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没有挣扎,任由林梦言的丫鬟一左一右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她不屑地讽刺:“林二小姐,除了用绣花针扎人,你还有其他手段吗?”
林梦言微微一怔。她从没有用这个手段对付过外人,何欢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林曦言告诉她的?她们不是早就闹翻了吗?
林梦言心生戒备,上下打量何欢,只见她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半袖褙子,葱绿色的马面裙已经看不清花色。可饶是如此,仍旧掩不住她的清丽。
一夕间,林梦言恨到了极点。从小到大,大家都夸林曦言聪明漂亮,她永远是堂姐的陪衬。如今,堂姐好不容易死了,居然又冒出一个何欢。她不是懦弱胆小毫不起眼吗?居然胆敢三番两次挑衅她,她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林梦言一时脑子发热,大步跨至何欢面前,尖声大叫:“今日我就替大姐好好教训你!”话音未落她已经高高扬起右手。
何欢趁丫鬟不备,用力抽回自己的右手,一把抓住林梦言的手腕,笑道:“林二小姐,从我在大门外敲门,一路经过二门走到您跟前,你猜一猜,我遇到多少人?我好端端地走进来,若是伤痕累累地走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你,表姐夫又会怎么想?”
“你们都退下。”林梦言重重甩开何欢的手腕,冷声说:“不要以为我怕了你,告诉你,在我眼中,你连蝼蚁都不如,我一只脚就能把你踩死!”
“林二小姐,我知道你已经踩过了,可惜你没能把我踩死,反而惹了一身腥,不是吗?”何欢说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林梦言闻言,表情愈加阴森。她压着声音威胁:“别以为你每次都能这么走运!”
何欢没料到林梦言居然敢亲口承认。她愈加担心母亲和弟弟,只恨没有早日在沈经纶面前揭穿林家二房的真面目。她默默审视眼前的花样少女。十六岁的林梦言五官长得并不难看,只是相由心生,她的虚假微笑掩不去她神色中的阴冷。
短暂的沉默中,林梦言的丫鬟梅清在门外回禀:“二小姐,太太请您过去。大太太知道何家表小姐来了,命奴婢带着表小姐去见大太太。”
林梦言瞪着何欢,没有回应梅清的话。梅清在门外接着说道:“二小姐,太太说,大太太是何家表小姐的姨母,这会儿正等着表小姐呢!”
“我知道了。”林梦言扬声回答,又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的真正目的是见大伯母,我成全你,你不用太感激我。”
何欢看着林梦言嘴角的那抹笑意,忽生不好的预感。就像林梦言说的,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突破前世的自己设下的种种屏障,见到母亲和弟弟。可林梦言的胸有成竹让她不禁怀疑,二房正在酝酿什么阴谋。
不多会儿,何欢由梅清领着,往林家大房的院子走去。她才踏入院门,就见白芍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低头跪在院子中央。
“发生了什么事?”何欢询问守门的婆子。
婆子一把扣住何欢的手腕,冷声说:“表小姐,请随老奴去见大太太。”
何欢被婆子推搡着入了正屋,就见大韩氏沉着脸坐在主位。屋内只有她的陪嫁陆大婶。
“姨母。”何欢上前向大韩氏行礼。
大韩氏撂下手中的茶杯,命陆大婶关上房门,不悦地说:“欢丫头,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真不错,我差点就上了你的当。什么时候你的心机变得那么深?”
“姨母,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何欢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陆大婶。她一直对此人的品性持保留态度,奈何她的母亲喜欢她。先前她以为有自己看着,她翻不出风浪,哪知道“难产”二字破坏了她所有的计划。
大韩氏见何欢不慌不忙,神情中不见一丝紧张,戒备之心更重。“我已经知道,你的祖母去了青松观。”她陈述事实
“姨母,是姨奶奶,不是祖母。”何欢纠正。
大韩氏愣了一下,不由地想起当初,她和林曦言苦口婆心劝过何欢,决不能认魏氏为“祖母”,更不能承认曹氏是她的“继母”。那时的何欢不止听不进去,还反过来埋怨她们。
“姨母,姨奶奶的确去了青松观。我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大韩氏冷哼:“前几天你再三劝我去曦言的庄子,不就是因为那里靠近青松观,再加上姑爷与青松观主持素有交情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她越想越生气,怒道:“我一心念着我们的姨甥之情,可你呢?一早就在算计自己的姨母。”
何欢急忙对大韩氏磕了一个头,哀声解释:“姨母,您知道姨奶奶去了青松观,应该也知道那时候我们压根不知道表姐不在了。”
大韩氏的目光不由自主朝陆大婶瞥去。陆大婶居高临下斜睨何欢,对着大韩氏说:“太太,姑奶奶前一晚去了,姓魏的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青松观,而表小姐又力劝您……”
“姨母,您应该很清楚,表姐过世后,大姐夫伤心过度,隔了一天才派人报丧。何家与沈家隔了好几条街,我怎么可能一大早知道表姐不在了?再说,姨奶奶对我如何,姨母一清二楚,我哪里能够说服她?”
“太太,姑爷去了青松观,表小姐费尽心机讨好您,力劝您去姑奶奶的庄子也是事实。太太,人心隔肚皮啊!”陆大婶跪在了大韩氏脚边。
“行了,都别说了。”大韩氏一声呵斥,闭着眼睛轻揉眉心。
何欢看着母亲,心中一阵酸楚。贼老天为什么和她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让她有母认不得,还要遭受母亲的怀疑。如今,让她举步维艰的人不是林家二房,更不是何家的老弱妇孺,而是前世的自己。
大韩氏沉默许久,命陆大婶退下,对着何欢说:“欢丫头,事实到底如何,我也不想追究了。既然你听了我劝,不再承认曹氏是你的继母,而魏氏也只是你的姨奶奶,那么等你的大表姐过了七七,我就去与你的大伯母商议,订下你的婚事。我这么做,全当是为了你的母亲,尽最后一点姐妹之情。你放心,你的嫁妆少不了,我会替你选一户好人家。”
何欢的眼泪涌上了眼眶。她的母亲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轻信别人的话。
“怎么,你不愿意?”大韩氏皱眉。
“姨母。”何欢再次磕了一个头,“我已经十七岁了,家里又是那样的情况,哪里会有好人家愿意娶我。”
“这个你不用担心。”
“姨母,您现在应该担心的人是念曦。”
闻言,大韩氏别过脸去,脸上显出几分尴尬与难堪。说实话,她虽然是长辈,但不敢正视沈经纶。这一次,为了自己的外孙,她硬着头皮与他商议。结果,他对她的态度很好,言辞间很是尊重她,可她却觉得,整个对话过程,根本就是她自取其辱。
何欢看到大韩氏的表情,立马就明白,她算漏了母亲对沈经纶的敬畏。她转而道:“姨母,您有没有问过陆大婶,她是如何知道姨奶奶去了青松观?”
大韩氏微微一怔。
何欢接着说道:“姨母,刚刚您也看到了,梅清亲自押着我过来。还有,您觉得林二小姐为什么愿意见我?以后的日子长得很,难道您不担心表弟吗?”
“你不用在这里危言耸听。”大韩氏嘴上这么说,但林家二房曾试图暗害她的儿子,她岂有不担心的道理。
何欢冒险来到林家,就怕二房迫不及待谋害她的弟弟。“姨母,既然表姐夫选在青松观替大表姐做法事,如果你身子允许,不如带着表弟去那里替表姐多念几卷经书。”说到这,何欢举起右手,指天发誓:“姨母,我向你保证,只要表姐夫一日都在青松观,我绝不会踏入寺庙半步。”说罢,她拿出一早写下的信函,对着大韩氏说:“这是我写给姨奶奶的书信,告诉她我无法前去探望她。”
正文 第24章 书信
眼见何欢快哭了,大韩氏心中愈加糊涂,狐疑地问:“欢丫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何欢鼻子酸涩,眼眶泛红。她的目的无非是自己的亲人都能健健康康活着。她的愿望如此渺小,可是她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老天为什么这么对她?
“姨母,我只是想报答您昔日的恩情。”何欢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大韩氏瞬间就心软了,握着何欢的手低声解释:“欢儿,今日的事,不是姨母忌着你,防着你。你自己也说,你已经十七了,如今正正经经找一户好人家才是当务之急。”
何欢擦干眼泪,反手握住大韩氏的手掌,悲戚地说:“姨母,母亲直到过世都一直念着你的好。我说句不该说的,表姐已经不在了,您应该小心守着表弟才是,陆大婶他们,不过是奴婢,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她是我的陪嫁,不会对我有二心的。”大韩氏信誓旦旦。
何欢心知,自己已经不是林曦言,在大韩氏心中她是比不上陆大婶等人的。她要怨只能怨当初的自己做得不够狠绝,消除一切隐患。
大韩氏用自己的帕子替何欢擦干眼泪,再次苦劝她找一户好人嫁了。何欢生怕惹恼她,适得其反,低头思量应对。
短暂的沉默中,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诺言大声唤着“母亲”,用力拍打房门。大韩氏急忙打开房门。
林诺言唤了一声母亲,目光落在何欢身上,高声说:“你怎么又来了?大姐说过,不许你进门的。”
大韩氏拉住儿子的手,低声斥责他不得无礼。林诺言无奈,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表姐”,睁大眼睛瞪着何欢。
何欢看着弟弟,终于感到一丝安慰,站起身问道:“表弟,上次你不是说,最是尊敬自己的大姐吗?你为何没有去青松观替你大姐祈福?”
闻言,林诺言抬头朝母亲看去,眼中满是恳求。大韩氏这才意识到,何欢做那么多事,说那么多话,只是不愿意让他们留在林家。忽然间,她想到了已逝的女儿。在她嫁入沈家之前,她也不喜欢住在林家老宅。平日里无论是茶水点心,她都十分小心。就是先前的陆大婶,她同样多次提醒她,不可以轻信她。
大韩氏蹲下身子抱住儿子,眼泪哗哗而下,低声喃喃:“罢了,罢了,我们明日一早就去青松观找你姐夫,替你姐姐抄经书积福。”
林诺言咬着嘴唇强忍眼泪,用手掌替母亲擦拭泪水,嘴里不断重复,他已经长大了,一定会代替大姐好好照顾母亲。
何欢看得心酸,背过身擦去脸颊的泪痕,又转头问林诺言:“你可记得,你大姐说过,哪些人可以相信,哪些人不可以相信,哪些人不可以全信?”
林诺言大声说:“我当然记得,大姐说过,不可以让你进门,也不能相信你家的人。”
“诺言!”大韩氏急忙阻止儿子。
何欢对着林诺言点点头,赞许道:“很好,希望你能一直记得自己大姐说过的话。这次去青松观,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的母亲。”
“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好母亲的。”林诺言的声音响亮又清脆。
何欢留下了自己写给魏氏的书信就离开了林家。第二天一早,林家二房再不情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韩氏母子的马车离开林家,往青松观而去。
马车一路慢行,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在青松观的大门外停下。大韩氏不愿与魏氏寒暄,遣了丫鬟把何欢的书信送给魏氏。
魏氏早就在青松观呆得不耐烦了。若不是沈经纶果真出现了,她一早就想回城质问何欢了。
从大韩氏的丫鬟手中接过书信,魏氏高兴地打开信封,这才想起自己和张婶都不认识字。
她的第一感觉,何欢在嘲笑她不识字,可转念再想想,她又眉开眼笑,对着张婶说:“走,我们去找沈经纶。这丫头果真比以前聪明多了。”
张婶早就得了何欢的嘱咐,急忙对魏氏说:“老太太,大小姐交待过,沈大爷喜欢清静……”
“她明知道我们不认识字,为什么突然写信给我?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魏氏含笑安抚张婶:“放心,我只是请他帮我看信,其他的不会多说。”
张婶不敢继续拦着,只能随伺在她身边。
另一厢,沈经纶得知魏氏求见,诧异过后轻皱眉头。
沈经纶的贴身小厮文竹深知主子的脾气,说道:“大爷,不如小的告诉她们,您正在休息?”
沈经纶摇头道:“不用了,请她进来吧。”
须臾,魏氏进了屋,一本正经地请求沈经纶帮她看一眼信上写了什么。
沈经纶本想吩咐文竹代阅,转念间又接过了书信。当他看到信纸上的蝇头小楷,他抬头朝魏氏看去,就见魏氏低头而站,一脸诚惶诚恐。
沈经纶低头看信,慢慢的,他的脸上浮现一缕若有似无的笑。
何欢的书信明着是写给魏氏的,实际却是给他看的。信上字字句句请求魏氏多多照顾大韩氏和林诺言,其实根本就是在告诉他,他的妻子死了,他有责任代替她照顾她的寡母幼弟。
沈经纶看完书信,把信纸交给文竹,让他一字一句念给魏氏听,同时又告诉魏氏,他会替她通知何家的人,她已经收到书信,一切皆好。
魏氏从没见沈经纶如此和颜悦色,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连连向他道谢。
待魏氏离开,文竹上前禀告:“大爷,小的刚刚听说,亲家太太和舅少爷之所以突然来了,也是受表小姐怂恿。小的不明白,表小姐为什么这么做?还有刚才的书信,表小姐好似很担心有人对亲家太太和舅少爷不利。”
“她只是不死心罢了。”沈经纶平淡地回答,稍一停顿又道:“不过她倒是提醒了我,我确实应该代替曦言好好照顾岳母和诺言。”
不多会儿,文竹见主子复又拿起书册,踌躇许久,小心翼翼地问:“大爷,您真的会娶林二小姐吗?”
沈经纶只是专注地看书,仿佛压根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何欢在当天下午就见到了沈经纶派来传信的小厮。她暗暗吁一口气。她深知自己的行为一定会惹他反感,毕竟他一向不喜欢有心机的女人,但是为了母亲和弟弟,她只能这么做。
有了沈经纶的看顾,她的母亲和弟弟定然是安全的,现在她只需担心谢三会不会对她的儿子不利。
曹氏跨入西跨院,就见何欢坐在窗前发呆。她凑近了她,压着声音说:“我刚刚打听到,陵城那边派了媒婆过来。依我看,吕家可能马上就要访人家了。不如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再去你三叔父家走一趟?这一次,你索性要个五百两……不对,我看得要一千两……”
“曹姨娘,你若是没事干,就在屋子里做做针线,再不然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如何了。”
曹姨娘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走了。何欢叫来白芍,让她再去给紫兰送一个口信,随即又去书斋找陆大叔。
第二天一早,何家众人正在用早膳,谢三把大门敲得“嘭嘭”响,嘴里大叫开门。张伯急忙打开大门,就见谢三挽着衣袖,嘴里叼着麦穗,眼睛直勾勾往二门瞟去。
“你在这里等一下。”张伯挡着谢三,不让他往里闯。
谢三一把推开张伯,才跨入二门就见何欢迎面走来,他停下脚步,伸出双手,不客气地说:“银子呢?”
“我们去外面的屋子说。”何欢举步往外走。
“怎么,拿不出银子?”谢三挡住她的去路,“如果没有银子,可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难不成你想把我杀了,又或者,卖去青楼?”何欢冷笑着绕过谢三,大步走出二门。
谢三上下打量她的背影,跟上了她的脚步。
正文 第25章 诬陷
何家大门旁的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