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过幽荷,爱过雪翼,不管……不管……我在你心中算什么,但我常常问我自己,我对你的感情又是什么样的?”
冰翎一开口,声音反而平静了很多,脸上的羞涩与淡淡的红晕也退去了。
戮天脑中却嗡的一响,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狂呼:“不、不,我为什么要来忘忧谷,为什么我一得到这个药,便想着给她送来?不、不……”脸上又出现了挣扎之色。
冰翎对于戮天的神色变化并没有多大的惊讶,樱唇微抿,悠悠叹了口气:“你突破清灵层的那天夜里,看到你在焰火中追逐着幽荷,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心中怪怪的。后来,你离开了幽荷,我去而复返,看到你伤心凄楚的模样,总想过去安慰一下,可那个时候,你根本都不认识我,便一直在你身后傻傻地注视着你。”
“后来,咱们胜负未分,你又来了一次忘忧谷,我便说什么也忘不了你了,可是,可是……”
冰翎又是悠悠一叹,平静的脸上,连刚才的若有若无的温柔都退了回去,剩下的话,也没有再说。
“我是一个不祥之人,天总是在捉弄我,你自己想开点吧。”
戮天忽然有些冲动,这些话再也抑制不住,便脱口而出,语气之中带着的,似乎是劝慰之意。
他身为局外之人,安慰别人,倒说的挺有道理,可是对他自己来说,要他将一切都想开,那是绝无可能。
冰翎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想开?如果真能想开的话,你、我大师姐、燕无悔师兄、痴雨祖师,还有……还有我,也不会活得这么辛苦了。人都有执念的,放不开,便是如此。”
“曾经,我也想将你忘掉,彻彻底底的忘掉,所以才将你的生灵核扔到了碧玉寒潭中,可……可忘掉一个人,原来是最痛苦,最不可能的事情。明知这么下去不好,可偏偏就是忍不住去想他,越想忘,越忘不掉,就像是饮鸩止渴。”
十七年的相思,十五年的痛苦,在这一刻,一点一滴,逐渐汇聚成流。
戮天早在十五年前便感觉到冰翎对自己有情义,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对自己的感情到了这个地步。
不知为何,这十五年之中,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的真身从未离开过神仙岛,更为离开过雪翼身边,这其中的原因,恐怕连戮天本人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小骗子出现在戮天的背后时,曾经问过他一句话:“你这十五年中,不敢离开雪翼半步,是不是怕自己将她忘掉,怕自己等不到千年以后?”
这个问题,戮天想了好久,都没有答案。
不过此刻,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年来,自己并不在冰翎身边,但冰翎依旧这么想着自己,可见她对自己的感情绝对非比寻常,不在他对雪翼的爱之下。
他忽然有些恍惚,心中烦乱。
本想着将药送给冰翎,然后和她一起将灵魂养好,便可离开,从此再无任何牵挂,哪知竟会遇到这一幕。
冰翎看着戮天冷漠的神情,嘴角苦涩的笑仿佛更浓了,让人不忍再看。
“人都有执念的,都有的……”她忽然吸了口气,“如果能够快快乐乐的活在这个世界之上,倒也挺好。可是,如果痛苦的活下去,天天在折磨中活着,那才是真正的苦。”
“我知道你很苦的,我自己灵魂受伤,大不了一死,也没什么的,可是你不行,我不能看着你受苦。”
这个平日里不怎么跟人说话的美丽清冷的女子,在此刻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只因为,表面平静的湖面,终于遇到闸门可以倾泻。
十数年的相思,十数年的执念,十数年的情感,在此刻,终于彻彻底底的倾泻而出。
可是,戮天却忽然有一种不祥的语感,就好像,有什么他深心处害怕的事情,将要发生。
冰翎看着手中的百花千年月露霜,苦笑一声,顺手一抛,扔到了碧玉寒潭之中。
戮天惊道:“你……你这是干什么?它能将你治好。”
冰翎明亮的眼中,隐隐掠过一丝欢喜,低声道:“治好了又如何,治不好又如何?世人对活着有着执念,可是,我对它毫不留恋。如果,有一种药,真能将你心中的执念除掉,那对才真正的有用。”
戮天哼了一声,可忽见冰翎脉脉含情的眼神,顿时醒悟:“她总是为我考虑,希望我开开心心的活下去,把过往的一切都忘掉。”不禁叹了口气。
风中,幽香如浪潮一般涌来。
带着她如兰花一般的气息,带着她身上浑然天成的幽香。
原来,任乾坤颠倒,江水逆流,任世界畸形,天伦异常,始终,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
她,痴恋着自己。
柔情一动,戮天忽然伸出手去,将她柔滑无骨的手牵了起来。
冰翎的身子,仿佛轻轻一抖,脸上转出若隐若现的红晕,藏着不为人知的羞涩。
可是,她,没有逃避。
但是,戮天眼前却忽然掠过一张容颜,那嬉笑怒骂,与自己争锋,百态俱全的容颜。
雪翼!
戮天身子巨震,握着冰翎的手忽然缩回,整个人也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
冰翎失望地看着戮天的背影,只觉得这一刻,他又走向了遥远的地方。
他的身影,也渐渐模糊,有些不真实。
第八十七章:执念(4)
可是,冰翎,一如刚才,淡淡地道:“为了压制天下邪魔,为了让这个世界有一个正常运转的法度伦常,寿尊炼制了五阴曲伦球。如果,八部分的亡灵古咒被你找齐,那么这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世界,又会恢复到几年前以前,生灵涂炭,苦不堪言。我是不会让你拿到的。”
戮天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白光悠悠而起,飞至碧玉寒潭之上,开始寻找那个装有百花千年月露霜的瓶子。
幸好,这瓶药阴寒之气非常强,落到碧玉寒潭之上后,立刻将潭水冻结成冰,转瞬间凝聚成一块巨大的浮冰,既没有被撞坏,也没有随水流漂走。
戮天找到了瓶子,将上面的冰块缓缓的掰掉,却听得冰翎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不过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浓霜一般,冰冷了许多。
“我不会让你找齐八部分亡灵古咒的,个人的感情太狭隘,太自私了,这是咱们无法抛弃,或许也是不能抛弃的执念,但是任谁也没有权利凌驾天道之上,决定这个世界该如何如何,所以,在你找齐八部分的亡灵古咒之前,必须先让我死在你的天伦眼下。”
若是别人说出这些话来,戮天肯定要反驳几句,或者说:“我并非想凌驾天道之上,天算什么,我只要雪翼尽快苏醒。”又或者说:“既然无人能够左右天道伦常,寿龟真人为什么要炼制五阴曲伦球,何不让这个世界按照它应有的轨迹走?”
然而,面对冰翎,这些话,这些观点,他竟然说不出口了。
忽然间,他转过身来,凝视着冰翎明亮的双眸。
他忽然很想问问她,问问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话。
可是,他却问不出口。
稍稍沉默,戮天的手印忽然变幻,口中喝道:“神魔鬼魅,幽灵亡魂,无上邪力,凝于我身,亡灵古咒,金刚介。”
四面八方云集而来的氤氲白气汇聚于此,转瞬间已将二人的身影包裹其中,一个笼罩了二人的金刚介,渐渐成形。
冰翎左右看了看金刚介,若是以前,她会去摸身边唯一的依靠花雨,可是这次,她没有。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戮天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上次,也是在金刚介中,我把你震伤,这次,同样是在金刚介中……你先用念力读一读百花千年月露霜的使用方法吧。”将绿玉瓶重新抛给了她。
冰翎一时有些犹豫,可看到他憔悴的容颜,听到他虚弱的气息,显然灵魂受创远比自己要严重,心中的坚持渐渐松动。
片刻之后,她终于叹了口气,缓缓地站起,一股念力注入绿玉瓶之后,可查查之下,脸上竟浮现出了一抹晕红。
只听得戮天淡淡地道:“咱们必须解掉全身衣衫,浸泡在含有百花千年月露霜的水中,双掌相对十日,相互辅助,才能将受创的灵魂恢复过来。”
冰翎大反常态,脸上晕红不去,一向冷若冰霜,古井无波的她,竟然忸怩起来。
她垂着头,支支吾吾地道:“你……你……我……咱们男女有别,如何能赤身相对?”
戮天早已知道这种用药的方法确实非常尴尬,如果被人得知,自己倒是无所谓,早就是臭名昭著的极魔戮天,但是冰翎玉洁冰清,可对她清誉有损。
他对别人倒可以冷漠,可以不闻不问,但是对冰翎,却始终冷漠不起来了,倒为她考虑过。
他叹了口气,淡淡地道:“你放心好了,我会将这个金刚介沉入碧玉寒潭深处,将外面用冰宇焚宙神通冻结成冰,不会有人发现的。至于我,我会蒙上双眼。”
冰翎依旧犹豫着,却听得“嗤”一声轻响,戮天已从自己的衣袍上面撕下两块碎布,一块递给冰翎,另外一块给自己蒙上了。
戮天意念一动,巨大的金刚介飘飘而去,来到碧玉寒潭上面,在他意念操控之下,缓缓下沉。
也不知沉了多久,这碧玉寒潭竟是深不见底,如此一直向下。
戮天知道越往下,水压越大,对他念力消耗也越严重,便停了下来。
“你把眼蒙上了吗?”戮天已蒙上了双眼。
冰翎一怔,这才发现戮天交给她的那张布条依然拿在手中,忙将双眼蒙住。
“好了。”冰翎的声音,几不可闻,不过在只有二人的世界当中,还是听的非常清楚。
面对如此尴尬的情景,冰翎虽然对戮天情根深种,但一想到要与他赤身相对,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听得耳边传来衣衫脱落的声音,戮天已经开始宽衣了。
冰翎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缓缓地解下自己的衣衫,一件件小心叠好,放在了身边。
戮天脱掉了衣衫之后,便坐在金刚介底部,等着冰翎也准备好,便可将潭水引入金刚介,浸泡在药中疗伤。
忽然间,他听到衣衫掉落的声音,一股令人陶醉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心神一荡,一颗心扑通通直跳浑身,热了起来。
饶是他功法深厚,定力很强,但闻到冰翎身上传来的那浑然天成的体香,却也差点失态,急忙定了定神,将脑中杂念排出,功法流转,灵台一片清明,方才罢了。
冰翎将衣衫除掉之后,不敢直接降落下去,怕碰到他的身子,更怕被他碰到,便先退到了后面,这才缓缓地降落,坐到了金刚介的底部。
她左手用一件衣衫遮着身子,右手如盲人寻路一般向前摸,往戮天找去。
“你、你在哪儿?”冰翎低声道。
戮天耐心的等着,轻轻应了一声:“这儿。”
冰翎顺着他的声音又往前寻了一会儿,忽然间有一只冰凉的手触碰到自己的左肩,不禁吓了一大跳,急忙向后一退。
戮天也于黑暗中寻找着冰翎的手,不想双方错过了方位,竟然让他摸到了冰翎柔滑温热的身体,直如软玉温香,刚才平静的心又是一荡。
冰翎一直沉默半晌,方才开口:“你只把手伸向前面,不要动,我来寻你。”
此刻她的语气,已如一个羞涩中带着嗔怒的女子一般,戮天常听到缺月撒娇时便是这种口气,心下忽然有些好笑,不过却没有笑出声来,应了一声。
冰翎缓缓地找到前方,这次顺利地找到了他冷冰冰的手,便将手缩了回来。
戮天知道双方的位置都已经准备好了,这才道:“我现在将潭水引入金刚介,你先憋一口气,把百花千年月露霜释放出来,然后再与我双掌相接,我就能够带你走入忘我之境,到时候疗伤可能会快一点,你也不用担心吃喝呼吸的问题了。”
若是面对别人,一向孤傲的冰翎或许会想,她已快冲破真武层了,古锻密咒深厚无比,即便在水中呆个三五日也不成问题。
但是,面对他的时候,她所有的孤傲,全都被他熔解了。
只听得咒语声轻轻响起,金刚介松开一个缺口,水流急速涌入,转瞬间已充满了整个金刚介。
戮天的法诀继续变换,冰宇焚宙神通施展开来,金刚介外全部冻结成冰,与碧玉寒潭融为一体,更无他别。
冰翎也乘机将绿玉瓶打开,把百花千年月露霜倒了出来,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气透体而入,说不出的舒服。
她又从前面找到他冰冷的手,与他双掌相接。
刹那间,她全身大震,一股缥缈的感觉,从灵魂深处浮现,自己距离他的灵魂越来越近……
就仿佛,她要融入到他的灵魂深处一般。
第八十八章:禁地(1)
忘忧谷,碧玉寒潭。
金光灿灿,透过云层,洒落到忘忧谷。
风中,花香馥郁,令人陶醉,正如往常。
距离戮天和冰翎修复魂魄已经过了七天了,此处,与以往无异,没有任何动静。
可是,忘忧谷早已乱成一团。
只因为,冯回燕当夜便发现,戮天所养的比翼双鸢出现在忘忧谷上空,而冰翎却从忘忧谷蒸发一般,不见踪迹。
此刻,留在忘忧谷中的弟子,几乎倾巢出动,寻找冰翎的下落,方圆千里,恐怕都已经找遍了,可就是没有半点踪影。
偶尔传来一些消息,说有了比翼双鸢的下落,可双鸢神出鬼没,没过多久,又没了踪迹。
戮天用天伦眼的气势直接伤到了冰翎的灵魂,这点冯回燕早已知道,此刻对冰翎更是非常担心,茶不思,饭不想,终日催促着弟子四处打听。
这日,她再也按捺不住,亲自找了冰翎的闺房等常去的地方,无果之后,才找来了碧玉寒潭。
潭水幽幽,看起来非常平静。
水流湍急,仿佛带着热情追逐着心心念念想着的东西。
冯回燕目光如电,寻找着蛛丝马迹。
忽然间,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飞身而起,落到了碧玉寒潭旁边的一块岩石之上,不禁眉头一皱。
这正是冰翎和戮天坐过的地方。
可是,令冯回燕又惊又喜的是,花雨和鱼肠正安安静静地插在岩石之上。
惊为冰翎人影不在,花雨和鱼肠却出现在此处,喜却是为了终于有些有关冰翎下落的眉目了。
冯回燕将鱼肠拔了出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心道:“这是翎儿在碧玉寒潭中种出来的另外一柄生灵核法器,翎儿带去骷髅岛之后,就没有带回来,怎么又出现在这儿?”
冯回燕眉头紧锁,四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忽然钉在了碧玉寒潭之中。
潭水幽幽,深不见底。
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势,带着几分凶戾之气,从深不见底的碧玉寒潭传出。
冯回燕正自惊疑,周身银光闪烁,飘到水潭上空,目光如电,功法流转,注视着潭水深处的动静。
碧玉寒潭水势流动很快,并未彻底冻结,不过上面飘着不少的浮冰。
冯回燕纹风不动的感应着潭水深处的异动,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势却再也找不到了。
不过,奇怪的是,碧玉寒潭原本的碧绿之色,竟有一块巨大的圆形区域呈现白色。
起初,她并未在意,不过联想起冰翎的失踪,花雨和鱼肠出现在附近,她却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冯回燕双目如电,功法流转,渐渐物我两忘,与天地浑然一体,感受着水潭深处的异变。
忽然间,她的眼中闪过一道非常明亮的光芒,整个人倒退三步,方才停下,惊道:“真武层?冰宇焚宙神通?”
冯回燕稍稍沉吟,暗自忖度:“莫非是戮天躲在碧玉寒潭底下?那翎儿去哪儿了?莫不是已经让她给杀害……”
眼中闪过一道恐惧,冯回燕身子一晃,险些从碧玉寒潭之上摔倒。
沉思了一会儿,只见她手腕一翻,银鳞穗飞驰而出,化作满天光影,宛若雨伞一般撑开,将碧玉寒潭笼罩其中。
刹那间,原本奔流不息的潭水,仿佛受到了什么神秘力量的压制,竟纹风不动,连一丝的波纹都找不到了。
可是,上游瀑布飞溅下来的水流却如悬河一般,滔滔滚来,又从银鳞穗的上面流走了。
冯回燕这才松了口气,神色颇为复杂,忽然叹了口气,摇头道:“燕无悔就是毁在一个‘情’字上面,你也要步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