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我争取到了最大的机会,我怎能负她?”
他抬起脸,手指苍穹,“乘风,你们看着。要不了多久,我要用江山万里迎她回来。”
几人回到府中,意外地在院子里看到了一人。
“子衿,还未休息?”小酒熟络地打招呼。
子衿走过来,给几人打过招呼,径直道:“朔月公子,我有事说与你听。”
朔月点了下头,领着她去了自己房中。
进屋后,朔月给她倒了杯水。
子衿也不推辞,接过抿了一口,说道:“‘储后’一事想必公子是有耳闻了,子衿也相信以公子的才华根本要不了三年的时间。”
“子衿,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就可以,这里没有旁人。”朔月笑着道。
子衿盯着杯中的水沉默了片刻,抬眸望着他时眸光凛然,“朔月公子,我听说你要娶茹茹城城主的女儿?”
朔月面色一怔后,点头。
“那倾城呢?”子衿目光犀利地看着他,问道。
朔月大概知道了她的意思,在她的目光下,道:“我与倾城两清了。”她为他做事,他亦是用自己的命还了她。
“公子的意思是,你不会娶她了?”
朔月“恩”了一声。
“那好。”子衿讥诮地一笑,“那她的命,公子该不会再管了吧?”
朔月摇头一笑,“不会。”
子衿得到了答案,起身告辞,手扣在门上的时候,她说:“朔月公子,虽然公子从未说过,但我想你该当了解她的。倾城的事,你之前有跟公子说过么?”
朔月按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
“要不是倾城那天忽然发难,朔月公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呢。”打开门,子衿语气愈发的低沉冷漠起来,“或许公子是猜到的,然而……朔月公子,你怎能安心?”
子衿走后,朔月一个人在桌边坐了许久,天将亮的时候,他支着脑袋的手在桌边一滑,心中忽然雷霆乍响。一夜未睡,眼里的疲惫渐渐被一种无法说出的痛苦掩埋。
他怎么忘了,以她的性子,怎愿与人共事一夫,到时即使江山万里为聘又能如何?而她亦是不愿他就此放弃的,因为这不仅仅是他的愿望,也是她的心愿。
如此,他二人最后只会得一种结局。
无痕,无痕……
兰花为友,玉笛相伴,浮华半生梦一场,不负人间了无痕……
不负人间……了无痕……
了无痕啊!
朔月忽然怆然大笑出声,眼里有什么落了下来。
“无痕,你果然还是狠心呐!”
【倾城之死】
御府的后院再往后,有一片小树林 ,枝叶不算繁茂,稀稀落落的,在四月的日子便显出几分萧索来。
树林旁边,是一弯清湖,清湖那头有间石屋,隔湖而望,很是突兀。
子衿提气跃起,脚尖轻点湖水,一路跃到了对面。
站定的时候,石屋门开了。素衣女子从里面走出来,见着是她,弯唇一笑:“子衿,你来了。”
子衿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乳白色的衣裙,满头青丝只用一根芙蓉簪松松盘着,发丝有些凌乱地垂落在肩上后背。明明是最简单的装扮,偏偏在她的身上透出了妩媚。
子衿一手扣紧身侧的剑,一手递出捏在手中的帖子,望着她,认真地说:“倾城,这是战贴,我希望你能接了,好让这一切都有个了结。”
倾、乐两家的恩怨,亦或是她们几人间的纠葛。
倾城含笑接过,翻开看了看,“好,三日后,我一定如约而至。”
子衿走后,倾城在湖边站了许久,天色渐渐降下来,她才转身回屋。
都要结束了。她璀然一笑,终于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那日,逃出皇宫,她架着重伤的朔月不停地走,十日的时间,她要争取最大的利益。
而朔月,任由她拖着走。
后来,子悠和落英来了,他们上了马车,她终于能够为他疗伤。她是虚夫子唯一的徒弟,身上自然是随身带了些稀奇的药。
她掏出上好的药丸,送到他的嘴边,却被他一下子打开了手。
她只觉得……心在那一刻,就死了。
她这辈子,从没那么疼过。
她听见他说:“倾城,我们两清了。”
两清了?他竟然说他们两清了!倾城不甘地握紧双手,咽回泪水,冷声质问:“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周转在那么多人身边,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助他一臂之力。
朔月睁开微合的眼眸,因着重伤眉心微蹙着。他忽然勾唇一笑,“朔月谢你。”然后不等她反应,快速拔下一支箭,又极快地戳进了胸口。鲜血如注喷涌而出,她的惊呼压在了嗓子口。
那些从他身上流出的血瞬间染红了她的双眸。
“倾城,够了吗?”
她捂着嘴说不出话,眼泪不断地落下。
见她不说话,朔月挣扎着动了一下,而后……又是一箭。
“够了!”她终于大呼出声,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够了,我说够了,你满意了?”
朔月不说话,其实他也快说不出话了。毒素扩散,加上失血过多,眼前渐渐什么都看不清。他甚至想,他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倾城抖着手将药丸倒出,凑到他面前,却见他挣扎着要伸手来挡。
“是我自己要救你的,不要你还。”倾城哭着说,“你快吃了,我求你,求你。”
然而这个男人的心是有多冷,那手始终挡在她的面前。她无法,只得强硬地点了他的穴,将药丸塞进他口中,又强迫他咽下。
为他处理好伤口,她终于瘫坐在一边,眼泪像是怎么都流不尽。
她双手抱膝,头埋在臂弯里,发丝上沾着血凌乱地纠结着。她倾城……从没这样狼狈过。
她喃喃出声,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脑中想起初见他的情景,芙蓉花开得正好,她听见喧闹声,从屋里出来,只因着她听说江湖有名的两位公子来了。
华衣如雪,似妖若仙。
那卓然的姿态,只一眼,她就毒入骨髓。
“第一次遇见你的晚上,爹爹死了。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听说能跟你走,我便丢下了偌大的家不管,随你走了。你让我到红韶坊做花魁,我也不怨。”她堕落风尘,那么皇帝便不能让他嫁给六皇子,他说他需要她的帮助,她就飞蛾扑火,饶是外面流言漫天飞,她也不管。
“后来,那件事,她受了重伤。你虽然没怪我,让我去了皇宫。但我知道,我到底是失去了什么。我那么尽力地想要挽回,然而……还是错了。”
“我不懂,她从不信你,甚至与你争锋相对,你为什么还是……”眼底只容得下她。
“你知道我有多不甘心吗?”她低笑出声,“所以,我暗自谋划了一出戏。我让他们以为能开那地方的是无痕,乐家大小姐。果然,司空宣去告诉了萧铭,而你们也到底去了朝凤宫。”
朔月闭着眼,心揪成一团地难受。他和无痕夜探朝凤宫,他怕万一出事宫中没人接应,便告诉了倾城。倾城虽然是关键之人,然而找不准尊天令真正的藏处,也是无法。皇帝命悬一线,他必须要赶在正式遗诏公开之前,找到那最后一枚令牌,以尊天令的权利登基。只要一登基,便是占到了先机,到时即使有人不满,他也不会太过被动。不到万不得已,他根本不愿意发动战争。
然而,他算计了所有,唯独没有算透一个女人的心思。他心底的后悔,没人知道。其实,他至始至终,对那个人,都是防着一份心思的,即使……他们曾经颈项相交。
朔月艰难地伸出一手掩住面,到底是走到了最后一步。
倾城仍在说:“我当时只想着她死,我真的没有想到……”
…
三日后,小树林。
骄阳似火,天气很好。
朔月、御乘风、子悠、逍遥能到的人都到了,他们站在一边,等待着两个女人之间的较量。
子衿一身黑色短打,头发梳成马尾垂在脑后,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半刻钟后,湖面波动,一身素衣的女子踏水而来。
两人对面站着,均是蓄势待发的样子。
倾城朝他们几人浅浅一笑,那笑映着金灿灿的阳光明亮的有些晃眼,却又凄凉的让人不忍直视。
御乘风不由的想起那日的景象,重伤的朔月醒后,这位长得倾城倾国的女子奔进屋来,眼泪凝成了线珠。然而,朔月只轻声说:“你走吧。”
他不太明白,只得站在一边瞧着。
却听女子说道:“我不会离开的。”
朔月闭上眼不再说话,她走到他面前问他,这里可有僻静之处。他点头,女子回头对床上的人说道:“我会等,等你愿意见我,然后我们做一个彻底的结束。”
后来的日子里,女子果然安静地呆在石屋里,没有出现。
两声低叱响起,地面沙尘飞扬,一黑一白两名女子同时快步行走,举剑刺向对方。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子衿剑尖直指倾城胸口的时候,倾城忽然收了剑,半步未移,那剑便直直地刺进了她身体里,贯穿而出。
子衿瞪大了眼,拔剑而出,冷冷的眸光里满是不可置信,压抑住颤抖的嗓音,问道:“你什么意思?”
血,随着拔剑而起的时候喷出,倾城勉力站稳,笑着道:“我只想……一个人的记忆。”
她的目光落在朔月的面上,口中有黑色的血流出,子衿低呼一声:“你吃了毒药!”
“呵呵。”倾城眼里笑出泪来,“迟早是要死的,何必浪费彼此的体力呢?”
“那你为何答应比武?”
倾城没有说话,目光直直地看着一个人,眼里的深情,饶是子衿都有些动容。
毒已攻心,她支撑不住地倒下,一人疾步而来,接住了她将要落地的身体。
倾城满足地弯唇一笑,眸光渐渐涣散,她伸手抚上他的脸,低低说了声:“真好。”
面上的温凉触感骤然消失,朔月微垂着眼望着她落在地上的手,终是柔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倾城。”
“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呆在这里,总好过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女子端坐在铜镜前由着丫鬟打扮着,镜中的笑容妩媚之极。
“倾城,你在这里,我只能保住你的清白。”他淡淡说着。
女子露出明艳的笑容,“那便够了。”
“公子,倾城该是谢你知遇之恩的。”
朔月抬手抚上她娇美的面孔,回忆接踵而来。
红韶坊内红绸高挂,天下第一美人登台之日,厅内宾客满堂。
男子琴声婉转动听,女子在屏后附和。
琴音切切,屏前屏后,两把琴弦共赴一曲“凤求凰”。
佳人终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红袖一甩,身姿微仰,宽大的红袖一边垂在地上,一边遮住半边容颜,独留一双明眸,扣人心弦,顾盼生辉。
暗夜凄迷,虫儿低唱。石墓前,朔月独坐一夜,膝上摆着一把七弦琴,指尖勾动,琴音悠扬,时而清脆如清泉击石,时而高扬若凤吟凰鸣,正是那首——凤求凰。
倾城,这一生,朔月终是欠了你。
没关系,一切都是倾城自愿,与公子无关。
【苍生为念】
一年光阴辗转,又是春日生机盎然的景象。
京都,皇宫宣政殿内安静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大臣们跪在地上,额头上渗出汗水。皇帝坐在龙椅上,薄唇紧抿,眸光骇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不怕死的大臣悲戚呼道:“皇上,请以天下苍生为念,交出储后吧!”
此言出,群臣皆匍匐符合:“请皇上以天下苍生为念。”
萧铭冷冷的目光逐一扫过下面的大臣,而后问一人道:“左相,你认为呢?”
左智严低叹一声,而后从身边取出一物举过头顶:“朔月联合北方八国犯我国土,置百姓与水深火热中于不顾,臣叩请皇上天下为先,交出诸后,平息战火。”
萧铭见到他手中之物,眸光愈发的冷然,站在他身边的内侍感觉到了帝王身边强大的怒气,双手颤抖得险些拿不住手中的东西。
左相手中拿的不是别物,而是先皇亲赐的尚方宝剑,上打昏君下斩佞臣。
一位大臣见左相如此,高呼道:“茹茹城与京都只隔雍、荆二州,若是雍、荆二州失了,京都不保,国家危矣啊!”
又一人接过话道:“如今朔月指明要储后,只要交出储后就可解除战乱之危,还请皇上三思。”
萧铭沉默良久“嗤”地一笑,沉声道:“你们以为只要交出储后就真的会没事么?”
群臣不语,眸光逐渐暗沉下去。
他们谁也没想到,如今盛朝近半壁江山皆在他人之手,这一仗其实无可避免。只是,若能缓一缓,便能多出些时日,多出几分胜算。
萧铭见众人不语,下旨道:“传旨让南宫啸、司空宣十日之内反京。”
拂袖而起,他一字一字道:“若朕连心中女子都无法保住,何谈江山万里家国天下?!”
朝凤宫内,无痕正躺在东屋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芜绮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左右看了几眼,关上门,抚了抚胸口,有些气喘地道:“公子,仗怕是要打起来了。”
无痕翻出的手一顿,目光飘得很远,良久才喃喃说了句:“终是到了。”
芜绮忙道:“公子,我们如今怎么办?落英在宫外已部署妥当,若是现在离宫——”
无痕抬手示意她停住,“不急。”
“公子?”芜绮有些不明白,“如今最后一方尊天令已经在手,只要将它交给朔月公子,便是大功告成。”
无痕站起身,站到窗前。她的腿在萧铭的精心照顾下除了雨天会有些隐痛之外基本算是痊愈了,想到这人曾为自己广招天下名医,她不由地轻笑出声。
“公子。”芜绮担忧地唤了一声。
无痕对她一笑,让她别担心。对视的那一刻,芜绮瞬间有些明了。
这最后一枚尊天令是公子手中最后的筹码。她不由得想起一年前,传来那人答应立茹茹城城主女儿为后时,公子在这里抚了一夜的琴。清早第一缕阳光穿透窗纸时,她推门进来,公子停了琴,只对着她笑着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他。芜绮,我们也要准备了。”
而后,根据那边的消息,寻到最后的尊天令,着手让落英在宫外部署安排,并在宫中与萧铭周旋,巧妙地接近让他放下戒心,却还得让自己留有退路。
这边正沉默着,忽听一人破门而入,还未来得及反应,芜绮只觉眼前明黄的身影一闪,下一刻公子已被一人纳入怀里。
她无声地退下。
无痕由着他拥着自己,轻声问道:“皇上今儿是怎么了?”
萧铭闭着眼拥紧怀里的人,双臂紧了又紧,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翎韵,你要好好的呆着。”他低声说:“你一定要好好的呆着。”
无痕闭目不语,其实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想说“好”,然而那字梗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
这一年,他为她做的,她都看在眼里,再冷的心也会被融化。然而,她不能心软。
萧铭微微松开臂弯,眯着眼睛看她一会儿,执起她的手,笑道:“来,陪我去御花园走走。”
无痕笑着应了。
两人相携去御花园,这是第一次两人以这么亲密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走到花园中间的时候,萧铭停住步子,看着花园里翩跹的蝴蝶,笑睨着身边的人,目光里的宠溺那么明显。
“翎韵,能不能为我跳支舞?”
无痕微愣了一下,而后大方地旋了个圈。
她今日穿的是一袭白色开襟广袖裙,双臂伸展,白衣在风中轻轻翩动,如蝶一般。
她拆开发髻,将长发散开,只在发尾用一根发带松松系着。踢掉脚上的鞋,褪掉白袜,赤足踩在鹅卵石小道上。
她对萧铭一笑,萧铭已命人取来了凤鸣,见她一笑,便轻轻拨弄了下琴弦。
无痕提气飞身而起,跃至花丛之上。广袖飞舞,秀足踏起层层花浪,旋动间,发尾的发带松了,三千青丝如瀑飞下,她适时的弯唇一笑,娇媚动人。
过往行人皆驻足,左相远远的瞧见此景长叹一声,“有美如此,莫怪郎心啊。”
很多年后,宫中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但新人进宫都会听宫中老人说起这一幕只得天上才有的美景,听完之后皆是沉默不能言语。
六日后,南宫啸和司空宣进到太极殿内,三人各坐一边,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