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独木桥有僵尸,那么,”陈日月思前想后。惴惴不安,“猛鬼庙里会有什么!”
白可儿咕咕浓哦地加了一句:“那么,我们还进去做什么?既已逢着了僵尸迎宾,再来一个群鬼大会不成!?”
说着,自己竟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充满困扰地问:
“听说,孙老板的后娘,就叫做……白……”
习玫红替她接下去:“白孤晶。”
白可儿还是很有点苦恼:“而她已逝世的亲娘,叫……叫什么来着?”
习玫红倒挺熟捻:“‘雪花刀’招月欢。”
白可儿没听清楚,又似心不在焉:“嗯?雪花膏?”
“雪花刀!”习玫红没好气,“雪花飘飞片片刀:雪花刀。”
“哦。”白可儿还是有点神不守舍,“白月欢。”
“招月欢!”陈日月用手摸摸白可儿的额角,白可儿一闪身就避过去了:“她可不姓白。”
他狐疑地问:“你不是也撞邪了吧?”
白可儿呻了他一口,道:“你才撞邪……不过,这儿既然那么邪,我们还到庙里去干啥?不如……”
陈日月也明白了自可儿的意思,也扬扬眉毛,道:“不如一一一”
大家都望向习玫红。
习玫红颇能意会,指指来时的路:“不如一一”
陈日月拼命点头。
白可儿也乐不可支。
他们都服膺于无情,本来是自己央着要上山来的,总不好现在又要公子走回头路一但习玫红可不同。
她是女子。
也是“外人”。
她可不怕无情不高兴。
——若有她支持,那就下山有望了!
习玫红看看无情的背影,一副众望所归的样子,正待扬声说话,忽然,她脸色大变,刷地拔刀,向庙门冲了过去!
2.红和死
庙很残破。
庙门更加古旧,斑剥脱落,半掩半合。
但庙门贴着两幅画。
画很新。
许多人家的门前都会贴上这两幅画,豪门大户尤然。
两幅画画着两个人。
不,两位神抵。
他们本来是两个人,两位名将,由于赤胆忠心,百战百胜,义盖云天,勇冠三军,万夫莫敌,所以终于给人们奉为神明,只要把他们的画像贴在门扉上,那就神鬼不近,妖邪辟易。
他们就是秦叔宝与尉迟恭。
据说,李世民得成大任,登大位,不得已要先行诛杀他的兄弟李建成和李元吉,事后虽然为九五之尊,万国臣伏,但心底时常不宁,常见冤魂相缠,以致寝寐不安,得要尉迟恭、秦叔宝在卧室把守,才能安睡。
可是尉迟恭和秦叔宝贵为大将,各有家室,也不能日夜相伴。李世民无奈,只好着人将尉迟敬德和秦叔宝的模样绘于纸上,贴在门上,以镇妖邪。
说也奇怪,他们俩的画像一上了门,妖魂散消,李世民就得以安枕尤忧、酣睡无扰了。
所以,尉迟敬德和秦叔主,不只是唐朝开国名将,还是后世的镇守家宅庙堂的门神了。
大家敬爱这两位将军,多把他们的画像,贴在门上。
赖以拒妖。
仗以辟邪。
可是,庙门前贴的,却不是他们两位!
庙门前确有两幅画:
两个人。
不。
应该是:
一个美女。
一副骷髅。
——这是什么门神门
这算是哪门子的门神!
美人很妖丽,在!日黄的画纸中,以及残阳的映照下,一种人骨的娇烧几乎立即消融了大家的腾腾杀气。
那美人美得令人有点眼熟。
像梦里见过?
还是似依稀昔日曾遇?
一时分不清楚。
但美人的对面,是骷髅。
一具白骨。
奇的是,这白骨人人见了,也有点熟捻:
人人的长相面貌,都有差异。
但支撑着整个肉身的骨骼,都一样。
人死之后,皮肉腐蚀,剩下在黄土中的,也不过是白骨一副。
眼前就是这样:
最美丽的女子。
还有一副白骨。
看去好像很突兀。
但细品却又和谐。
美丽和死。
红粉与骷髅。
——谁说这不是一体两面?
习玫红拔刀掠近庙门,指着门画,刀尖微微颤抖着,看来,她不只是怕,而且生气:
“啊,什么意思!?”
众人这才发现:
画里的女子,居然有点像她!
门里传来一阵诡异低迷的声音。
那是窃笑声?细语声?还是娥着牙在啃啮着棺材的声音?
声音非常诡怪——就像闷在一口淤泥封着的瓮里发出来似的。
习玫红再也沉不住气,一刀砍开了门,加上一脚,叱道:“装什么神,弄什么鬼!本小姐要你即刻现形!出来!”
她这下可是连人带刀,长空掠起,一脚蹋门,攻了进去。
无情想要喝止,已来不及。
习玫红这样,实在有点冲动。
她冲动是有理由的:
人冲动通常都是因为愤怒和骇怕。
——那庙门画像,的确很像她。
一个艳的,媚的,娇烧全在欲开时的她。
画中人可能不比习玫红更美,但一定比她更妖烧。
可是画像的对面是骷髅。
一副白森森的骨头。
如果画像里的是习玫红,她面对的,就是白骨。
也就是死。
这也难怪习玫红愤怒了:
这两幅画,是明着挑她。
所以习玫红挺刀就闯了进去。
——也许,她更真实,迫切地感觉不是生气,而是害怕。
因为害怕,所以她更立意要面对,且矢志要马上,立即去面对!
无情喊了一声:“慢着!”
聂青也叫了出声:“等等——”
可是习玫红没有慢下来。
她更加没有等。
她刚刚还准备说要走,跟白可儿和陈日月还拟找无情商议往回走,忽然,因为看见门上的画,一切都改变了。
她拔刀。
飞身越过庙前的香炉。
还有残破的石阶。
踢开了庙门,闯了进去。
无情,聂青欲拦不及,两人对望了一眼:她是不是有点急躁得过了分?
可是,这时已不能想。也不能管那么多了!
无情催动轮椅,聂青紧蹑而上。
他们都不想要习玫红落单。
他们都是一道上的人。
何况她是一个女子!
聂青腾升而上,如一只青幅。
他看见习玫红己闯了进去。
庙门立即咐呀合上。
里面立即传出打斗声。
还有叱喝声。
一一一习玫红遇敌!
她遇险了!
他心里一紧,已飞越过庙门的铜鼎大炉,比无情还快了一步。
至少,快了一些些。
但他立即发觉:庙门的阶梯很陡,也很斜,既残破,又剥落。
无情若是用轮椅转动辗上来,要辗上这石阶,只怕大是不便。
他决定要暂缓一缓,先行协助他上了石阶再说!
所以他飞掠的身子,微微一沉。
这一沉,他趁势俯身往下一抄手,想要托住无情的肩膊,借力把他推上石阶。
可是,他这一俯瞰才发现,无情之所以比他略迟,不是他行动上不便,或因反应慢了一些,而是无情在经过那口大香炉之际,做了一件事:
他贴近铜鼎香炉,上身挨近,一扬手,像撒豆撒粉似的,往香炉里撒了一把“东西”。
这些“东西”自他指问打了进去,离开指缝的一瞬间,都闪了一闪,亮了一亮。
然后香炉咕嗜嗜了几声,整个香炉似一只大赡蛛似的,蠕动了几下,才静了下来。
无情在出手的时候,正好,那是聂青飞身掠过,腹部向着香炉顶之际。
无情一撤出了手上的事物,身子立即一屈,双手往下一托,也不知他扳住或按下了什么机关,呼的一声,整个轮椅便离了地,斜飞上石阶,竟比聂青还早一步到了庙门。
所以,聂青那一抄手,也捞了一把空。
也就是说:无情不让他扶,也已上了石阶,并且先行“解决”了香炉里聂青所忽略的事物。
——这残障的人,竟傲慢得不让人相扶!
3.开场黑
聂青冷哼了一声。
无情的木轮,已“砰”地撞在庙门上。
门给撞开。
无情已闯了进去。
那两扇门又迅速合上。
聂青再不迟疑,就在门关上的刹那,他也已闪了进去。
眼前一黑。
黑。
—团黑。
里面一团黑。
整座庙,都一片漆黑。
聂青没想到一照面孔会那么黑。
一开场就是黑。
他神凝八方,气聚一元,小心提防,全面戒备。
他一入庙,第一个反应就是:
马上移位!
他一闪身,已移开了原来的位子。
理由非常简单:
如果庙里有敌人埋伏,在这漆黑一片里,谁也难以辨认敌踪,但最好下手的地方,便是门口。
因为人都是从这儿闯进来的。
所以聂青马上离开了门口。
他一错步,打横迈了六尺,又一长身,往前掠了八尺,再横跨三步,其间他凭敏锐的感觉,避开了四至五件不知是桌是椅还是柱的事物。他双袖鼓起,气守丹田,听聆动静。
一有动静,他就出手。下手。
可是,没有动静。
完全没有动静。
没有动。
一切都静。
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
他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可是,无情的呼吸声呢?
——怎么他也像一人庙门,就如泥牛人海,消失。消融在黑暗中了呢?
难道,这片黑是腐蚀性的?
在这一片幽暗里,聂青担心的是三件事:
一,敌人在哪里?
二,敌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三,无情和习玫红去了哪里?
——莫不是他们也跟自己一样,在黑暗里屏息以待,静待敌人露出破绽?
还是:一进门已为敌人所制,现在只有自己孤军作战!?
看不见。
看不到。
黑。
到处是。
到底是。
——黑暗,无处不在。
无所不是。
聂青己开始渗出冷汗。
汗流泱背。
第一次,他不但与未知的敌人为敌,而且,还与整个黑暗为敌。
空气里,散播着霉。腐的味道。
他连敌人的气味也嗅不着。
如果勉强说能闻得着的——那只有腐尸和腐鬼的味儿。
聂青却不敢妄动。
他不能动。
他在等。
屏息苦候。
敌人只要一动,他就下手。
他已忍无可忍:
他要攻破这一团黑。
他也等完再等:
他只等一点微明:
一次机会!
终于,有了声响。
大概就在聂青左前方八尺二寸之遥,微微一响。
“啪”。
声音很轻。
很低。
恐怕,这要比一只小鼠啃破一颗花生壳的声音还低微吧?
但聂青已然行动。
几乎在声音响起时,他已掠到了发声所在地。
那声音几乎在响起之际,已经寂灭。这一次声响后,只怕就不会再有声息了。
可是,几乎就在响起的同一时间,聂青已出了手。
抓住了“它”。
尽管周遭是那未黑。
那么顽固的黑。
黑得好像是固体。
他仍是一出手,就中:抓住了它。
它冷。硬,有奇特的感觉。
——但不管“它”是什么,他都决不让“它”溜掉。
可是就在这刹那之间,出现了一道光芒。
这光亮不寻常。
刀光。
这一道刀光不寻常。
快而厉。
这一刀向聂青迎头研来!
看到刀光时,刀已到。
聂青已来不及避。
刀光灿然,刀气森森,也使他睁不开眼。
但他一出手,就抓了出去。
他用的是右手。
一出手,手就发绿。
他左手是摸住了那件“事物”。
——那“东西”又冷又硬,又似有一股奇特、神奇的力量。
——无论是什么东西,一旦给他抓住了,没弄清楚,他就决不会轻易放手。
这一刀他既已来不及闪躲,他就只有一爪抓了出去。
他在这刹那间已认准刀势。
——刀口既然是这样劈来,那敌手便一定是那样握着刀,他一手便抓向对方的死处!
就算是对方这一刀把他劈为两爿,他也一样要在对手胸膛抓出个大窟窿来!
他这一抓,对方非得收刀不可,否则,上半身就只剩下一个大血洞,——我死,你也活不了!
这是聂青的打法。
——你死我活,最好;要不然,玉石俱焚又何妨!
可是他没想到:
对方也收不了势。
收不了刀。
也收不了招。
因为,在对方闻声出刀之际,好像也在后头吃了一股力量,送了一送,便收势不住似的,这一刀砍下来,已是全力以赴,没有余力后退或撤招。
看来,这大黑暗中电光火石的一击,两人只得两败俱伤。
4.电光火石
就在这时,一缕火光,骤然亮起飞射如电,掠过二人之间。
一人叱了一声:“住手。”
光乍亮,刀和爪都凝在空间。一把边嵌硝石燃料的暗器,就钉在二人之间的柱上。
在全然一片黑漆里,突然点火的人,其实很危险。
敌暗我明。
陡然亮火,形同将自己置身于奇险之中。
但那人一点火,火离手,火石即成了暗器!
火光映晃,爆出花火,嗤嗤作响。
火光把一刀一爪僵在半空的人影,投映墙上。
人已僵住,招式已忘,但墙上的人影仿佛仍在交手,一来一往。
火光青白,掷出火石的人的脸色更白。
他是无情。
火光及时照亮。
聂青看到向他一刀当头祈落的人是习玫红。
习玫红也看清楚:自己几乎一刀研杀的是聂青。
然而,聂青的手不知怎的,暴长了二尺有余,离自己胸脯,只有寸半!
纵然,她能一刀把鬼王研成两半,但聂青的“杀青手”亦必劈在她胸脯上。
现在,因为有光,所以两人的攻势,都凝在那儿,都没有攻杀出去。
有光是因为无情。
他及时打出火硝燃片。
因为有光,两人才不致有悲惨下场。
一一一在这全然黝黯里,这一点亮,这一点光,这一点白,竟如斯重要,重要得足以定生论死。
习玫红讶然道:“是你?”
聂青也愕然道:“是你?”
无情轻叱:“还不收手!”
习玫红收刀。
聂青收招。
两人仿佛都在阎王殿前打了一个转。
聂青问:“你怎么知道是我们?”
——要知道,在墨黑中陡然亮火,若非友乃敌,只怕无情已活不过刚才那一刻。
无情道:“我认得你们。”
聂青斜脱无情按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你的眼能在黑里视物?”
无情摇头。
“我跟你们一样。”他说,“但我看不见你们,却认得你们。”
习玫红听得偏了头。
她偏了头去瞄无情鼓起的袖子,表情是茫然。
她也香汗淋漓——刚才一人庙那番格斗,看来决不好惹。
“你……看不见我们?”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但却……认得我们?”
“不错,”无情道:“你们很好认。聂兄的眼睛是绿色的,愈是黑暗,愈是明显。习姑娘刚在交手,刀未完全人鞘,刀光裹在衫袖子里,约略映出了一片红。”
他补充道:“我们一人庙里,骤然全黑,定然不能习惯,但只要先闭上眼睛一会儿,再定睛视物,就能在黑里看出点轮廓了。毕竟,闭上眼睛还是要比外边黑些。”
“人通常都是要经历绝对的黑暗,才能辨别微明。”他一面说着,一面留意庙里的情形,“所以,就发现那一声响后,那一点白色的红光和那一对绿芒,迅速交逼,我只好亮出火捻子来了。”
幸好他亮了光。
着了火。
“要不然,只怕……”习玫红居然先说了,且嘿嘿嘿地道:“有人得要血溅当堂。”
她口里的“有人”,当然不是说她自己。
聂青双目又是绿光一长。
无情马上问道:“你刚才一进庙门,不是发现敌踪了吗?”
习玫红眼里又掩上了惧色,“是的。”
聂青也问:“交上手了吧?”
习玫红眼里骇意更深:“是的。”
无情追问:“是什么样的敌人?”
“敌人……”习玫红有点近乎喃喃自语,神色间有点惊惶的,“我遇上的敌人不是人。”
“哦!?”
聂青,无情这回可都完全不解了。
习玫红忿忿地道:“我一走近庙门,就发觉里边有影子闪晃,于是一脚喘门,闯了进去。”
这点聂青和无情都看见了。目睹了。
迄今,他们都还真有点怨责习玫红贸然出袭,乱了他们的阵脚。
无情真为习玫红提心吊胆,尤胜于为他自己和剑憧。
毕竟,那可是未来弟妇啊!
聂青青着眼睛问:“你进来之后,不是跟人交手吗?”
习玫红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道:“不错,是动起手来。可却不是人。”
聂青。无情面面相觑。
“那是一副白骨。”习玫红说,“我一进门,就看到一副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