪烁的星光。
简单地吃过晚饭的两人都没什么事儿可做了,以往还能一起看看电视什么的,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某小孩霸占着电视,另一个只是坐在旁边装装样子,一边散漫地翻几页书一边时不时抬头回应小孩幼稚的问题——而如今却是无电视可看,也没有故事书或是连环画可读,男人经常翻的“尼采”也不在,就只能关灯睡觉了。
好在因为连续好几个小时的旅途劳累以及收拾房屋的原因,两人都十分疲倦,彼此都同意这就去睡觉,可到了这时两人才想起来一个重大问题——床只有一张,尽管是双人床。
里包恩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睡的,不管是以前被夏马尔收养的时候,还是自己一个人搬到外面住的时候,在并盛的房子里他也是跟纲吉一人一屋睡的——即便偶尔,因为艳遇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夜情,他也从不跟情人共同度过下半夜。仿佛只有这样,他的领域才是绝对独立的、封闭的、不允许任何人入侵的。
他站在卧室门口,有些为难地看着这张床,卧室的面积很小,摆上衣柜和床之外,连个打地铺的地方都没有。小孩自然是不介意的,本就害怕孤独害怕黑的小孩自是十分欢喜身边能有个大人的。纲吉三两下爬上了床,一头钻进新买的软绵绵的羽绒被里,在披着被子来回蹦跶了几下之后,扑通一下躺倒,陷在床垫里,然后露出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里包恩。
里包恩撇了撇嘴,他抬手扯开自己的领带扔到衣柜里,然后一颗一颗地解着衬衣的纽扣,再从柜子里取出自己平时穿的睡衣换上,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小孩立即笑嘻嘻地黏上来,两只手抱着里包恩的手臂,小脑袋凑过去蹭了蹭。
小孩那穿着毛绒绒的卡通睡衣的身子软软的,贴在里包恩的身侧,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身边躺了一条听话的小动物。
里包恩好笑地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安然地阖上双目。
原来,睡觉的时候身边有人陪同的感觉并不坏。
他如是想到,然后听着小孩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入眠。
也许到底是因为这边的温度要比关东的低很多,小孩半夜的时候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翻腾来翻腾去的,然后像是终于找到了温暖源,一个劲儿地朝里包恩的怀里拱。
里包恩被小孩的动静惊醒,他翻了个身,抬手往上扯了扯从小孩身上滑落的棉被,又索性抬起胳膊把小孩一把搂进怀中,看到小孩不再动弹,才又合上眼睑。
这个夜晚,很温暖,于纲吉如此,于里包恩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寒冷之后是温暖,虐过之后也有甜,从今以后两人要一起共枕眠啦哈哈~
☆、流年中的温馨
日子还是要柴米油盐地过的,不论是在相对温暖的关东地区还是在寒冷的北海道。
所幸杀手这个职业还是很有市场的,即使到了平均气温低得大概会冷静些许人们的暴躁和仇杀心理的地区,嫉妒、争吵与冲突也是无处不在的。
而不幸的是,这样的话纲吉又得一个人在家了。
在幼稚园的悲痛记忆很难抹除,即便后来情况有所改观,纲吉也是不大愿意再去那种地方了,于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里包恩请求道:“纲吉可以一个人在家的,绝对可以!”
“可是,你一个人在家不无聊吗?看不成电视的哦。”里包恩皱着眉说道。
“不会的,纲吉可以画画!”小孩举着昨天画的一幅色彩缤纷的图画,上面是几只可爱的小兔子,“里包恩你看,这就是纲吉昨天画的。”
里包恩蹲了下来,拿起画扫了一眼,意外的发现小孩画的居然还不错,他默默地叹了口气,说:“那你要乖乖地待在家里。还有,不能随便给人开门。”
“嗯,一定。”小孩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吧唧一口亲上里包恩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