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希厚饶有兴致地看着赵老太爷同邱端甫的亲密,转了眼珠道:“论细心我是比不得子谈,只是子谈今年也要乡试,您把他叫来,这一去一回的无耽误他读书么?”
“无事,这路程极尽,不碍事的。”邱端甫诚恳的道。
赵老太爷虚晃给了赵希厚一下:“你们今年都要乡试,在一起读书也方便些。子谈这两年的文章很是不错,你要同他多学学。回去就把你的文章拿给我看,若是不好,你等着打板子。”
赵希厚没想到这还没下船,爷爷就想着要考究他的学问,忙往边上站,再也不开口了。
“爹不用同他歪理。他这两年不在爹跟前越发顽劣,儿子教训了他几次还是这样,邱世侄来了正好与他做伴,还能提携几分,儿子高兴还来不及。”赵佑楣转脸对邱端甫道,“以前听三儿说过世侄,你也不必回去,就在家里住下。每日同三儿读书写字,老太爷精力虽短,但给你们指点文章还是可以的。”
赵佑楣的奉承并未让赵老太爷满意,反而板下了脸:“养不教,父之过。可见你平日里并未严加管教。凡事指望别人,等我死了你怎么办?还有你,我常说小时了了,大必未佳。做学问贵在持之以恒,你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能成什么?从今日起,我亲自过问你的学问,半点不好板子伺候。”
赵希厚连连应承。他有些后悔自己提到读书二字,让爷爷来了这么一大通的话。他使了个眼色给一直站在一边不说话的赵希筠,请她为自己解围。
赵希筠看着赵希厚苦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两年不见三哥还这般不爱读书,一出事就想脱身。她搀紧了赵老太爷,亲切地道:“爷爷,二伯母在家肯定等急了。这饭菜都凉了,还是先吃饱了,到时候才有力气好好地教训三哥。”
赵老太爷呵呵一笑,拍拍赵希筠:“好好好。到你二伯家吃去。吃好了,再教训你三哥。”
“给!”吃过酒席,赵老太爷在房子里安歇下来,赵希厚则是去找赵希筠说话。赵老太爷终究没能教训赵希厚。他年纪大了,做了一日的船,身上早就乏了,吃了两杯酒便歇下了。
赵希筠正将自己的一些东西搬出来搁置,见赵希厚递过个匣子过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打开:“是什么?好精致的东西。”
赵希筠欢喜地把玩着桃核雕刻的小玩意。从材质上可以认出是桃核做的,只是怎么能雕刻的这般精致。她欢喜地道:“还是三哥最知道我,我最喜欢这个了。”
赵希厚开了窗子:“就知道你喜欢。现在瞧着稀罕,等明儿你去了苏州,一拉一箩筐。这东西是苏州人的手艺,可是了不得,就这一个上头雕五百罗汉都可以。”
赵希筠将匣子重重的搁在桌子上,面色不快的道:“我为什么要去苏州?我去那里做什么?”
“四叔写信要接你过去。爷爷……”
赵希筠抢白地道:“我只跟爷爷在一起。他接我做什么,早先就都当没我这个人,十几年了把我丢在爷爷那不管不问的,现在假惺惺地做什么?难不成他要立牌匾,她要贤惠淑德的牌坊,缺我这一笔,才巴巴地要接去?她瞧我难受,我瞧着她还不舒心呢。既然这个,大家干脆永不相见,何必自寻不自在。”
赵希筠一口气抢白这么多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气息有些不顺畅。
“若是……”
“没有若是。我只跟爷爷在一起。三哥若是要说这个,就请回,我乏了。”赵希筠干脆下了逐客令。
赵希厚吃疼的一笑:“我就说说,你恼啊。”
赵希筠白了他一眼,却不理他。取了一枚刻了老寿星的桃核雕,又命丫鬟取发红色丝线,静静地坐在那打起络子来。
“妹妹这是打算做什么?也做扇坠?这是给谁的?你看我这个做的可好?”赵希厚将自己扇子递到赵希筠的眼前。
赵希筠侧过身子,却是不理赵希厚:“我当然比不上三少爷屋里的人。”
赵希厚贼贼一笑:“你猜猜是谁做的?”
“是谁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三少爷若是无事,我要歇息了。”
赵希筠明显地还在生气,赵希厚轻轻地叹了一声:“原以为你还记得她,却不想你说这般令人心寒的话。枉费人家精心为你准备这些东西,若是叫她听到这话,她该有多伤心。这脂粉也是她帮你选的。你看这紫茉莉粉还是她送给你的……”
赵希筠不相信的看着自言自语地赵希厚。还有人为自己选东西?二伯见着虽然和颜悦色许多,可是那种生硬的亲昵只会为自己准备些装门面的东西,这种合自己心意的小玩意,二伯母是想不到的。至于堂妹,那是更不可能的。
那会是谁?
看着赵希筠迷茫的眼睛,赵希厚乐了:“你真的猜不到?我再给你个提示,跟你很熟的。”
“很熟??溶月?”即使说出这个名字,赵希筠依旧不相信。
“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她了。前后不过三年的工夫,你就把她忘的一干二净,难为她还想着你。”
赵希筠突然捂住自己的嘴。三年……她潜意识里一下子想起了那个女孩,手帕之交,还有什么什么能比这个词更好的说明她跟自己的关系。可是会是她么?这三年里,她彻底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一点消息也没有。在爷爷那,他们的事情被自然的摒除了。
会是她么?
她殷切地希望能从赵希厚的双眼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她从未发现,三哥的眼睛跟记忆中的她有那么一丝的相似,他们的眼角都微微上挑,未笑先笑。
渐渐地她发现,赵希厚是真的在笑。
真的是她!真的是……
“她现在在哪?她过的好不好?你怎么找到她的?王叔呢?王叔好不好?她……她……”赵希筠词穷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问出些什么?她想知道她为何在南京待下来却不给她送信。可是,在经历过那种事后,她怎么可能还想同她们有任何来往。
“她……王叔还是给别人做厨子么?”
她字斟句酌的问道。先前的话明显的问的不是地方,三哥怎么会知道她过的好不好?就像邱家大姐嫁人后虽然饱暖不愁,可是刘家的那位婆婆实在是太可恶了。
刘平没能中举都被她说成是邱家大姐克的。还好刘家的小姑出嫁了,幸好邱姐姐生了个儿子,万幸刘平对邱姐姐很好。
好不好,不可能从衣着言语中发现。
“给自己做厨子。王叔在南京城开了一家大酒楼!在这南京城如今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光是灶上的大厨子就有十几个,你要是想去,后……明日我就带你去。”
数一数二……
赵希厚干笑两声:“我也不清楚王叔怎么能做那么大的生意,好像是他们认识个大商人,帮衬了一些。生意做的很好,王叔的手艺不用我多说。咱们南直隶今年万寿节献艺去的两个厨子里面就有一个是她乐民楼的人,是王叔的徒弟。”
赵希筠点点头:“你说了这半天,也没说瑞雪半个字。”
“她?哦!也就是那样。没以前好说话的了。以前我说要去哪里,她都跟我去,现在又是这个又是那个。我上回跟她说爷爷同你要来,她马上就对我说,你不回去读书,你就不怕老太爷教训你。你听听,你听听,太太都没这么说过我,偏她啰哩啰嗦的!”
听着赵希厚的抱怨,赵希筠忍不住笑了,她掩口道:“还不是怕你又连累她了!”
“怎么会。”赵希厚摇摇头,“我也只同你一个人说了,家里的我都没告诉。”他随即冷笑一声,“谁知道我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我这里才出点事情,太太那边就知道了。”
赵希筠也想起当年的事情,那些事情发生的都太巧,太巧了。如果不是有人说出去,二伯母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快,那么的清楚。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赵希厚打破了寂静:“爷爷怎么会把子谈也带了来?我问了他他也不肯说,爷爷却说过来同我一起读书。”赵希厚怎么想都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巴巴的把别人带来做什么?
“爷爷说邱大哥月后要参加乡试。他家里困难,还不如同咱们一起来,在二伯这住下,也不用他想住店吃饭的费用,还能好好的用功。爷爷很看重他,说他金榜题名不过是年头的事。而且我们来南京没人送也不是什么好事。”
赵希筠淡淡的解释着。
赵希厚耸耸肩。赵希筠说的他都听过一遍,没有新意。他才不认为会这么简单。
“那等晚上我们去见了爷爷。明日咱们去乐民楼,你们也可以见见。我已经交待了那里的厨子做了对爷爷牙口的菜色。”
不过是两年多,赵老太爷的牙越发的不好了。方才的家宴,不过是拣些豆腐、鱼吃,而且吃的数量也有限,那个八宝豆腐爷爷不过是只动了一口,想来是睐娘搁了许多鱿鱼海参,做的油大了。乐民楼的鱼圆,文思豆腐这样清淡的一定对爷爷的牙口。
第一百零八章:脆鳝
第二日赵希厚并没能带着赵老太爷在外游玩。赵二太太这几天安排了各种各样的宴席,现在她表姐家漕运总督沈大人带着自家的几个儿子前来拜见赵老太爷;要不就是带着赵希筠去回往几家时常来往的夫人们,赵二太太对赵希筠前所未有的热络,到是让赵希厚很是为茫了。自己的母亲什么时候对堂叔家的妹妹那么热情。
没完没了的宴席终于在赵老太爷的开口下停止了。一大早赵希厚领着赵老太爷,带着赵希筠同邱端甫去江南贡院,赵老太爷亲自领着他们在江南贡院外围走了好久,又去了贡院街逛逛。
“爷爷,待会咱们去乐民楼歇息。您想用点什么?”
赵老太爷毕竟年岁大了,只在贡院外头瞧了瞧,在贡院边的街上逛了一会儿便觉得体力不济。他闭目养神地摆摆手:“你们要去玩,你们去好了。五丫头,让你三哥领你去燕子矶瞧瞧。”
“爷爷,您若是不去,那我们去有什么意思。”
赵老太爷微微地笑了,睁开眼,看着赵希筠:“我在你们跟前,你们定是玩的不高兴。我是知道的。你三哥只领我们出来,把他老子娘都丢开,就是不想受拘束。”
赵希厚赶紧摆着手。他今天还真没这个意思:“爷爷,怎么会。我想带您去尝尝南京这的东西。此次万寿节献艺,乐民楼的一个厨子孝敬了鱼圆汤,最是清淡,鱼圆又嫩滑,最是对爷爷的牙口。我想请爷爷去尝尝。”
“我知道你有孝心,只是我不喜欢吃外头的东西。”
邱端甫已经看出赵老太爷的疲惫,便道:“老太爷累了,我送老太爷回去好了。雪堂你带同赵姑娘去吧!”
赵希厚一把拉住邱端甫的手,上下打量着他:“我说,这两年不见,你怎么越来越……”赵希厚本想多说一些,睢见赵希筠冲自己使眼色,他注意到赵老太爷已经有些不高兴,便住了口。
赵希筠为赵老太爷轻轻地捶肩,轻声道:“爷爷,去那边略坐一会吧。三哥既然这么诚心,咱们就去看看,好吃咱们就吃,不好吃咱们就走人。怎么也要给三哥进孝的机会,要不三哥又要说您偏心了。”
赵希厚赶紧道:“是,,爷爷,就给孙儿个机会。您不知道。乐民楼的厨子还做了螺子石样子的汤圆,跟真的差不多。”
赵老太爷这才有了点兴致:“是么?那我可要好好的看一看。南京的螺子石最是好看,我记得当年有位年兄家贫,全靠家人卖螺子石供他读书的。”
赵老太爷有了兴致,赵希厚总算是放下心来。
到了乐民楼,门口的卓子一见是赵希厚,立马迎了上去,又叫别的小伙计去通知掌柜的:“赵公子,您来了。赵老太爷您请。”
卓子领了赵老太爷一干人等到了后面的雅间。看着独立的院子,种植的各色花木,赵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这地方却是不错。”
后面自有伙伴将赵老太爷带进了屋子,麻利地拿了大靠枕在榻上摆好,请赵老太爷坐下,又泡好了茶,端给赵老太爷吃。
“我不好吃茶的。”
伙计微微一笑:“知道。赵公子交待过。这是天厥山上的茶。”
赵老太爷走到一边的窗前,将用水汲了的螺子石捧了请赵老太爷看:“爷爷,您瞧。”
水盆里的螺子石粗看只是一朦胧黑影,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赵希厚卷起袖子,伸手将螺子石取出。
迎光透视,素衣高髻,竟似易安居士端坐石中。
赵老太爷忍不住连连称奇,命赵希厚拿近些,好让自己仔细地瞧上一瞧。
把玩了一会儿,赵老太爷爱不释手地放回了水盆之中,笑着对赵希厚道:“果然是好东西。”
“老太爷请帮我再看看旁的。我却是一点也不懂,放着可惜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崔怀光居然过来了,他换了身青色长衫,穿在他身上没了以往的精明能干,反倒是有些儒雅。
赵老太爷望向了赵希厚,让他介绍一二。
崔怀光忙抢身上前:“晚辈崔怀光,是这家酒楼的掌柜的。赵老太爷既然懂石,且再看看。”说话间,他已经命学徒取来旁的螺子石。
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的螺子石让赵老太爷爱不释手,一时兴起,挥笔留下——“不见女娲补天几千秋,犹有遗石存山丘。”
崔怀光早就盼望着赵老太爷能来他的店,若是能留个字什么地最好,当他发现赵老太爷对螺子石甚是感兴趣,忙取来店里的螺子石,请他一一观赏,没想到真的留下一副墨宝。
他笑眯眯地命伙计将墨迹捧下去,小心叫人装裱笑着问道:“您是再歇歇还是上菜?”
赵老太爷听着赵希筠为他念水头牌,听到最后他有些头大了,侧了脸问道:“你只说这里好的吧。我听三孙说,你这里的鱼圆汤不错。还有那个螺子石汤圆。”
“是。鱼圆汤赵公子已经交待了,还有这个文思豆腐也是很好的。只是这两样都是汤水,不如尝尝脆鳝?甜中带咸,还有一丝酥脆。您尝尝咱们这的问政山笋做的如何?赵公子早些为您点了一道大煮干丝,清妙蕨菜,苔蘑爆腌白菜炒面筋,野意油炸果,葱椒鱼。”
赵老太爷点点头:“这样就很好了,我们四个都吃不完。”他忽而笑着对崔怀光道,“我看你的打扮,倒像是读书人。”
崔怀光笑道:“我原先过了童试。不过却不是那块料,考了十几年还只是个童生,还不如出来早早的养家。”
赵老太爷点点头。像崔怀光这样读过书的人,会出来做生意,这在附近和几个县是常识。当地人非但不已读书人做商人为耻,还成群结对的从商。令赵老太爷不解的是,那些个商宦却不许自家子孙从商,但凡在学问上有一点出息的,他们会千方百计地督促子弟应试为官。譬如在全椒的县学还是附近府县的商人出钱修筑,资助贫寒学子读书。这……赵老太爷却是不懂了,商人重利,到了这里却变了另一样子。
“难怪我看这布置的那么雅致,若是这里再放几个架子摆上书,我还真以为进了书房了。爷爷,您瞧瞧这的字。”赵希筠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示意赵老太爷去瞧。她从一进门就瞧见这幅字了,字写的真好。
赵老太爷眯着眼瞧了瞧:“三孙,你也瞧瞧。”
赵希厚一见那副字,抱怨地望向了崔怀光。怎么会把他的字挂在这,这下叫爷爷知道了,又要教训他了。
崔怀光一见赵希厚的脸色不好,忙道:“这是我找人仿的。不是什么好字,这就取下来……”崔怀光示意伙计赶紧把字幅取下。
“慢着。”赵老太爷制止了伙计的动作,走近了仔细看。虽然这字随意很多,一气呵成,无限的畅快。与赵希厚平日的字迹相差甚大,可是他却在笔锋之间发现了相似之处,“你的字怎么会在这?”
“这不是我的字。”赵希厚忙反驳着。完蛋了。
崔怀光忙道:“是旁人仿,仿的赵公子……”
“不对。”赵老太爷盯着字幅,断然否定。
“真的。我们店有一位帐房先生。天生会仿照旁人的字体,我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