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经纶失笑。他曾经在何欢身上寻找林曦言的影子,后来他才发现,他爱的并非林曦言的容貌,她长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忽见何欢的手指微动。沈经纶惊问:“你把什么扔下去了?”
“没有。”何欢摇头,眼神难掩心慌。
顷刻间,沈经纶的表情僵住了。他不愿意想,她在干什么,但逃避并不能代表事情没有发生。
“停车!”沈经纶大喝一声。忘了他们是“阶下囚”。
何欢的心重重往下沉,眼睁睁看着沈经纶步下马车。她引颈朝后望去,只希望谢三能够及时赶来。
沈经纶在地上巡视片刻,弯腰捡起一颗小珠子。他站起身朝后望去,就见不远处的三岔路口,只觉得一股凉意由心而生。“你在给谢三引路?”他不可置信地瞪着何欢。
“怎么回事?”赵翼大步走了过来,高声说:“他们不过是阶下囚,谁让你们停车的!”
沈经纶一味盯着何欢。压根没听到赵翼的暗示。他原谅她爱上谢三,他既往不咎她的背叛,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令他失望。这一次尤是。“你已经不在乎念曦的生死了吗?”他握着珠子的手正在颤抖,仿佛那颗米粒大的珠子有千金重。
何欢想要否认却无力辩白。她希望谢三马上出现,但路的尽头悄无声息,她甚至不敢肯定,周副将是不是找到他了。
“说话呀!”沈经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只能感受到赤|裸裸的背叛。
赵翼急忙在一旁大声吩咐:“把他们押上马车!”
“你们不用再做戏了。”何欢抬起头。“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何大费周章欺骗我,但我知道。事实并非如你所言,他压根没有威胁你。”她注视沈经纶。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察觉沈经纶欺骗了她,她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沈经纶同样抬头看她,四目相接的瞬间,他的愤怒被绝望取代。一旦何欢发现他做过的事,他一定会彻底失去她。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失去她,哪怕是死,她也只能是他的女人。
炙人的沉默中,天空愈加明亮,东方浮现点点朝霞,把每个人的脸颊都染上了一层红晕。
“你想送我去海上,打算把我拘禁一辈子吗?”何欢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沈经纶摇头笑道:“若是你怀疑我,你可以留在这里等待谢三。对念曦来说,他的母亲早就死了。”
何欢双手握拳,许久无语。她不可能丢下儿子不理。她的目光朝沈经纶身后看去,空旷的道路上空无一人。
何欢绝望了,她几乎可以听到海浪声。若是谢三再不赶到,她只能选择上船。
“看来你决定留下?”沈经纶催促。
“我想一个人坐车。”何欢低语。
“这可由不得你!”赵翼呵斥。
“可不可以挪一匹马给我?”沈经纶询问,对着赵翼使了一个眼色。
片刻,何欢复又上了马车,远远看着几个男人原路折回。她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这是去拦截谢三,同时收回她在沿途留下的记号。
马车上,何欢明显感觉到,车队加速了。如果说早前的她只是怀疑沈经纶,那么这会儿的她可以肯定,沈经纶有太多的事瞒着她。万一谢三无法及时赶到,她应该怎么办?她摸了摸怀中的匕首,一时间思绪纷乱。
“好像走水了。”
随着这话,何欢急忙撩开车帘,就见不远处浓烟滚滚。她已经闻到海水的咸湿气息,着火的地方明显是海边。她双手交握,紧张地捂住胸口,只觉得整颗心快跳出胸膛了。她没有忘记,沈经纶告诉她,她的儿子在船上等她。
察觉马车突然停下了,她大叫:“为什么不走了!”
没有人回应何欢,她只看到六七个男人快马奔向浓烟,其他人把马车及沈经纶、赵翼团团围在中间。
“念曦是不是在船上!”何欢对着沈经纶大叫。沈经纶回头看她一眼,并没有回答。
何欢揭开车帘跳下马车,正想跑向沈经纶,就见一柄羽箭掠过她的视线,直直射向他。她看得分明,就在那千钧一发时刻,赵翼突然侧身,舍身挡在沈经纶面前。
“保护主上!”
包括赵翼在内,所有人本能地护着沈经纶。何欢震惊地后退一步,只觉得脑子“嗡嗡”直想。“是你,是你害死父亲的!”她手脚冰冷,仿佛置身冰窖。
沈经纶见状,白皙的脸颊愈加苍白。他沉声说:“把她带过来!”
“谁都别过来!”何欢的匕首抵住了自己的脖子,“我宁愿死,也绝不会与杀父仇人为伍!”
“谁说你会死的!”谢三的声音盖住了何欢的尖叫。他从路边的玉米地走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直径走向何欢。
“你为免太大胆了!”沈经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刚想命手下擒拿谢三,又一支羽箭从他的脸颊划过。周副将及他的两名手下紧随谢三走出玉米地。他不慌不忙地从背上拔出另一支箭,拉住弓弩直指沈经纶的面门,笑道:“沈大爷,我老周虽是粗人,但箭术还是不错的。为了何大小姐一人,相比跟随你十年的兄弟,相比你们的大业,孰轻孰重?”他这话虽是对着沈经纶说的,却是在告诉他的手下们,为了何欢危及沈经纶的性命,不值得。
沈经纶何尝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他更知道,他为了何欢修整原本的计划,已经令手下们十分不满。这一次,他若是再为何欢涉险,恐怕会彻底失了人心。他手握缰绳,咬紧牙关,眼睁睁看着谢三一步步走向何欢。
谢三仿佛压根没看到沈经纶。他站在何欢身边,握住她持刀的右手,沉声说:“把匕首给我。武器只能对着敌人,不能对着自己。”
何欢没有松手,只是转头看着谢三说:“是他害死父亲,他才是海盗。”
谢三见她像无助的小女孩,受了委屈正向家人告状,他很想笑,但当下的气氛实在不适合笑出声,他低声轻哄:“先把匕首给我,你想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手刃仇人。”
“我实在太傻了!这么多年,我竟然从没有怀疑他。”她曾经是沈经纶的妻子,她竟然与仇人同床共枕。
谢三见她傻愣愣的,索性掰开她的手指,收走匕首,转身把她护在身后,对着沈经纶说:“沈大爷,此刻我只想带走我的未婚妻。您看,我们好聚好散,来日再见,如何?”
沈经纶深知,若是让谢三带走何欢,他和林曦言就彻底结束了。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他十分清楚,以后除非他强逼她,否则何欢再不可能成为他的女人。他不愿承认,从他见到林曦言那刻,他们就注定只能悲剧结尾。他更不愿承认,他处心积虑终究没有得到林曦言的心。
谢三等得不耐烦,高声说:“你们人多,若是动了干戈,我们的确没有全身而退的赢面,但是我们四人若是拼死杀你,也不是不可能。为了她,我愿意豁出性命,你愿意放弃你的大业吗?”
沈经纶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扬声说:“你若是跟他走,这辈子再不可能见到念曦。”(未完待续)
ps:阿欢会怎么选择呢?会为了儿子甘愿被擒吗?
正文 第278章 抢夺
沈经纶的话,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何欢心头。儿子是她生的,可她的父亲是沈经纶杀的。他杀了她的父亲,又娶了她,把她的家弄得支离破碎,如今又想禁锢她,她恨不得杀了他。可是她再恨他,她都不能舍下无辜的儿子。
何欢抬起头,目光越过谢三的肩膀朝沈经纶看去。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离得太远,沈经纶看不到何欢的眼睛,但他知道,她正瞪着他。他一字一句陈述:“是你说,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
“船上根本没人,沈念曦压根没上过船!”谢三的声音盖住了沈经纶的。
何欢一听就急了,她绕过谢三,正对着沈经纶怒道:“你到底把念曦他们藏在哪里?”
看着眼前娇小的身影,沈经纶知道,她终究舍不下他们的儿子。他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伤心。虽然她推测得没错,可但凡她对他有一丝感情,她应该向他求证,而不是直接定了他的罪,找来谢三与他对峙。
沈经纶的目光掠过周副将手中的羽箭,落在谢三脸上。他看着谢三沉声说:“念曦是我的儿子,林大太太是我的岳母,林诺言是我的大舅子——”他低头朝何欢看去,“我不管你误会了什么,以后我都可以向你解释,但你若是跟他走了……”
“别废话!”谢三上前一步,一把揽住何欢的肩膀,“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做出违心的选择……”
“我不能扔下念曦。”何欢试图推开谢三,奈何她的力气远不及谢三。她哀声说:“是我辜负了你。但是我真的不能扔下念曦。”
看着何欢眼中的痛苦与不舍,谢三不觉得生气,只是满心的不舍与心疼。或许他永远无法明白何欢对沈念曦的执念,但他并不怪她选择了沈念曦,而不是他。他爱何欢。愿意为她冒险,给她最好的一切,可是他们的人生并非只有爱情。一开始他觉得她特别,也是因为她不像大多数女人,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
谢三用力抱紧何欢,低声说:“沈念曦是他的儿子。他不可能用沈念曦威胁我。但是他可以用你威胁我。你去了他身边,我一定会投鼠忌器。你希望所谓的‘海盗’继续在沿海肆虐吗?”
何欢呆住了。她只想着儿子,只想着自己的父亲,她没有想到,林捕头的妻儿都是被倭贼杀害。曹氏的家人也是,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千千万万个破碎的家庭。
“对不起,是我们有缘无分。将来,若是真有那一天,我不会让他用我威胁你的。如果可以,请你把我和念曦葬在一起,只有我和他。葬在林家……”
“笨蛋!”谢三无奈的叹息,挥手一掌打晕了何欢。
沈经纶远远看着何欢软软倒在谢三怀中,他拉住缰绳。几乎想冲上前夺回何欢,可周副将的箭头指着他,他的手下们挡住了他的去路。没有人能够明白,林曦言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颜色。他爱她,远远胜过爱他们的儿子,就算她死了。也只能葬在他的旁边。
“死”字似乎一下子惊醒了沈经纶。或许从他意识到,他爱上了林曦言那刻。他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当他发现她居然重生成为何欢,他也只有一个念头。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想到这,沈经纶沉声说:“谢三爷,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不过你应当听过,擒贼先擒王,只要你死了,就等于群龙无首,不下十日我就能凭借长江天险与朝廷对峙。”
他的话一出口,他的手下们顿时如醍醐灌顶。谢三一旦死了,所谓的抗倭义军顿时如散沙一般不堪一击,不管是林捕头还是陆师爷,全都驾驭不了那般乌合之众,而各个州府衙门的缩头乌龟们,再不可能帮着义军收揽民心。
顷刻间,所有人摩拳擦掌,目露兴奋,就等着沈经纶一声令下。
谢三抱住何欢,让她依偎着自己,抬头看向沈经纶,高声说:“她听不到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十年前一心远离京城是非的沈经纶,为什么密谋十年造反。你应当知道,你这样做,名不正言不顺,否则你也不会弄出这个假冒货。”他右手的匕首直指赵翼,又慢慢转向沈经纶。
沈经纶知道,这会儿他们应该一拥而上,可有些话他憋在心中十多年了,他很想大声说出来。
“难道你不恨吗?”他高声反问,“先皇昏庸,令得你七岁离京,有家归不得,有父母认不得,你就没想过,你很可能死于众皇子对你们的追杀,也可能死在战场上……”
“不要告诉我,你密谋造反,因为你同情我。”谢三不屑地冷哼。
沈经纶轻笑,摇头道:“相比那些死于亲生父亲刀下的皇子,你的遭遇又算得了什么。先太子临死都觉得,他的父亲把他的弟弟们杀的杀,关的关,是为了将来能让他顺利登基……”
“你不是说,是你向先皇举证先太子谋反的证据吗?”谢三眯起眼睛打量沈经纶。
沈经纶抿嘴不再说话。
谢三扬声说:“就算你逼得皇上退位,也不可能是你坐上龙椅。”
“先太子一脉才是皇室正统!”沈经纶大喝一声,不容置疑地命令:“杀了谢三!”
沈经纶的手下们正等着这句话。众人不顾周副将的箭头,不要命一般冲向谢三。
谢三搂住何欢,不慌不忙后退一步,右手一挥,割断了马车的缰绳。
忽然间,冲在最前面的几人惨叫一声摔在泥地上。后面的人措手不及,像骨牌一下,“咕噜噜”一个接一个倒下。
谢三冲着沈经纶微微一笑,吹了一声响哨。
沈经纶尚未明白过来,就见周副将的羽箭直直朝自己的面门射过来。他狼狈地从马背摔落,就听手下们连声惨叫。原来,他的手下们急欲擒杀谢三,没注意到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铁索,纷纷被绊倒。最先醒悟过来的几人挣扎着起身,欲扑向谢三,又被羽箭一箭穿心。
谢三看到自己的坐骑正飞奔而来,他高举右手,匕首狠狠插入马屁股。马儿吃痛,嘶叫一声,本能地向前奔去。
摔倒在地的几人惊恐地看着马蹄朝自己踢过来,慌不择路地闪避。不知是谁大叫一声“保护主上”,不少人又去搀扶沈经纶,场面更是混乱。
此时周副将已经拔出了第三支羽箭,瞄准沈经纶射去。
沈经纶压根不会武功,先前那一摔已经令他头昏眼花,哪里还能注意到其他。正当他皱着眉头,艰难地站直身体,那一支疾驰而来的羽箭离他仅有几尺。他的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根本动不了,只是不由自主朝谢三看去,就见他正抱着已然昏倒的何欢,她的脸几乎埋在他的胸口。
嫉妒就像是一团烈火,在他胸口熊熊燃烧。十年,他爱了她十年,她却只用三个月的时间爱上了谢三。就算他死了,也要林曦言陪葬!
“啊!”
随着一声惨叫,沈经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倒了自己。他低头看去,手下用身体挡在他面前,羽箭直插他的后心窝。
“主上,大业为重!”男人说完这句话,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沈经纶眼睁睁看着他倒下,看着手下们被谢三弄得狼狈不堪。不用说,不远处的浓烟定然是谢三放火烧了他的船。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事,自从谢三出现,他完美的计划意外频发,就是吕八娘,竟然也为了谢三与他为难!
沈经纶站直身体。若是目光可以杀人,谢三已经死了一万次。“我会亲手杀了你。”这是他对谢三的誓言。
“主上!”赵翼急忙拉着沈经纶躲避在马匹后面。
谢三回头,已经不见了沈经纶的身影。他抱着何欢坐上自己的坐骑,高声吩咐手下:“来日方长,不要恋战。”
在马蹄有节奏的“哒哒”声中,谢三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沈经纶的视线。
赵翼担忧地说:“主上,他会不会已经知道……”
“他不可能活着渡过长江,猜到了又如何。”沈经纶的声音压抑凝重。二十八年来,这是他第二次这么恨一个人。若是他早知今日,应该在谢三抵达蓟州的第一天就杀了他。
另一厢,谢三回头不见了沈经纶等人的身影,生怕昏迷中的何欢受不住马背的颠簸,拉住缰绳放缓了速度。
周副将上前几步,低声问:“三爷,您怎么知道,他们把渡海的船停在那里,又知道走那条捷径,可以让我们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