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溜溜地螃蟹席面被他念了出来。
“嘻嘻。”瑞雪一手掩嘴笑道:“这些都没有的。”
赵希厚转过身子看着探出一个脑袋的瑞雪,看着她走了进来,目光自然地她手里提着的食盒。
“那是什么?”
瑞雪打开小食盒,端出一碗东西:“是剥壳蒸蟹。”
但见蒸蛋上摆了两只去了爪脚的蟹。
“这……?”
瑞雪笑道:“爹爹知道你跪了那么久,吃不得太硬实的东西,特地做了这个。”
蟹剥壳,蟹肉跟蟹黄还放在壳内,放在鸡蛋羹上蒸。蟹肉鲜嫩,鸡蛋羹含有蟹味,实在是好吃。
赵希厚连连点头:“好吃好吃!这怎么还是烫的?”
“爹爹说,这东西凉了就一股着腥味。让我拿棉布在这周围包了一圈,就不会凉得那么快。”
赵希厚三把两咽地吃了只螃蟹。有些遗憾地道:“爹罚我明日要写上一百张的字,不写完不给我吃东西。”
“要不我帮你写?”
赵希厚眼睛顿时一亮:“你认识字么?”
瑞雪摇摇头。
“那过不去的,就算你会写,字迹不一样,爹也是能看出来的。大不了,你再偷偷地给我送吃的好了。”
见他说的这样轻松瑞雪忍不住笑了。
跪在地上的赵希厚瞧了瑞雪的脚:“还疼不疼了?”
“还有一点疼。”
赵希厚停下吃饭,正色道:“还疼你到处乱跑什么?”
瑞雪小声辩解着,伸出大拇指跟食指,比划出细微的空隙道:“就是有点点,就这么点。明天就不疼了。”
赵希厚冷哼一声,剥了块蟹肉塞进瑞雪的口中,自己舀着鸡蛋吃:“没好就别乱跑,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瑞雪老实地点点头:“那明天还要不要给你送吃的了?”
“……”赵希厚没说话,这个好哭佬。
很快鸡蛋羹便见了底,赵希厚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朝外面瞧了瞧,没有一个人,他松懈下来,挪动着早已麻木的双腿,坐在地上。小腿肚子酸麻酸麻地,难受的厉害。
瑞雪看着赵希厚揉着膝盖,从怀里掏出赵希厚给她的荷包,取了山楂糖送到他的嘴边。
又是山楂糖。赵希厚迟疑了下还是含在了口中。
而她狗腿地为自己揉着腿肚子:“揉揉就好了,一会就好了。你还吃了山楂糖呢!”
“我是没吃饱。”
瑞雪见赵希厚一脸未尽的样子,忍不住笑道:“爹爹说不能吃那么多,身子会受不住的。我明早再给你送点心好了。”
剥壳蒸蟹:出自《随园食单》,将蟹剥壳,取肉、黄,仍置壳中,放在生鸡蛋上蒸之。
第十章:素鸡
缠了脚的赵希筠在丫鬟的搀扶下,艰难地行走着,每迈出一步都是锥心刺骨的疼痛。幸好有丫鬟的扶持,要不像她这样双腿虚软,不住打颤地样子哪里站得起来。
“姑娘再走几步,多走走就好了。”丫鬟檀弓劝慰道,看着面上直冒冷汗的赵希筠她只觉得十分地不舍。
赵希筠虚弱地点点头,一边扶持的丫鬟玉藻忙撒手跑去端凳子过来。
赵希筠身边少了一个人扶持整个人全部压向檀弓,檀弓也没提防,两个人一起倒向了一边的长腿花架,倒下的一瞬间檀弓抓向了花架。
玉藻忙扔下凳子跑过来搀住赵希筠。
赵希筠挣扎着要起来,只是脚刚一挨地就疼的厉害,根本就不能站起来。
檀弓被压在下面痛的直哼哼:“玉藻你快将姑娘搀起来啊,我的腰。”
“怎么了?”门帘从外头掀了起来,一脸严肃地崔大娘走了进来。
跌在地上的赵希筠,扔到一边的圆凳,打碎的花盆。整个屋子显得乱糟糟地。
崔大娘皱着眉头对着身边的人道:“还不快点把五姑娘搀起来。叫你们在外面注意点,怎么都没听见?”
身后的丫鬟婆子蜂拥而上将赵希筠小心翼翼地搀了起来,扶她坐下,又脱下她的绣鞋,查看脚是否受伤。
“姑娘,这多走走才会习惯,总这么怕疼什么时候才会走路?”
赵希筠眼泪汪汪地瞧着自己的双脚,抿嘴不说一句话。
崔大娘手脚麻利地为赵希筠解开裹脚布,拭去血水,擦了药,重新裹上干净地裹脚布:“大姑娘都不用人说,自己就知道走,再疼连一声都不吭。我都看不下去,让她歇息片刻,可大姑娘却对我说要多走走,总不能一辈子都让旁人扶着。大姑娘当时才五岁,你也多向大姑娘多学学。大姑娘如今订下了亲事,姑爷是秀才。姑爷家虽然是做官,可也比不上姑爷自己出息的好。姑娘若是想以后说的好人家,就该多督促自己一些才是。”
她一面为赵希筠裹脚,一面啰嗦地嘱咐着,赵希筠只得应承,挣扎着站起身,勉强行走。走不了几步,只觉得甚痛,想要停下歇歇,瞧着崔大娘一脸不成器的样子,只得强忍支持,走来走去,真如挣命一般。一心只盼望着午饭早些送来。
“五姑娘,女子的仪态最重要,走路当气定神闲,目不斜、肩不耷、行不摇。”
崔大娘有如催命般地魔咒再次响起,她举起竹鞭制止住在一旁搀扶赵希筠的檀弓玉藻二人,不断地示意着她当注意些什么。
赵希筠哪里受的住,不要人搀着走路本来就是件很难的事,现在还要她照着规矩走,哪里能做的到。身子东倒西歪不成样子。
“姑娘,多走走,习惯了就好了。等这双脚上的腐肉都成了脓水,流尽,便好了。”
赵希筠依窗而站却是一步都不想再走。
崔大娘催了几次见她仍旧不动,只得命檀弓玉藻二人上前搀扶,却不肯让赵希筠停下歇息片刻,不住地催她多走走。
“五姑娘,五姑娘,我送吃的来了。”瑞雪清脆的嗓音在赵希筠坚持不了的前一刻响起,她顿时松了口气,站下,欣喜地看着提着食盒进来的瑞雪。
瑞雪手里提着个小食盒,后面跟着两个仆妇提着食盒躬身进来。
“爹爹今日做了好吃的。”
崔大娘看着跳进来的瑞雪不由地撇撇嘴:“蹦蹦跳跳的成何体统?”
瑞雪赶紧往回缩了缩,小心翼翼地瞧了沉着脸的崔大娘,再偷偷地朝赵希筠笑了笑。
崔大娘将瑞雪的动作看在了眼里,只是冷冷地哼了声:“既然午饭送来了,姑娘还是快趁热吃了,好歇午觉。”
赵希筠巴不得她这么说,含笑地走到圆桌前坐下。她因为瞧见瑞雪,加上可以坐下歇息,心里一时放松下来,走路的形态也比方才好看多了。
檀弓玉藻服侍她净手吃饭。
“你尝尝这个,看看是什么?”瑞雪趴在桌前歪头看着夹了菜的赵希筠,含笑问道。
赵希筠指了指自己方才吃的菜,见瑞雪点头,又夹了一筷子细细地品尝:“这是鸡肉。”
瑞雪双手捂住嘴巴含笑着摇头。
“不是么?可吃到嘴里就是鸡肉的味道啊。”
瑞雪仍旧摇头:“真的不是。”
赵希筠又尝了一口,可是还是感觉像鸡肉,她指着崔大娘道:“崔大娘,请你尝尝看。”又看着满脸跃跃而试的檀弓玉藻二人,“你们俩也尝尝。”
崔大娘跟檀弓玉藻三人尝了后皆道是鸡肉。崔大娘更是笑道:“你小小年纪也学会扯谎了?这明明就是鸡肉。”
瑞雪摇手强辩道:“不是鸡肉,是豆油皮做的。叫素鸡。”
“怎么可能是豆油皮?我可是跟太太在杭州待过些日子的,杭州灵隐寺的素菜可是天下闻名,可我也没见过素鸡做出过鸡肉味来的!”
崔大娘一脸不信地看着瑞雪,说话间抬手打理立领,抬手间露出金镶小珍珠手镯,耳上的翠玉耳环迎着一缕深秋的阳光忽闪出一道彩色光芒。
瑞雪见她一身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知道她是身份体面的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气鼓鼓地盯着崔大娘。
赵希筠一时吃完打发人下去吃饭,留着瑞雪同她一起说话:“她在二伯母跟前有些体面,说话难免有什么不妥,你别介意。”
瑞雪这时候才有些笑容:“二老爷官做的很大么?我看着她身上穿的衣料可好了。”
赵希筠端了糖果请瑞雪吃:“知府应该是很大的官吧!她的穿戴是不一般,三哥哥跟前的丫鬟穿的就很好啊。”
“三少爷……三少爷屋里的丫鬟也这样。”说到赵希厚,瑞雪有些迟疑,虽然他是好人,可是他下面的丫鬟却那样。
“三哥屋里的丫鬟?”
瑞雪不舒服地把那日彩云几个来闹事说了一遍:“活该被赵爷爷打,都知道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可她们还挑三拣四的。”说话间,她给了自己脑门一下,“给你这个。”
她从身上掏出一包东西递给了赵希筠。
“这是什么?”
瑞雪道:“山楂糖。我知道你裹脚肯定很疼的,等你脚疼的时候,你就吃这个,一会就不疼了,我都没哭过了。”
“呵呵!好哭佬还会不哭?”
处于变音期粗哑的男声从门外传来,转眼身着白绸圆领长褶通身衣的赵希厚进来了。他笑着跟赵希筠打了招呼,见她正在吃茶问道:“五妹妹可才吃过饭?”
赵希筠本想站起身,被赵希厚制止,提声往外叫人倒茶。
瑞雪本想叫赵希厚的,可听见他说自己是好哭佬有些不快。
进来的是崔大娘,她空着手笑着问了赵希厚:“好长日子不见少爷,我特地跑来瞧少爷。今日这么一瞧,少爷却是有些清减了。可是厨子做的东西不合胃口?想吃什么我叫人做来?太太不在跟前,我自当为少爷分忧。”
赵希厚站起身对崔大娘欠了身子,转身对赵希筠道:“今日有盘素鸡做的很不错,我吃着还有鸡肉味儿,妹妹可吃了?”
赵希筠笑道:“真的不是鸡肉?”
赵希厚笑了:“怎么会是鸡肉。虽然吃起来肥嫩而鲜美,却还是有些豆味的。”
崔大娘奉承地道:“少爷的嘴太厉害了,这么点味道都吃的出来,我可是当鸡肉吃下去了。我还想,这次回老宅没把睐娘带上,怕少爷吃不好,现在可是放心了。只是我怎么听着少爷的嗓子不大好。”
赵希厚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些日子有些干。”
崔大娘挂心的道:“少爷该多注意身子。这大秋天的最是早晚变化大,当多注意身子。”又对着外面道,“檀弓倒杯陈皮茶来,要滚滚的。”
赵希厚笑着问了她的身子如何,在这里过的可惯。
崔大娘扯出深深的笑容,见檀弓将茶端了进来,忙接上手亲自吹了吹才端给赵希厚吃。
赵希厚吃了口茶,笑道:“大娘去吃饭吧。我陪五妹妹说回话,就回去看书了。”
崔大娘却是嘱咐了许多才退了出去。
赵希筠瞧着崔大娘走了出去,凑到赵希厚耳边小声道:“三哥哥,你家这位大娘实在厉害。瑞雪见了她一句话都不说。”
赵希厚瞧着不做声的瑞雪,伸手拽着她的发辫:“你不是要跟我学认字的么?怎么都现在都不去找我了?”
瑞雪吃痛地站了起来,乖巧地道:“三少爷,这些天爹爹一直在忙,等这回忙完了我再去。而且你不是身子不好么?”
“你不是叫我大哥哥的么?”赵希厚本想问她为何要改,可是也懒得去矫情。
“三哥哥也教教我?我这些日子可闷的慌,她们只让我赶紧走路,连看书都不让。”
赵希厚点点头,起身走到赵希筠的书桌上拿了纸笔与书本走了过来,边研磨道:“我才从爷爷那听说,四叔来信了,说是今年乡试中了,过些自己便要回来。”
赵希筠一听父亲中了乡试,又要回来了,高兴地两个眼圈都红了。她一生下来没半个月,母亲因为褥疮去了,父亲去了南京国子监读书,一去五六年,可以说自己对父亲几乎没有印象,可是即便这样,也是骨肉至亲。
“真的么?什么时候?”
赵希厚点点头:“大概十多天吧!四叔还说要请爷爷指点文章,准备来年去京城会试。”说话间他在纸上写下了“王瑞雪,赵希厚,赵希筠”九个字,转头对一边的瑞雪道,“好哭佬。这是你的名字,这是我的,这是五妹妹的。”
说话间拉走了还想宽慰早就泪流满面的赵希筠的瑞雪,口里道:“你若是想再吃山楂糖,就赶紧给我学会写字。”
瑞雪小声地抗议着:“我不会爹爹也会给我做的。”
“那就不许你吃饭。”
赵希筠早已听不见走出去的赵希厚跟瑞雪在说些什么,只是想着赶快学会走路,好等爹爹回来看看自己已经长大了。
豆油皮:就是豆浆煮开后上面结的一层金黄色或者是奶白色的皮儿。营养价值较高可预防心血管疾病,补充钙质,促进骨骼发育,对小儿、老人的骨骼极为有利。
话说中国的素菜可是世界美食上的一大创新。素鸡是豆油皮做的;素鱼翅是玉兰笋做的;素燕窝是冬瓜或者白萝卜做成的;而素海参则是发菜跟藕粉制成的。
第十一章:肺片汤
瑞雪老实地跪在椅子上,认真地书写着,一笔一画都用劲了心思。可是手真的好酸。她郁闷地瞧了眼不远处的点心,撇撇嘴,赌气地将笔丢在桌上,扑向了吃的。
“谁叫你吃的?写完了?”
赵希厚头也不抬地道,一笔一划的在宣纸上书写着,墨迹瞬间便被纸张吸收,端正的小楷呈现在纸上。
瑞雪捏着点心却不敢放进口里,吱吱唔唔地不敢说话。
“既然没写完,还不过来写?”
“我不写了,我都写了两天了,还写不好。那个永字那么难,最后两笔我总是写不好。”瑞雪泄气地道。
赵希厚停下手,瞥了眼瑞雪写字的几张纸:“你不只是最后两笔写不好,所有的都没写好。”
听着赵希厚说自己做的不好,瑞雪冲到跟前,嚷嚷着:“怎么可能,我照着你的字写的,都一样的。”
赵希厚将自己跟瑞雪的字放在一起,叫她过来看:“能一样么?你的字飘忽忽地,怎么叫一样?”
“哪有。我明明用了很大的力气去写字,可是还是那样。我能怎么办,明明是这笔的问题。”
赵希厚根本就不理会瑞雪的话,解下手腕上的布包系在瑞雪的手腕上:“我看你也系上这个才行。”
瑞雪试着活动活动手腕,只觉得沉实,压在手腕上半分动弹不得:“这么沉,怎么能写字?”
赵希厚寻来另一个布包让瑞雪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只有这样,你的字才能像在纸上生根一般。好好写,不然不给你回去。”
“……”瑞雪歪着头瞧着赵希厚,忽然笑道,“三少爷,您不是嗓子不舒服么?怎么还跟我说这么多话?”
赵希厚气的扯了瑞雪的小辫,正色道:“我再教你一遍,写不好我打你的手心。”
将瑞雪抱回椅子上坐好,手把手的教瑞雪书写“永”字:“令掌虚如握卵。就是说这执笔的样子像手里抓了个鸡子一样。中指搭着笔的外侧是为了里钩,你这个永字的里钩写不好,就是你中指没好好用,外推的时候要用无名指同小指。
手要抓紧笔。东晋时有个人叫王献之,他写字的时候,有人从后面猛抽他的笔,都抽不出。写字的时候不是手用劲,是手腕,要不明早你的手指会抽筋的。
永字最难的就是最后两笔,先点一下,再撇;然后是捺,记得要往回提,是轻提。可明白了?”
瑞雪点点头,看着赵希厚最后一笔漂亮的“捺”,又照着样子练了几遍,还是觉得相差很远。
“不行的,我写不来。三少爷你换个字叫我写吧!”
“慢慢来,总会写好的。你不是说要帮我抄书的么?字都写不好,还要怎么帮我?”
瑞雪摇着脑袋哀求道:“真的不行。我浑身都痒,脑袋晕忽忽的。”
“你若不写,那我就——”赵希厚挑了下眉,凑到瑞雪耳边,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
瑞雪听了,眼泪顿时蓄满眼眶,她狠狠地讴了眼赵希厚,也顺带将泪水讴了出来。
赵希厚哪里想到她会哭,顿时手忙脚乱地去为瑞雪擦眼泪:“好哭佬,你别哭啊!我说着玩的。”
瑞雪压根就不听他的,打掉他为自己擦眼泪的手,用劲地拿手摸了把眼泪,气鼓鼓地在纸上练习着,一面写一面哭,眼泪很快就把纸张打湿,墨迹很快便化开,字迹顿时模糊。
一想到这样一张字就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