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冷笑,“若是我没记错,你口中的‘黑玉灵芝膏’是我五年前从北疆得来的吧?”
逍遥拍拍她的膝盖,大言不惭,“你既然送给我了,那便就是我的。”
“好了,过个两天你试着动一下。”她端着一堆东西出去,“对了,这两天怎的不见洛公子?”
无痕放下裤管,倚着床柱,淡声说道:“红韶坊,你去那定能看见他。”
“可是倾城不是离开红韶坊了么?”对洛家二公子的风流韵事逍遥多少也是知晓的,这下便有些疑惑。
“没了第一美人,总有第二、第三之类的,洛二公子生性风流,只一个岂能称他的意。”
“哦?”门被推开,一人踏步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床上的人,问道:“还请乐姑娘说说我怎的风流成性了?”
逍遥识趣地端着东西出去了,无痕懒得理他,索性躺倒床上补眠。
“逍遥姑娘,你等一下。”洛风华叫住走了两步的逍遥,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青花瓷瓶,“我对药理不是很懂,还要麻烦姑娘瞧瞧。”
逍遥狐疑地从他手中接过,凑近鼻端刚闻了一下,目中便露出惊喜的光芒,忙掏出怀里秀帕摊在手心,将药丸倒出来,颜色赤红,芳香萦绕,确实是那可治百病的“流芳丹”。据说这是虚夫子在世上炼制的最后一种丹药,世间仅此十颗。昔年皇帝为救一女子,将宫中三枚耗尽,其他七枚却流于各处,沁音阁只得一枚,便是上次无痕给她的救命良药。
逍遥咧开嘴大笑起来,两步蹦到无痕床前,难掩兴奋地说道:“公子,你的腿还有那些毒,终于都不是问题了。”
无痕早瞧到了那赤红的“流芳丹”,又见洛风华含笑看着自己,那眼中的光芒让她不敢直视。
“逍遥,还给洛公子。”
“啊?”
“
还给洛公子。”她与他本该不再相欠,若得了这人情,以后总是要还的。
“公子,”逍遥握着那枚药丸,坚决地劝说:“这可是救命的良药,你不要你的腿了么?还有,说不定你的头发——”
“还给他。”无痕厉色道,“你不听我的话了?”
逍遥一僵,她其实是明白公子的意思的,可是……这“流芳丹”千金难求。
洛
风华仍旧似笑非笑,屋内的沉默逼得人有些喘不过气,良久,他几步走近,凑到无痕耳边,轻声道:“南宫啸就职兵部,倾城追随了六皇子,司空宣恨你入骨,我大哥亦是要寻你报仇。你以为事到如今,你那身傲气还值几个钱?你又还剩多少时间?”
无痕抿唇,目光凉凉地看着他,想要从那张只是算得英俊的面上寻出什么,而他亦是坦然地任她看着。
目光相对良久,无痕闭了闭眼,妥协地朝逍遥招了招手。
逍遥大喜,立时倒了杯温水扶她坐起来,将丹药喂进她口中,又将水杯凑近。待无痕咽下,她才终于松了口气,对一侧的洛风华感激地笑了笑 。
“有流芳丹,不出一月公子定能百病祛尽。”
…
然而,事实并未如逍遥想象的那般,一月后,黑发如云,余毒清尽,无痕却没有站起来。逍遥将自己困在屋中三天三夜,查阅了几十本医药秘籍,只得到了一句话“虚夫子练成‘流芳丹’,心力耗尽,卒,未能记载”。
洛风华的屋中烛火摇曳,有人推门进来,他头也未抬地说道:“六皇子,随便坐。”声音里略有疲惫。
萧铭在他对面坐下,借着明媚的烛光可以看见对面人眼底一圈青色,面上神态也是颇为疲惫的。他揉了揉昏沉的额头,说道:“逍遥姑娘自早上出来后就未曾言语,洛二公子,请恕我直言,你那‘流芳丹’可真?”
洛风华一手撑着脑袋,微抬下颚,轻笑,淡声道:“我为何要骗她?”
“可你也没理由救她。”萧铭缓缓而道,最后余音上扬,“不是吗?”
“呵!”洛风华嗤笑一声,“六皇子既然有理由,我又为何没有?”
“她杀了你父亲。”只这一点,他如何相信。
“那又如何?”洛风华仍旧含着笑,直视着萧铭双目,“这个世间,只要是我喜欢的,哪怕是死,我都会救。”
不曾想会听到这样的言语,萧铭微怔。面前的人还是那副招牌惹眼的风流笑面,可是,那双眼睛,那眼神里的坚定让他望所不及。
静默片刻,他站起身,“洛二公子,你还有个哥哥。”
洛绝商在商场里的狠辣他早有耳闻,“据我所知,你大哥已经知晓了她未死的消息。”这里虽暂时未被发现,但以洛绝商的心机和人脉,又能躲藏所久。
“这个不劳六皇子担心,风华自有对付。”洛风华含笑而起,“夜深了,六皇子该歇下了。”
而就在他们谈话的时段,对面屋中,无痕神态安然地坐于塌上,面前盈盈而立的逍遥大夫,满面笑意,哪有一丝疲态。
“公子,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无痕把玩着手中的玉笛,片刻冷然道:“走。”
逍遥抱拳,“那属下这就去办。”
“慢着。”无痕唤住她,语气轻柔,“让落英去办吧,另外让子悠安排好在宁州城边等着。”
逍遥惊讶,两步上前,急急说着:“那我呢?”
“回茹茹城。”
“不行,我得留在你身侧。你身体刚好,若没我在侧用药辅着,你的武功很难恢复。”
“你把药方留下就是。”无痕不以为然。
“调理之药,需即时更换。”
“我会让子悠给你联系。”无痕冷了色,“我让你回茹茹城可不是让你去潇洒的。”
“你过去之后,他定能安心。”
逍遥没有再说什么,只叹着气恭敬地说了声:“属下遵命。”虽然被当成人质还是很不开心的,但若没她在一处牵制,公子大事难成。
…
五日后,洛风华收到家书一份,不得不离开。而六皇子萧铭也在三日后面有异色,于次日一早满面惆怅地与无痕二人道别,逍遥状似留恋了一番,无痕眼中也有几分不舍。萧铭勉力笑着,安慰她们,不出一月,定会再来,二人这才露出笑容,送他至门口。
又过一日,院内隐卫悉数消失,夜黑风高,两道身影从院内闲闲地走了出来。
子悠早准备好一切等在宁州城边,见远处两人快速走来,急忙上前,单膝跪下行了礼才又站起来。
“小姐,你总算大好了。”她声音哽咽,这一声“小姐”,她六年来未曾喊过一次,这下唤出来,不免心中复杂难言。
“悠儿。”无痕亦是嗓音微哑,伸手揉了揉子悠额前碎发。
“傻丫头,哭什么。”
逍遥虽然也是异常开心,但此刻可不是诉衷肠的时候,遂提醒道:“我们得赶紧走了。”三人翻身上马,马蹄踏踏,惊醒虫鸣一片。
出了宁州,逍遥继续往北走,无痕二人取近道往西而行。
【江山美人】
梁溪。
小城内安然祥和,秋风有些寒凉,到了傍晚便忽然大了起来,小贩们急忙收拾着摊子,将东西装好,推着小车提着包袱匆匆往家赶。
出了街,穿过弄巷,尽头那户人家炊烟寥寥,已然是在准备晚食了。
“阿正,将院子里的东西收了吧,天变了。”发色灰白的半百老人站在院中,怀里抱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狗。“我不在的这些天,你照顾好小狐儿。”
“主子——”刘伯唤了一声,想要相劝,却又不知如何说。
“阿正,我躲了她二十六年,总该见见了。”老人轻抚着小狐狸,苍老的声音里更多的是遗憾,“阿正啊,是我负了她啊。”
望着天空越来越多的乌云,老人的目光越发的黯然,以为早已看透这世间浮华,这一刻,心底的某根弦依旧轻轻颤动了。
彼年,桃花灼灼开满河畔,女子弯身在河边浣衣,他于树下执笔作画,偶有眸光相撞,女子笑靥如花。
又是一年春去冬来,雪花纷飞,女子裹着红艳的披风,银白的世界里,美得不似真人。然而,她眼中的恨意那么明显,那么浓烈,那凝聚毕生功力挥下的一剑,斩断了他们走了无数遍的木桥。
女子倔强地转身,他未看到一滴眼泪,却清晰地听到了那崩山裂地般的哀嚎。
她的?他的?
他抛弃了他们的承诺,负了痴爱他的女子,负了年少时缠绵的爱情,只为站在那金銮殿上指点江山。
然而,朝堂争权,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他终是……
一无所有。
老人自嘲地大笑,声色凄冽。
想他萧碧,昔年赫赫有名风流倜傥的三皇子,如今一身布衣隐在市巷间,还谈什么江山天下,说什么庙堂高座,都是昨日一梦。
而,素泠啊素泠,你却又是何必?
也罢,就让我们做个了结。
…
半月后,江州城。
墨兰衣袍的年轻男子悠闲地坐在马车上,手里捏着跟枯草,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曲子。
“锦衣袍,是奴家挑灯将花绣;虎皮靴,是奴家寒冬将底纳……官人啊,你一去数年何时回?归家路,月色绵薄,勿将错,勿将错。”
“难听死了。”一声不满的低喝自上空传来,剑气凝着寒光直刺而来。男子勾起唇,利落潇洒的一个侧身旋转,停步时,枯草变花簪。
得意地扬扬手,哀怜地说道:“小悠儿,你又输了。”
“还给我!”子悠愤愤向前一步,摊手道。
“好啊,你来抢!”男子坏坏地笑着,摇摇手中的花簪,样子很欠揍。
子悠恨恨地瞪着他,忽然眉一挑,手腕一转便挽了个剑花,招式凌厉,动作利索。
男子头一偏避开刺来的一剑,左手自下方扣住女子柔韧的腰肢轻轻一带,一个美丽的旋转,右手往那微乱的发髻一探,花簪插l进秀发,他得意地点点下巴。
“还是这样好看。”
“落——英——”子悠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别闹了。”无痕无奈地摇着头,一个跃起跳到马车上,掀开布帘,看一眼还在斗气的两人,道:“子悠,你也进来。”毫不理会某人不满的目光,进了马车。
子悠“哼”了一声,尊从主子命令进去车内。外面独剩的那人,收起可怜兮兮的目光,撇了撇嘴
坐到驾车位置,挥一挥马鞭,吼一声“驾——”,还是觉得有点郁闷,索性放开声音继续唱着:“红罗裙,是哥哥挑灯将衣裁;木花簪,是哥哥寒冬细心雕……妹妹哟,你冷冷冰冰到几时?”
“你给我闭嘴!”车内一声河东狮吼,落公子识趣地停住,嘴角得意地上扬。
子悠红着脸低着头局促地坐着,尽量忽略头顶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然而,这目光实在太过强烈,子悠姑娘道行不够,只得气馁。
“公子,你笑够了没?”
“我没笑啊。”无痕眨眨眼,很无辜。
子悠无语,她脸上是没笑,可是心里一定早就笑翻天了。
…
青瓦白墙,小桥人家,街上热闹非常。
落英下车买了几个热包子,钻进车内,将包子递给二人,说道:“阁主果然早知公子无事,此番公子回去,定然是要费些心力了。”
无痕咽下口中的包子,淡淡地问道:“萧叔已经到了?”
“恩。”落英又道:“是昨儿半夜到的,现住客栈,我刚刚已经让人去通知了。”
“好。”无痕轻笑,“师父和萧叔两人这二十多年来只能两地相思,合该让他们见见了,也算是我这个做徒弟的一片孝心。”
从过云山到踏进“沁音阁”,一路畅通无阻,然而三人虽面色平静,耳目却始终关注着周围动静。
开动机关,进入正堂,无痕转目瞧了一番,忽思起去年今日,她跪在堂中,那“镇堂鞭”一下下毫不留情地鞭在背上,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疼。
转眼却是都过去一年了,真快。
“师父。”她笑着上前拜下,子悠落英随后跪地而拜。
女子还是庸庸懒懒的模样,只是出奇地穿了一袭绯红的对襟襦裙,外面披着艳红的风衣。徐娘半老的年纪,略施了脂粉盖住眼角的细纹,依然美丽的紧。
“师父今天真不一样。”无痕笑道,“不愧是当年的‘火凤凰’。”
女子亦是一笑,温和地说道:“却不敌那天下第一美女。”她顿了顿,吐出两个字“凤汐”。
“师父谦虚了。”
“痕儿过奖了。”
师徒二人这边不动声色地打着哈哈,周围的一干“沁音阁”门徒却都捏紧了拳,手心冒汗。
谁都看得出来,一场风暴,仅在顷刻之间。
果然,这样你来我往了说了半刻钟后,无痕没了耐心,笑道:“师父,徒儿自问自进阁以来,未曾对您老人家尽甚孝心,今日特备了一分厚礼送给您,聊表心意。”
“哦?”女子挑眉,欣然笑道:“我且看看痕儿备的是怎样的大礼。”
无痕低笑一声,朗声道:“萧叔,师父可要见你了。”
机关转动,两屋之间的通门一开,一人微弯腰进来。
依旧是白衣如雪,丰神俊朗,只那熟又悉陌生的面上与她一般,多了皱纹,那如墨黑发多了几分灰白。
女子微怔,握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胸腔内气息起伏,身体里血液叫嚣。
对视良久,眼角微微湿润,她蓦地扬首,自嘲一笑,掩去所有情绪。
“三皇子殿下,碧王爷,有礼了。”
“素泠——”萧碧低低唤了一声。
“三皇子殿下,我现在是‘沁音阁’阁主,‘素泠’二字早就消失了,你休要再提。”
“素儿。”萧碧又是低低唤了声,目中满是痛惜,“你这是何必?”
素儿?
“沁音阁”阁主,昔日“火凤凰”——上官素泠听到这一声久违的昵称后面色褪尽,身子微跄,声音沙哑,艰涩地道:“素儿此人,二十六年前就死了。”
“在你三皇子为了江山抛弃过往所有的时候,在你碧王爷另娶她人的时候,就死了。”
“……她死了啊,你又为何不让逝者安宁。”
素泠此时说来,语调平平,然而屋内众人皆心中悲凉,就算是无痕都默然垂眸。
“素儿——”萧碧只低低唤着这藏了二十多年的名字,静了片刻,他才低声道:“那些信——”
“什么信?”素泠面色一冷,沉声问道。但见萧碧自袖中掏出那一叠叠熟悉的信封时,她再也无法维持这份平静,眸光森冷地看向无痕:“是你给他的?”
无痕抬眸灿笑,“师父思念萧叔如此的紧,徒儿只是帮您传递这份相思罢了。”
“无痕——”素泠咬牙道。
“呵呵。”无痕笑,“师父不必动气,今儿萧叔已经来了,你们正好说说话,将这些年的误会啊思念啊都好好说说。”
“乐翎韵!”素泠大怒,面颊烫红,这种羞辱让她恨不得立刻死去。“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徒儿岂敢。”无痕道:“只不过徒儿命大,侥幸逃过一劫,师父——怕是失望了吧。”
她敛了笑,冷声道:“这些年我为师父办事,自问对得起您和沁音阁,却不知师父竟联合倾城要致我于死地。我这人惜命的紧,只好拂了师父的意了。”
“哈哈哈。”素泠大笑,“我也没想到会让你逃过。”她一直以为让无痕当面杀了洛肃,他儿子就算与她关系再好,定然也会报仇。却没想,他不但没有报仇,竟然还救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那些毒药是你给倾城的吧。”无痕静静说道:“那毒只有沁音阁才有,师父倒不怕让人寻得蛛丝马迹,将沁音阁暴露人前?”
素泠冷哼,“那倾城虽有些心思,但她一心只为报仇,哪里能想的这般多?而且,就算她能想到些什么又如何?”
“也是。”无痕点头,“师父怎会让人把住线索。”她思索片刻,说道:“师父要杀我,只因徒儿违背了阁规?”
她说的比较隐晦,其实是“功高盖主。”
素泠虽然只有她一名徒弟,但她心机深沉企图称霸武林染指江山,三年前她就让无痕寻找尊天令,如今令史找到了,却一枚送人,一枚私下收起,她岂能容忍这等背叛。而无痕做了她五年的徒弟,此人心思谋略皆属上乘,若不能为己用,必是大患。而她清楚地知道,她这徒弟早就另有“心思”,她只能先下手为强,免得日常梦多。
想到此,素泠道:“事到如今,也算是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今日阁内各堂主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