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副将同样剧烈地喘息着,惋惜地说:“看来以后我再难赢三爷一回。三爷,这才半年的时间。您这是经高人指点过吗?”
谢三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低声说:“是林捕头。早前他总是找机会与我过招,都是用一些我没见过的招式,他说,他是江湖人士,用的是江湖上的招式。当时我只觉得他在开玩笑,这会儿才明白。他是用心良苦。”
周副将见谢三情绪低落,心知他先前的好心情并非因为林捕头伤势好转。他感慨道:“对我们这种粗人来说,不能替妻儿报仇,真是比死了更难受。不过他已经没有寻死的心思了,等他替妻儿报了仇,慢慢总会好起来的。”
谢三没有接话。他刚才去见过林捕头。他已经有了生存意志,但他渴望早日恢复的心情,完全源自仇恨。他不能说他有错,他只是担心,他会因为仇恨丢了性命。
或许人生本来就没有对与错。只是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罢了。
谢三掩下情绪,转而询问周副将:“你与赵帮主约了明天什么时候见面?”
“辰时。”周副将答了一句,想了想又压低声音说:“三爷,若羽公子果真是先太子的……没有皇上的旨意,恐怕……”
“我知道,毕竟他们是亲叔侄。不过皇上也不见得愿意见到他活着回京城。”谢三叹息,转而说道:“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倒是这位赵帮主,看起来他是憎恨所谓的倭贼的,但早前陵城一夜几百口人被杀,那些贼人都是从水路上岸的,那是他的地盘。”
周副将点头道:“我会注意他的,只是漕运衙门那边……三爷,若是让朝堂上的那些老头子知道,您没有请示皇上,直接挟持了漕运总督……”
“那些老头子想要痛陈我的不是,也得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放心!”谢三拍了拍周副将的肩膀,“我还没有娶妻生子,我知道分寸的。”
周副将再次从谢三脸上看到他以往没见过的笑容,惊奇地问:“三爷,您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暂时还不算什么喜事。”谢三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仰面躺下,望着夜空的月亮。他很想去何家看她一眼,哪怕只是远远瞧一眼。他终于知道,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相信她定然也是十分在乎他的,否则也不会命白芍过来衙门打探,他有没有受伤。
“算时间,你的部下已经走了几日,快马兼程的话,过两天应该就能收到京城的回音了吧?”谢三低声嘟囔。一旦得到京城的讯息,不管沈经纶是神是鬼,他都不需要再忌惮他。到时他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何欢是他的未婚妻,不需要劳烦他保护。
当然,他现在也可以找沈经纶摊牌,只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落人口舌,再加上何欢又一味口是心非,他得先把他们的婚约落到实处。
周副将不知道谢三的心事,正默算时间,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三爷,出事了!”长安一边喊叫,一边慌慌张张跑入院子,“三爷,何家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谢三一跃而起。
长安用力喘一口粗气,结结巴巴说:“何大小姐被何二小姐下毒,危在旦夕,何二小姐已经被沈大爷拘禁……”
长安话音未落,谢三已经冲出院子,随手牵了一匹马,在夜色中疾行。
这一刻,谢三的脑子完全无法思考,他只知道一件事,何欢被下毒了,他必须马上见到她。
何家大门外,沈钟山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引颈张望。
早前,何欢要求他谎称她中毒,送她回家,再告之沈经纶,请他关押何欣,并把她的书信送至沈家。
因事出突然,他没办法请示主子,只能暂时按照何欢的要求行事。偏偏他去沈家送信,沈经纶并不在家,就连沈志华也不在。下人们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只能留下何欣和书信,先行回何家。
这会儿他听到马蹄声,以为是沈家派人来了,直至马匹越来越近,他才发现马背上的人是谢三。
何欢在茶楼就吩咐过,不要声张。谢三这么快得到消息,只有两个可能,他要么监视着何家,要么留心着沈家。
“谢三爷,请留步。”沈钟山站在大街中央。
谢三不止没有拉住缰绳,反而扬手一鞭。
幸亏沈钟山也是练武之人,他慌忙躲避,狼狈地滚落街边。“快,拦住他。”他急声吩咐手下。他们除了保护何欢,同时也奉了主子的命令,阻止她与其他人接触,特别是谢三。
谢三心急如焚,早就失了理智。他在何家门前飞身下马,凡是有人靠近他,他挥手就是一拳。
沈经纶生怕何欢有危险,派来的几名手下功夫都不弱,可他们大概是被谢三的气势吓到了,竟没人敢再次上前,眼睁睁看着谢三“嘭嘭嘭”用力敲门。待沈志华赶过来,欲阻止谢三,周副将亦赶到了。
“开门!”谢三大喝一声,正想一脚踹开院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谢三没有搭理张伯,径直往二门走去。张伯错愕地看了看谢三的背影,回头又见周副将似凶神恶煞一般挡住门口,与沈志华等人对峙。
谢三行至二门,用力拍打了两下院门。他再也不耐烦等待,索性一跃而起,翻墙而入。
院子内,陶氏、曹氏等人虽然听到了外面的声响,但是当她们打开房门,只见一个黑影大步流星往西跨院走去。她们来不及惊叫,就听何靖大声说:“谢三爷,您每次出现,非要翻墙吗?”
谢三压根没听到何靖的质问。他用力推开西跨院的院门,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凉棚下,正呆呆地望着天空。他停下脚步,她慢慢站起身,向着他走了两步,又猛地止住了步伐。她身旁的灯火并不明亮,但他看得很清楚,她好端端的,并没有受伤,更没有中毒。
何欢整个人笼罩在昏黄的烛火下,她看不清黑暗中的人影,但她知道,来人是谢三,他正站在院子门口看着她。
“谢三爷。”陶氏等人赶了过来,“这么晚了,您急匆匆赶来,可是有重要的事?”
谢三不知道陶氏说了什么,他只听到一阵呱噪的声响。他怒气冲冲地转身,“嘭”一声关上院门,粗鲁地拴上门栓。
正文 第261章 拥抱
月如银钩,繁星烁烁。
谢三远远凝视朝思暮想的人儿,她被昏黄的烛光笼罩,似乎比之前更消瘦了。他正注视她,她安然无恙,可他依然心乱如麻。
仿佛生怕她会突然消失,谢三大步走向她,张开双臂用力抱住她。熟悉的温柔馨香无法安抚他不安的心,就在刚才,他真真实实感受到,什么是害怕。
他一直知道,他很爱她,深爱着她,可他不知道,他竟然已经爱得无法自拔。这辈子,他决不能失去她。
他低下头,脸颊紧贴她的鬓角。他收紧手臂,他几乎快折断她的腰了,可他犹嫌他们不够靠近。他用力抱起她,把头深埋在她的脖颈间。
恍惚中,何欢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脚离地了。她本能地伸手环住他的腰。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体温。他是那样的真实,可她却觉得,一切都像在做梦。
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她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想起谢三,不能想起他,决不能思念他。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可是当她呆呆望着天空,脑海中却充斥着他的身影。
她试图把他从脑海中摒除,他就那样怒气冲冲地推开院门,径直走向她。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结结实实抱住她。
他是那么的高大,她几乎被他嵌入他怀中;他是那么的用力,她快要喘不过气;他是那么的粗鲁,勒得她的背生疼。可这些她全都不在乎,她只知道,他们靠得这么近,已经密不可分。
何欢闭上眼睛,手掌紧贴他的背。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一个美丽的梦。这一刻,就让她沉沦。再也不要醒来。
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
她努力想要忘记他,却清楚地记得,他们有多少天没见了。
为了让他死心。她故意误导他,却又不希望他误会。
自那天之后,她以为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他却又一次硬生生闯了进来。
他们不该见面的,她应该推开他,可是她无法放开他。
何欢五指弯曲,紧紧揪住他的衣服,用力呼吸他身上的汗水味。
时间在这一刻已经停止,院门外陶氏等人的叫声仿佛远在另一个时空。他们的世界只有彼此,周围的一切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谢三弯腰把何欢放回地上。却依旧不愿松开双手。
何欢悄然把泪水擦拭在他的肩膀,努力不让泪珠再次落下。她松开他的衣服,轻轻挣扎试图摆脱他的钳制。
谢三不悦地再次抱紧她。她把他吓坏了,她居然还想挣脱。为了“惩罚”她,他像顽劣的孩子。突然抱着她转了一个圈。
“你放开我。”何欢抗议。
谢三不想再次与她重复“你放开我”“我不放”的无聊戏码。他沉声控诉:“你,吓坏我了。”
何欢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他一定以为她中毒了。“你先放开我再说。”她听到陶氏等人正在敲门。
“到底怎么回事?”谢三双手抓着何欢的肩膀,细细打量她,只见她紧抿嘴唇并不言语,眼眶红红的。“怎么又哭了。我不是特意让你的丫鬟瞧见,我好端端的,没有受伤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何欢心虚地垂下眼睑,试图推开谢三。
谢三抓着她的肩膀不放,笑道:“你遣白芍去衙门,难道不是偷瞧我?”
“不是。”何欢断然摇头。“我只是命她探望林捕头……”
“阿欢,你会担心我,就像我会担心你一般,这有什么羞于承认的?”谢三的右手放开何欢的肩膀。他轻捧她的下巴,拇指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慢慢替她擦拭泪痕。他轻描淡写地说:“刚才听说你中毒了,可把我吓坏了。一路上我都在骂你,怎么那么笨!幸好没事,否则我一定和你算账!”
谢三的声音低沉醇厚,每一个字都深深敲击在何欢心口。
夜很深,月光很淡,烛火儿翩翩似挥舞翅膀的精灵,时间却依旧是静止的。
何欢仰头注视谢三,她忘了自己必须远离他,她也不记得她曾一遍遍对自己说,她再也不能贪恋他的温柔。
他粗厚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她只觉得鼻子酸涩。他看着高大魁梧,是不折不扣的大男人;相识之初,她觉得他压根就是地痞流氓。事实上,他一直是温柔体贴的。
莫名的,委屈之情涌上何欢的心头。她努力说服自己,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更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可她就是觉得很委屈。
慢慢的,眼泪模糊了何欢的眼睛。她透过泪水凝视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怎么又哭了!”谢三宠溺地轻笑,“算账什么,我只是与你开玩笑的。”
“都是你!”何欢一拳打在谢三胸口,“都怨你,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让我担心?你为什么要让我难受?你为什么要让我变得软弱?……”她一边哭,一边一拳又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仿佛连日来的压抑与痛苦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仿佛何欣与林梦言带给他的失望与震惊找到了释放的途径。
谢三眼见何欢又哭又叫,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她伤心难过,他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隐约中又有些许高兴。他的家族需要他成为皇帝的心腹;皇帝需要他收服西北的守将;西北的百姓需要他们抵御外族。他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因为别人“需要”,因为那是他的责任。
他在这一刻发现,何欢也是需要他的。这种需要和其他人不同,而他竟然因为她需要他觉得高兴,即便他能为她做的事,仅仅是站着任由她捶打。
谢三看着何欢的眼泪不断滚落,暗暗叹一口气。喜欢一个人很简单,也很复杂。他曾经欣赏她的坚韧与勇于追求,结果发现,她是一个爱哭的小女人。他一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可是唯独她的眼泪让他心生怜惜,想要好好保护她,希望她每日都能展露笑颜。
“好了,好了,没事了。”谢三轻拍她的背,低声哄着。直至感觉到她的力气渐渐弱了,他才抓住她的拳头,把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好了,别打了,再打下去,我没什么事,你的手,恐怕明天连筷子都握不住了。”
“都怨你!”何欢似无理取闹的小孩一般控诉。
“是,都怨我。”谢三笑着点头,“不过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欢摇头,脸上的泪水有意无意擦在他胸口的衣裳上。
谢三试探着问:“是何欣下毒吗?”
若是何欢尚存理智,一定会推开他,躲起来不敢面对他。可就在谢三出现前,她反反复复在想以前的事。身为林曦言,林梦言欲除之而后快;变身何欢,何欣向她下毒。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她们如此恨她。
前世今生,她压根没有朋友。每一天她都在鞭策自己,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她只有不断努力,才能嫁给有能力保护母亲和弟弟的男人。琴棋书画、女红针黹,她的生活从来没有喜欢与不喜欢,只有应该与不应该。
何欢的额头抵着谢三的肩膀,哽咽啜泣。
谢三轻抚她的发丝,再次追问:“白天你去见何欣了?是她下毒?”
何欢点点头,迷迷糊糊说:“其实我一早看到,她在我的茶杯中加了东西。我对她称不上多好,但是我从来没有害过她,我从来没有害人之心。”
“我知道。”谢三终于明白,何欢的伤心是因为亲人的谋害,他更加心生不舍。不过不舍归不舍,他还是得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追问:“然后呢?”
何欢自顾自说道:“小时候父亲总是教我,做人应该与人为善,可是他们要害我的母亲和弟弟,难道我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背后骂我刻薄没人性,才十岁就暗地里算计别人,目无尊长。二妹经常当着面说我阴险狠毒,没人会喜欢我。就连母亲都对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要宽厚大度。其实我也不想那样的,我也不希望每个人都讨厌我……”
“谁说每个人都讨厌你的!”谢三紧紧抱住她,心疼得都快揪起来了,“我喜欢你,我不知道多爱你,以后我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的。”
何欢仿佛没听到,径自说道:“她在最后一刻还是夺走了有毒的茶水,不像二妹,恨不得亲手杀了我。我和她到底有多大的仇!”
谢三听得有些糊涂了,问道:“何欣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何欢早忘了她已经不是林曦言,她摇头道:“不是,她在我想要喝茶的时候,拿走了茶杯,所以我才决定谎称中毒。”
“那你刚才说……”谢三才说到这,忽听一个奇怪的声响从西边的围墙传来,紧接着又是“噗通”一声。他急忙把何欢藏在身后,戒备地循声看去。
正文 第262章 情敌
谢三紧张地注视墙脚的人影,围墙外隐约传来喧闹声。
“三爷。”
听到周副将的声音,谢三回头安抚何欢:“没事,自己人。”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低语:“我早就想告诉你,上次你说的事……”
“何大小姐。”沈钟山受制于周副将无法靠近何欢,只能大声说:“大爷来了,就在院子外面。”
何欢原本恍恍惚惚的,一听“大爷来了”,立马打了一个激灵。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而谢三仍旧握着她的手。她踉跄后退一步,急切地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