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见她惊魂未定,笑道:“就算没有找到谢三爷,你也不用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吧?”
曹氏呆呆地看着陶氏,许久才回过神,匆忙站起身,脱口而出:“大太太,将来若是二少爷不在了……”
“什么不在了,别胡说八道!”陶氏不悦地沉下脸。何靖虽不是她亲生的,却比她的性命更重要,是她唯一的希望。
曹氏咽了一口唾沫,急忙改口:“我的意思,若是二少爷去了京城……”
“上京赶考是好事,被你说得吓一跳。”陶氏吁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曹氏的手背,安抚道:“放心,靖儿到底是你生的,他那么孝顺懂事,我们只要熬过这几年,将来定然能过上好日子的。”或许是何欢的潜移默化,又或者是陶氏自己想通了,这些日子她比以往乐观不少,整个人也精神了。
曹氏勉强笑了笑,心中愈加担心。十多年前,海盗害死了她全家,她能够在何家生活至今,全因何靖是她“生”的,可事实上,她只是船上干粗活的船女,万一那个瘸子找来何家,拆穿她的身份……
曹氏不敢往下想。是她气死了小韩氏,是她追着何欢打骂。上次冯骥阳出现的时候,她吓得不敢出门,这回又突然冒出一个瘸子。
即便事实远没有曹氏想得严重,但她做贼心虚,越想越害怕,转瞬间双颊又青又白,双手止不住颤抖。
“曹姨娘,你是不是不舒服?”陶氏发觉不对劲,问道:“是不是中暑了?”
“不是。”曹氏摇摇头,颤声说:“我在街上听到一件事,我们去找大小姐再说。”她转身往外,恍恍惚惚间扳在了门槛上,差点摔跤。
陶氏越发觉得不对劲,上前追问了两句。曹氏依旧只是一味否认。两人说话间就来到了西跨院,何欢正在凉棚下心不在焉地做针线。
曹氏不愿陶氏继续追问,上前两步急道:“大小姐,我刚刚从外面回来。街上人人都在说,早前那位吕八小姐是假冒的,有人猜测,她是倭贼。”
正文 第257章 谣言四起
曹氏话音未落,何欢“啊”一声轻呼,指尖的鲜血瞬时染红了棉布。她顾不上伤口,急问:“到底怎么回事?表姐夫……”她的声音渐渐弱了,脑海中冒出无数种可能性。
曹氏接着何欢的话说道:“据说沈大爷也是受害者,这事还是他揭穿的。那女倭贼可真是大胆,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目的。有人传说,她是探路的,若不是发现得早,沈家就是第二个吕家。现在外面人心惶惶,好多人都害怕,蓟州会像陵城那样,被倭贼屠城……”
“别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话了。”陶氏皱着眉头打断了曹氏,“你倒是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听街上的人说……对了,得先说另一件事,就是林捕头受了重伤……”
“林捕头受了重伤?那,那谢三爷呢?”何欢只觉得一颗心快吊到嗓子眼了,她焦急地抓住曹氏的手腕,忧心忡忡地说:“谢三爷日日和林捕头在一起……”
“你先听我说完。”曹氏按住何欢的手背,“具体到底如何,我不知道,但谢三爷应该没受伤。外面的人虽然各有说法,但总的来说就是林捕头中了倭贼的圈套,身受重伤。大家都说,一定是倭贼头子知道,他拼了命也会保护蓟州的百姓,所以决定先一步除掉他。幸好谢三爷及时把他送去医馆,这才捡回一条命。可倭贼犹不放过他,又去医馆杀人。反正也不知道谢三爷怎么做到的,倭贼以为林捕头已经被他们杀死了,事实上谢三爷早就把林捕头偷偷藏起来了……”
“这就是说,谢三爷和林捕头都好端端的?”何欢还是不放心地确认。
曹氏重重点头,接着又道:“再说那个假冒的吕八娘,早几天吕家的亲戚来找她。她是冒牌货,当然不敢让人瞧见,所以谎称生病已经睡下了。沈大爷无奈。只能招待吕家的亲戚住下。你们不知道,她竟然想在夜里杀人灭口,幸好被沈家的下人发现。可惜沈大爷没能把她抓住。”
“这……这女倭贼也太大胆了吧!”陶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一个多月了。沈家就没人发现不对劲吗?”她朝何欢看去,“欢丫头,你是见过她的,难道一点都认不出她是倭贼?不是说,倭人说话与汉人是不同的吗?就算是学了我们的话,也总能听出不同吧?”
何欢摇头,恍恍惚惚站起身。一个月,整整一个多月,怎么会没人发现吕八娘是假冒的呢?她仔细回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推敲每个细节,又觉得全都合情合理。沈家老太太的眼睛早就瞎了,沈经纶从小去了京城,压根不记得真正的吕八娘母女……不对啊,若她是在沈家做内应。为什么又去找何欣,又是上吊。她上吊那回,那么逼真,脖子上的伤痕可骗不了人的。何欢不住地摇头。
“欢儿,你怎么了?”陶氏奇怪地看着何欢。
“没有。”她呆愣愣地再次摇头。
曹氏追问:“你和女倭贼相处过不少时间,倒是说说,她真的没有任何不对劲?沈大爷这回也太不小心了。险些出了大事!”
何欢总觉得,沈经纶不该毫无察觉,可吕八娘的骗局又确实没有令沈经纶怀疑的切入点。在陵城初见吕八娘,是她亲眼看到,沈经纶十分惊讶地看着吕八娘。
何欢心乱如麻,在陶氏和曹氏一再追问之下。她才道:“她的外貌、说话举止确实与我们无异,而且她做的每一桩事,说的每一句话,仿佛她就是吕八娘。她曾经还为了吕家,要求二妹进门守寡。不是吗?”
陶氏和曹氏齐齐点头。曹氏又道:“总之,她在沈家杀人未遂后,打伤了很多下人,急匆匆逃出城去了。沈大爷赶忙去找新来的县令王大人。说起来,这个王大人也是糊涂蛋,直到这时候才发现林捕头不在衙门。还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县令的,林捕头不在,他竟然不知道怎么调派捕快抓人,最后还得靠沈大爷,才能主持大局。可惜,因为这么一耽搁,误了时间,没能抓到女倭贼。”
陶氏听着,又是唏嘘,又是愤恨,不断重复,若是抓到人就好了,即便只是一个女倭贼,也算是替大家报仇。
何欢依旧觉得,真相可能并不如传闻这般。她追问:“后来呢?林捕头回衙门了吗?”
“回了,当然回了!”曹氏点头如捣蒜,“你们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谣传,谢三爷在京城不止是大官,还是大将军,也可能是钦差大人,甚至——”她压低声音说:“还有人说,他是京城来的王爷呢!”
“怎么可能!”陶氏断然摇头,“你以为封王那么容易吗?还是异姓王爷。再说,他才弱冠之年,就算他是皇子,也不可能这么早得到王爷的封号。”
“我骗你干什么!是林捕头偷偷对手下说,谢三爷奉皇命微服私访,先行摸清倭贼的底细。以后皇上还会派他带兵剿灭倭贼呢!对了,知道永安侯吗?他和谢三爷是同宗,皇上都要称永安侯岳父的……”
“当今皇后又不姓谢,永安侯哪里就是国仗了!”陶氏嗤笑。
曹氏不服气地说:“皇后不姓谢又如何!当今的皇长子可是谢贵妃生的,是皇上唯一的儿子!”
“可到底皇后生的儿子才是嫡子。”陶氏不服。
“那也要皇后生得出儿子才行啊!”曹氏反驳。
何欢听得不耐烦,高声说:“你们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曹姨娘,你倒是把眼前的事说具体些啊!”
曹氏摇头道:“具体到底如何,我哪里知道啊,不过是听街上的人说,在昨晚之前,都是沈大爷调派守城的人手,帮着王县令处理衙门的事,好像本来还要征招城内的百姓一起抵抗倭贼。后来林捕头和谢三爷回来了,衙门的捕快自然是跟着林捕头的,至于其他人,有的想跟着谢三爷一起打倭贼,有的又觉得大伙儿应该听沈大爷的。”
陶氏听着直摇头,轻笑道:“你说得也太夸张了。若外面的事果真闹得这么厉害,早前我们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曹氏朝何欢看去,说道:“这些日子,不要说我们除了接送二少爷去学堂,顺带买菜,基本不出门。就是出门的时候,沈大爷也一直派人盯着我们吧?今日若不是我特意去找谢三爷,回头多看了两眼,还不知道这事呢!”
何欢摇头辩驳:“表姐夫只是怕我们遇上危险,所以派人在宅子四周守着。就像上次,黑衣人突然出现,亏得表姐夫派人保护我们……”
“大小姐,您这话虽然没错,但今日是我亲眼看到,隔一条街的李婆婆想找我说话,被一个男人撞了一下,岔开了。那人我前几次接送二少爷的时候就见过。那时我以为只是不小心同路,今日我去找谢三爷,走的是其他的道,总不会真的这么凑巧吧!”说到这,曹氏低声嘟囔:“本来我还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一路接送二少爷,从来不会遇上别人与我打招呼。”
曹氏絮絮叨叨说着,何欢只是一味低头沉吟。陶氏想着何欢很快就要进沈家门了,劝道:“你不要多想,沈大爷也是一番好意。外面的事,我们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我们恨透了倭贼,总不能像男人一样上战场。”
“若是谢三爷愿意收我,我愿意去打仗的,就算去烧饭生火也成。”
何欢和陶氏被曹氏的决绝与大义凛然吓了一跳。陶氏笑着摇头:“蓟州城哪个人不恨倭贼,可憎恨又如何,你敢杀人吗?”
“有什么不敢的!我虽然没看到那些贼人是怎么杀死我爹爹,杀死我大哥,二哥的,可是我亲眼看到他们杀死手无寸铁的船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那样一刀又一刀砍下去。他们抢了财物,杀了人不止,还把船烧了,就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虽然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们畜生不如的行径,我为什么不敢杀他们?”
陶氏听得愕然。想到自己的丈夫也是因为倭贼才一命呜呼的,何欢的父亲更是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她情不自禁落下眼泪,哽咽着说:“若是朝廷真的派兵剿灭倭贼就好了。”她擦了擦眼角,转头询问何欢:“谢三爷到底是什么官儿?他真的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吗?”
“我不知道。”何欢摇头,目光落在曹氏身上,奇怪地问:“曹姨娘,十多年前,父亲出事的时候,你不是刚生下靖弟没多久,人在蓟州城吗?你怎么会看到倭贼在船上杀人?”
曹氏语塞,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激愤,竟然说漏嘴了。她想了想,赶忙回道:“那天的事,我是听你大伯父说的。其实若不是我的父亲,大哥,二哥都在当年的船上,我一个人实在过不下去,我是绝不会抱着二少爷上门,把二太太气得病情加重。”
正文 第258章 放不下
何欢并不是原主,对曹氏令小韩氏病情加重一事没有那么大的怨恨,但她明明听到曹氏说,是她亲眼看到倭贼杀人。她刚想追问,白芍来了,说是何欣无论如何都要见她一面,约她明日去茶楼,不见不散。
何欢自沈家的庄子回来后极少出门。林梦言与何欣都请过她,她全都拒绝了。这一次她依旧不想见何欣,但她必须出门一趟,可沈钟山一定会向沈经纶汇报,她为何事出门,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她不能让沈经纶觉得,她依旧关心谢三。
当下,何欢转而问起曹氏,有没有亲眼见到林捕头等人。
曹氏见她不敢明着询问谢三是否受伤,与陶氏对视一眼,只道不知道。
何欢踌躇许久,对着陶氏说,她想带白芍去赴何欣的约,随即又问起曹氏,为何出门找谢三。曹氏找了个理由搪塞,何欢明知她说谎,也没有揭破,只是细细回味她带回的讯息,对吕八娘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何欢自上次拒绝何欣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何家三房的人,不过她知道何柏海依旧在牢中,而何欣的弟弟把水汀呆过的绸缎庄子卖了,勉强支持着另外两家铺子。据说他们可能需要把另外两间铺子也卖了,但姐弟三人并没有穷得吃不上饭。
至于何欣与林梦言私下见面的事,还是沈钟山告诉她,她才知道的。
关于林梦言四处打探谢三的消息一事,何欢只觉得可笑。她相信,林梦言大概连谢三的面都见不着。
第二天,何欢早早带着白芍出门。与她估计的一样,沈钟山果然带手下跟着她。她虽然万分不喜欢被人监视的感觉,但她说服自己,他们都是沈经纶派来的人,他们是为了保护她。
有时候她甚至想,索性回沈家的庄子上。那样虽然更没有自由,但至少可以陪伴儿子?
何欢低头苦笑,偷偷从车帘的缝隙朝外看去。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她告诉自己。她绝不是寻找谢三。
很快,车子在约定的茶楼外停下,何欢目不斜视步上二楼雅间,耳朵里充斥着茶客们对谢三的议论纷纷。
入了雅间,待小二上了茶,何欢命白芍关上门,又从窗户悄然看一眼走廊上的沈钟山。
白芍一边替何欢倒茶,一边说:“小姐,您来早了。”
“我知道。”何欢点头,压低声音说:“你悄悄替我去衙门走一趟。若是可以。远远看一眼谢三爷,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如果见不到,就算了。”
“小姐?”白芍不解,“曹姨娘不是说,谢三爷好端端的。林捕头也没事吗?”
“若林捕头中埋伏的时候,谢三爷也在现场,以他的脾气,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林捕头受伤。他上次的伤都还没好……我只想知道,他有没有事……毕竟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即便我知道他受伤。我也做不了什么,甚至不能去看他一眼,只会让自己更担心,可是……”何欢垂下眼睑,信誓旦旦地说:“一旦他离开蓟州,我再不会想着他。更不会对任何人提及他,但现在,我不知道他的情况,我不会安心的。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白芍知道。即便主子决口不提谢三,但她一直牵挂着他。她心生不忍,劝道:“小姐,其实你可以亲自去衙门,就说探望林捕头,不会有人拦着你的。”
“我不能再见他,更不能让人知道,我还在担心他,所以你去完衙门,顺道去一趟三叔父家。待会儿下楼的时候,你告诉沈钟山,就说你是去找二妹的。还有,这件事不要让大伯母和曹姨娘知道。”何欢殷殷叮嘱,目送白芍离开茶楼。
白芍上了马车才发现,她若是直接去何家三房,恰巧是经过衙门的,想来主子早在昨日就下了决心。她轻轻叹一口气,心道一定要替主子亲眼确认谢三是否安然无恙。
小半个时辰后,长安抱着一个大酒坛子,快步走向衙门的侧门。想到前一日,周副将一巴掌打得成安掉了三颗牙齿,他还不愿说真话,他仍旧心有余悸。若不是之后发现了真正成安的尸体,他至今都觉得,是周副将冤枉了成安。
长安快步走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上前两步,就听她低声哀求:“差大哥,我真的是来探望林捕头的,你就行个方便,让我进去吧。”
“白芍?”长安认得她是何欢的丫鬟,他朝四周看了看,并不见何家的车子。
白芍见来人是长安,慌忙想走,转念间又停下脚步,紧张地说:“小姐听说林捕头受了重伤,所以差我来探望他,就是这样的。”
长安不疑有他,回道:“林捕头是受了伤,不过他不在衙门养伤啊。”
“哦,原来这样,那我走了。”不待长安回应,白芍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