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八娘轻笑,接着又道:“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两点。第一,你派人一大清早把稳婆约在何欢去衙门的必经之路上,可那个地方离稳婆家甚远,她几乎天没亮就出门了。谁会相信这是巧合?第二,你一定给林曦言准备了最好的棺木吧?既然是最好的棺木,即便她过世快三个月了,尸体或许并没有完全腐烂,仵作说不定能看出中毒的症状。”
听到这话,沈经纶脸色微变。他自然不会在林曦言的尸体上留下任何线索,但稳婆何以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事发地点,若是仔细追究,虽不至于让人查到什么,但何欢一定会起疑心。
“你想怎么样?”沈经纶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实话告诉你,曦言的死是你父亲授意。用你父亲的原话,他需要我的诚意。”
吕八娘微微一怔,但马上掩饰过去,一字一句说:“我的要求很简单,我不动你的何欢,你也别动谢三……”
沈经纶嗤笑,摇头道:“就像你刚才说的,阿欢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女人,她不是任何人的阻碍,可谢三不同。我想若是你的父亲知道,过去的二十多天,他做了什么,世上最想杀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父亲。”
见沈经纶说得笃定,吕八娘顿时恼羞成怒,尖声说:“你装模作样做那么多事,无非不想让何欢发现你的真面目。我很好奇,将来你我成亲那天,你想用什么谎言欺骗她?难不成你想把她囚禁起来,让她过与世隔绝的生活?”
吕八娘的话一下戳中了沈经纶的痛处。他杀了林曦言,因为他们注定无法善终。如今林曦言变身何欢,即便她永远不知道林曦言之死的真相,在其他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她一定会恨他。
沈经纶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的心早在十年前就变成了冷冰冰的石头,只有林曦言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而吕八娘的父亲逼他杀了她。
他与吕八娘的父亲不过是一场交易,他之所以答应吕八娘的父亲娶她,又随口答应她,不干涉她婚后的自由,只因他们都是他的工具。他容忍吕八娘的胡闹,忍受他的骄纵,因为她年纪尚小。如今看来,她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沈经纶转身走回桌前坐下,说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不能娶阿欢,而你不可能嫁给谢三。”
吕八娘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沈经纶,只觉得背后升起一股寒意。她确信,沈经纶不仅不可能杀她,相反还会尽心保护她的安全,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只觉得害怕,仿佛自己早已成为他的猎物。
沈经纶同样看着吕八娘,学着她的语气说:“谢三是皇帝的发小,难不成你也想把他囚禁起来,让他一辈子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吕八娘回过神,摇头道:“你不能预料将来,我也不能。这一刻,我唯一知道的事,你若是杀了谢三,我就让何欢陪葬。”
“是吗?”沈经纶轻笑。这辈子不管他娶了谁,他唯一深爱的女人只有林曦言。若是他的未来妻子因此觉得,她可以堂而皇之给他戴绿帽,只能说她太天真了。
沈经纶伸手示意吕八娘坐在,低声说:“我们的确不能预测未来,但是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rs
正文 第245章 援兵
沈经纶与吕八娘夜谈的当口,何靖刚刚做完功课,独自在房中烦恼地扒拉头发。今天他又见到谢三了,他再次翻墙去学堂找他,他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大姐呢?
何靖漂亮的眉头皱成一团,满眼都是烦恼。有时候他觉得谢三玩世不恭,颐指气使的模样很讨厌,可再次见到他,他不止没有向先生告发他,甚至还挺高兴的。
何靖双手撑着下巴,噘着嘴巴瞪视桌上的烛火。他年纪虽小,可他不是傻瓜,谢三找他,分明是打探他大姐的消息,而他的大姐呢,自从收到上次的书信,心情明显变好了,脸上也有了笑容。
犹豫许久,何靖“蹭蹭蹭”跑向西跨院,在房前唤了一声“大姐”。
何欢奇怪地抬头,问道:“靖弟,功课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唔。”何靖低头看脚尖。
何欢以为他在学堂受了先生的批评,起身拉他进屋,正要询问详情,就听何靖说道:“大姐,今天谢三爷又去学堂找我了。”
何欢瞬时愣住了,直至何靖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道:“我知道了,你不用特意告诉大姐的。”
何靖不解地问:“大姐,你不想知道谢三爷说了什么吗?”
“不用了。”何欢摇摇头,“以后即便谢三爷让你传话,你也不用传达,更不用特意告诉大姐,有关谢三爷的事。”
“其实他没有要我告诉大姐什么事,他只是问我,有没有把上次的信交给你。”何靖如实陈述。其实谢三再去学堂,只是想知道何欢有没有回信给他,可惜十岁的何靖哪里看得出他的心思。
何欢低头看着何靖精致的五官,恍惚中觉得他和谢三颇有几分相似。她急忙打散自己的思绪,暗自懊恼。
自从收到谢三报平安的书信,她才意识到,沈钟山一定会把她的一举一动汇报沈经纶。她那天的举动实在太糟糕了。她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唯有拒绝任何有关谢三的消息,只当他从来不存在。
何欢心虚地岔开话题,何靖倒是很想把自己与谢三的相处经过说给她听。可她一再打断他,他只能作罢。
第二天中午,何靖在学堂用过午膳,一个人走到后园僻静的角落,东瞅瞅西看看。昨日谢三临走的时候并没有说,今日他仍旧会过来找他,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过来看看。
“噗通。”
听到身后的细微声响儿,何靖赶忙转过头去,就见谢三站在围墙边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他不由自主扬起笑脸,又赶忙板起脸。“哒哒哒”跑了过去,故作老气横秋地说:“你怎么又来了?你若是再爬墙,我就要告诉先生了。”
谢三早就看到何靖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此刻又见他虽然虎着脸。却难掩眼中的笑意,他立马想到何欢也是这么别扭,愉快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何靖瞬时涨红了脸,神情难掩心虚之色。
谢三也不拆穿他,只是假装蛮横地说:“你去告诉先生吧,到时我就对你的先生说,是你教唆我翻墙找你玩儿。”
“你胡说。先生才不会相信你!”
谢三耸耸肩,也不回答,只是径直走向院子角落的石凳子。何靖稍一犹豫,还是眼巴巴跟了上去。
谢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微微勾起嘴角,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扬了扬手中的大纸袋。“喏,给你。”他递上纸袋子。
何靖朝纸袋里面看了看,摇摇头,大声说:“母亲和大姐都说过,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我算是陌生人吗?”谢三从纸袋子里面拿出一块糕点。狠狠咬了一口,砸吧着嘴巴笑道:“我看,一定是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不敢吃……”
“谁说我不知道的,这是芸豆卷儿,城里一家专卖北方糕饼的铺子才有得卖。别人都说,做这糕点的厨子在京城是专门给皇上做菜的。”
“你知道得还挺清楚嘛,想不想尝尝,皇上吃的糕点,是什么味儿?”
何靖鄙夷地看一眼谢三,摇头道:“我才不信,那人是给皇上做菜的!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不想想,给皇上做菜的人,怎么会在蓟州开糕饼铺子呢!”
谢三讶然。他之所以特意转了一个大弯去买芸豆卷,只是昨日无意间看到,何靖的同窗试图用芸豆卷引诱他。何靖没搭理那人,那人就在他面前炫耀,说了些讥讽刻薄的话。何靖可是他的未来小舅子,怎么能白白被人欺负,所以他特意买了一大袋子,就是准备让他炫耀回去的。
“你昨日怎么不告诉那人,做芸豆卷的不是御厨呢?”谢三好奇地打量何靖,恍然大悟般说:“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大姐昨晚上告诉你的。”
“才不是。”何靖断然摇头,转念间又惊问:“你都看到了?”他急切地抓住谢三的手腕,恳求道:“你不要告诉大姐,我在学堂被人欺负的事,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谢三低头看看手腕上的小手,心中掠过一阵异样。他找来学堂,只为打探何欢的近况,可对着何靖,他想到了失踪的侄子,对他总有一股亲近感。若是谢辰还活着,差不多也是何靖的年纪。他初来蓟州,只是为了寻找谢辰。确切地说,他觉得永安侯府的所有人都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结果。
谢三伸手揽住何靖,笑问:“你想怎么做呢?难道以后就这样一直被他们欺负吗?”
何靖扭了扭身体,到底没有挣脱,只是肯定地说:“我虽然还没有想好,但是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再说,他们只是嘲笑我家里穷,别的他们又比不过我。还有,大姐早就说过,没有银子并不等于低人一等。不管有没有银子,都要高高兴兴过每一天,我才不在乎那些人怎么说呢。”
“你昨天为什么不对他们说,芸豆卷不是御厨做的?”
“我为什么要说?”何靖反问,“就算我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是我嫉妒他们。”
“这也是你大姐教你的?”谢三轻轻拍了拍何靖的头。
“是我自己想的。”何靖侧头避开他的动作,却依旧倚靠他站着,义正言辞地重申:“总之学堂的事,你不要告诉我家的人,我是男子汉,我知道怎么应对。”
“要我不说也行。”谢三把纸袋子凑到何靖面前,“你把这些芸豆卷吃了,我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何靖没有接过纸袋子,眼中露出几分纠结之色。
“怎么,不愿意?”
“我知道,这些糕点是你故意买给我的,其实你是好人。不过即便你是好人,我也不会替你在大姐面前说好话的。而且大姐昨晚就说了,凡是有关你的事情,都不需要告诉她。”
谢三表情一窒,追问:“她真的这么说?”
“嗯。”何靖点点头。
谢三又恨又恼又无奈。
当日,他遭黑衣人围攻,生怕他们伤害何欢,只能一路引他们去城外。本来他盘算往小树林方向赶去,只要遇上林捕头他们,或者有守城门的士兵相助,他大概有机会脱险。
他且战且退,还没到城门口就发现,这一次的黑衣人比前两次计划得更周详,他甚至怀疑,他们一早就预料到,他生怕累及何欢,一定会引他们出城,所以在半道另外安排手下伏击他。
眼见自己毫无胜算,谢三只能拼尽全力突围,只求保住性命。
就在他觉得自己毫无胜算的时候,他的旧部周副将突然出现了,他这才意识到,他虽然不知道西北旧部何时抵达蓟州,但他与黑衣人缠斗中,有意无意朝着他和周副将约定见面的地方靠近。
也亏得他运气好,周副将率几名亲信,恰巧在那时赶去与他汇合,这才从黑衣人的围攻中救下他。
早在陵城遭遇屠戮,长安去南京府求救无门之初,他就找人悄悄送信去西北了。他此举虽然不合规矩,但当时他不得不考虑,谢正辉返京后杳无音讯的事实,他必须做第二手准备。
事实证明,不止谢正辉没能回到京城,就是他几次送回京的消息,除了他想迎娶何欢那一封八百里加急,其他的全都被人拦截了。恐怕那一份八百里加急不是对手未能拦截,而是故意放行的。
按律法,地方守将没有皇上的命令是不能擅离职守的,周副将冒着被治罪的危险,借病重休养之名,带着三名手下轻装前来。虽然他们仅有四人,但对谢三来说,他们来得太及时了。
此刻,他们之一已经星夜兼程赶回京城,其他人也在暗中调查谢三觉得有可疑的地方,他这才有时间替何靖买芸豆卷,顺带打探何欢的一举一动。
其实按照谢三的本意,他很想直接去何家,或者索性与沈经纶说清楚,可是从黑衣人在何家攻击他的情形看,沈经纶并不是黑衣人的幕后主使,他暂时没必要与他针锋相对,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再说,将来一旦动起干戈,沈家的立场是至关重要的,至少在蓟州一带,沈经纶几乎是“神”一样的存在。
正文 第246章 告密
谢三满心惆怅地离了学堂,越想越觉得自己很委屈,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何欢给他下了蛊,他才会心心念念想着她。他闷闷地往住处走,远远就见林捕头在巷子口张望。
“谢三爷,你可回来了。”林捕头兴冲冲迎上谢三。
“是不是找到羽公子了?”谢三总觉得羽公子仍在蓟州,他很可能就是赵翼。
林捕头摇头,无奈地说:“那位吕八小姐一日上衙门三次,一心找你道谢,你随我去衙门和她见个面,顺带我也有几个问题问你。”
谢三心中奇怪,问道:“她没有回陵城,或者去找沈经纶吗?”
“我也是才知道,她离开衙门之后去了客栈,今日才搬回沈家。据她自己说,她亲口谢过你之后,便回陵城替父母守孝去了。”
谢三不自觉皱了皱眉头。他出门在外多年,遇过不止一桩为求报恩,找他以身相许的事情。有时候他很想问一问那些姑娘,他若是年逾古稀,鹤发鸡皮的老叟,她们还愿不愿意以身相许?不过他倒是希望何欢能死心塌地找他“报恩”,可惜她不稀罕,一心只想离他远远的。他低声咕哝:“真是忘恩负义的女人!”
“谢三爷,您说什么?”林捕头暗暗观察谢三的脸色。
“没什么。”谢三勉强笑了笑,示意林捕头引路,他即刻随他去衙门。
后衙的小院内,谢三才跨入门槛就看到了沈家的仆役。他继续往前走,只见早春迎了出来。
“谢三爷。”早春屈膝行礼,低着头说:“小姐正等着您。”
谢三跨入屋子,就听身后传来“吱呀”一声。他回头看去,早春正站在门外倾身阖上房门,此刻屋内仅有他及吕八娘二人。他暗暗冷哼一声,看向吕八娘的目光顿时染上几分轻蔑。
论理他看过她半裸的身体,他应该娶她的。可他又不是沈经纶,他不愿意娶的女人,就算他真把她睡了,也没人能够逼他迎娶她。
谢三大步走向主位坐下。冷淡地问:“吕小姐,你特意请林捕头把我找来,可是有重要的事?”
吕八娘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一眼谢三,双颊微红,慌忙低下头,小声说:“谢三爷,我……”她秀眉轻蹙,双手抓着衣袖,悄然上前一小步,抬起眼睑再看一眼谢三。欲言又止。
早前吕八娘千方百计与何欢接触,就是想看清楚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一个小动作。她记得很清楚,何欢对沈经纶就是如她此刻这般,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猜想。何欢对着谢三也一定是这样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吕八娘哪里知道,何欢不敢正眼看沈经纶,因为她心虚,不敢面对沈经纶。这会儿她在谢三面前的娇怯柔弱,只是徒惹他反感。
谢三冷眼看着吕八娘,疏离地说:“吕小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他一心等着她说出“报恩”之类的话。他再狠狠拒绝,让她彻底断了念想。他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一点都不在乎惹哭一个娇滴滴的女人。
吕八娘再上前一步,双目盯着自己的裙摆,手中的帕子几乎拧成麻花,却依旧说不出半个字。
谢三愈加不耐烦。催促道:“吕小姐,若是你没有紧要的事……”
“是这样的。”吕八娘紧张地朝门外看一眼,压低声音说:“那天在树林中发生的事,有些奇怪。”
“奇怪?”谢三微微一怔。
吕八娘重重点头,再上前一步。用更低的声音说:“对,就是奇怪。”她挨着桌子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