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无痕继续,逍遥对他一笑,“属下恭喜少主得偿所愿,少主大业指日可待。”
“逍遥——”无痕闭目,不忍再看她唇边的笑。“我以为你该是懂我的。”
逍遥直起身子,“属下原先也以为自己是懂少主的。”
可是,后来,她发现当日那个心思纯净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渐渐不认识了。
或许,两年前被丢到这儿的时候就该知晓了吧。
无痕半响无语,再开口时眸中平静一片。
“不管你信或不信,我从未真的利用过你。”他握上她的手,说完后转身,拉开屋门,“今日开始,你自由了。那里你不用再回去了,我自会跟阁主说。”
屋门打开,阳光一下子冲进来,无痕有些不适应地遮了遮眼,一丈之外,溺在阳光下的那袭华衣转身,淡笑看他。
见他神色有些怆然,朔月黑眸微眯,越过他看进屋内背对着他们的红衣女子,心下顿时明了。
待无痕等人走后,逍遥才转过身,手心里一枚拇指大的墨色令牌,令牌上以小篆镌刻着三个极小的字,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来。目光望向他们离开的方向,心里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他居然会还她自由?从来那个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就算是他,又岂能真保自己无恙。
只是,他竟将这东西给了自己,他就如此自信么?
果然,自己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逍遥拢着一堆的心思也没什么心思外出就诊了,每日就陪着落英说说话,细心地照顾着他。
“你说他到底是如何想的?”这一日,喂落英服过药后,她还是忍不住地将东西给落英瞧。
落英这几日见着逍遥虽然还是笑着,但神色略有些恹恹的,早就想开口询问了。这会儿见她自己说出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在见到那东西时又震惊了。
“他说还我自由。”逍遥苦笑,“落英,你信么?进了阁的人居然还有自由。”
落英两指捏着那枚令深思,一会儿后望着她,问道:“你不信他?”
逍遥抿紧了唇,算是默认了。
落英叹气,将那枚令放进她掌心里。
外面夕阳正好,红彤了半边天。
“你知道我是如何被送来你这的吗?”
逍遥摇头,她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不过,也许能猜到一点。
“那天我被那些人弄走之后,啧,真以为自己是要活不成了。混了这么多年的江湖,你我都该知道,死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有些人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我当时的第一想法就是完了,但就算这样也知道,就算是真的生不如死,也要守住该守的。”
“逍遥,你无法想象那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每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下一刻他们却又偏偏将你救出一口气,然后接着一顿严刑逼供。那些怪异的刑具,我能看见的,他们都给我尝了个遍。”
逍遥眸中流露出不忍,她为他治的伤,她当然知道他都遭遇了什么。
“你别这副样子。”落英笑说,“几番下来,那些人见我不开口,也就开始放弃了。我听到看守的人说要活埋了我呢。但当天晚上就有人来了。你猜是谁?”
逍遥皱眉,“肯定不是他。”他当时跟朔月在那冰山里呢。
“当然不会是他。”落英白她一眼,“不过,得那人所救,我也不枉这世间走一遭了。”
“谁?”
落英以唇形说了三个字。
逍遥整个人都是一抖,“他找的竟是他?可是,那人向来只听一人的命令,他如何请的动的?”
落英撇嘴,“所以说他已经很强大了,如果不是……”落英低咳一声,“也许,这万里江山真的是要改姓了。”
逍遥不语,“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我这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其实若是凭他自己,完全可以报仇的。何必非要让自己纠缠到这些事里呢。”
落英望着屋外,目光闪烁,“他要的并不是这江山。”
“我知道。”逍遥再度苦笑,跟了那人几年,如何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呢。
“逍遥,”落英伸手想拍她的肩,但想着伤口还是作罢了。“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你知道,他并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我们既以认了他为主,就该信他。何况,他真的从未亏欠过我们。就算是三年前的那件事,他也真的没有做错。”
逍遥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煞白,她滕然站起,踉跄着后退一步。
“我知道,我都知道。”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下,“可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他们连一个解释都不给我。”
那件事之后,那人一字未留地去了他国,要她如何会不乱想?
落英见她这副模样,心下微有不忍,一时不知如何相劝,只能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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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回到宁州城内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子衿是否安然无恙。其实当日离开时,她的毒就该清了,只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朔月接过小酒递来的茶,喝了两口,挑眉,慢悠悠地道:“现下可放心了?”
无痕在另一边坐下,喝了几口茶,直接道:“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倾辰姑娘。”
“是卿月。”朔月纠正他。
无痕瞪他,还不是同一个人。唇边浮起一抹似明非明的讥笑:“我记得你当日答应了帮倾姑娘查拭父之人,怎地现在人都被你弄那地方去了。”他抽出玉笛来回抚摸,“让我想想,这次朔月公子又是动的什么心思?嗯,总不会是要金屋藏娇吧。”
朔月扣上盖子,将手中的杯子轻放到桌上,丢给他一记白眼,“反正我朔月在青衣无痕的眼里是比地上的泥土还要污浊了。”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凤目中精光乍现,似笑非笑。
“至于你说的倾城姑娘的大仇,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帮她到底。而且,也不怕告诉你,我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就等那人自投罗网了。”
无痕握着杯子的手微颤,杯中水纹荡出一道道,他垂眸,吹了吹茶水,“哦?果然是朔月公子,这么快就被你查到了,那人也真是倒霉。我就等着你擒住那贼人抱得美人归了。”
……
两人对视片刻,各自辗转着心思,屋内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无痕想起正事:“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卿月姑娘。”
朔月吩咐完小酒准备晚膳,摊手,无辜地看着他:“这事我可帮不了你了,现在全宁州的人都知道,卿月姑娘只一位入幕之宾,就是江州的洛风华洛公子。”
“他?”无痕凝思,“此人如何?”
朔月自顾自地吃着菜,“无痕公子想要知道,何不自己去看。我想,这对你来说,并不难。”
夜里,红韶坊后院的阁楼顶上,瓦片被人悄无声息地揭开,屋顶的人分外小心地贴着砖瓦,瞪大了眼朝里瞧。
一身紫衣斜靠榻上,怀里搂着的美人衣衫凌乱,面色酡红。明明是风流艳丽到极致的画面,可明明沉醉温柔乡的人猛然抬眼,那不可逼视的目光如同冰剑一般射进他的眼中。屋顶的人浑身一震,后背莫名地涌起一股寒意。微微镇定心神,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
“无痕公子,我家主子请你屋内一叙。”
从来淡定的青衣无痕第一次被吓到了,狼狈地险些从屋顶摔下去,幸好那人伸手扶了他一把,才未酿成此等不堪的悲剧。
【深藏不露】
红韶坊当家花旦卿月姑娘所居的阁楼,前些日子还空着的牌匾上不知何时镌刻了“倾月阁”三个大字,线条流畅潇洒,笔锋处一股风流天成。
无痕就着浅薄的月色轻扣着玉笛,唇边一抹舒缓的浅笑,黑发垂背,青衣在夜色里,微风下,静若一株幽兰。
洛风华俊脸带笑,斜着一双蛊惑深藏的黑眸,眼角上挑,肆无忌惮地打量对面的男子。
在遭遇了刚刚的那番尴尬的情境后,居然还能这样淡然处之,青衣无痕,青衣无痕,果真这个世间的一切于他而言连一抹浅淡的痕迹都不会留下么?
紧闭的门内传出曲调优美的琴音,洛风华开唇一笑,“久闻青衣无痕,一只玉笛天下无人能及,不知今日风华可有耳福?”
无痕似是如梦初醒,缓缓从“倾月阁”三个字上移开目光,落在洛风华面上时,有短暂的恍惚,似疑惑,似烦恼,似悲戚……待洛风华想细细探究时,他已恢复了惯常的浅笑。
想听笛?无痕摸了摸玉笛,须臾,凑至唇边。
琴音一个低音回转,他微微启唇,十指在笛身上跳动。
明明只是朴素无华的青衣,明明只是简单无色的画面,偏偏落在那人的眼中生了根,发了芽。
至此,一声叹息,两行清泪。
笛音婉转。
无痕闭着目,第一次用心在演绎。
黑暗里拨开一层云雾,眼前白光乍现。
蓝天白云,绿水依山,青草河畔,有翩翩少年郎闲来踏青,一袭白衣,袖口缠绕着金丝雏菊。
俊秀略显稚气的白皙面上露出一丝诧异,随即眼帘低垂,藏起一见之下的惊艳,温暖的笑在唇边化开,弯腰拾起一只绣着淡粉兰花的绣花鞋,小小的一只,躺在掌心里。
他含笑走来。
她站在不远处,捏着袖口,头垂的很低,姣好的面上红彤彤一片,背后紧张地起了一层稀薄的汗。
偷偷掀起一只眼角,却不慎被他带笑的眸子捕获。
那一眼,说不上一见钟情那么热烈,却也如这炎炎夏日里的一缕清风,拂在了身上,忽起的一阵清爽,引得一颗心突地一跳。
“小丫头,做什么呢?鞋子都跑掉了。”
他的手中还捏着她的绣花鞋,话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她的脸越来越红,羞意上涌,气恼地一把夺过鞋子,急忙地穿上,忘了娘曾嘱咐过,不得随意在男子面前露出秀足。所以,不曾瞧见面前离她不过咫尺的男人眼中那一闪而逝地热烈。
她穿好鞋,提着曳地的裙摆匆匆离去。
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第二日午后,她在家呆的无聊,再次到这后山来。
不曾想,又见着了昨日那少年。
他跟一群穿衣打扮无比精致地少年公子走在一起。那么多的人,他走在中间,只是偶尔的微笑说上两句,却盖过了所有人的光环。
她扑蝶的动作顿住,刚要转身,忽听一声含笑的声音,涤荡过这青山绿水,划过艳阳高空,入了她的耳。
“丫头——”
她回身,怒目而视,她名字那么好听,却被这个人两次叫做“丫头”,她长得就那么像个一般丫头么?
“捉蝴蝶?”他急走两步,低下头,低声问。
她是在所有人的宠溺下长大的,再怎么幽雅,性子里也是嚣张跋扈的。常常一个眼神,别人就不敢多说半句话。
可是,如今,在这人面前,她却控制不住地一颗心扑通乱跳,有些慌慌的。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头看他,面色白皙红润,眉比之父亲来有些淡,却极长;黑眸幽深,唇如艳阳。
她捂着心脏,听着那急促的“扑通、扑通”的声音,再度落荒而逃。
晚间的时候,有下人送来一封信,信封密合处别了一瓣兰花。闻着兰香,上好的笺纸上不过三个字:
“乐翎韵”。
字迹潇洒流畅,笔锋辗转处,风流浑然天成。
彼时,她不过十岁的年纪,但那自青山绿水处走来的白衣的少年却从此住进了她心里的一个地方。
琴音忽地拔高,青衣依旧安然而立,笛音切切而起,完美的配合,闻者惊叹。
睁开眼,面前紫衣男子席地而坐,膝上隔着琴。
没有一丝讶异,无痕淡然地收回琴,瞥一眼倚门而立的卿月,再望住他。两人对视片刻,无痕转身离去。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黑夜又恢复了静寂,卿月捋了捋散在胸前的发,眸光微微波动,话语平静,“为何就这样让他走?”
洛风华站起身,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抱着琴,懒散道:“留他做甚?”
卿月让人过去抱了琴,“我就不信你就不想。”
洛风华只低低地笑,手背在身后,黑眸灼灼闪亮,似猎物已然在手。
“我今日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来日方长。”
想到刚刚无痕那茫然的表情,还有临走时的那一眼,心中越发的得意。卿月站在几步外都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愉悦。
“我先走了,你好生休息。”洛风华嘱咐一句,转身大步离开。
卿月目送他离去后,才转身进屋。辗转,一夜无眠。
第二日朔月见到无痕的时候,就觉得今天这人不一样了。
眉宇间透着浓浓的哀愁,偏偏嘴角时不时地漏出笑意。就跟,嗯,偷糖吃的小孩子一样。
“想什么呢?这么神经兮兮的。”朔月吃着早餐,还不忘揶揄他。
无痕心里甜与苦交织,懒得理他,快速地吃完早饭,吩咐子衿收拾了行李,牵了马就准备离开。
小酒牵了马出来,无痕等的有些没耐心了,口气也不大好。
“你家公子呢?”
然,小酒只说了两个字,无痕就瞪着眼不在言语了。
……
“怎么这么久?”无痕催道,“小酒你过去催催。”
“呃……”小酒有些为难,“公子,这事,急不来的吧。要不公子你先走?”
其实小酒本来只是说说的,谁知无痕倒是一点头,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那我们梁溪见了。”
呃……
小酒看着越来越远的两道影子久久无语,直到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才回过神。
“公子”小酒眼中闪着崇拜,“您真是料事如神。”
朔月很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小酒的崇拜,“你怎么跟他说的?”
小酒得意洋洋,拍着胸口道:“我说公子你如厕去了。”
朔月带笑的嘴角僵住,一步转身,久久才咬牙道:“如厕需要那么久?你当公子我‘阳、结’么。”
小酒在公子的怒目之下,苦了一张脸,“可是,公子啊,我当时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借口。你要我打发无痕公子先走,还要找一个最好最不会让他怀疑的说法,小酒我真的很为难欸。”
朔月无语,恨道:“自己扣半月的银子。”
“公子——”小酒皱着眉,嘟着嘴,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
“小山到哪了?”
“昨天来信说已经到了荆州,这会儿该是到雍州地界了。”
“嗯”朔月颔首,“再拨一批人,暗中护着他,一定要安全到茹茹城。”
过了会儿,小酒问道:“公子,我们现在是往哪?”
“哪也不去。”
“啊?”
“贵客快到了。”朔月摇着羽扇,面上的笑容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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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心里一直不平静,确切地说是昨夜回来后一直都睡不着。
恍惚睡了,也总是被那个久违了十年的梦惊醒。
“翎韵,翎韵,翎韵……”
梦境里,有人一声急似一声地唤这个名字。
可是每次等他追过去,那人却又走远了,自始至终,他都看不清他的脸。
过宁州城门的时候,一辆装修精致的马车与他擦身而过。
青衣手下马鞭挥舞,速度不减。
马车却忽然停下,车门被踢开,一身黑衣的男子急急跳下马车,却只来得及看到远方飞扬的尘土。
他有些暗笑自己的轻狂,在眼下这个时候,这可是犯了大忌。
他对着马车里闻讯下来的几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前些日子出来游玩结交了一位友人,刚刚窗口一瞥之下,以为是她,谁想,哎!”
他最后的叹息很是有些苦情男子相思的落寞,那几人个个都是人精,见状都大笑相劝,开始出主意。
“六皇子看上那人,当是她的福气,兴许她还未离开宁州,我们这几天定当会六帮皇子多多注意的。”
“哎,六皇子别难过,这天涯何处无芳草。宁州城乃有雅城之称,定不会少了‘这些’风趣的。”
……萧铭笑着道谢,心中却是清冷一片。
父皇说是让他查找“尊天令”的下落,随后却拨了这些人来,还不是明摆着要监视他。
呵,自古以来,最是薄情帝王家,果真不错!
“公子,刚刚那辆马车?”宁州城被远远地抛在马后。去往梁溪的官道上,压抑许久的子衿经过上次的教训,不敢多言语。但大事当前,她不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