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意外,我被挡在了院门外。林乾林坤抱歉地看着我,我也不强行冲进去为难他们,只是在一边站着等。
一刻钟的功夫,明宬开门,和一个人走了出来,我以为我眼花了,可定睛一看,确实是莫君锐。如醍醐灌顶,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些日子我总觉得自己漏了一点什么,一直想不起来,原来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把千仪的事忘了。明宬将我从火中救了出来,那么我的火烧将军府的计策还能奏效吗?
明宬看见我,表情一僵。莫君锐倒是平平淡淡的,对我微微一笑。我报之一笑。明宬下令:“林乾林坤,送莫公子。”
满是歉意地看了我一眼,明宬转身走回书房,我跟了上去。明宬,我不要你的歉意,我只想和你同甘共苦。
书房里,我坐在他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了起来:“火烧将军府那晚,我将你带出来后,派人找了一具尸体顶替你,所以,你的计划没有落空,你放心,整座将军府已成了一堆废墟,却只烧死一个人,就是你计划中的将军夫人。那夜京城被将军府的大火扰得人心惶惶,而莫将军,也是那夜被我的人趁乱救出来了。父亲的人对莫将军穷追不舍,后来迫于无奈,莫将军跳下悬崖,这才逃过一劫。第二日,京城就公布了莫将军被正法的消息。”
“就是说,皇上已经彻底放过莫将军了呢?”我忖道,“那千仪呢?”那晚我塞给顾展延的信交代了我的一切计划,要是他还不把千仪照顾好,我会杀了他。想到那晚出现在千仪手上的红色镯子,想必即使我没交代什么,他也会做的。
似乎难以启齿,明宬神情怪异地看了我一眼,说:“坊间传言,长怿侯获悉莫将军夫妇的死讯后,辞京归玄洲,夜夜在青楼寻欢买醉,还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连老侯爷都看不下去了,亲自跑到青楼把长怿侯揪了回来,撤了他的侯爵,自己重回朝廷,重掌印绶。”
“那个青楼女子就是千仪对不对?”我一阵唏嘘,顾展延,你为了千仪,真的不管不顾,身败名裂了。“可是那次我听虚化说乱红死了,为什么?”
“对,千仪就藏身青楼。而那个乱红,也是一个替死鬼而已。那晚你那样明目张胆地送走他们,红颜泪上了长怿侯的马车,人尽皆知,顾展延这么做是为了断了不知红颜泪真相的江湖人对红颜泪的觊觎设的局罢了。”明宬覆上我放在桌面上的手,“你放心吧,几日前,玄洲长怿侯府办了一件喜事,顾世子纳妾,就是那名青楼女子。”
我放心得下吗,为什么我总觉得心有不安,我反握着他的手:“那莫将军知道千仪还活着吗?他会不会去找千仪,他们怎么办?”
“乱红,乱红,你听我说,”明宬安慰我,“人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千仪也是,你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不欠她的了,你知道吗?从今往后,她的事不再是你的事了,你不要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好吗?好好快乐地生活,为了你自己,只为你自己而活,好吗?”
“为了我自己?”我怔怔地问,“那你呢?”我想了想,总觉得不对,“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行云我求求你,不要什么事都你一个人扛着,你不要哄我,今日莫将军来找你,肯定有事,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我的性子你很清楚,一知半解只会让我更加胡思乱想。况且,你别忘了这个,”我举起自己的左手,“红颜泪还在我手上,我的宿命还没有完成,我不能置身事外。”
“红颜泪已经与你无关了,师傅说了,你的变数已经出现,你不必再去管什么该死的宿命!”明宬突然就激动了,狠狠地道。我吓傻了,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过话,我恐惧地看着他,心扑扑地剧烈跳动起来。明宬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转过头,不敢看我。
半晌,我反应过来了:“师傅还跟你说了什么?你以为你把我藏起来保护起来我就可以好好过一辈子了吗?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虽然离了宫,可你骨子里还流着皇族的血,你逃不掉你与生俱来的责任;而我,虽然命里出现了变数,可是红颜泪还在,我很清楚,只要红颜泪一天还在,我就一天都逃不了宿命。告诉我,天仪出事了对不对,不然你也不可能向莫君锐暴露你觉情宫宫主的身份,他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你。”
“不是,我说不是就不是,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许你管这些事,明天我就让云影把你送回雾焰山。”明宬已经拿我没有办法了,他心虚了,肯定是我猜对了。
我冲他大声喊:“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我死都要跟着你!”
他一咬牙,冲门外喊道:“茉儿莉儿,把乱红姑娘送回房,一步也不许她离开房门!”
“别让我恨你!”我冷静地对他说,冲出了书房,一眼看见林婕妤担忧地看着我们,我扑进她的怀里,哭了起来:“林姨。”
林婕妤轻轻地拍着我的背,长叹一声:“这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吵什么啊。乖,别生气,林姨等等就去骂那个傻小子。”她这么一说,我更觉得委屈,哭得更厉害了。
这是我和明宬真正的第一次争吵。
第53章行云难舍皇家命
天黑透了,阴沉沉的,看来快下雪了。
我躺在床上,脑子空荡荡的,激动过去了,我没有再生气。房间里,茉儿莉儿轻手轻脚地收拾行李,大气都不敢喘。
“姑娘……”茉儿在一旁怯生生地叫我,我嗯了一声,她又问:“姑娘,那把琴,就是公子送的那把,要带上吗?”我懒懒地说:“不必了。”
又过了一阵,莉儿的声音又怯生生地响起:“姑娘。”我有几分不耐:“不带不带,什么都不带,我不走,哪儿都不去。”
“不是的,姑娘,外面下雪了,公子站在门外。”莉儿胆怯地辩解。我从床上一顿而起,想了想,又躺了下去;翻了个身,又想了想,我们的相聚来之不易,不应该那么幼稚地拿来怄气,于是翻身下床,推开了门,看着门外的明宬,雪稀疏地披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雪地里灿若星子,却带上几分忧伤。我不忍苛责,只淡淡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他定定地看着我,好像一眨眼我就会不见似的。“进来吧。”我转身回屋,茉儿莉儿不知道几时走了。
我坐定,第一句话就堵住了他:“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明宬,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对我说抱歉了,我或许才能对你放下一切心防。
他刚欲启唇,又停住了嘴,看了我一阵,说:“天仪和赫彰开仗了。”
我睁大了双眼看着他:“什么!几时的事?”
“两个月前。”明宬不敢看我,盯着桌面说。
两个月,就是我恢复记忆这些日子,明宬,你瞒得我好苦啊。我深呼吸了一下,冷静下来问:“战况如何?”
“天仪和赫彰接壤的洛水城已经被攻陷了,如今齐临城岌岌可危。”听他一说,我无助地闭上了眼,赫彰王疯了吗,他是不是想从西边一直往天仪京城仪都打过来。我又问:“谁是主帅?何睿恩吗?”
明宬点了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测,他又说:“莫家军也编入了何睿恩的军中,莫家军没了莫君锐这个主心骨,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天仪三大侯把守在天仪北边闻人达将军的人都调动了一部分过来。”
何睿恩也不是庸才,只是他听命于他的岳父大人乐然王,想必不能让莫家军那帮死心眼的战士心服口服,怕也是消极应战而已。而何睿恩挂帅,那朝中呢。“你父皇呢?还有丁琅嬛和赫彰那位联姻的王子呢?”
“父皇病重,如今是乐然王监国。至于联姻那两位,没受到波及。”明宬说这话的时候,言辞隐约有几分让人难以名状的情绪。
如此说来,乐然王和赫彰王的合作关系已经彻底破裂了。难道天仪气数已尽?不可能的。“你和莫君锐就没什么打算吗?”我问明宬。
明宬摇摇头,没有说话,走了出去。合上门前,他仍旧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即身影淹没在皑皑白雪之中。他二人的无奈我统统了解,两个死了的人,如何再出现。特别是明宬,即使他在天下人眼中没死,也不可能以文韬武略的身份出现。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早已入乡随俗,天仪就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可如今,天仪岌岌可危,我竟能偏安一隅,明宬啊明宬,你真是用心良苦。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也很不安稳,总觉得事情不该这样的,却理不出一丝头绪。直到后半夜,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多久,却被一个噩梦惊醒,惊出一身冷汗,睁着眼睛看着瞎灯灭火的屋子,听着屋外大雪不断压断树枝的声音,再也合不上眼。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茉儿莉儿来伺候我起床了,我急急忙忙拾掇妥当,想去找明宬,却在门口被云影拦住了,她还背着行囊,拿了一把佩剑。
“你要做什么?”我警觉地看着云影。
云影没说什么,淡定地在我房间坐了下来,说:“茉儿莉儿,快快收拾好,和你们姑娘启程吧。”
我拉着想往外走的茉儿莉儿,对云影说:“你开什么玩笑?”
“宫主吩咐了,送你去雾焰山。”她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对茉儿莉儿使使眼色,“还不速速行动。”
茉儿戳了我的后背一下,我意外地定住了,她竟然也会武功。她姐妹俩退了下去。
“放开我,我要见行云。”我一急,咬牙做无力的挣扎。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穴道竟然冲开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云影站起来,惊疑地看着我。我不顾她的惊异,径自走出门。只听得噌的一声,利剑出鞘,剑锋抵在了我的颈项上。我回过身,冷冷地看着她:“要么你就杀了我,要么你就放了我,今日我一定要见到行云。”
她犹豫了,没有行动,我咬牙闭眼往剑刃上凑,她迅速收回剑,说:“你疯了!”我睁开眼,一封信出现在眼前,我不解地看着云影。她说:“宫主已经走了,昨天夜里冒雪走的。”
轰的一下,我的心炸开了,颤抖着手快速把信拆开,明宬逸秀的字映入眼帘。
“乱红,你说得对,我虽然离了宫,可我骨子里还流着皇族的血,我逃不掉与生俱来的责任,我不该自欺欺人,所以我走了。但是你不一样,即便是红颜泪的传人,可你仍旧是一个女子,你不该背负起天下,你应该好好的生活。切记,不要因为我而有任何负担,你不欠我的。但是,请你为我随心所欲,找寻你心中最想的那个人去吧。过去在暗处看你,这段日子在明处看你,我心已足矣。容许我再说一次抱歉,我还是瞒了你。记得百花节那晚吗,你去而复返,想找的白衣人就是我;还有你坠崖醒来那夜,我也一直在看着你……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对我的仅仅是感激与愧疚使然,可是你为了成全他和千仪的心,我看在眼里,将军府那把火,你甚至不给自己留有一丝退路……”
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滴在信笺上,墨色瞬间浸染,晕开,模糊。往事历历在目,百花庭中他姗姗来迟,身穿天青色长袍,手上搭了一件白色披风;坠崖醒来那夜,我在顾展延的怀里沉沉睡去……天啊,明宬,我终于知道回宫后你为什么伤得那么深,你是身心交瘁啊!你原来是如此彷徨的。你为什么没有在我失忆的时候唤醒我,我也懂了。
“夫人已经被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宫主吩咐我要务必要把你安顿好,请你……”云影轻声说着。
“我要去找他。”我坚定地打断云影,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我,我冷冷地重复:“我要去找他,我要上战场。”
第54章风雨兼程奔前线
一路向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从漫天大雪到春暖花开,我从来没有试过似现在这样平静、心无杂念。上战场,我不是去儿女情长的。虽然我不会武功,可是我坚信,红颜泪一定能在战场上体现她的价值。
覆巢无完卵。两国交战,天仪又节节溃败,老百姓人人自危,江山风雨飘摇,社稷动荡不安。不知道乐然王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天下,作何感想。战祸本已乱天下,加上旱灾,更如雪上加霜。一路上,沿途的田地干裂,更别说庄稼了。灾民们没吃的,就挖草根刨树皮,草根挖完了,树皮刨光了,就吃观音泥,饿殍满途,有人卖儿卖女,母亲没有奶水就喂婴儿饮自己的血……更可恶的是,强盗山贼趁火打劫,过去是抢银抢人,如今是抢粮抢米。我和云影也遭过劫,只是云影武功高强,我们安然渡过。
本来一个多月的路程,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披星戴月,餐风饮露,马儿都累倒好几匹,我却精神抖擞,我想是红颜泪的缘故。隐冥曾说过,红颜泪是有灵性的,而她也认了我这个主人。路上多出来的一个月,是因为路过长山镇时,云影被传染了时疫。我们都清楚,莫说一个月,就是一天,战场上都可以风云变幻,可是我不能弃云影于不顾,于是就在长山镇停留了差不多一个月,直到云影病好了,长山镇的时疫过去了,我们才继续上路。
离开长山镇不久,边境竟然传来了捷报,已经被赫彰攻下的齐临城竟然夺回来了。消息传来,老百姓沸腾了,民间的说法大概是,侠义满怀的江湖侠客不堪江河破落,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我也激动了,天仪还是有望的,明宬,是你对吗?
又走了十多天,明天夜里就能到齐临城,即是天仪军驻扎的大本营。这几天的路程,倒还轻松,旱灾的没波及这一带,没看见那么悲惨的局面。或许是靠近战场,老百姓反而坦然了。
在一户农家借宿,主人家是一对老夫妻,仗打起来后,他们的儿子从军去了。云影说我们也是来投军的,老人家很乐意地收留了我们,还直夸我们是好儿郎——我们穿的是男装。
一灯如豆,我坐在灯前,发着呆。云影推门进来了,她在我面前坐下说:“我和公子身边的林乾联系过了,他说大营迁至齐临城外的荒郊了,公子的帐营在西北角,明天入夜我们就可以见到公子了。”
“你怎么联系得到他?军营那么严密的看守,信鸽能飞得进去?林乾会不会把我们来的消息告诉行云?”我忐忑地问。“军中有传来新的消息吗?”
云影摇摇头说:“不是信鸽,觉情宫要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能在江湖独占鳌头吗?”她说这话时,是有几分自豪的味道的,“我叮嘱过他了,他不会说的。”
“那……还有别的消息吗?”自从首次告捷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出了,胜败不论,就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一边又担心明宬的安全,一边又害怕赫彰那边破釜沉舟。
“没有。”云影蹙眉道,“早点歇息吧,一切,待明天就清楚了。”
迷迷糊糊,和云影挤在一个炕上,睡了过去。
我睁开眼,看见隐冥,没好气地问他:“你又入我的梦里做什么。”
“我来给你指一条明路。”他悠悠道来:“我问你,如果你有机会摆脱红颜泪,但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你想吗?”
“你什么意思?”我惊疑,摆脱红颜泪是个什么说法?“我为什么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来摆脱她,既然我的变数都出现了,我还怕什么?”
“非也。所谓变数,只是不会让你步向虚空,并不代表变数出现你的结局就一定是好的。”他打消我的乐观,我吃惊地看着他,他轻叹一声,接着说:“我的好徒儿虽然扭转了你的命盘,但如今他和你一样,也是应劫之人。现在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不知道,但是我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却不能涉足其中。”
我听着就火了,这算个什么破事儿!我火气很冲,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