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狗即使听不懂人话,它也知道这个双眼冒火的人在对它发火。扬着狗头冲着他一狂吠。
“瑞雪,瑞雪。你看看你养的好狗。养了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赵希厚气急败坏地向瑞雪告状。
“我觉得挺好的。”瑞雪抬起头瞧了眼在外面的大黑狗黑子。在厨房唯一的好处就是有的吃,有些伙计甚至从才炒好的菜里拈一块肉丢给它,养的它是狗高膘肥的。同时,也养成了它彪悍的“土匪”作风。
可是,如果没有黑子,当年她跟爹怕是要死在那条船上了。
“这叫好?这叫……”赵希厚不知道怎么形容黑子,就这狗眼还会装无辜,“以后有它无我,有我无它。”
“那你真好不用来。不是叫你不要常来么?”
“太太在家里大动土木,吵得我待不下去,这蛮大的南京城也只有这里能留我。”赵希厚怏怏地坐回椅子上,借着磕着瓜子喝着茶,掩饰自己的吃瘪。
“那你也别在这坐着。外头有雅间。”瑞雪没好气地冲着赵希厚,一连半个月一大早就来,什么事也不做,就在这待着。偏偏崔怀光、冯万福他们还把这位当成宝,每日不仅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随他做什么。
赵希厚将瓜子丢回盘子里,背着手走到瑞雪身边:“你不是会做菜么?总练这个做什么?你不烦啊?快过来歇歇。”
“赵公子,赵三少爷。要不回你家去,要不就坐在那别说话。”瑞雪气的拿起刀冲着赵希厚晃了晃。明晃晃地菜刀,飙出一缕寒光,闪花了赵希厚的双眼。拿着刀的瑞雪颇有一丝霸气,赵希厚颤着心,连连点头,退到原来的位置。
“你别拿刀乱晃,别伤着手。”赵希厚示意瑞雪别晃刀。
瑞雪也觉得自己拿把刀在那晃来晃去的不好,把刀放下:“那你坐在那别打扰我。你再惹我,我就放黑子。”
大黑狗听见瑞雪叫了它的名字,立即回应两声。声音洪亮而干脆,叫的赵希厚心里连震了两下。他可不想再被一个站起来跟个人才不多高的大狗扑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叫我一个人坐那,要闷死我?”
“你若是实在闷的慌,就去那边看看书,写写字。你就不怕老太爷来了考你学问?”
“爷爷问的也不过就是那几本书,早几年前就背的滚瓜烂熟。旁的书我看的他不看,他看的我又不看,怎么考。”赵希厚轻松地道。赵老太爷考究来考究去就是四书五经,顶多考下朱子的注解,一点新意也没有。
“那终归还是要看的。昨儿崔掌柜的请你写了幅字?”
赵希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知道了?写的怎么样?”
瑞雪摇摇头:“我还没看到。只是大家都说好,听说还有人要崔掌柜割爱呢。”她没机会到前面去看,不过听伙计们说写的很是不错。其实不看也知道,那日在李老郎中家,她看过他送上的字幅,率性随意,很合他的性子。再说,赵老太爷平日抓书法最多,要是再写不好就奇怪了。
“你没看到啊!”赵希厚觉得有些失望,“那日在那个老大夫家,我那字你也没看?那我现在写了给你看?”
赵希厚打算出去叫学徒给自己弄些纸笔来,亲自写字。
“这里怎么写,你要写到那边,让人找个屋子,安安静静的写。”
赵希厚笑笑道:“没事,我等你忙完。两年不见我也想瞧瞧你字写的怎么样。”
瑞雪摇摇头。这两年她从未好好的拿过笔,再叫她写字难:“我写不好了。”
赵希厚没想那么多:“怎么会。小时候你学我的字最像了,连爷爷都瞧不出。”
瑞雪干脆放下刀,她已经放弃练刀工了:“我已经有两年都没正经写过字了。”她神情中流露出一丝的……一丝的难过。她想起以前帮赵希厚写字的情景,如果不是当时感谢他,她也不会写字,当然也就不会经历同赵二太太之间的矛盾。
“那我再教你好了,反正小时候也是我教你的。”赵希厚一想起瑞雪小时候学写字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一到写字就说头疼。每次都要拿点心来哄你。”
“瑞雪。”
“袁大人。”对于袁彬的来到,瑞雪感到有些意外,“可是总督大人要订酒席?你同崔掌柜说就好了。”
袁彬含笑冲瑞雪点点头,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这是家里做的绿豆糕。”
瑞雪笑着接了过来:“大娘可好?我上回还说要去瞧大娘,这么久都没去。”
赵希厚看这袁彬同瑞雪热络就有些气恼,自己才同瑞雪好好的说两句话,突然蹿出来这么个人来。他瞧了眼袁彬送来的绿豆糕撇撇嘴,嘟囔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知道你们这忙。明日叫陈茂去布政使衙门,后日一早的船去京城。”袁彬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这么快?”这些日子大师傅们都拼命地教导陈茂,恨不得一股脑的塞进陈茂的脑子里,可是好像收到的成果很小。
“四个多月后就到万寿节,先要去京城,然后礼部的人要交他礼仪,最后还要考究手艺,零零总总的也没多少时间了。”
瑞雪点点头。也不知道陈茂现在学的这些够不够用,到时候别真像张师傅他们说的那样被赶了回来。可是爹好像对陈茂很是放心,崔怀光请了冯万福好些次,让他指点陈茂一二,也都被冯万福推了,口口说“王九教的那些就够了。”
当御厨的只要会那点就可以了?瑞雪不大相信。冯万福好像很信任爹,这让她同时也觉得有些迷茫,他怎么会那么信任爹呢?好像他也没吃过几次爹做的菜,为何有这般信任?
“我今日来是想请你帮我想一道菜。”
“菜?是宴席上的么?”
袁彬摇摇头:“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瑞雪对袁彬提出的这个要求有些惊愕,袁彬什么时候关心过吃菜,在她的印象里,他好像什么都吃,从不挑食。
“是。我想能不能做一道菜,看起来像琴。”
“像琴?”
袁彬点点头,殷切地看着瑞雪,希望她能帮自己解决这道难题。
瑞雪想了想:“像琴的话,就要有花纹,这把点心做了像琴一样行不行?”
袁彬点头又摇头:“是可以,只是好像有些取巧的意思。难不能是道菜,像样的大菜。”
瑞雪有些失落:“是这样啊。要大菜。”对于袁彬提出来的要求,瑞雪被难住了。像琴,这可是有些难了。袁彬怎么会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来。
赵希厚丢了块绿豆糕给大黑狗黑子。黑子懒洋洋地抬起头,凑到跟前闻了闻,又重新趴下。见它那个样,赵希厚忍不住骂道:“挑剔什么,有的吃就不错了。你小时候被我抱回来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
瑞雪瞪了赵希厚一眼,他这是什么意思。
袁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就是这么一说,若是做不了就算。”
瑞雪歉意地道:“你急么?如果不急让我好好想想。三天,要不我去问下别的师傅。”
袁彬同意了,他提出还有事,便告辞了。
赵希厚看着袁彬离去的身影,冷哼一声:“就知道他来没好事。几块绿豆糕就打发你了?你看看连黑子都不吃。”
瑞雪瞧着赵希厚,半响才道:“你今天有些怪怪的。”
赵希厚顿时跳了起来:“我什么怪怪的,哪里怪了?我才觉得你怪怪的,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袁什么来着。”
“你胡说什么?”
赵希厚指着涨红脸的瑞雪:“我胡说。你看看你脸红的。不是我说,他都多大了,你要嫁过去做小啊。”
瑞雪捂住脸,连连跺脚:“才不是。袁大人也没娶亲。”
赵希厚哦了一声:“没娶亲那问题更大。他肯定有问题。”
“那你呢,你不也二十了还没娶亲,你是不是也有问题啊”
赵希厚没想到瑞雪会反将自己,他唰地开了扇子,强辩道:“大丈夫当以国事为重,‘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瑞雪反唇讥道:“夫子还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事不为,何以为天下?”
赵希厚被瑞雪激到了,他连带着跳脚吼了句:“大丈夫处事,当扫天事,安事一屋乎?”转念一想,他就是跟瑞雪争赢了又能怎样。这丫头处处为那个姓袁的说好话,那个姓袁的哪里好了。这丫头肯定是看上他是个做官的了,做官的有什么了不起,瞧那个样子也就是个小官。等他中了状元,授了编撰,立马就是从六品,即使是外放做县令那也是七品,比那个家伙有前途多了。考状元!通会试!
打定主意的赵希厚头也不回地离开厨房,回家读书去了!
VIP卷 第一百零三章
“陈茂好好干。可不能给咱们乐民楼,给咱们丢脸啊。”张宝明用力地拍着陈茂的肩膀,殷勤地嘱咐着,从早上一见到陈茂开始,张宝明的嘴巴就没停过。从一路上要注意寒暖,到在御膳房要怎么干,自己先前教他的那些东西有没有记全,统共说了不下几十遍。
毛二被张宝明说烦了,不耐烦地道:“人家是王师傅的徒弟,你上哪门子的心。陈茂好好做就行了。大不了回来,咱们乐民楼现在正缺厨子呢。”
一干人听了哈哈大笑。
张宝明瞪了毛二一眼:“你说什么呢。我宁愿咱们乐民楼总是缺厨子,也不希望他回来。”
乐民楼的一干师傅们纷纷到渡口送陈茂,每人一句的交待着头次出远门的陈茂。陈茂的弟弟妹妹们眼泪模糊地拉着陈茂的衣角不肯松手。
崔怀光将那几个孩子揽到自己身边:“你若是混得有出息了,到时候就给你送到京城去。若是……反正就在咱们店里做学徒,现在正缺人手,找外人,还不如找熟人。”
陈茂本来就不放心自己的这几个弟妹,送到姨妈家固然可以,但是……崔怀光先前说过一次,他以为只是安抚他,让他安心上京,却得到要留自家弟妹在乐民楼做学徒。学徒的日子固然很苦,但是在乐民楼,他却是能够放心。
陈茂为最小的弟弟抹干了眼泪,塞了块糖给他:“别哭了。你们同崔掌柜的好好干,日后哥哥出息了,就来接你们。你们要听话,别给崔掌柜的惹乱,要勤快些。”
崔怀光不满地瞪着陈茂:“你这是什么话。我能让他们做什么?”
陈茂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叫他们勤快些,别……”
“别,别什么。”崔怀光佯怒地瞪着陈茂,见陈茂有些沮丧,他又笑了,拉着陈茂:“陈茂你来,你过来一下。”崔怀光带着陈茂钻到一处官员跟前。
“陆大人,这就是陈茂。陈茂,快给陆大人问安。”崔怀光拉扯着陈茂给一个精干的中年人行礼,“陆大人,你路上想吃什么就让陈茂做,这小子做鱼是一绝。”
陆大人点点头,瞧了瞧陈茂后,却是对身边的高盛丰很是热情,同他熟络的说着话。陈茂有些尴尬,反倒是崔怀光依旧是笑笑的,同陆大人说了会子话后,便拉着陈茂悄悄地找了旁人。
送万寿节寿礼上京的除了衙门里的几位官员外,还有布政使等几位大人家的管家,崔怀光找到这些人后,摸出了藏在袖口中的小袋,一一塞了过去,什么也没说,便又领着陈茂又回来。
因为只许大师傅进京,韩进没能同高盛丰一起入京献艺,他有些落魄地站在那,他嫉妒地看着可以一同上京的陈茂。当初他们俩差不多,现在一个能御前献艺,说不定还能称为御厨;另一个还只是学徒。
崔怀光带着陈茂四处碰壁,他很得意,他喜欢看着陈茂碰壁的样子。韩进摇着步子,晃到陈茂跟前:“陈茂。”
“韩兄。”
崔怀光看着韩进,问道:“这位是……”
不等陈茂介绍,韩进自己介绍起了自己:“在下韩进,是重译楼高盛丰师傅的徒弟。我打小同陈茂在一起,知道今日陈茂要上京,特来……”
“原来是高师傅的徒弟。久仰久仰。我方才看高师傅同陆大人说话。嘿嘿,咱们……陆大人……”崔怀光少有的说话不利落,面色虽未变,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艳羡地瞄向了同陆大人熟络说的高盛丰。
韩进将这些完全看在了眼里,微微一笑,对陈茂道:“你若是想结识陆大人,我可以请师父帮你引见。师父同陆大人很是熟识。”
陈茂本想拒绝,却不料崔怀光抢身上前:“如此那便更好。”崔怀光笑的很热烈,带着一种巴结,一种意外的神情让韩进很是受用,“还请韩师傅替我们引见一二。”
崔怀光在伸出手拉韩进的同时,一锭银子便已出手,塞进韩进的手中:“劳烦你了。”
韩进掂了掂银子,满意地笑了笑。这乐民楼还真是大方,你既然有钱,我就帮你好好的花。他拱了拱手,笑道:“这是什么话。我跟陈茂是亲兄弟,再说师傅此次入京也不能带徒弟。我还想请陈茂一路上照顾师父一二。”
崔怀光顿时眉开眼笑,拉着韩进又道:“应当应当。你就是不开口,陈茂是小辈,定当执弟子之礼。那个……那个……”
韩进看着崔怀光急切地样子,满意地笑了笑,走到高盛丰把边,遥遥地指了这边。高盛丰同那位陆大人还真的朝崔怀光他们点点头。崔怀光更是深深弯腰作揖行礼。
作揖起身的崔怀光,看着远处的高盛丰,只是直立在那,轻轻地道:“在船上,你老实的待在舱里,别到那些官儿跟前热闹,平日里若是叫你做菜,你只推给高盛丰。”
“这……”
“你只听我的。那位甄管事,留着两撇八字胡的,是漕运总督沈大人家的管事,你在船上若是缺什么你只管找他。这包里的东西是商掌柜请你办的。你进京后,若是得空,就去崇文门大街,那有家木字号店铺,你把这封信交掌柜的,只说是南京商掌柜的转交,就可以了。你若是以后有事,就去那。要是写信给家里,也交到那,一准给你送过来。”
“对高盛丰要若即若离,不可太亲近也不可太疏离。若是他们一定要你做菜吗,实在推不过去,除了鱼圆汤,旁的一概故意做坏。”
“啊?”陈茂没有想到,崔怀光交待自己的却是这些。除了鱼圆汤,其他都故意做坏,这不是自坏自己的前程么?
“啊什么!”崔怀光突然露出少有的严厉,“我说的你听进去了吗?不但要听进去还要做到,完全做到。”
面对着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人的呵斥,陈茂多少有些呆滞,他没想到崔怀光会变了声调,他连连应下。
崔怀光扫视陈茂后,断然道:“你最好把我的话听进去。”
陈茂肃然地应了。
“这个你拿着。”崔怀光递给一个布包,交待陈茂贴身收好,“这是一点银子,留给你以后用。到船上后,甚至到宫中你不许拿钱打点旁人。”
陈茂不愿意再被崔怀光呵斥,无论他说什么,都一一答应。他将崔怀光交给自己的布包慎重地放进怀着,贴身收好,聆听崔怀光最后的交待。
“陈茂。”冯万福今日也来送陈茂了,他没像旁的师傅那样送这个送那个。只是静静地等大家都交待完后,才叫过了他。
“冯御厨。”
冯万福摆摆手:“我只送你一句话。抬头看天气,低头看脸色。”说完,冯万福便摆摆手,“你去吧。”
陈茂“啊”了一声,他没听明白冯万福说的话,他不解地瞧了瞧冯万福,这话……陈茂很快放弃询问的想法,他点点头,算是应了。在他看来冯万福总是显得神神叨叨的。旁的师傅在教导自己的时候,他总是找他有事,旁人请他点拨自己,他总是叫自己把师父教的做好就行。他是怕自己的手艺流失么?跟他讲讲皇宫的事,比如说哪位爱吃什么菜色,口味是什么都可以,可他为何一句也不多说呢?
崔怀光看着漠然地冯万福,拍拍陈茂:“冯御厨的话,你可要好好的记在心里。知道么?”
陈茂只觉得冯万福同崔怀光都特别的奇怪,说话神神秘秘的,都只说一半。自己上京,怎么跟天气,脸色对上了,不明白,不明白。
前面所有的人都开始上船,准备启程了,陈茂也只得抛开心里所有的疑惑同乐民楼的师傅们告辞,登船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