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十三日这一天,一大清早天色就有些阴沉,天空上乌云集聚,不见阳光。明阳道人居然亲自到了山下,与看守别院的青云弟子通了气,然后走到乙道廿三院中,知会了王宗景。王宗景大为欣喜,连连道谢,明阳道人看着他面带微笑,却是摇头道:孙家庄与此地相聚百里,你道行不够不能御剑飞行,一日之间来去有些吃力吧。
王宗景笑道,无妨我走快些就成。
阳明道人多少也知晓王宗景身体健壮异于常人,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言谈之间颇有深意地看了王宗景一眼,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阳明道人乃是师长辈,到了院子里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所以他走之后,王宗景收拾了一下出门时候,便看到对面水字房的窗边,苏文清倚窗而坐,微笑着和他打个招呼。
王宗景这些日子以来和苏文清关系倒不错,当下也是笑道;苏姑娘,你又在看书吗?
苏文清笑而不语,却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微笑道:王公子,你这是要出去吗?
王宗景点头道:是啊,好不容易求了半日宽限,出门去拜访以为朋友。
苏文清哦了一声看着有些好奇,但她毕竟是出身世家知晓礼仪,也没去多问些什么,但又看了一眼王宗景后,她确实抿嘴一笑道王公子你要去拜访友人,莫非打算就这么空手去吗?
王宗景一怔随即啊的一声,顿时醒悟过来,干笑了一声道:你说的对,要不是你的提醒一下我搞不好还真就空手过去了,这可不行。
说道这里他突然又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不过要带什么东西过去才好呢?
苏文清坐在窗边,纤细白攒的手指拿着书卷,眼波如水,笑意盈盈,微笑道:王公子左右这附近也没什么商铺店面的若不嫌弃的话,我这里还有些新的笔墨书卷,你可以拿去先用着。
王宗景抬头向她看来,先是一喜,随即却很快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不行,这样送书过去……他也看不懂把。呃我知道送什么了,什么都不要就送点吃的,什么肉啊米的,相必他最喜欢。
啊?苏文清显然吃了一惊,面上带了几分疑惑之意,心想这会是什么样的朋友。
王宗景却是高兴起来哈哈一笑,道;这附近没有卖肉的也没事,我自己去山林里抓两只野兔飞鸟,带过去正好新鲜,哈哈,就这样了。
当下朝苏文清挥了挥手,高高兴兴的走了留下兀自还有些惊愕的苏文清站在窗前凝神细思。
孙家庄距离青云门有百里之遥,没有御剑风行之术,常人便要走上很长一段时间,不过王宗景本来就身体强健,加上近来修行清风决颇有小成,这一路走的飞快,中间还找了一处茂密林子,凭着犹如妖兽般强悍敏捷的身手,果然抓到了一只兔子和一只野鸡,掕在手上当作礼物了。
约莫到中午时分,他便已远远看见了孙家庄,只是这个时候虽然是白日,天象却不慎好,从早上开始就阴沉的天空中已是乌云密布,点点隐约闪亮的电芒在漆黑的云层里忽隐忽现。
很快一点一点细细的雨丝便飘落了下来,同时起了风吹动漫天雨丝。
很快王宗景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也有几分无奈,想不到难得出来一趟,居然还碰上一个坏天气,不过幸好这就差不多到了,他把手上的野兔和野鸡抓的紧了些然后加快脚步向着孙家庄走去,当日孙老汉多次邀请他去家中住宿,都被王宗景推辞了不过因为孙老汉的破旧小屋就在村边上,也曾指给王宗景看过,所以他还记得大概位置,如今便大步直接进了村子,一路走到那破旧屋门前。
孙大爷,我是小王啊,今天来看你了。
他带了几分欣喜笑着喊了一声,浑不在意从头顶飘下的漫天冰冷雨丝正在慢慢变急变密,就这样一推木门,在风雨之中,微笑着走了进去。
第五十一章 杀意(上)
破旧的木门在雨中发出低沉的“吱呀”声,缓缓打开,王宗景走了进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有些脏乱的小院子,地上凌乱地掉落着一些已经劈好的木柴。在风雨中溅上了泥浆,院子一角,有用竹片扎起围了一个小圈的篱笆,看着像是平日圈养家禽的鸡栏,不过这个时候却没看见一只鸡,空荡荡的。院子的另一侧是一面土墙,原来黄褐色的地方在被雨水打湿之后,渐渐变成了深沉肮脏的黑褐色,墙壁边堆放着不少柴火,还有地上随意丢下的柴刀麻神,应该是平日孙老汉砍柴归来放置的所在,王宗景向那边看了一眼,忽然一怔,那墙角处兀自摆放着两大捆绑好的柴火,垒的很高,与孙老汉平日砍柴的摸样完全不同,似乎便是一个月前自己帮孙老汉砍好的那一担柴火。“轰!”忽地,天际之上,黑云深处,响起了一记惊雷,雷声隆隆,如起伏的波涛慢慢汹涌起来。雨,越下越大!王宗景站在小院之中,全身已被雨水淋湿,这一刻,这院子里竟是如此的安静,他的脸色缓缓的冷了下来,但眼中仍旧有一丝希望,看了看周围,他忽地快步向小院尽头那一间已是破烂不堪的小屋走去。门扉虚掩着,因为茅草屋檐的关系,破了几个洞的门板被越下越大的雨淋湿了一半,王宗景走到门前,一把推开房门,“啪”的一声,木门弹了进去,露出仿佛已经尘封许久的屋子。依然,没有人。小小的屋子中,如绝大数穷人家一样,拥挤而有些脏乱,墙角砌了灶台,肮脏的黑灰已把旁边的土墙熏成了黑色,残破的木桌,短腿的木凳,此刻都凌乱地倒在地上,仅有的几个锅碗也不知道被什么人砸碎散落在地面上,剩下的,还有血迹。深深渗入土地墙壁木头的血痕,早已干涸没有血水,只剩下那触目惊心大块大块的血痕,溅得整个屋子都是,王宗景慢慢走过去,身子有些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头顶的茅草屋顶,有好些地方已经漏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门外雨中吹来的寒风将这里原本憋闷的空气吹散,然而不知怎的,王宗景只觉得置身于此,自己已被那无形的血腥之气团团围住,似乎已经不能呼吸了。一个人,会有多少鲜血可以挥洒流淌,这一刻,他眼中满是那些血痕,脚下,身边,灶台上,土墙上,甚至连那些散落一地的桌椅锅碗碎片上,也依然清晰可见那已经干涸变成深褐色的血迹。“轰!”屋外,苍穹上又是一记惊雷,如响在耳边震耳欲聋,让王宗景身子猛地一颤,手中的野兔野鸡“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孙大爷……”他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嘶哑起来。转过身子,走到小屋门外,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天,那乌云黑沉沉密布天穹,已是犹如黑夜。“咦?你谁啊,怎么会在孙老汉家里?”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带了惊讶的问话,王宗景身子一震,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衣裳半旧身材粗壮的妇人,看着四十多岁,容貌平凡带讶色,撑了一把油布黑伞,似路过这里看到了这一幕,一时错愕忍不住开口向他询问。
王宗景只觉得心头一紧,忽地快步冲了过去,迎着漫天雨势,几步就跨到了小院门口,这来势急切,甚至把那妇人吓了一跳,忍不住退了一步,捂住心口惊道:“你要做什么?”王宗景却哪里有心思管那么多,此刻他心中全是惊慌焦急之意,脸色也是难看至极,也不顾这漫天风雨,哪怕那雨水打湿全身,哗啦啦化作水流顺着他的脸庞流淌下来,他只是深吸一口气,道:“大娘,求你告诉我,孙大爷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妇人看了他两眼,确信王宗景并无恶意,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听到他一开口便是打听孙老汉家中事,脸色微变,却是反问他道:“你是谁,你和孙老汉是亲戚吗?”王宗景心头急切,伸手一抹脸上水珠,道:“大娘,我是孙大爷的一个远房侄子,今天是特意来看他的,谁知到家却看到了这幅摸样,他——究竟怎么了?”那妇人面上狐疑之色一掠而过,又大量了王宗景一番,显然对王宗景的话不是太相信,不过不知为何,她的目光扫过王宗景背后那间凌乱的小院与破旧的小屋时,神色一黯,低了低头,然后叹息了一声,道:“他死了。”
“轰隆隆……”雷声如潮,像是这一场大雨终于进入了磅礴之境,在天际黑云间不断响起,倾盆大雨轰然而落,天地之间都被蒙在一片朦胧烟雨中,连远山的轮廓都已经看不清楚,只剩下了无穷**冰冷的雨水。
王宗景苍白了脸,等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怎么死的?”那妇人看了看天色,似乎有些害怕,但王宗景就那样站在风雨之中,脸色木然,任密密麻麻的雨水打着身子,看着有几分凄然,她心中又有些不忍,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在这风雨中,轻轻说出了昔日的缘由,把那一桩桩一幕幕带了几分凄厉的过往,在王宗景面前说了出来。
孙老汉是个老实人,平日砍柴为生,性子很好,老伴过世以后,独子小孙又去了河阳城讨生活,这些年来他便一人独居孙家庄的破屋里,虽有些孤单,平日却经常听他提起儿子,虽然也不是什么人上人,听说是在河阳城中一个铺子里当伙计,但小孙勤快机灵,也挣下了几分家底,甚至还娶了一个媳妇儿,老孙每次提起这个,都笑的合不拢嘴,满怀希冀,就盼着儿子来接他去城里过上好日子了。天从人愿,这一日居然真的来了,约摸一个月前,很早离开村子的小孙,果然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他的漂亮媳妇,准备在村子里住上两天,收拾收拾,就接孙老汉去河阳城中享福了。那两天,真的是孙老汉生平最快活的日子,整日走在村里,都是笑容满面,乡亲们也是替他高兴,只要聊天时一说起他那儿子,夸几句他的媳妇,孙老汉的爽朗笑声,便是整个村子也都听见。可是,就在小孙回来的第二天,他们全家准备收拾行李上路的时候,也许是上世的冤孽,小孙带着媳妇在村中走过时,遇见了孙家庄的村长孙积善。孙积善一眼便被颇有几分姿色的孙家小娘子吸引住了,色心大动,再使人一打听,轻轻松松便知道了孙家根底,当日下午便领了一众家丁去了孙老汉家,气焰嚣张地要以五十两银子买走小孙媳妇做他的第六房小妾。孙老汉斧子哪里肯答应,坚决不允,孙积善向来再这个村里横行惯了的,又欺负孙老汉家人无靠,一声令下,便要家丁强抢,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如狼似虎的家丁一拥而上,孙家父子拼死反抗,却根本不是对手,眼看媳妇就要被人抢走,小孙狂怒之下便抓起柴刀向孙积善劈去,正中那恶霸的肩膀,险些将孙积善的左臂砍下来,孙积善大怒,再无顾忌,便喝家丁放手痛打,在这破屋小院间,终于生生将孙老汉父子打死。那一日,呼号惨叫,响彻了整个孙家庄,这院中屋里,到处鲜血飞溅,惨不忍睹。斑斑血迹,至今在这铺天盖地的大雨之中,仿佛依然不能洗去。王宗景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随着那妇人的话语一点一点的说出了当日惨状,他慢慢转身看着这凄凉寂寥的小院,看着那深深渗入了眼眸的血痕,整个身子仿佛都在微微发抖,就连那身边内鲜血,此刻也似要沸腾一般,一股一股热潮不同地冲向他的头顶。轰隆!天际惊雷,仿佛就打在他的头顶。那妇人说了好一会,似乎也有些倦了,她的脸上有几分愤懑,但更多的还是无奈与深切的同情。顿了一会,她轻声又道:“其实最可怜的还是那孙家媳妇,那日孙积善打死了孙老汉父子后,就将她抢了回去,百般凌辱,结果那孙小娘子也是个烈性子,三日后,找了个机会竟悬梁自尽了。”王宗景的身子又是猛地震了一下,然后拿风雨之中,身后妇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接了下去:“孙家小娘子死了后,孙积善那天杀的,就将人的尸体丢去村外山头,还故意与孙老汉父子掩埋之地离得远远的,说是死也不让他们同穴。村里乡民实在看不过去,偷偷地跑去将孙小娘子的尸身收了,想要埋去孙老汉父子墓坑边。谁知收她尸身的时候,却发现孙小娘子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这作死的老天爷,可怜她却是一尸两命……”
第五十一章 杀意(下)
“扑!”一声闷哼,让那妇人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却见失魂落魄般站在小院之中的那个年轻人,终于像是某根弦豁然崩断一般,身子剧烈颤抖,血气上冲,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出来,在风雨之中,挥洒而去,落在这已经满是血痕的小院里,又迅速地被漫天雨水所掩盖。妇人吃了一惊,却见王宗景的脸色狰狞,面上肌肉扭曲,几不似人形,心中顿时也害怕起来,再不敢多作停留,回头就走,转眼就离开了这里。风雨潇潇,惊雷阵阵,天地人间,一片肃杀。雨水如刀,无穷无尽地落在王宗景的身上,他颓然站在这孤寂肮脏的小院中,身子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地跪倒下来,双手扶着地面,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嘶吼咆哮着,对他不停的诉说着这院子屋子那一幕幕惨烈的景象,然而,一切似乎都消弭,那风声雨声,那电闪雷鸣,忽然都变得有些遥远了,雨水淋湿了他的视线,模糊了这世上的一切,恍惚之中,他却那样清晰地记起了当日萧逸才的话语:杀过人吗?
没有。
敢杀人吗?
……
我要你去那村里,替我杀一个人……
我不杀!
你为什么不杀他?
你为什么不杀他?
你为什么不杀他?
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他……“轰隆!”一记震天动地的沉雷,突然在苍穹之巅炸响,整个大地仿佛也颤抖了一下。狂风,暴雨。席卷过苍茫人间,千家万户闭门不出,凄厉的风声卷起无尽冰冷雨丝,冲刷了这片肮脏的土地,雷声隆隆,闪电疯走,撕裂着这一片黑暗的天幕。微光之中,黑幕之下,王宗景在风雨之中缓缓走来。踏出一步,踩进路上水洼,踏出一步,踩在了风雨之中。全身上下,再无丝毫干燥之处,雨水如潮,似无数把冰冷刀刃无穷无尽打在他的身上。他瞪着眼,咬着牙,苍白了毫无血色的脸,握紧了咯咯作响的拳头,一步一步,向着村中最大的宅院走去,茫茫人间,这一刻仿佛只剩下他独子一人,满怀杀意狂怒,满怀痛悔不堪,一步步走去。那一扇紧闭的大门,高大宽敞,白色的石阶,两旁还有威武的石狮,带了一丝嚣张,挡住了这无穷风雨,也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一步一步走到那大门前,抬起已经布满血丝的双眼,霍地一脚抬起,重重地踏在了大门之上。“嘭!”坚固的大门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滚出来,我杀了你们,我要杀光你们这些畜生……”带了几分绝望几分疯狂的嘶吼声,似古老深林里狂怒的妖兽正在怒吼咆哮,王宗景全身每一块肌肉仿佛都在咯咯作响,死死地盯着那扇大门,听着门后的骚动,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开门……”他嘶哑了声音,紧盯着那条紧闭的门缝,整个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了一声深切的叹息,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侧,却正是明阳道人,道人的另一只手臂,轻轻地在王宗景后脑处拍了一拍。王宗景茫然地瞪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心中那股无比愤恨的火焰,带着疯狂不停地燃烧着,燃烧着,那一刻,他真的想杀掉面前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明阳道人,只是片刻之后,他眼前猛然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顿时外道摔了下去,不过明阳道人就在他身边,一下抱住了他,默默摇了摇头,又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一扇大门,眼中有意思厌恶之色。大门后的动静很快就到跟前,几个家丁因为在这狂风暴雨中跑来开门而大为不爽,待到打开大门后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