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仍是不及。
房屋四周若有机关,以名剑和笑三少所站的方位,退出不难。
但却在屋外三尺之处,四面都有铁板迅疾从地下向上升起!
名剑拧身便欲上挫,空中却亦有一扇一扇的铁板,飞旋着合了起来。
机关之主似是料定了,入来之人会极其谨慎,只在小屋外缘。
若是名剑笑三少大胆走去房屋正中桌子处,倒有机会再空中铁板合起之前脱困。
追悔无用。
瞬息功夫,一座小屋,便生生成了一座铁笼。
笑三少讶然。“这是什么样的功夫?”
名剑沉声答,“峨眉阵法,外加天工梁家的工艺。”
笑三少骂了句娘。“老梁家果然不是好人。——现今怎么办才好?”
名剑回头。
药丸下压的那张白纸,上书八个大字。
“欲要脱困,先服此药。”
名剑拈着纸柬细细看了一遍。
“是锦锦的笔迹。”
“她应该知道你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吧?那还叫你吃药?”
名剑眉头微锁,却伸手去取药丸。
笑三少以“力”为主,难得一次,在“速”之一字上胜了名剑半筹——
他抢在名剑之前,快速抓到药丸,干净利落地往嘴里一抛,吞了下去,张嘴给名剑看。
“她知道你百毒不侵,却不知道我和你流着相同血液。这药若有什么古怪的话——”
“若有什么古怪,你我不也是一样?”名剑淡淡反问。
笑三少愣住,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苦笑了笑,“我没想那么多。”
名剑望他一眼。“你顾住脉象。此阵为两仪,此屋应是生门。机关定有开启之法——我去四处看看。”
名意忽然脚下一绊,从树上跌了下来。
却被一双温柔的手扶住肩头。
正要拔剑,抬头,却是一愣。
熟悉的面貌,却看来陌生。
“你是……霍姐姐?”
“小意记性真好。”霍锦尾指将灰白长发撩到耳后,一举一动,风情万种,似浑然不觉自己发色丑陋。
“名意幼时,二叔教我练剑,霍姐姐就教我阵法……”名意眯眼,恍惚中似回到当年,自己不过是个孩童,而名剑与霍锦双双出入,如天上侠侣一般。忽然惊醒,“——霍姐姐,你,你尚在人间?可你的头发……”
“十多年不见了。”霍锦郁郁一笑,“世上事总有因缘巧合。小意,你的未婚妻子梁姑娘,恰巧是我师姐的女儿。”
名意闻梁姑娘三字,头脑一嗡。“不……她……不是我未婚妻子。”
“小意。”霍锦牵住名意的手,迫他抬头看住自己眼眸。“昨夜,我曾往她闺房,告知她青青失踪之事。谁料她早已知道此事,正安排心腹,密谋离庄之事……”
名意霍然抬头。“别……别说了。”
他神色之间,充满痛苦和屈辱。
霍锦幽幽一叹,伸手微微抚慰他肩。
“我早年经由变故,变成了此种模样,之后便一直隐居在峨眉云顶。不久前,偶从师姐处得知白蕊之事,又闻青青负气离家出走,便忍不住下山来走这一遭红尘。”
她语声轻巧如雾,幽婉如兰。
配上极其清丽的面孔。
当年少艾,发未雪白之时,可想而知,是如何一种倾城的模样。
名意不自觉地靠在霍锦怀中,颤抖的双肩,随着她的轻言细语,慢慢平复。
忽想起什么,抬头问,“霍姐姐……你既在人间,怎么没去找二叔?”
霍锦略笑了笑。
名意一惊。
那清丽的面孔上,竟在一瞬间,射出了毒蛇一般的怨恨。
“正是他令我变成今日这番模样……我怨他,恨他。但我更怕他,怕他怕到只敢夜探白蕊闺房……”
她喃喃倾诉,不知所云。
名意心想二人必是有过什么情海纠葛,他是晚辈,不便插嘴,却猛然听霍锦道,“……我贪生怕死。我怕他杀了我。我不是他对手……小意,求你千万莫要告诉他我还在人间……”
名意惊道,“二叔怎么会杀霍姐姐?”
霍锦凄然道,“他已经杀过一次。只不过我命大,被山中猿猴所救——小意,你以为,我是为什么盛年白头?”
名意怔住。
被自己最心爱的人亲手杀害。
这样的遭遇,比起自己在新婚之日被妻子背叛,孰重孰轻?
但二叔……怎么会!不会的!
名剑移动床头木质扶手。
床榻咔咔移开。
“竟是华容道阵图。”眼前八八六十四块木块,仅余一空。
只有一种解法可以令得铁板开启。
名剑看了一眼手中所余不多的灯油。
“三少,可否过来,替我掌灯?”
笑三少应了一声。
半日却不举步。
名剑听他呼吸声似有不对,回头望去。
却见笑三少额头带汗,双眼血丝赤红。
名剑一惊。“那药丸究竟是何物?”
笑三少挤出一丝笑容。“莫要担心,不是毒药。”
“那是什么?”
笑三少往后退了两步,把自己藏到桌后,才讪讪然开口,“春药。”
名剑愕然片刻,随后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笑三少不忿,“显然霍锦以为你必定孤身进来,布下此阵,就是为了诱你和她重修旧好哩!”
“重修旧好么?”名剑难道肯开玩笑,“那现今她必定察觉到屋内情形,早已负气而去了。——可能逼得出来?”
笑三少抬高嗓门。“怎么逼?这分量根本不是给人用的,是头大象也被她药倒了!……是了,定是她知道你练那劳什子平心静气的内功,所以才故意加大分量!”
名剑不理会他抱怨,“春药虽对身体无甚伤害,但隐忍不发、时间太长,亦可以撑爆你的血管。三少我为你掠阵,你尽快处理吧。”
笑三少瞪大眼,“处……怎么处理?这里又没姑娘。”
名剑淡淡答,“动手处理。”
笑三少冲口而出,“那你先出去才行。”
名剑上下左右看看,对笑三少笑了笑,“我出不去。”
笑三少一下子窘红了俊脸,“我,我……真的不行……当着人……”
名剑转过身去。“我不看你就是了。”
笑三少呼吸粗重。
脸上烧烫,太阳穴突突跳动。
说出那句傻话时,他便知自己判断力与智慧已慢慢失去,满脑子只剩污秽景象围绕。
知此事必得解决不可,咬咬牙,横下心,笑三少退到墙角,缓缓盘腿坐下,伸手去解自己裤带。
手微颤。
余光见那边一灯如豆,名剑低头看住阵图地背影,脖颈修长。
忽然一阵羞赧涌上天灵。
“不。还是不行。算了……名剑你不用管我。我就忍着,等你解开机关再说。”
“三个时辰。”名剑并未回头,只是专心摆弄阵图。
“三,三,三个时辰?”笑三少很想一口血吐在地上,最好是把下身憋人的胀意一起吐掉更好。
笑三少坐了片刻,呼吸越来越急。
低头看看。
小兄弟已经比阿难剑还要粗硬,一副欲要顶破衣裤跳出来的样子。
“名剑,”他颤抖声音,“你,可不可以蒙眼塞耳?”
名剑叹了口气,出乎意料地起身,直向笑三少走过去。
笑三少吓得想往后退,退不过去后背顶着墙,慌乱不知所云间只想到用双手掩住衣襟,不欲被名剑看到小兄弟失控之态。
“大家都是男人,你究竟在怕什么?”
名剑的声音清淡如水,流到三少耳中。
一阵刮骨酥麻。
他狠狠咬了一口自己舌头。
血腥味道冲淡昏浊。
“……我……当着你……真的不行……要不我点你的睡穴?”
名剑摇摇头。“若有人乘隙攻击呢?”
笑三少怔怔望着他。
脑中想不出解决之法。
手却不受控制,想去解衣。
捏住拳,狠狠捶地。
手掌吃痛。
却忽觉得沉重的脑壳一轻。
正要开口,却看见名剑的脸庞,在自己眼前,变得模糊、模糊、越来越模糊。
脑中迟钝地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反被名剑点了睡穴。
再来不及想第二个念头,便昏昏然跌入了一片暖甜的黑暗中。
(6)
笑三少醒来之时,迅速计算,自己究竟是昏睡了片刻,还是一二时辰,还是整夜?
算计半晌未果,扭头去看仍在木床侧解阵的名剑。
铁板遮天蔽日,唯一一点温暖光明,是名剑手持的油灯。
灯油盈盈,跳动了一下,便在笑三少凝视下熄灭。
笑三少躺在黑暗里,呆等了半日,才听见名剑走过来。
“醒了?”名剑淡淡地问。
笑三少沉默不理。
名剑坐下来。“灯油耗尽,火折子也用完了。”
笑三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身体终于判断出来,现今外面,想是已经入夜。
人体情绪,起了微妙的变化。
“你……用什么法子,解决的?”笑三少闷闷地问。
名剑大概是笑了,大概又没有。他回答,“我又不是姑娘,还能有什么法子?”
笑三少脱口而出,“不是姑娘,也可以有很多法子!”
然后脸上不由自主地一烧。
幸好一片漆黑,笑三少想,名剑看不到就好。
却感觉到名剑微凉的手指贴上他的面孔。
笑三少还不知要如何应对,名剑便移开了手指。
片刻之后,才听名剑似是随口地问,“谁是倩儿?”
笑三少一头雾水。“什么倩儿?”
名剑道,“你刚才梦中在唤的名字。”
笑三少啊地一声醒悟过来。
那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女子。
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温柔善解,尤其是有一双令男人销魂的樱口。
笑三少成年以后,偶尔自渎,心中便会浮起在青楼中与这名成熟妓女的一夜风流。
自己竟又想起了她么?
被点了穴的睡眠,就算有梦,亦不能记忆。
笑三少默默回味。
忽然觉得不对。
“你……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
他气急。
名剑不答。
笑三少转过脸去。
黑暗的微光。
是名剑的眼眸。
影重重。
笑三少眼前一花。
那眼眸刺亮他心里。
逼得如此之近。
笑三少忽然感觉到自己早已解决的问题再次蓬勃。
怀中一触。
是名剑的手。
他要做什么?
他几欲呼喊。
然后心头却茫然一空。
一抹明亮燃起。
“原来你还有一个备用的火折。”
名剑举着从笑三少怀中摸来的引火之物。灯芒恢恢,将他脸目一半照得艳丽,一半掩在无边深邃之中。
他起身,走去阵图前。
片刻之后,机簧咔咔出声。
笑三少已提剑立起,为名剑掠阵。
顶上铁板先开。
一轮圆圆明月,无边清丽。
然后四围失守,铁板缓缓收回地底,周边密林,有群叶簌簌莎莎,随风应和。
如此良辰。
却人间险恶。
“走。”名剑简单说了一个字,便当先而去。
笑三少紧紧跟随。
心中浮起古怪念头——谢芸说自己轻功不美。
和名剑相比,似乎的确应该再下些苦功。
掠上官道,二人便见对面一栋与之前的小屋完全相同,却颜色相反的小屋。
梁白蕊衣衫不整,赤足光腿,靠着小屋木门,立在月下。
“梁姑娘。”
名剑脱下外衣,递了过去。
梁白蕊怔怔回头。
“你是……名剑?”
名剑点头,“这位是笑三少。”
梁白蕊眸中有奇怪的神情一掠而过。
那神情似是同情,又似解脱。
她披上名剑外衣。
“此时此刻,白蕊本应披着嫁衣,向二叔行礼。天地为证,从此是名家新妇……”
她语声凄凉。
“……可是前辈,你若为女子,可甘心为人妻妾,洒扫承欢,从此冠上夫姓,再难自主?”
名剑望着她。
然后缓缓道,“不甘心。”
梁白蕊一怔,然后泪下。
但名剑又道,“我是否能自主,与我是男子还是女子,并无关系。天地之间,男欢女爱,若发乎至情,何须承欢?若本无雅意,何必勉强?”
梁白蕊止住眼泪。
“……是。白蕊明白了。若不够强,世间何处不是刀林剑雨;若能自主,何等身份都是光风霁月。小女子受教。”
她深深一拜。
衣衫短小,她拜倒时纤毫毕现。
笑三少君子地移开眼眸。
却听梁白蕊起身,“不能嫁入名家,是白蕊没有福分。但……”她踌躇了下,“前辈去寻名意时,定要加倍小心。”
名剑眸中一闪。“梁姑娘的意思是?”
梁白蕊露出一个笑容。
笑容中凄惨之色渐渐减少,竟真如月色之华,清丽无玷起来。
“白蕊一身不祥,祸延父叔家族。家父为奸人所控,不得已之处,前辈若能包容,小女子感激不尽。若不能够,也是各人造化,本无怨尤……前辈,”她望一眼小屋,“屋内床榻之上,是我至亲……至爱之人。我知她无救之后,就亲手……送她轮回了……还请前辈……将我们合葬一处……最好是,焚为飞灰……”
一道黑血,从她嘴角流出。
笑三少赶往屋内。
片刻后出来。见名剑扶住了气息已断的梁白蕊。
“是一样的毒药……唯一不同,乃是屋里面那位姑娘,之前曾中了罂粟子毒。”
“罂粟子?”名剑一惊。
笑三少点点头,“我去找谢芸问问。”
名剑点头,“我先找名意。”
此时的笑三少还不知道,一次简单的兵分两路,会如何令他痛悔一生。
火焰映着夜月,好似一个张大了口,等人坠入地狱的笑容。
(7)
“罂粟子与名花流燕敦煌所用的名花毒乃是同源;区别在于,名花易种,罂粟难活。”
谢芸推开早已破败多日的武圣殿门。
遍野繁花不见,而野草疯长,遮蔽腰膝。
“武圣殿原有干罂粟子一百二十粒,活罂粟三棵,每棵每年约可结子两粒。师父死后,这些东西均由二师兄接手。我接掌此处之后,只留下三棵活体,干罂粟子被郑苏带走。”
谢芸带着笑三少绕过重重野草之中,然后随手指了指个地方。
“就是这些?”笑三少瞪大了眼睛。
谢芸点头。“以前都是驼叔打理,后来就都枯死了。”
三株枯草倒毙得四仰八叉,周围数尺,都无野草杂菌。
“所以世上只剩下那百二十粒干罂粟子?”
谢芸想了想,“干罂粟子泡水,勉强能有四五分功效。但照你所形容,那位姑娘服下的,应是活体。”
“难道郑苏真找到了种植之法,还传给了陆小七?”
谢芸冷冷道,“此物为武林禁物,若有流传,足可祸乱天下。为何不杀了那个陆小七?”
笑三少连连点头,“影公子说得对!我若见他,必定立刻杀了,再不许名剑他们婆婆妈妈。”
谢芸沉吟片刻,“若真有人想用活罂粟子控制武林人物,每月至少必须服下一粒,方能延续毒性。五六颗罂粟草才能供养一名毒人,就算种了出来,也是靡费非常。那个少年何德何能,有如此精力?又为了何事,用在一名无关少女身上?”
笑三少浓眉微蹙,“控制那名少女,再携梁家丑事,便可控制天工。控制了梁家,一来可掌握无数武林世家门派之地形结构乃至密室布局,二来,若是想要部署什么阵法之类的,也可得天工之助……等等。”
他忽然觉得你哪里不对。
“名剑说那套树林密室是峨眉阵法辅助以天工梁家的营造秘技合成……所以……霍锦!难道陆小七和霍锦是一伙的?我怎会没想到此节!”
笑三少大力敲自己额头。
敲得谢芸都有些不忍,“你本来就不太聪明,莫要自苦。——霍锦是什么人?”
笑三少长叹一声。“是名剑以前的女朋友。”
“哦?”谢芸挑挑眉毛,“我还以为名剑不好女色。”
“他有几十个侍妾!怎么会不好女色……”笑三少有点烦躁地转圈。“陆小七对付的是名意,但是名剑才是下刀断他臂的正主。霍锦那边,又有个见死不救的掌故……名剑不会应付不来吧?”
谢芸默默看着地上花草。
“你认不认识名剑的父兄?”
笑三少一怔,“不认识。——我只知道,十多年前,名花流燕敦煌毒杀名震名老爷子,而名剑的哥哥名战双腿残疾,被采花淫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