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大胆的抬起头,大大方方地同那个丫头对视。
瑞雪却从她眼中瞧出一丝惊奇。难道说,很少有人敢同她对视么?
“季玉,你且说为何要这样做。你别怕这里有我。”温言的哄声出自漕运总督大人的口中,随即他温柔的声音又变得严厉,“三外甥,你若说错半点,我今天当着你爹的面揍你。”
“哼。为何要把鱼去头去尾?”
“青鱼去头去尾有些像木片琴。”软软吴语听的人全身舒畅。
“三外甥,你去重新做一盘木琴鱼。给季玉赔礼。”
“姨丈且等等。若是小侄有半分不是,自当会给她斟茶赔礼。”赵希厚不软不硬地道:“可是这木片琴是何模样?小生很是好奇。”
没有话音传出来。
“木片琴甚是耳生,不知道这是哪里的乐器?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画舫里依旧安静不已。
“想来姑娘累了,就不劳烦姑娘了。”赵希厚的声音变得冰冷不已,“哼,怕是姑娘连这鱼所有何料都不知吧。”
“三外甥!”沈大人的怒吼声响起,他见着杨高三双眉微蹙,双目莹莹,桃花面上半点血色没有,身姿摇摇晃晃,已然心痛,哪里再听赵希厚追问下去。
这妓女呈船菜不过是个形式,谁会亲自做了。这个三外甥,不抓别人,单单只抓自己的人。难道是家里的那个……沈大人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也只有那位才会干这种事。想让杨高三没了脸面?
“三外甥,今日看着你爹的面上我不同你计较。你且向季玉赔礼。”
“姨丈,我一个秀才如何向一个妓女赔礼。”
“她是我女人,就是你姨母。”
“笑话!我姨母在漕运总督衙门正房待着呢。我娘可没这么不要脸的妹妹。”
“三儿!”赵佑楣听着赵希厚越说越不像话,再次开口呵斥道。这孩子今天怎么一根筋了?不给那个妓女面子也就算了,怎么连姨丈的面子也不给了。
“爹,你就容得他这么侮辱娘?姨丈大人,若是方才的话传到姨母耳里……”
“通通。”有人跑了出来。
瑞雪看着立在门口的丫头赶紧上前搀扶那个跑了出来的女子。
女子将丫头甩到一边,愤恨地盯着里面。
好厉害的眼神。
瑞雪感到一阵肃杀。
杨高三的眼神让瑞雪感到一阵寒冷。她此时的目光竟然比宋夫人的目光还有阴冷。
忽然,杨高三的口中传出嘤嘤地哭泣声。
瑞雪张了张口,她这么快就能哭出来?她方才那么犀利肃杀的眼神呢?现在怎么一副柔弱凄楚?
里面出来一个穿酱色直衫的中年男人,他握住杨高三的手,才要安慰她,却被杨高三甩开。杨高三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画舫上,只叫人开船。
瑞雪头一次看到漕运总督的模样。
他死死地拽住画舫的绳索,不叫杨高三离开。
她从未想到一个大官此时居然为了一个妓女这般低三下四。
也不知道杨高山从哪里得来的剑。一剑下去,绳索断开,画舫离开大船。
沈大人跌坐在甲板上。他哀求道:“季玉,你回来,你回来。”
可是杨高三没有理他。
瑞雪望着杨高三久久不能说话。
她很柔弱,却有这般刚烈;她柔弱,却有那样肃杀的眼神,她……她像是个谜。
杨高三忽而放下拭眼的帕子,在身边丫头的指点下,望向了瑞雪,她瞧了一会儿,转身走进画舫。
精心准备的宴席,在这一场闹剧下不欢而散。
正味记 第一百一十六章: 爱窝窝
“你……你……”
瑞雪才回到乐民楼就瞧见守在店门口外的赵希厚。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回去?
赵希厚神情复杂地看着瑞雪,紧锁眉头,转眼间就换了个可怜兮兮的样子,“瑞雪,今晚就让我在这里待下吧!我把老爷同姨丈都惹了,回去肯定没好果子吃。若是叫爷爷知道我还做了这种事,一定会不饶我的。就让我在这住一晚上吧。”
瑞雪这才想起来先前的事:“你是怎么了?在那么多人面前跟总督大人吵起来……”
“我哪里是跟他吵。是他太不……”赵希厚想起瑞雪还是个姑娘,忙收了口,“算了,跟你说多了也不好,你个姑娘家别听这些。再说你又不是没听他说些什么。”
漕运总督大人确实是有些……难怪赵希厚后来会越发激烈,瑞雪仍有些担心:“可是这样……毕竟他还是长辈。”
“长辈?”赵希厚嗤之以鼻,“是长辈就该有个长辈的样子。那个杨高三我瞧着就恶心。偏他把她当个宝。”
一说起杨高三,瑞雪立马道:“我也看到她了。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居然有这么多面。”瑞雪将自己两次看见杨高三的感觉说给赵希厚听,“她的眼神也好厉害,除了宋夫人,我从未看过还有谁的眼神那么肃杀。不,她比宋夫人还要厉害,我看一眼就感到害怕。你的变脸都比不过她。”
“哦?”赵希厚抬手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个趣事,这边恨,转眼就能悲戚泣柔?却是个人物。又听瑞雪说自己的变脸同杨高三在一处比较,他有些不快,“什么叫我的变脸都比不过她?我变了什么?”
瑞雪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那么久,这人明显地是打死都不承认的那种。
赵希厚拉住瑞雪:“你等等。我问你,那个木琴鱼怎么会到她手里?那个杨高三同姓袁的有什么关系么?”
“我也不知道。”瑞雪摇摇头,她也觉得奇怪,那明明是自己教袁彬的,可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杨高三首创了。
“我就说,那个姓袁的……”赵希厚想骂两句姓袁的,显然易见,袁彬再说要求一定要昨日想出以琴为题的菜,到最后还要求是用鱼做,就是冲着今日的“船菜”去的。难道说姓袁的也跟自己那个姨丈一样,被那个杨高三吸引了??
一定是!肯定是!要不,袁彬会那么殷勤地帮那个人做事?
赵希厚心里乐了。姓袁的也不过如此。
赵希厚稍微理清一点,多日的不快一扫而空,也不想再骂袁彬的不是。
瑞雪却陷入深深的迷茫中。赵希厚那句“杨高三同姓袁的有什么关系?”让她感到好奇。事情前前后后想着,只觉得袁彬这有问题。如果只是寻常的做菜,袁彬为何一定要自己教会他?这真是奇怪。
是啊!杨高三同姓袁的有什么关系。
赵希厚盯着瑞雪,打量再三后,慢慢地道:“瑞雪,你……王叔……只有你一个女儿?”
“你怎么这么问?如果爹还有别的孩子,怎么会只有我一个在身边?”赵希厚无厘头的问法让瑞雪感觉好笑不已,不过她又觉得赵希厚现在看上去十分的古怪,“你到底是怎么了?”
赵希厚摆摆手:“没有就算。我不过是问问,问问。”这丫头就那么不认人?她都见着了杨高三,居然没发现自己同杨高三长得有几分相似?他方才一见到杨高三就觉得是另一个瑞雪。
他见瑞雪还盯着自己,扯出大大的笑容,自转了一圈:“怎么样?我今日很好看?觉得我风流倜傥,潘安再世?”
瑞雪好笑地扭过头。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的话也说的出来,脸皮真厚。
“那是什么呢?”赵希厚再次托着自己的下巴,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让我好好地想一想。”
赵希厚大大方方的在乐民楼住了下来。过了两日就给赵老太爷送了信,不知道是怎么了,赵老太爷居然同意了,还亲自来乐民楼瞧他,给他带来的衣裳同平日要看的书籍。
赵希厚显然有些适应不了,他原以为,一顿骂是少不了,可是……现在的这个情景显然超出他的意料。
从赵希筠的嘴里赵希厚得知。赵佑楣回去并没说什么,却是第二日一早沈夫人上门,之后在赵老太爷面前说了前一晚上的事。
“三哥,沈家姨母早上来了。满口都在夸你。连带着表哥都被骂了。沈家姨母说亲生儿子不如外甥体谅她。在爷爷面前又说三哥是威武不能屈,有读书人的铮铮铁骨。沈家姨母走后,爷爷背地里把沈家姨丈骂了一通,只说他要宠妾灭妻,天理不容,还交待二伯父,以后不许同沈家姨丈往来。”
难怪爷爷居然都不计较他去了那里。爷爷平日最注重的就是文人的节操,姨丈的那个事,难怪爷爷要唾弃他。自己简直是因祸得福。
赵希厚不解地指了指这些被送来的衣裳书籍铺盖:“这是……”
“爷爷说让你这些日子别在家呆,省得沈家姨丈老不羞不要那张脸闹了上来,大家都不好。”
“这话不是爷爷说的,定是你说的。”
赵希筠不好意思的笑了:“虽是我说的,可是却也是实情。”赵希筠指着邱端甫道:“你看,连邱公子的东西也让爷爷送了过来。”
赵希厚看着邱端甫不好意思地道:“连累邱兄……”
邱端甫连忙托着赵希厚,真挚地道:“你我同窗多年,是亲热兄弟,怎么叫连累。”相比赵家几日便会来些客请见赵老太爷的喧闹,邱端甫更希望换个的清静的地方,可以安心读书。
“别的我不敢说。吃的你且放心。”赵希厚神秘兮兮地道:“这有个御厨,给当今圣上做过御膳,咱们好口福,尝尝万岁平日吃的是什么。”
邱端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赵希厚扭头问着赵希筠:“太太有没有说什么?”
“太太当时听了也就说了你几句,不过,听起来到是在护着你。想来这个时候已经知道你在这了。”赵希筠安慰赵希厚,她知道赵二太太跟瑞雪一家之间的事,“你放宽心,二伯母现在没工夫想这些。”
“怎么说?”
“二伯母当然是先担心沈家姨母的事。沈家姨母跟沈家姨父闹的很厉害。沈家姨丈还口口声声说要休了沈家姨母呢!”
“哦?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听丫头说的。二伯母不是把她身边的金莺给我使,她那日在正房伺候,听到了一些。我听她说,沈家姨母来家里其实并不是为了你在那里……那里大闹,惹到沈家姨丈。”
赵希厚立马明白赵希筠口里的那里是什么了:“那是姨丈跟那个的事?”
赵希筠点点头,压低了声音:“是。我听着是说沈家姨母还悄悄地问了二伯母。好像说是以前赶走一个,现在又来一个……我不大清楚。金莺也就听了一点点。”
什么以前一个,现在又一个,乱七八糟的。赵希厚想了又想还是不得要领。他笑道:“你倒是跟金莺好得很。这事都告诉你。”
赵希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她直接告诉我的。她为人还不错。也没瞧不起我之类,对七妹也很尊重。”
“金莺是个不错的。你可要好好待她。”
赵希筠点点头,接着叹了口气:“我只瞧了沈家姨母一眼,看她样子很不好。听沈家表姐说,沈家姨丈没以前那么尊重沈家姨母了。”
看来他回去要问问金莺。光是从赵希筠这里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
“沈家姨丈真是可恶。难道说就因为那个……那个,他就小看了沈家姨母么?”赵希筠义愤填膺地道:“我真替沈家姨母不值,十几年辛勤居然换来这个结果。”实在是太可恶了!居然还能当着外甥的面说那种话,真是老不羞。
邱端甫清了清嗓子。
赵希筠立即住了口,偷偷望了邱端甫一眼,见他注视着墙上的书画没看自己这,微微安心,可是脸上却泛了淡淡的红。
赵希厚注视到赵希筠的窘迫,微微一笑。姨母同姨丈的事他早已有耳闻。太太说过,当年姨母要嫁给一无所有的姨丈,可家里却不许。姨母寻死觅活,最后曾外祖母家只得同意。之后姨丈中了进士,外放做官,一路直升。太太说,家里的姐妹都羡慕姨母的眼光,找了良配。现在……实在是可笑,可笑。
“你们说什么呢?什么不值?”瑞雪端着几样点心进来了,看着他们都站着,“你们怎么都站着?是要打架么?”
赵希厚连忙上前帮瑞雪端了东西,招呼邱端甫坐下,指着爱窝窝道:“你来尝尝这个。看跟邱姐姐做的像不像?瑞雪说这是学邱姐姐做的,专门掺了菜。”
邱端甫瞧了瞧笑道:“这么好的地方还有人吃这个?”
赵希厚道:“怎么没人吃?吃的还多。你问问瑞雪。”
瑞雪点点头:“可奇怪了。当官的好像都好这个。不过我总觉得跟邱姐姐做的不一样。”
邱端甫看着爱窝窝笑道:“这没什么奇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也不是世代钟鸣鼎食,不少都是贫贱起家,看了这个想起以前。”
“对。”赵希厚连连拍着手,“爷爷就是,五妹,等你回去,给爷爷带一些。”
“已经带了一笼给老太爷回去。”瑞雪笑着道。
赵希筠却不想吃点心,拉着瑞雪道:“瑞雪,咱们今日就去逛街吧!这都多长时间了。好容易我今日可以在这留一会儿。你就陪我去好了。好不好?好不好?”
正味记 第一百一十七章: 西米露
赵希筠拉着瑞雪数着自己要买的东西:“我要买折扇。”
瑞雪头一次听说来南京买折扇的:“折扇?我从未听说来南京买折扇的。”
赵希筠特意地道:“这就是你不知道了。爷爷说世人都说杭州芳风馆的折扇精美,却不知道南京的折扇也是天下珍品。三哥,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赵希厚点点头,将自己腰间的扇子取出递给赵希筠:“你说的很是。瑞雪,你还在南京待了这些年都不知道这个?”
“我确实没听人说过这个。”瑞雪老实的道。她来南京只听说过送人送咸水鸭、板鸭,再有就是螺子石,却没听过折扇也是南京的。
赵希厚点点头:“那咱们就去通济门。南京做扇子的大多都聚在通济门外,三山街绸缎廊一带,有几十家做扇子的,庆云馆是最好的。”
赵希筠立即接道:“正是。”
瑞雪从来不知道扇子有那么多的讲究。当看到琳琅满目做工精致的扇子时,她只觉得移不开一步。
光是一个扇骨就分湘妃竹、樱桃红竹、象牙,玳瑁……数十种;再说手艺,螺钿的,雕漆的,漆上洒金的,退光洋漆……
听着介绍,瑞雪头晕脑胀了。这么多的扇子就是每天换一把也不知道用到什么时候。
她拿起一面镂空通身的扇子,但觉得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怎么会有香味?她将扇子凑近,闻了闻,果然是这扇子里的。
“姑娘,这里面填了香的。您若是不喜欢这香,只要这抽开,就能自己添香。”
随着妇人的动作,瑞雪发现这扇骨中居然藏有暗香,再看另一柄,还藏有极小的牙牌,果然是备极奇巧。
“姑娘还是选这个,皇上端午赏赐给公主嫔妃们的都是这种。”妇人递过几把用可色镂空纱为扇面的扇子。钉铰眼线,都是鎏了金线,上面还绘上了画图。
赵希筠摇摇头,她不喜欢这种鎏金线的,看着俗气很多。
两个小姑娘笑嘻嘻地挑选着,都觉得自己手上的好看,觉得对方手上的不精致。
赵希厚同邱端甫背手站立在一旁无言地看着两个姑娘,赵希厚摇摇头,拍拍赵希筠:“五妹,这太阳都要下山了……”
“三哥,你看看,瑞雪说这个不好看。我觉得挺好啊。”赵希筠请了赵希厚为自己做评。
赵希厚看了下,直点头:“是是是,这个确实好看。”
赵希筠终于高兴了,冲着瑞雪洋洋得意地道:“我就说这个好,你看三哥也说这个好。”她转头对妇人,让她把自己选的几把扇子包起来。
瑞雪笑笑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就觉得这个好。”
赵希厚又点头道:“是,这个也很好。”
赵希筠听了,冲着赵希厚撇撇嘴:“墙头草。”
瑞雪也冲着赵希厚道:“墙头草。”
赵希厚苦笑道:“好好好,我是墙头草,我是墙头草。”
赵希筠拿起扇子掩嘴微微笑着,一手拉过瑞雪:“咱们走,不理他。”
“是。叫他出钱,帮咱们拿东西。”瑞雪转了转眼珠,想着歪点子。
“不许让邱公子帮你。”赵希筠瞧见赵希厚把盒子交给邱端甫,忙制止了他,正色道:“只许你一个人拿。”
瑞雪含笑地应和道:“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