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头听他问的是陈家三姑娘,便知是陈嫂,便问:
“你找她有什么事”。
“我特地来长春看望她”。
这时凤姑正在后屋结账,听到前屋有人找陈三姑娘,很感意外,不禁想起陈嫂向她叙述的那段爱情故事,便急忙放下账目,推开算盘来到前屋,向欧阳秋打量一番,见这人神态端凝,气度不凡,凤姑走上前问道:
“先生你找谁?”
欧阳秋见问,上前一步:
“我找陈三姑娘”。
“先生贵姓”,凤姑问。
“欧阳”。
“你就是欧阳秋先生”?
欧阳秋笑说“是我”。
“为什么到现在你才来找她”。
欧阳秋歉意地笑笑说:
“我是走江湖卖艺的,行踪不定,事情千变万化,一言难说,多年来没有机会来看望她,所以迟到今天才来”。
凤姑思索一番,“事隔多年,不知她是否愿意见你”。凤姑这话是试探欧阳秋来找陈嫂是否有诚意,以防他前来有其他目的。
“无论如何我也要见她一面,也不枉我远道而来的愿望”。欧阳秋恳求说。
“那好,你明天再来这里听我的消息”。凤姑进一步试探地说。
“我希望早一点见到她,因为当年陈家父女待我不薄,有些话要讲”。欧阳秋说。
凤姑见欧阳秋情真意切,说话老诚,她笑着对欧阳秋继续说“既然你有这种诚意,你在这里稍候,我去找找看”。
凤姑离开了店铺来到了家中,在堂屋没见到陈嫂,便急步来到厨房,看到陈嫂正在忙碌。
“陈嫂”。凤姑喊。
“什么事”。陈嫂见凤姑到来,不解的问。
“欧阳秋找你来了”。
陈嫂吃惊地“啊,”的一声,这意外的消息使她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他在哪儿?”
“他在铺子里等你呢,着急想见到你”。
陈嫂听到这个消息,多少年的往事涌上心头,使他内心悲切,忍不住地流下泪来。道:
“我不想见他”。
“为什么,?”
陈嫂用手抹了一下眼泪说:
“我对他确实有过爱慕和情恋,有过美好的梦想,但这已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这些恋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一去三十年不回,我已是白发的老妇了。你告诉他,他已没有这当年的儿女情怀,叫他走吧”。
“陈嫂,你不能让他失望”。凤姑急切地劝解说“虽然是一别三十年了,但他能千里迢迢来这里找你,这是他没有对你忘怀,他还在爱你,还在热恋你。”
“不,我不见他”。陈嫂犹豫不定的说。
“他要见你”,鼓励她去见欧阳秋。
“好,我听你的”。陈嫂整理一下衣裳,“我去见他”说完就要同凤姑去。
“不,不要到铺子去,在家见面比较方便,等我去把他找来,凤姑说”。
陈嫂点头同意后,凤姑转身就去店铺找欧阳秋去了。
凤姑来到店铺把欧阳秋找到家来,让到客房给他倒了一杯茶,便去厨房找陈嫂去了。
不多时陈嫂身穿紧身镶白边月色短衫,蓝色散腿裤缓步通过前院花池来到客房,她虽然已是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了,但与她离别三十年后的欧阳秋,仍然感到她还有当年的风采,还是那样妩媚多姿,感到异常亲切。欧阳秋看到三姑娘,多少往事涌上心头,喜悦中有些激动,急忙向三姑娘扑去。
“三姑娘”欧阳秋激动得哽咽住了。
多少年没人叫她三姑娘了,现在欧阳秋这一呼唤,这离愁别绪使她感到凄楚愁苦,陈嫂此时忍不住两眼落泪,哭起来了。
陈嫂慢慢抬起头来,离别三十年的欧阳秋,他还是那样神态饱满,流露出热情和温纯。岁月给他前额刻下了一条深深的皱纹,三十年后他才来见陈三姑娘,他失约了,今天的陈嫂面孔现出不悦之色,不知是嗔怒还是埋怨,望着欧阳,她说:
“我们一别三十年了,在这温长的岁月中,事过境迁,往事使人已淡薄了”,陈嫂理了一下前襟,慢慢地向窗前走去,在窗前她转过身来,撂了一下鬓发后又对欧阳说“你今天为什么来找我”?
“三十年前我单身一人走江湖作艺,来到了平阳关,在三姑娘家借宿,那时你待我情意不薄,直到今天我仍怀念不忘,就是为了这情意,我千里迢迢来看你”,欧阳秋激动急切地说。
“平阳关你借宿于我家,那时我还是一个少女,对一个青年的爱慕和吐露情怀是难免的”陈嫂带有慷慨地回忆说“时光如流,往事如烟,现在我人老鬓白,心灰意冷,已没有那儿女情怀的心绪了”。
“三姑娘,正是你当年那少女的情怀鼓励着我,使我激动,使我增加了勇气,对你永不忘怀”。
陈嫂低头不语,欧阳秋感情激动,心如烈火,向她冲去。
月光射进屋中,夜是这样的静,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流逝着,欧阳秋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拥抱了陈嫂的腰身,她没有拒绝,依偎在欧阳的怀中了。
“外面月色很好,我们到外边走走”陈嫂说。
他们两人来到院中,在太湖石傍的石橙上坐下,院中的竹丛、花木在月光中,笼罩一层轻轻的雾气,好似薄纱,这朦胧缥缈的月色使人感到迷离梦幻,这幽深沉静的月夜,只有恋人才能感到这月色的美妙,不管这恋人是青年还是步入壮年,都会在这朦胧的月色中陶醉。时间过了很久很久,陈嫂问:
“你还是单身一人走江湖卖艺吗?”
欧阳秋点点头“是的,我还是一人各处闯荡”。
“那年你从我家走时留下的那件白绸工夫衫我还留在身边”。
“那是我特意留给你的怀念之物,见物如同我在你身边”。欧阳秋说。
“月光下在池塘边你为我洗衣裳,我在塘中洗澡的情景是我一生最美妙,不可多得的时刻,永不忘怀”。
沉寂宁静的月夜,欧阳秋和陈嫂两人追忆起平阳关时的往事,他们俩沉醉在这美妙的月光中。
欧阳秋突然打破了这沉寂道:
“我现在不再走江湖卖艺了,现在师傅命我去做另外一件事,虽然艰辛,但必须去完成,就是付出青春年华也再所不惜。我今天特地来向你告别,时间紧迫,不能久留,我走了,望你多加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陈嫂听欧阳秋说,他还要走,还要远走,她那满腔的热情立刻消失了,失望地注视着欧阳秋,严肃而有些嗔怒地说:
“欧阳秋,还记得三十年前,在平阳关,你在我家借宿时,一天深夜,我们两人在月光下、池塘边,你对我发的誓言吗?那时你神态是那么热烈、亲切充满着情和爱,我完全陶醉在这爱的梦幻中了。
当我们分手时,你说来年这时再相会,但第二年你没有来,失约了。你伤害了我这少女的心灵。爹爹告诉我说,走江湖人演的是技艺,讲的是过场话,人走情了,没有什么可留连期待的,我没有听爹爹的劝说,天天在盼,盼了三十年,我爹爹临终时又对我说,不要胡思乱想了,你们没有夫妻缘分。今天,我已是鬓发灰白的老妇人了。”陈嫂说到这里,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满脸是泪,望着欧阳秋她列是哭泣不止了,陈嫂流着泪又说“相隔三十年后的今天,我闪既然相会了,为什么你还要远去,”陈嫂擦擦眼泪看着欧阳秋“既然我们相见了,为什么你还要远去了,为什么?”
欧阳秋听了陈嫂这番哭诉和对他的质问,他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他内心有说不出的苦衷,他的眼泪含在眼眶中没有流出,泪流到了内心的深处,这就是男儿有泪不轻掸,他脸肌肉痛楚地抽搐,他该怎样向陈嫂解释呢!
为了抗日地下工作,欧阳秋只得走了,但他又不是这样草率地别去,欧阳秋用热恋地目光注视着陈嫂片刻,他张开两臂用力搂住了陈嫂,默默无言片刻后说:
“三姑娘,我永远是属于你的,直到永远永远,但我现在不能不走了。”欧阳秋说完便快步离开陈嫂,离开于家走了。
欧阳秋走了,他与陈嫂三十年的离别之情,换来了一时的相会,她那内心的渴望与追求仍然是空虚和渺茫的,陈嫂这早已宁静淡薄的内心,却又荡起了涟漪,使她无法平静下来。
欧阳秋出生在哈尔滨,父亲是哈尔滨市一家商场的伙计,一次去奉天青老板办事,办完事携带三千元现大洋回哈尔滨时,下火车已是夜间十点多钟,他小心翼翼地提着内装有现大洋现款的皮包,唯恐发生不测丢失,内心忐忑不安,他走出车站坐在人力车上不断思考,一会儿到了老板家将现款照数交清,这个差事就算完成了,这时来到一个避静的小胡同,在老板家大门口下车,付了车钱正要上前敲门时,忽然走来两个形迹可疑的人,上前几拳将老欧阳打昏在地,抢走了装有三千元现大洋的皮包。当老欧阳清醒过来时,争扎着站起身来敲开老板家的大门,走进屋中向老板说明现款被抢之事。老板坐在那里冷漠地看着老欧阳干笑一声,道:
“现款被抢,无人证明,怎能使人相信呢!”老板用怀疑地目光看着老欧阳“你不要为了这巨款异想天开,做出这样糊涂的事,你将来要后悔不及的”。
老欧阳到了家中一头倒在炕上,像大病一场似的一言不发,两眼发呆,过了几天他的妻子知道了这件事,一急之下她病了三天就死了,老欧阳悲痛万分,贫病交加,商场老板遣人来逼债,在一个寒风凛冽,大雪飞扬的十冬腊月,老欧阳抛弃了无人照料的三个幼小子女也死了。
寒风刺骨,大雪飘扬,天气异常寒冷,年仅六岁的欧阳秋领着四岁的妹妹小翠在路傍屋檐下避寒,等待讨饭回来的哥哥欧阳春,就在这时走来一陌生人抱起小翠就走,说是给买糕点吃,欧阳秋不让那陌生人抱妹妹,在后面追赶了一段路程,在茫茫大雪中,早已不见那人的去向了,欧阳春讨饭归来不见了弟弟妹妹,他们兄妹三人就是这样离散了。欧阳秋找不到妹妹,在寒冷饥饿中昏倒在大雪中,身上落着雪花,一行路人看见,走到跟前细看,这孩子尚在喘气,起了怜悯之心,将他抱回家去,这人叫刘杰,夫妻二人是走江湖卖艺的,从此欧阳秋成了这姓刘的养子,学艺走江湖了,刘杰将自己的真工夫传授给欧阳秋,刘杰夫妻年老去世后,在欧阳秋他二十岁那年夏天来到了平阳关卖艺时,借宿在陈三姑娘家中,他两人有了爱幕之心,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到佳木斯街头卖艺去了。
他身穿兰边白绸武术衫,脚瞪黑缎软底工夫鞋,气概不凡,正在做艺时,一个中年人听到那围观的群众赞不绝口地时时叫好,这中年人好奇地走进观众中观看,见这卖艺人二十多岁,两眉插鬓,两眼炯炯有神,方口直鼻,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表演得精湛超群,神态英俊豪爽,舒展萧酒,这样的武艺一定有名师点拨传授,童年时就苦练基本功,才有今天这样的真工夫。又见这卖艺人的开场白,口若悬河,舌如簧,抑扬顿挫,有张有弛,赢得了所有观众的注意力。
这中年人见这卖艺人好像很面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种多年的思念涌上心头,他频频地注视着这卖艺人的脸庞,这卖艺人和自己童年时期离散的弟弟面貌相似,是否他就是自己的弟弟,但他又犹疑不决,思考一会,不能冒失,认错了会闹出笑话,便打消了这种上前认弟的想法,但这人还是不愿离去,就这样他连续不断地按时到这里来观看这卖艺人的表演,这天这卖艺人表演结束后,谢完场打扫场地时,这中年人终于鼓起勇气,缓步走过去说:
“这位师傅武艺高强,使人佩服”。
“你过奖了”。
“听师傅口音不是本地人”。
“是的”。
“不知师傅家乡什么地方?”
“从小跟师傅走江湖做艺,四海为家”。
“你贵姓?”
“随师傅姓刘”。
听这卖艺人的说话尾音同自己相同,他看看这卖艺人,内心不禁翻腾激动,他是多年失散的小秋无疑了,心中颤抖,望着那卖艺人急问:
“你本人贵姓?”
“复姓欧阳”。
这时卖艺人对这中年人的追问感到罗嗦,只是收拾道具,不再回答问话了,这中年人猛然叫道:
“小秋”。
欧阳秋听到这呼唤,是那样耳熟,自父母死后兄妹离散,再也没有人唤他小秋这个名子了,他放下手中的刀枪,抬起头来望着那中年人,觉得很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忙问道:
“你贵姓?”
“我是小春”。
“你是我哥哥”欧阳秋惊喜若狂地说:
他们两人立刻拥抱在一起,兄弟相见,在高兴中不免忆起童年离别之苦,两人都落下泪来。
“妹妹现在什么地方?”欧阳春问。
“到现在我还没有找到”欧阳秋说。
欧阳春提起妹妹有些伤感叹口气,坚定地说:
“我们两人一定要设法找到妹妹”
欧阳秋告诉了哥哥自己学艺走江湖的经过,又告诉哥哥说“我没有忘记刘家老夫妇对我的教养和传艺之恩,我与老人家如同父子,他们去世后我便一人走江湖卖艺去了,每年清明节我必须回哈尔滨为两位老人家扫墓,以表怀念之情。
欧阳秋会到了哥哥后便放弃了走江湖卖艺生涯,跟哥哥做抗日地下工作去了,不久哥哥壮志未酬牺牲了,从此欧阳秋接续了哥哥的任务,活跃在吉林省一带,为抗日地下工作而奔波。
孙妈妈因多日没见到女儿,心里怪想得慌的,今天上午她一人拄着拐仗来到了女儿家,凤姑见妈妈到来也很高兴,她扶着妈妈踏着后院甬道,往上房去时,正巧遇见了正在忙碌的陈嫂,她急忙上前给孙妈妈问安,然后说:
“今天晌午我做几样可口的菜给你老人家品尝”。
孙妈妈听了陈嫂的话,开朗地笑道:
“陈嫂做事真是又热情又周到,我今天晌午一定多吃些你做的菜”。
陈嫂告辞了孙妈妈往厨房去了。
孙妈妈停立在那里注视着陈嫂走远的背影,转过身来对凤姑道:
“陈嫂她虽然还是那样有说有笑的,但脸色不好看,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到屋中我再告诉你”凤姑说。
孙妈妈来到屋中坐下,喝了一口茶,只听凤姑说:
“陈嫂与欧阳秋离别三十后,终于见面了,陈嫂以为从此再也不会分开了,但事与愿违,欧阳秋又匆匆离去,她又怨又气,哭了通宵,从此郁郁不振,人就消瘦了”。
凤姑同妈妈又说了一会闲话就到了吃晌饭的时候了,孙妈妈吃着陈嫂做的几样可口的炒菜,赞不绝口,一个劲的夸奖。这时陈嫂端上一碗汤,对孙妈妈说:
“这是竹笋猪干汤,你老人家请喝”。
这顿饭孙妈妈吃得很满意,因老孙头一人在家她放心不下,便回去了。
每年清明节时陈嫂都要回平阳关给父母扫墓,现离清明节还有三天了,陈嫂向凤姑请假准备回去扫墓,凤姑说:
“趁回去扫墓的机会,去看看你那开茶馆的表姐和乡亲们”说完取出五十元钱给陈嫂,拿着,回去见了乡亲们不能不花钱的。
“这是我的心意,”凤姑将钱放在陈嫂手中。
在陈嫂回平阳关的第二天,欧阳秋找她来了。凤姑将欧阳秋让到屋中,她微笑说:
“你来得不巧,陈嫂昨天回平阳关扫墓去了”。
欧阳没见到陈嫂很感惋惜,向凤姑告辞要走时,凤姑说:
“欧阳先生,慢走,我有话说”,凤姑向前走了几步,认真而严肃地说“陈嫂对你情真意切,她等你三十年不忘情怀,但你态度若即若离,无动于衷,你伤害了她对你的一片苦心了”。
凤姑的这番话,正击中欧阳秋难以叙说的内心要害──“难言苦衷”。
“我活动在敌人的阵地,一人作战,孤独寂寞,深怕夜半在梦话中透露真情,我随时都有被捕坐牢的危险,随时都有人头落地的杀身之祸。我处在这样的危险绝境,如果有所不幸,那更会伤害陈三姑娘的心的”。
欧阳这些内心之言是决不能说的,他望着凤姑沉思不语,片刻后道:
“你的一番话,使我深受感动,牢记心中不忘,我们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