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做了一件事: 冲入大军。
“金甲将军”石岗,在重重大军的掩护下,任何人要接近他,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可是冷血直奔他而来。
他冲过去的时候,至少有两百支箭弩,向他射来。
他没有退。
也没有挡。
他闪躲箭矢的身法很奇怪,有时飞跃,有时急颤,有时完全不闪不躲,全身激起一股骇人的冲力,把箭震飞。
他一冲就没停止过。有时他踩在士兵的肩上,脸上,弹起,落下,迅若星火;有时他用竹剑刺中敌人的手腕、脚踝上,使对方踣倒或兵器落地,他已闪身掠了过去。 所有人呼吆着,要拦住冷血。
可是冷血在金甲将军未笑完之前已到了他面前。
石岗脸色大变,陡然止声。
他这一敛容,却发现嘴里已含着一支竹杆。
那野兽一般的年轻人已用野兽一般的眼,象浸过寒冰的白刃一般盯住他。 这下金甲将军可真的是哭笑不得。
“退兵。”
冷血以一种冷冷的声音和冷冷的神情冷冷的说出这两个冷冷的字。
——除了退兵,“金甲将军”石岗还能做什么?
冷血并没有放掉石岗。
他把石岗交给老瘦,即道:“请带我去后村。”
这时,五人帮才省觉过来。同时耳际也听到了后村传来: 喊杀冲天。
第四章
二十五、人心不死
冷血狂热 血在烧。
——他狂奔的时候,就象一头追杀中的怒豹,且不能退后,且要追击。 在背后紧蹑他而急驰的“五人帮”,五个人的感觉都是一样。
因为他们发现冷血背胁的血渍,是愈来愈扩大了。
但谁都没有叫住他。
因为不敢。
而且也一定叫不住。
——一只受了伤并给激怒了的豹子,你如何能拦住它的出击!
在后村的土坝旁,战况十分惨烈。
倒下去的乡民已有七八十个了,其他乡民忙着抢救,把他们移到道旁。 倒下去的士兵也有七八十个。
——不是因为势均力敌,而是因为小骨,小刀和梁大中。
五人帮一到,就看到他们三个人。
就是因为他们三人,所以暂时把军队敌住,让乡民得以扶伤抱殁者仓皇退却。 不管在情在理,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当然都是小刀姑娘。
在微微的晨曦中,小刀之美,如一个将醒未醒而不愿醒的梦。
小刀的头巾已经掉了下来。
一头乌发,在残月微曦中映得脸颊分外的白。
她动手的时候,风姿极美。
每一出手,均叱一声。
声音很清。
也很响。
——一个清丽如此的女子,能喝出这样大的声音,自会令跟她交手的人都吃上一惊。 更令人吃惊的是: 她的兵器。
她的“兵器”竟是一块大石。
——这大石大概是在土墩上随手拾起来的吧,有一方桌面那么大。
可是她举重若轻。
而且完全没有影响她灵动的风姿。
——仿佛,她手上所使的,是一面羽扇。
不过,遇上她这支“羽扇”的敌人,全都纷纷倒了下去。
这位五人帮都看直了眼:好个温柔的女子!
其实,小骨一点也不逊色于小刀。
他所有的武功都是:一冲近二贴身三出击——然后便是对方倒下。
面对长矛,他依然是冲近贴身出击;面对大刀,他仍然是冲近贴身出击;面对短刃,他还是冲近贴身出击;就算面对七八名敌手,他一样是冲、贴、击!所以无论什么敌人,几乎交手一招,便给他击倒。
只不过,五人帮都有点偏心,多注意小刀,少注意他而已。
可是,如果说抵住了最多敌人的,绝对不是小刀,也不是小骨。
而是梁大中。
他手上有一把十彩迷幻的剑。
战得越狂,剑招发挥得越是绝妙,梁大中越是如痴如醉,那把剑的光彩就越是耀目。 五色流转,十彩缤纷,遇上这把剑,只怕不让剑刺倒,也会给剑迷倒。 不过,现在小刀、小骨、梁大中三人,都叫一个人缠住了。
这人居然赤手空拳!
小刀、小骨、梁大中一旦让这人缠住,乡民便撑不住那近二千名军土排山倒海的猛攻砍杀。
冷血陡然停了下来,问了一句:“他是谁?”
他一停,耶律银冲急掠之势,刚好到了他的身后,当下全力把掠势急止。 冷血的背后就似长有眼睛一般。
“这人是‘封刀挂剑’江南霹雳堂雷家的好手,叫做雷暴,他一向跟在朱勉帐下,很是得力!”
冷血拔剑。
这回他是真的拔剑。
他走了过去。
这次他的战略跟上回完全不一样。
他仍是走向主帅——雷暴。
不过,但凡拦他的,就溅血。
他就这样一路杀到雷暴的身前。
——这时他至少已重创了七十二名军士。
从他一开始跨步,没有人能挡住他一步。
——他本来就是那种一开步便永不停留的人。
可是他一个人都没杀。
只伤不杀——这比杀伤更不易!
直至他杀到雷暴面前的时候,还未出手,雷暴忽然返身就走。
他虽仍力敌小刀、小骨、梁大中三名大敌,可是他仍把周遭一切看在眼里。 ——来者不可敌!
——既不能敌,便不可恋战。
所以雷暴连攻三招狠着,逼退三人,猝然急逃。
小刀急于截阻,左肩吃了他一掌,哎的一声,退了下去,小骨连忙护住。 他是主帅,急闪而逃,逃到哪里,都有护着他的士兵。
可是冷血决不放过他。
雷暴猛逃。
冷血穷追。
——凡阻拦他的,都伤在他的剑下。
当有二十八名军士中剑受伤之后,雷暴背后还是挨了冷血一剑。
冷血见了血,才收剑。
——骁勇善战的主将如此亡命而逃,军心早溃,所以一众军队全跟着雷暴,落荒而逃。
黎明已至,来围攻老渠的两队人马,已完全给击溃。
可是冷血的神情却很凝肃。
——比刚才的决战还要凝肃。
他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才向小刀问了一句: “你痛不痛?”
然后才象做了什么天大错事,脸红颈赤的还没等小刀回答就埋首全力去救护受伤的乡民去了。
一整个白天,他们除了替伤者疗伤之外,就是讨论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撤离。”粱大中说,“这时候再要不撤,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再作更全面的疯狂的大反扑。”
他的话无疑很有道理。
——可是谁愿意放弃自己的家园?
“固守。”老瘦主张不走,“看那些兔崽子用什么办法来占领老渠,我老瘦就跟他拼掉这一身老骨头!”
“对!”
“我们不走!”
“我们跟他们拼了!”
“撤离他们也一样追杀,不如在此地跟他们拼命!”
果然,乡民们都不愿离开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不管所付出的代价是不是死于斯。 果然,入夜,军队又来了。
探哨的赶回来报:这次来的恐怕不止七千兵马,整队森严,如临大敌,而且,主帅看来就是名动天下的: 蔷薇将军!
——一个所向披靡、爱穿粉红衣衫、不肯戴上藤盔铠甲的搏斗高手!
军队调集来得如此之快,可见这是一场疯狂的全力反扑,而且是志在必得! 老渠已给包围。
重重包围。
可是老渠的乡民斗志都很旺盛。
张书生等人提出,要自缚出去,希望不牵累乡民,可是所有的人都一致反对: “不是你们累了我们,是我们早已憋不下达口气了,今番借你们来出一口乌气!” “要累的已经累了,你们这样出去也无济于事!你以为抓杀了你们他们就会甘休吗?这反而让人说老渠的乡民没义气,不够意思!”
老福和老瘦都说张书生的提议,是瞧不起老渠的乡民。
“到了此时此境,大家已同在一条船上了,怎么你们还是老说要走要走的!这样食古不化,去死好了!”但巴旺翻了脸,破口大骂,张书生等人这才不敢再提“走”字了。 不降的话,只剩下一条路: 人心不死!
力抗到底!
二十六、维护正义,唯有刺杀
军队开始叫人出来喊话,喊话的内容,无非是要乡民交出“人犯”,让镇内“匪寇”投降,若协助抓拿“钦犯”者,必有重赏;对受迫助寇者,若肯“弃暗投明”,定必“宽大处理”,诸如此类,人云亦云。
老渠乡民,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好象借了“聋耳陈”的耳朵,充耳不闻,当作放屁。 军队看喊话不能收效,使调集兵马,筑好防事,排好阵仗,看来立刻就要进攻。 老渠的人,也在梁大中、耶律银冲、冷血、老瘦、老福等人指挥之下,准备好长期抗御的布局。
其中张书生虽看似是文弱书生,但精通阵法韬略,奇门遁甲,对布阵埋伏,大有裨助。 小刀则是冰雪聪明,很多绝妙而安全的防事,都是由她想出来的。
除了北面绝崖之外,军队已实行三面包围,插翅难飞。
阿里、但巴旺、侬指乙也不闲昔,各负责东、西、南三面的警报前哨。 二转子轻功最佳,常去深入敌阵,探听消息。
当天晚上,所探得的情况是:军队非常安静,已定班戍守,没有异动。 梁大中问:“有没有留意军队扎营的方式?”
二转子诧道:“怎么?这还有古怪么!”
“有。”梁大中不愧精通文才、武略,他曾随军抗金,但因奸宦贪功气狭,不能容他,他才罢官而去,所以对军事极有识见,“如果不打算久留,营帐必不甚耐久,搬架子入土亦不稳固。他们要留多久,一看便晓。”
二转子又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已不象适才那么气定神闲了,反而还伤了两处,手脚都是草泥。
“怎样了?”梁大中问。
二转子喘气咻咻:“好厉害,差点回不来。”
并向梁大中大力点头,眼中已流露出钦佩之意,“营帐扎得甚浅,而且,我还听说,拂晓卯初,他们就要大举在村西出袭,准备荡平老渠!”
大家都有点震惊,看来蔷薇将军真是用兵不测。
“这蔷薇将军于春童是惊怖大将军近年来手上第一号猛将。上次,他带兵去剿灭布袋岭的单名黑一股流匪,单名黑这一股人马还以为军队在山腰的隘道上不来之际,蔷薇将军却已似天降神兵,杀了进来,一下子如风卷残云,猝不及防之下,单名黑一股人马,无一不给格杀当堂。这个人,确不好对付。”张书生本来鬃发微霜,现在好象连顶上的白发也增多了不少。
“不过,蔷薇将军的手段也很厉害。他攻打‘十天王’一伙,上面只下令他歼灭商略山的流寇‘十天王’,他却把附近的‘过天星’、‘混世王’、‘楼山虎’等四股山贼全一齐杀个鸡犬不留。那次,灵壁的‘横天一字龙’带同三乡贫民造反,蔷薇大将军也不用动一兵一卒,就把他们劝降了。事后,又全部坑杀于登雾谷中。”梁大中为之齿冷的道:“布袋岭剿单名黑一伙,之所以能够干得如此利落,主要还是因为他把山上山下山前山后的民众全说服了,都帮着军队,一口气把单名黑一伙给荡平了。他,可狠着呢,否则,也成不了惊怖大将军近日近身的大红人了。”
小骨道:“……这会不会是蔷薇将军自己的主意呢?”
“小老弟,看来你对惊怖大将军情有独钟,至今仍是不信。”耶律银冲转首向张书生、梁大中等道:“看来,出动到那样的大军,上层当道的奸官,对你们是势在必杀,志在必得的了!”
老瘦人瘦,气概倒是雄迈:“我们老渠有的是好汉,叫他得不偿失!” 拂晓时分,全部人赶援镇西,埋伏待命,不料,直至天色渐明,雾意渐浓,卸全无动静。
镇南的老福却着人飞骑来报,说那儿似有军队逼近,情况十万火急。 众皆大惊。粱大中却说,“冷少侠早已料到蔷薇将军善于用兵,极可能是声东击西,所以早已在那儿候着了。”
众人派出精锐能战之士,赶到镇甫,却见冷血也正赶扑镇西,一问之下,原来也发现镇南包围的军队只是虚张声势,以为镇西有急,连忙赶来援助。
两路人马一经印证,立时赶赴镇东,但那儿也无甚动静。
这时已天色大明。众人奔波了一夜,甚党困顿,但仍强振精神,分派人手,轮流戍守。 到了第二夜,又风闻军队会在拂晓前出袭,时传东面有事,时传西面告急,众人奔扑不已,但却并无战事,只是包围的军队,似乎愈渐增加,似逾万人了。
如此过了五六天。
——老渠的乡民,心力交瘁,不但疲乏已极,而且也渐临断炊之危了。 总要想个法子解决。
“突围!”
——决不可能。大军就在外面埋伏、部署,这样冲出去,伤亡必重,而且镇中妇孺,只怕都厄运难逃。
可是如果长期耗下去,老渠乡民,不战自败。
这时,冷血说话了。
“让我冲出去。”
“你一个人出去,有什么用?”
“有用的。现在这个时候,有理讲不清,解决得了这一批军队,也解决不了下一批。到这时候,为了维护正义,只有刺杀了。”
“刺杀?你要杀蔷薇将军!”
“杀他是没用的。要杀,就去危城,杀掉惊怖大将军。”
“你杀他!”
“他是人,只要是人,就杀得了。”
“你一个人去杀他?”
“杀人不是收割,并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事。”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
“在这里枯守和固守,更是危险。此去危城,我尽可能在两天两夜内完成任务——这儿,就要靠大家撑住了。”
“就算你要这么做……可是,又如何闯得出去?”
“不光是闯出去,还得要去得无声无息,不要让惊怖大将军有防范。所以,我打算取北路而去。”
“北路?那边是断崖啊!”
“不错!军队上不来,大家也走不下去。可是,只我一人,也许可以试一试。我勘察过地形了,是摔不死的。”
“为了老渠乡民,冷少侠……”
“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在这时候,黑白混淆,是非颠倒,要维持正义,主持公道,只有行刺,这虽是下策,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冷血很坚决。
“你真的要去?”
“是。”
“真的没别的路了7”
“当没有别的路的时候,绝路就是活路。”
“你有把握杀得了惊怖大将军吗7”
“没有。”
“没有你还要去?”
“凡是做大事,都不可能有绝对的把握;有绝对把握的事,谁做都可以。” 小骨不服气,带点嘲笑的说:“你去危城行刺大将军,无非是为了成名罢了!” “真正的英雄都是无名的。若论英雄,为求公道而在此地抛头颅洒热血心连心手连手奋战的乡民,才是真正的英雄。”
“依你看,”梁大令审慎地道:“你觉得这两天蔷薇将军不会发兵来攻吗?我们守得住吗?”
“不知道。不过,”冷血说,“取胜予敌,有三大要决。”
张书生和梁大中及耶律银冲都道:“正要请教。”
“第一,是要发挥自己的优点。”
张书生即道:“就象你对付‘金甲将军’石岗。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们人多势众,最宜速战速决,但若论单人作战的实力,在场无人可及你,所以你就先发制人,一出手先夺大军之魂,夺主帅之魂,尽情的发挥了自己的长处,轻易击退了来敌。” 梁大中道:“我知道你是有意要给我们作个示范的……那么,第二要诀呢?” “示范不敢,或可作引玉之砖。”冷血道:“第二,就是要把握敌人的缺点。” 梁大中马上便道,“就象你对付雷暴?”
张书生道:“你先攫了他的声威,吓破了他的胆,他一怯,便不敢恋战,你就一鼓作气把他重创,对方自然完全溃败了。”
冷血点头:“第三,要掌握主动,不可给对方带动,要反过来带动对方,才能主掌战局。”他说,“这几天来,蔷薇将军虚张声势,战略无定,要等我们心力俱乏,筋疲力倦,他就是这种策略。”
张书生却道:“同样的,你破围而赴城去刺杀这件事的主谋人物,就是不甘为此局面所囿,另寻新局,要化被动为主动?”
冷血笑了。
——他的笑容又似春风吹过凝着冰屑的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