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斯却一脸平静地注视着营地。
他早就明白，生命是如此脆弱的东西，小小的一场劫掠，就能被人轻易夺去。
不过，只要灵魂不灭，总有一天能再次转世，这是万事万物的定律，所以，他并没有感到什么痛苦。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丢下班尼迪克匆匆跑开去。他费力地绕过横尸，在不被尸体绊倒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找到了吟游诗人所在的帐篷。
预料之中，那躺在血泊中的男人早已失去了温度，冰凉的手在死前都没有放开他形影不离的竖琴，死死地抓着。
佛兰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扳开了他的手，把那对他而言显得分外沉重并且庞大的乐器捧在怀里。
“真是，既然知道要死了为什么不逃啊？”佛兰斯喃喃自语，不解地看着躺倒在地的男人，就算是流血和死亡也无法夺走他脸上的从容，“就那么相信命运么？”
可是，冰冷的尸体无法回答他的疑问，佛兰斯感到有种莫名的情绪掠过心中，他皱了皱眉：“这个礼物……谢谢了。”
佛兰斯费力地捧着琴，小心翼翼地走回了先前和班尼迪克分散的地方，结果发现他正在拼命地搬运尸体。
“你做什么啊？”
“看了就知道吧，我要把他们堆在一起啊！”班尼迪克费力地拖抱着几乎有他两倍高的尸体，此时的他已经显现出超越平常少年的胆识和少见的珍贵品质——镇定、坚强与毅力。
“为什么？”佛兰斯又问。
他不耐烦地停了下来，回答道：“他们都被土匪很残忍地杀死了啊！我最起码要帮他们火葬吧？！”
佛兰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依旧是一头雾水，不能理解。
见他这样，班尼迪克无奈地叹口气，继续努力地搬运着：“虽然不能埋葬，但至少也得烧掉吧！这可是大家最后的归宿了。”
佛兰斯淡淡地哦了一声算是回答。
班尼迪克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他，然后无奈地想，也是，佛兰斯年龄太小了，还不懂得什么叫感情，虽然他一点也不像个小鬼头……
没多久，佛兰斯终于动起手来帮班尼迪克一起搬运。将所有的人堆在一起后，两个孩子又奋力将帐篷、布料，还有柴火围在上边，然后一把火，将所有的一切统统点燃。
烈日下，这纷飞的火焰熊熊燃烧，烧去了可怜人的魂魄，烧起的是坚定的决心。
“我一定要成为保护弱小的龙骑士！”班尼迪克稚嫩的瞳眸早已不见同龄人的童真，那坚定的眸子映染着火光，如此愤然而又热烈。
这次，佛兰斯没有嘲笑他。
“嘣……”一声刺耳而又难听的响音划破天际，他吃痛地缩回小手，含在嘴里。这把竖琴还未做好准备接受新的主人，而他也还未懂得如何用音乐来表达人心。佛兰斯透过大火看向不知名的远方，露出超越年龄般的微笑，喃喃说出仿佛预言一般的论断：“会的，班尼迪克一定能成为一个伟大的龙骑士的！”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在沙漠中行走，向着先前路过的城市走去。
“佛兰斯，你在帐篷里找了点什么东西啊？”在拆帐篷的时候，班尼迪克找到了大量的食物和水，为走到城市之前的生活做好了准备。但是佛兰斯除了手中那个比他还高大的竖琴外，还拖了一大袋东西，看起来也不像是食物。
“这个啊？”他满头大汗地提了提身后拖着的巨大麻袋，开心地说道，“钱啊！我看到有人埋到地底下的。”
“哈？”顿时，天昏地暗的感觉向他袭来。
“大人们不是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么！”佛兰斯笑得一脸灿烂。
阿伽斯朝空中喷出一团龙焰，哈哈笑道：“佛兰斯大人颇有我们龙族的做事风范啊！”众所周知，龙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宝藏上睡觉。
“哦，是啊，看来你和他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班尼迪克的唇角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那下次我留他单独和你聊聊好了，就像你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情景，阿伽斯在空中一顿，随后像被什么追赶一样，一边突然加快速度向前飞去，一边喊道：“好搭档，千万不要啊！”
那一年，佛兰斯十六岁，班尼迪克二十一岁。
两个人结伴在世界各地晃悠。他是不知道佛兰斯要找什么啦，他自己的目的倒是很明确——龙。因为只有得到一条龙，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龙骑士！
经历无数的挫折，在他二十一岁这一年，终于从公会那里得到了龙的情报！班尼迪克兴奋得彻夜未眠，翻来覆去地等佛兰斯回来。可佛兰斯进宫已经好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个嘴上涂了蜜糖的家伙一进宫就不知道会被宫廷里的小姐们留到多晚！握了握拳，班尼迪克决定今天晚上就行动！
但热血的他，很快就遇上了麻烦。
离龙谷还很远的地方，班尼迪克就遇上了一拨又一拨的妨碍者。这些武士一心以为打败所有竞争者就可以把龙独吞了，完全不考虑自身和龙之间的实力差距，虽然这些没脑子的人多半打过之后就屁滚尿流地逃跑了，但是也真够烦的。
“唉……”
“唉……”
相同的叹息让班尼迪克瞬间扭过头去。
隔着一棵树，一个漆黑的头发、乌黑的盔甲、整个黑骑士打扮的男人也惊讶地看着他，似乎不是找上门打架的。
两人互相打量了一番，班尼迪克率先友好地伸出右手道：“我不想打无意义的架，如果想法一致的话，你可以称呼我为班尼迪克。”
男人咧嘴愉快地笑了，豪爽地握住他的手道：“见到你很高兴，班尼迪克，叫我阿伽斯就好。”
“终于有人能理智地说话了，二话不说就开打实在吃不消。”班尼迪克揉揉脖子放松了神经，“那些苍蝇就算没有威胁性，但是嗡嗡嗡的也太吵了。”
“深有同感。”黑骑士心有戚戚焉地附和道。这些人每天都吵闹不休，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不过，你也是来猎龙的吧？”
“猎龙？一半一半吧，正确地说是想找山谷里的那条龙做伙伴。”班尼迪克毫无隐瞒地回答道，“呵呵，也许不知好歹了些，但是我想成为龙骑士！”
龙骑士需要活的龙做坐骑；而猎龙人想要得到的却是龙的尸体，因为龙浑身都是珍贵的宝物。
“噢，那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阿伽斯浅褐色的瞳孔流露出奇怪的感情色彩来。
不过早已被佛兰斯的阴招锻炼得百毒不侵的班尼迪克一点也不在意，笑着说：“是吗，那我可要加油了。”
阿伽斯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惊讶，尴尬地清了清喉咙，硬是保持着骑士风度坚持问：“你不打算对付我么？因为我不配做你的对手？”
“当然不是啦！你不觉得，做谁的龙，选择权在龙身上而不是人身上么？人和人斗来斗去的又有什么意思？”班尼迪克抬起头向森林深处望去，目光坚定地说，“虽然我有自信不输给任何人，但是并不能自大地认为龙就铁定属于我；这次来也只是想和龙战斗一次试试看能力，不过要是能得到龙的认同那当然是最好的。嘿，到时候大家比比看谁才更有魅力吧！”
“是么……”阿加斯专注地盯着他看，露出沉思的表情。
通向龙谷的道路相当不好走，从早晨走到天黑，两人才到达谷底。
放眼望去，光秃秃的岩石、被龙息烧得一干二净的植物早已变成炭灰随风在峡谷里飘荡。留在地上的是相当庞大的脚印，几乎跟陨石坑没有两样。班尼迪克吹了声口哨，仔细观察起地形来。真是相当糟糕的地理位置啊！能躲的地方实在有限，而且那么狭小，恐怕龙一飞起，立刻就会弄成滑坡——在不远处明显是突然崩落的乱石证明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也因为地上硕大的巨石很多，倒是可以一时半会挡住龙息的天然屏障。
正盘算着如何作战，巨大的黑影突然毫无预警地压近，在高耸的两峡之间掀起飓风，它伸长脖子仰天一声长鸣震动着崖壁，碎石纷纷坠落下来。
来不及细想就斗气全开！班尼迪克敏捷地闪过纷纷下坠的落石，手中握着剑，然后运足了气向突起的平台跳去。
龙飞高了一点，班尼迪克这才看清它的样子——从头到尾纯黑一片，没有一丝杂色，巨大的肉翅伸展开来足以遮天敝日！好家伙，眼前分明就是条正值力量巅峰的成年黑龙！他兴奋得不禁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这条龙他誓在必得！
在高空掉转了方向，黑龙又俯冲下来！这次它不仅带来更强烈的飓风，还张开血盆大口，瞄准班尼迪克所在的位置瞬间喷出了龙焰！比岩浆还要滚烫的热浪袭来，班尼迪克倒退着跳了下去，瞬间退到了几十米以外的断崖下，而先前所站的位置早已变成焦炭，唯有黑烟滚滚。
黑龙踉跄地落地了，巨翼撞在山崖上，碎石砰然而落，又是一阵天翻地覆的震动。班尼迪克冷静地躲在后方看着，等待靠近的时机。
这时他突然想到同来的黑骑士——阿伽斯人呢？他不由得四处张望，不禁看到极度危险的场面！只见阿伽斯抽剑飞快地跳到龙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砍了再说。
喂喂喂……太乱来了吧？
可想而知，没三两下他就被龙折腾得奄奄一息了！
切，就算不出去也不行了！班尼迪克紧紧握住手中的剑，一看到巨大的龙爪一把抓住了对它而言渺小得宛如蚂蚁的人体，没有多想就冲了出去，三步并两步地跳上峡谷间突出的石块，以闪电般的速度跑到了靠近龙爪的地方，毫不犹豫地举起剑，口中大喊：“放下！”黑龙怒视着他，一簇龙焰从它嘴里毫不留情地喷来。
当然不可能硬碰硬，班尼迪克在跳起的一刹那险险地扭转了方向，狼狈地跌落到地上，不过他并没有摔倒，落地时他敏捷地调整了姿势，脚尖一碰到地面就猛地发力，用最快的速度向龙身奔去。他灵巧地掠过向自己袭来的带刺的尾巴，扭转到龙背后，运足斗气融合剑锋一起一剑劈下。
坚韧的龙皮竟在他的攻击下裂开了口子，黑龙受伤后暴跳如雷，毫无章法地狂吼着，一边愤怒地扇动着肉翅，一边在地上胡乱践踏。霎时间，谷内飞沙走石。
失策哪……不敢贸然向前，班尼迪克只得再次躲到大后方，见它手中还握着阿伽斯，不由默默祈祷他不要被它捏死或者晃死。真想用它自己的龙息烧掉那碍眼的手掌，不过这样做，首先烧掉的恐怕是阿伽斯才对。
“我说，班尼迪克，你在搞什么鬼啊？直接上去好好干一场啊！”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佛兰斯？！”班尼迪克激动地大喊，“你没有看见那白痴龙爪子里握着一个人么？”
“人？我怎么只看见龙啊！”佛兰斯悠哉地说道，“如果你说的是那头龙手上的黑点，哈哈，那不是它自己的分身吗？”
“你说什么？！”班尼迪克瞪大了双眼望着站在高处的佛兰斯。
“啊，你不知道吗？龙有魔力啊，可以随意地做出分身……你别对我发火啊，骗你的又不是我！”佛兰斯吐了吐舌头。乖乖，班尼迪克真生气了。唉……池鱼之灾！算了，不跟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计较。
佛兰斯潇洒地一撩衣摆，席地而坐。他调整好竖琴的位置，一脸神秘地对班尼迪克说道：“出血大赠送啊，十分钟。在十分钟内这条龙要剐要剁随你的便，我帮你控制住它的行动，之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谢了！”
吟游诗人拨弄着手中的竖琴，几个零碎的音符之后，曲调突然激昂起来，极具穿透力的乐声响彻峡谷，暴躁的龙刹那间像受到了催眠而无法动弹。
班尼迪克寒着一张脸，提着剑走到目瞪口呆的黑龙面前，然后阴森森地开口：“阿伽斯，耍人耍得很开心吧？！”
只可惜动弹不得的黑龙只能在心里干笑两声，做不出什么表情来。
看到那双和人形阿伽斯一样的浅褐色的眼珠，班尼迪克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个白痴龙！把我白白浪费的担心还给我！”他怒吼着冲了上去，抡起剑就乱砍一气。不过看到阿伽斯仿佛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后，他还是不由得放轻了力道……
十分钟过去了，可以自由活动的阿伽斯并没有回过头来攻击班尼迪克，反而可怜巴巴地舔起了遍布全身的细小伤口。佛兰斯笑着从崖上跳了下来，拍拍好友的肩膀说道：“恭喜你啊，终于如愿以偿了。”
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班尼迪克还没领会他的意思，就听到阿伽斯说道：“抱歉，我的伙伴，我只是想试试你有没有做龙骑士的资格罢了。”
“等等……你刚才叫我伙伴？”班尼迪克傻傻地问道。
“是啊，新鲜出炉的龙骑士班尼迪克大人，请接受我作为一个吟游诗人的赞美。”佛兰斯清了清嗓子唱道，“如大山一样古老而强大的种族，还是要为勇气和正直屈服，人的心啊，是最强大的力量……这就是我今天要讲的故事，傻主配笨龙！”
此后的一年里，班尼迪克与阿伽斯四处修行，终于在大肆破坏下被冠以“恶龙骑士”的威名。而在此期间与他们失去联系的佛兰斯也成为大陆帝国间众贵族人人畏惧的“极恶吟游诗人”，并从此行踪不明了。于是，“恶龙骑士”班尼迪克为了神器便开始四处寻找佛兰斯的下落，这是后话。
第十一章 雪与火的涅槃
1
北风萧萧，鹅毛纷飞的夜幕下，暴风雪笼罩着这没有色彩的国家。只剩下白与黑的世界一片寂静。
纤小的手臂探索着伸向铁窗，刺骨的寒气顺着手心延伸至心头。她俯视着白茫茫的大地，楼房井然有序地排列至尽头，空旷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唯有风声呼啸——被大雪冰封了生命的世界，正如被囚禁在绝望中的自己一样寒冷、孤独。
她想要离开这寒风凛冽的窗口，脚移动时脚踝处传来了铁链摩擦的刺耳金属声，不知不觉间，这份沉重的负担竟成了习惯，麻痹了的神经，跟着心也一起死去……
远处，厚重的门被人推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沿着石梯缓慢靠近，女孩受惊地蜷缩起身体，水眸里充满着恐惧。
“乒！”房间的门被打开了，士兵整齐一致地站在门的两侧，恭敬地低下头，迎接穿着华丽衣衫的男人。
男人挥手，房门再次被关上。关门声惊动了女孩，颤抖的身体越发明显。男人凝视着她，嘴角却勾起笑意：“怎么害怕成这样？我可是你父亲啊。”
男人跨出了几步，女孩却本能地向墙角躲去。
不要走过来……不要……
“……她会给你最安全的手术，不会很疼的，所以，我可爱的孩子，来吧，很快你就能在城堡里自由地走动了。”
不要……不要！
“我珍贵的女儿，可爱的佩塞珥……”
不要过来！
佩塞珥猛地坐起身子，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不知不觉间冷汗流满了背脊，缕缕银丝缠绕着、乱糟糟地贴着身躯垂下。待惊颤停歇，她缓缓睁开眼睛，双色的瞳孔在黑夜里黯淡失色，看不出任何区别来。
佩塞珥疲惫地拂开遮去视线的发丝，怔怔地望向四周：静谧的月光透过窗帘射进屋里，普通的摆设、清一色的木质家具被月光勾勒出一条细细的银边，没错，这里是自己的房间。她略微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掀开被子赤脚走下了床，穿着单薄睡衣的佩塞珥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习惯性地为自己倒了杯香茶——虽然放了一晚上早已冰冷。她捧着杯子缓缓走到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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