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不大喜欢这位六哥,面上一套,背地里又是一个样:“爷爷,您歇会吧。”
赵老太爷叹气地摆摆手:“你们下去歇着吧。我乏了,要歇歇,五丫头来给我捶捶腿。”
被点了名的赵希筠留了下来,其余的人都慢慢地退了下去。
赵希远瞧着一同退出来的瑞雪,担心地道:“三哥在寺里可好?”
“三少爷很好。”
赵希远才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在双眉间隆起一个肉疙瘩,十四岁平滑的额头上却出现一条条的皱纹。这与他面上冒出的痘痘实在不符合。
赵希远背着手叹气道:“爷爷这些日子拟了许多题目与我,我本想有三哥在能相互切磋一番,却不想三哥志在山水之间无意科举,真是一大撼事。我本想上山去瞧瞧三哥,只是乡试就要临近,祖父、老爷跟太太对我殷殷相望,我也不好放下课业。你若是上山就替我问候三哥,多谢。”
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好像以此为憾一般,拱了手便带人离去。
瑞雪盯着这位六少爷离去的背影。这位六少爷到底要做什么,诋毁三少爷对他真的就有好处?他实在搞不清这位六少爷。
他身上明明穿的是件新衣,可是不明显地地方还打了补丁;他说是要吃青菜豆腐,到后来叫他满意地却是又是肉馅又是火腿的。
这个矫揉造作的六少爷!
不过三少爷的那荤菜要怎么做?那么多的要求她怎么可能达到?真是为难人,和尚怎么可能吃肉呢?不送到寺去,怎么能让和尚出来吃?难不成自己还要跑进去跟他们说,师傅出来吃肉吧!
正想着事,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劲地将她拖到边上。瑞雪没叫出来,这还没出了赵老太爷的院子。
她认出抓住自己的人,是赵希厚身边的丫鬟溶月。她偏着身子任溶月拉着走,她知道她有事要问她,很急很急。
果然,刚出了赵老太爷的院子,溶月便停了下来,急急地道:“少爷同你说了些什么?你怎么不把少爷劝回来?少爷在那里可吃的惯?衣裳可有得换?”
瑞雪抓住院门抽了手,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手臂,她的指甲可真利:“没说什么,只是说达到了他的要求就回来。”
溶月急急地道:“那你快去找王厨子啊。做好了这就给三少爷送去。”
瑞雪道:“我不是才回来回禀老太爷么?你若是无事,我便告退了。”
溶月又拉着瑞雪:“太太叫你过去呢。快些。我有几句话要交待你,你可听仔细。”也不等瑞雪是否给她个回应,她自顾地说了下去,“少爷若是说了什么使性子的话,你可千万别像刚才在老太爷跟前那样一股脑的全说出来。说话前多想想,对了,千万守护规矩,进去就给太太磕头,口齿伶俐些。”
赵二太太要见自己,瑞雪不由的心慌,她害怕赵二太太,她的眼神像把锋利地匕首将你撕开,她最怕的就是赵二太太。
溶月突然停住了脚,正色地问道:“方才六少爷同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问三少爷在山上可好。要我下次去见到三少爷替他问个好。”
溶月却是有些不大相信地瞧着她:“原来是这样。”
瑞雪不大习惯溶月这么望着她,微微侧了脸:“姑娘不是说太太找么?”
溶月失笑下,拉着瑞雪往赵二太太的院子走去。
来到赵二太太正房前,一个小丫鬟打起了帘子,溶月对瑞雪打了个手势,提了裙子躬身走了进去。在纱帘边停下,躬身道:“太太,瑞雪过来了。”又打了个手势叫瑞雪跪下。
还没等瑞雪反应,赵二太太跟前的丫鬟金莺已经走了出来,一把拉着瑞雪就进去了。
赵二太太抹着眼泪拉着瑞雪的手道:“方才老太爷那,我也不好问你话。你同我仔细说说,那个孽障都说了些什么?”
瑞雪垂着头,小声地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不想回来。”
“又是因为那事?”赵二太太不由地叹口气,“我还不是为了他着想。这些年把他丢在老宅我心里也不大好受,哪个做母亲的不想着自己的孩子?当初把他放到老宅,也是想着跟着老太爷做学问,好谋个出身。现在我好容易回来瞧次他,当然什么都得替他想着些。老爷现在是正三品的官,怎么能随便找个人呢?”
瑞雪仍旧低着头。试图将自己的手从赵二太太的手里抽出来。她那翠绿的宝石戒指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刺的眼睛很难受。
赵二太太也发觉自己说偏了,却仍旧紧紧地抓住瑞雪的手:“我叫你来,还有别的要嘱咐你。我从溶月那也知道了,你跟你父亲学民不少的菜,手艺也过得去,三儿既然要你做菜,你就让你父亲好生的教下你。只要三儿回来了,我定不会亏待你们父女的。”
赵二太太见瑞雪只是吭着头,却不说话,奇道:“这是怎么了?好孩子,可是有什么难处。只要三儿回来,什么都不打紧。不就是一个荤菜叫庙里的和尚吃么?就是把佛祖请来,我也一定办了。你只管说出来,哪些东西短了,你就开出单子来,咱们上南京去买。”
瑞雪摇摇头。
“那你这是……?哦,你怕带了荤菜进寺里,佛祖降罪于你。不打紧。”赵二太太拍着瑞雪的手背道:“只要三儿回来了,我立马叫人到寺里为你念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文。再说,你又是为了三儿,是积功德,佛祖不会怪罪于你的。”
瑞雪依旧没说话。
金莺瞧着赵二太太的面上已经露出不悦,忙道:“太太,她才多大点,那么大的担子压在她这小肩膀上,她能不怕么?”
赵二太太失笑了:“你这孩子真是死心眼。三儿虽说叫你做,可是就是别人做了,你拿去他又怎么知道?你若是不行,就叫你老子做。”
瑞雪终于应了声。
赵二太太似乎也不大愿意再说话,摆摆手叫她退下。
金莺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瑞雪以为她是要来送她的,赶紧站住:“姑娘回去吧。”
金莺笑道:“我去厨房叫人送些吃的给太太。太太在等你的信儿,中午都没吃,现在有你这信儿,终于能安下心来了。”
第四十五章:佛跳墙(中)
瑞雪闷闷地回到屋子,却找不到王九指,便去了厨房。见到王九指有气无力地叫了声爹,自己就找了个凳子坐下。
王九指为她擦了面上的汗水,递给她碗冰绿豆汤:“快喝。今日天热,太太特地叫买了些冰。我偷偷的留了一碗给你。”
瑞雪接了过来,喝了口,只觉得全身顿时凉的舒服,一口气将绿豆汤都喝完。
王九指爱怜的笑道:“怎么喝这么快?热了吧!三少爷怎么没跟着回来?”
瑞雪把赵希厚的一番话又说了遍:“若是我方才能忍着些就好了。”也怪她先前高兴地太早了,要不那样,现在也不要废这个心思了。
“现在想这个有什么用,想想该怎么做才是的。”
瑞雪立即苦恼起来:“三少爷说,天上飞,海里游,地上走,湖里戏,地上长的都要有。爹,这东西要怎么做?”
赵希厚给瑞雪出难题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厨房。
心中有疑问的赵原几人都围了上来,想听听这样的东西到底要怎么做。
黑子则是挠挠脑袋,傻哥呵呵地道:“这东西要有多少,那天哪有那么大的锅装下这么多的东西。”
汤臣若有所悟地接口道:“按这个来说,只要这天上、海里、地上、湖里的各有一样,也就达到条件了。”
瑞雪点点头:“是啊,可是要选什么呢?很多东西是不能乱配的。”她问王九指,“爹,你说该用哪些?”
王九指为瑞雪扇着芭蕉扇,笑道:“这还不好弄?你上回是怎么给三少爷做饭的?”
“上回就是随便弄的。爹当时身子不好,我哪有心思去弄。也就是随便抓了两把菜,煮熟了就好。”
“还不是一回事。天上的,海里的,陆上的,湖里的,地上的,你只要选出最平常的东西便好。何必费心想那么多呢?”
“可是……”
王九指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沉声道:“这个世上没什么难的事。做菜是这个世上最简单的事,只要把东西放在锅里,煮熟了就可以。”
冯全儿忽而笑了:“王师傅前日才说,这世上最难的事就是做菜,要想着菜与菜的搭配是否合适,又要想着吃菜人的喜好,更要想着他的身子,还要想着是什么时候吃什么东西好。”
王九指道:“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的话。做菜是这个世上最简单也是最难的事。”
瑞雪想了片刻,点点头,心中还是有疑问:“可是要怎么弄呢?如果要都搁一起的话,我觉得做汤是最好的。可是会不会太简单了?”
“同样的道理。如果做菜里面简单的是汤,那么最难的也是汤。汤难在,它的火候;简单在于无论什么都能做汤。”
瑞雪拍着手笑道:“最重要的是要将各种主料的味道发挥出来,使之融合?”
王九指笑着点点头:“正是。”
瑞雪看着厨房的食物,寻找着自己所需要的食物。
海里的……厨房里没有,只要找赵二太太要了。
至于地上走的……猪蹄、蹄筋、鸡、鸭都是。
地上长的……冬菇冬笋熬汤最好。
湖里的……湖里的能用什么?鲤鱼、鲫鱼、甲鱼是不能跟鸡肉同时食用的,虾?螃蟹?到底能用什么呢?
瑞雪实在是把握不好。
当瑞雪陷入选料的僵局中。赵二太太派了人送东西来。
“我听了,也想了想。这海里的怕是老宅也没什么料。这里有我们带来的鱼翅、干贝、海参。还有湖里,我想了想,也只有鱼肚可以入菜了。”
瑞雪听了忙谢着送东西来的人:“大娘请坐。多谢大娘解惑。大娘可是太太那边的睐婶子。”
睐娘笑地直赞道:“正是。我特地向太太讨的差事。想瞧瞧你要怎么做。”
瑞雪点点头,将自己先前已经准备好的食材放在一处。拿水将干贝、鱼翅、海参发了。将该切的食物切了,该拿沸水氽了去血水的也做了。
只是留着睐娘送来的一小碗干鱼肚发愣。
睐娘静静地坐在门边,慢悠悠地摇着扇子,她在看着愣神地瑞雪。鱼肚在这可不是会留着的,怕是没人知道要怎么做。
她又瞧了那个只有九根手指的残缺男人。就是这个只有九根手指残缺的男人,令她在三少爷跟前屡屡挫败。她今日要好好地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厉害的。
瑞雪瞧了干鱼肚一会,深深地吸了口气,就要拿清水泡了。
看着瑞雪端了清水,睐娘不禁勾起了嘴角。
一直沉默地王九指终于出声了:“干鱼肚必须泡发。但是有分油发跟水法。质薄的鱼肚水发好。二太太带回来的都是海鱼肚不能用。汤臣,却杀鲫鱼,将鱼肚拿来。”
汤臣应了声,将剩下的三条鲫鱼都拿去杀了,取了鱼肚给瑞雪。
王九指又为瑞雪拣了几样东西道:“猪肚熬汤是最好的,味道极为鲜美。火腿也是不能少的。既然是汤,鸡汤却是最好的高汤,鸡汤最鲜非鸭汤或骨头汤所能比拟。鱼翅要用葱姜去腥,冬笋要氽熟,鸡肉等要放油锅烧。”
睐娘手中的扇子越摇越慢,渐渐地停了下来,她忍不住走上前,细细地听着王九指的讲解。这些东西她都听过,可是这么随便搭配的时候,这个男人居然手到擒来,他真的就是个寻常的乡下厨子么?
她不由地回想王九指为赵二太太做的两回菜,不简单,真是不简单。他为何会甘愿留在乡下地方,还有他那个缺了食指的右手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某些事……逼不得已才留在这乡下地方?
瑞雪放下拎在手中的汤罐,在山门外虔诚地念着佛号:“佛祖,观音菩萨,今日多有冒犯,还请体谅小女子不得已。来日定献上供品,早晚三炷香。”
她老老实实地磕了三个头才慢慢地起身。
这一日不是烧香拜佛之日,山门已紧闭。
瑞雪在外面站了片刻,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了,如果是这样,怎么可能叫庙里的和尚来吃。门外跟瑞雪一起来的冯全儿笑着从马车人拎下一只煤炉子,取了火折子,就在山门外点了火。
“瑞雪,你这汤煮地味道香。昨儿你煮了一夜,我一夜都闻着香味,口水都不知道掉了多少。现在还是这样,咱们就在这寺外熬汤,味道自然会飘了进去,和尚闻到香味自己会出来的。”
这却是个好法子,中是……
“太太不是说了,到时候来念经祈求佛祖宽恕么?三少爷回来才是真的!”
小火舔着瓦罐底部,随着山风,不时地偏离。小火熬的汤总是那么的慢,可是香味却随着山风在整座山散开。
淡淡的香气诱惑着寺内僧人的鼻孔。
很快便引起了寺内的骚动,却因为主持的令旨不敢出来。
那位扬州挂单的僧厨却不遵,又不得擅自开寺门,只得找来梯子,爬上墙头。用力地闻着味儿,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瓦罐上。
“阿弥陀佛。施主所煮是何物?”
瑞雪忙合十还礼,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微微点点头。
僧厨翻墙而过,走到火炉旁边,自己动手掀开了盖子。
浓烈地香味立刻扑鼻而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闭上了双眼,口念:“阿弥陀佛。小僧今日要开荤戒。”说着就从僧袍里摸出一只木勺,在僧袍上随意地抹了两把就伸进瓦罐时在,舀了勺汤迫不及待的喝了。
也不知道是否是烫着还是怎么了,那僧厨喝了之后,便不再说话。
瑞雪走到他身边:“阿弥陀佛,师父,您……?”
僧厨突然睁开了眼,大声道:“阿弥陀佛,施主此菜叫什么名?何种做法?小僧食味多年,竟未尝过如此美味的东西。”
又有几名僧人翻墙而出,与那僧厨席地而坐,围着炉子吃起来。无奈只有一抱勺子,只是一人一次,这人吃完了,将勺子传给身边的人,虽然每个人的面上都是急不可耐,可却是井然有序,不见任何争执。
寺门吱呀地打开了。
身着红黄袈裟的主持走了出来,他盯着那几个僧人,斥道:“尔等竟然……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尔等破了荤戒,速去戒律院请罪。”
一见是主持,那几个僧人纷纷跪倒在地,默念佛号。唯独那僧厨依旧吃得不亦乐乎。
“大修!”
大修双手合十,面上安详:“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阿弥陀佛。贫僧悟了!”
看着那位再也不吃东西的大修还有跪地念佛地僧人,瑞雪只觉得自己罪孽不小,她上前两步跪在主持跟前,请他降罪。
主持亦道:“施主有何罪过?大修能悟出‘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还是施主所赐。心本无尘,尘即是心。心中有佛又何须烦恼酒肉之苦?阿弥陀佛!”
主持不怪罪自己?那三少爷呢?“阿弥陀佛,方丈大师可否请赵施主出来?”
“阿弥陀佛,此地无门,来可来,去可去,一切随缘。”
寺门再次关上。除了依旧在静坐的大修和尚,只有吞着口水的冯全儿。瑞雪再次沉默了,她该如何让赵希厚出来吃东西呢?
第四十五章:佛跳墙(下)
要进寺僧人不叫瑞雪进去,他们已经将她视为佛门宿世仇人。
看着已剩下无几的汤,瑞雪不由得着急了。进又进不去,出又出不来,这该如何是好?
蹲在一旁流口水的冯全儿再次摸了一把嘴,咽了口水:“把三少爷请出来啊!这和尚都说好吃了,三少爷也该跟咱们回去了。”
瑞雪犯难道:“可是三少爷不出来啊。”
冯全儿贼贼地笑道:“不出来,逼他出来就是了。反正太太也说了,只要三少爷回去,怎么做都行。”
瑞雪叹气道:“怎么逼?若是逼得管用也不会出这种难题难我了。”
“大妹子,你咋那么直呢?我从大路可以回府里,难道小路就回不了?我刚才不是说了么。”
“你是说……”瑞雪突然明白了,笑着看着一脸贼样的冯全儿,却是有些担心的道:“可是。那样好么?”
冯全儿无所谓的道:“有什么不好?我早些听老人说过一句话,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再说,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