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蓝雪看完信,说了四个字:“可怜!可叹!”
红卿,原名荣慕桦,是无尘公子荣慕枫同母异父的亲哥哥。其父卿原,是荣大人最宠爱的侧君,当年生下一对龙凤胎儿女,长子取名慕桦,次女取名雁声。正君何氏因妒成恨,在荣大人带军出征时设计陷害,说卿原与帐房私通,卿原不甘受辱,据理力争,被下令活活打死。
卿原的娘家原是开武馆的,有个师姐名唤阿三,正好当日路过京城来探望他,遇上此事,凭借武艺高强,救下了他和一双孩儿,可惜卿原受伤过重,没有保住性命,而叫雁声的女孩儿也因身子较弱,感染了风寒,高热不退,一命呜呼,只剩了一个荣慕桦。
阿三原就暗恋师弟卿原,只不过师弟的父母贪幕虚荣,将他嫁给了荣大人做小,卿原死后,她终身未娶,带着荣慕桦离开了京城。六年后,她因为身染肺痨,性命甚忧,遂带着荣幕桦进京,想将当年卿原被冤枉一事告之荣大人,交还其子,谁知一打听,荣大人已身故,荣家是何氏恶男当家,送荣幕桦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只得带着他浪迹京中,艰难度日。也因为如此,在那个冬日遇到了静亲王母女。
凤墨涵回家找静亲王问的就是当年她对那个雪地中的男孩子做了什么,幸好静亲王还记得。
“那天你表现很好,皇上夸奖了你几句,问你要什么赏赐,于是你就告诉了她来路上发生的事,说想要那个男孩儿,可是为娘不答应。”静亲王说,“皇上当时就笑了,说我这个风流娘生的风流女,才三岁就知道在身边收集男子,将来一定青出于蓝。她派了一名侍卫去将那男孩母子接走,说等将来那男孩学会些本事,再送到你身边来给你,你也就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开头两年你还记着,曾央求安统领带你去见过那孩子,他被安排在童子军中受训,那时你和辛儿不大亲近,不怎么叫他,倒是对那孩子,一口一个哥哥,叫得亲热,后来出了那件事,你住进别院,再也没有提过他,我以为你忘记了,没想到还记得。”
“娘可知道那孩子后来如何了?”凤墨涵问她。
“我怎么会知道呢,童子军是皇上亲自选的,里面的人将来都是皇家的亲卫,甚少露面,我更不可能去打探。”静亲王说道。
凤墨涵这才知道红卿为何说是她改变了他的一生,他是二公主的探子,是醉意居的头牌,这两个身份都是虚的,他的真实身份是月皇亲手培养的童子军!静亲王说过,童子军永远不会背叛他们的主人,如果背叛了,只有死路一条。凤墨涵当时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不禁哀怜,红卿和她,岂不是一样的际遇?而正是凤墨涵这个人,将他送进了那个地方,如果红卿在面前,她很想问问他有没有恨过自己。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处处都与荣慕枫攀比,什么都要在他之上,所以荣慕枫会的,他都会,甚至两人的相貌也有七分相似。
“派他在二公主身边,应该是月皇的主意,而接近凤永乐,则又是二公主的授意。二公主知道凤永乐对荣慕枫一片痴心,于是让长得相象的红卿去勾引你这位大姐,凤永乐本就是被荣慕枫的才情所吸引,见到无一处不比荣慕枫差的红卿,就连样子也差不多,甚至可以说更好,爱上红卿也就顺理成章。
“不过二公主没有料到,凤永乐虽然不喜欢凤金安,但她不是个坏人,不会拖亲姐妹的后腿,不会出卖自己的亲人,所以二公主的计划失败了,如果再让凤永乐娶了红卿进门,她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洛蓝雪根据信中所说,推测着红卿没有提起的那些事情和缘由。红卿还真不愧是童子军出身,他只提起二公主的计划,讲述了凤永乐的真正死因。凤永乐是因他而死,他觉得对不起凤墨涵,知道就算她接受他,中间也永远隔着这么一条鸿沟,所以其实红卿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和凤墨涵不会有结果。
“可是红卿不爱凤永乐,二公主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知道荣慕枫所爱之人正是二公主,所以他要报复,报复仇人的儿子。他不会嫁给凤永乐,于是两人起了争执,这时二公主出现,趁势挑拨,说自己与红卿早有肌肤之亲,凤永乐气急之下对二公主出手,失手伤了红卿,在他的脸上划了一刀。
“二公主制服了凤永乐,她知道得已经太多了,留着对二公主是个威胁,所以她必须死。家人说她是自杀,而她的侍卫陈珍说她是当晚淋了雨病死的,陈珍说的是实话,只是那不是病,是毒!红卿说是他下的毒,但我想不会是他,下毒的应当是凤金麟,红卿其实没他自己想的这么冷血,他对荣家尚且一直没有忍心出手对付,何况是对他交付了一片深情的凤永乐。”
听了凤墨涵的说法,洛蓝雪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红卿不够冷血,我看他那个弟弟荣慕枫,看起来倒比他狠得多。”
“为什么?”凤墨涵问道。
“荣慕枫外表温良,对着谁都在笑,这样的男人其实很虚伪,你前世又不是没见过。他明明喜欢二公主,还能在皇帝指婚给凤金安时安稳不急,要么就是这婚事是月皇的一个烟幕,他知道最终成不了,要么就是他有阴谋,能够令婚事不成,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压根不急,两种情况不论哪一种,都证明了他是个阴谋家。”
凤墨涵想到那张温和英俊的脸,确实难以将他与阴谋挂上钩,不过她知道洛蓝雪的分析是对的,她曾怀疑当年袭击步青澜的人是红卿,如今看了红卿的信,知道不可能是他,那就只有一个人值得重点怀疑了,荣慕枫!可笑她还曾怀疑过荣慕枫与红卿是同一个人,没想到两人却是亲兄弟。
他喜欢二公主,有那种感情偏执妒忌若狂的爹,没准这性格遗传到了儿子身上,荣慕枫也和他爹一样,妒忌心重,心狠手辣。二公主喜欢步青澜,所以他要毁了步青澜。
“现在最重要的一点,是红卿去了哪里,他到底要做什么?信上只字未提,蓝雪你帮我想想,红卿既然告诉了我这么多,想来他确实不会害我,若是要害我,他有的是机会。”凤墨涵说道。
92 原来是这样(上)
红卿把柯儿托付给凤墨涵,怎么看怎么带着托孤的意思。
“我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一具不洁之身,根本配不上你,乐郡主也是死于我之手,我们之间今生今世都没有可能,但是我爱你,胜过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就算你恨我,我也只能这么做。柯儿我一向视如兄弟,请你好好对他,作为报答,我会送你一件礼物,半月后申时三刻,西村赵家庄,那里有一座废弃的院落,当地人叫它‘鬼屋’,你来吧,一个人。”这是信末红卿的留言。洛蓝雪说,既然他约定了半月后,那么一切等半月后再说。
约定之期到了,凤墨涵依约前往赵家庄,洛蓝雪和凤楚辛当然不会放她一人独去,只是在离“鬼屋”稍远的地方,两人勒住了马,凤墨涵独自前往。
“记住,若是有事,马上吹响口哨,我们立刻来接应。”洛蓝雪交待道。
凤墨涵点头,轻轻拍了拍腰间,那里放着洛蓝雪送她的小手枪。
“放心吧,纵有意外,也来得及,我会拖到你们来救我。”
“鬼屋”是一片被大火烧过的废墟,与赵家庄其他人家离得很远,孤伶伶地建在荒凉的山间,四周野草丛生,将整个庭院围住,只隐隐有面白墙,高高耸起,矗立在杂草树木之中。
踩着瓦砾堆进到里面,凤墨涵放轻脚步,四野幽静无声,所见之处,尽是断壁残垣,上面爬满了绿色的植物,覆得满墙都是,有飞虫在其间跳跃着,老树婆娑,阳光从树叶的缝隙落下,投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约定的是申时三刻,此刻申时才刚到,也许她来得早了,所谓的“礼物”还未送到。
她沿着院墙缓缓往里走,外面很热,越往里,却有一种凉浸浸的感觉。仔细搜寻了一遍,别说是人,鬼也没见一个,她不禁怀疑红卿是不是开了她一场玩笑。
“你来了?”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凤墨涵急遽转身,对上了一张老瘦的脸。那是个老妇人,眼里有着练武者的精芒。
明明她才搜过,这院里什么也没有,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凤墨涵的背上不由得冒起丝丝寒气,鬼屋鬼屋,名符其实,面前的老妇莫非是鬼非人?
“你是什么人?”她问道,手心里捏好了武器,若有不对,她会立刻出击。
“我是这赵家庄的守墓人,这个院里的人全都死光了,一个也没留下。”老妇人的声音听起来阴森森的。
“你知道我要来?”凤墨涵问她。
“这是鬼屋,一向没有人会来这里,你既然这个时辰来,应该是来领人的,那位公子等了你几天了。”
凤墨涵顺着老妇手指的方向看去,前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蓝缎棉布衣,一身乡民打扮,清瘦得让人心疼,脸上的气色却还算好,显得神采奕奕。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凤墨涵,眼中带着傍晚的雾气。
“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些天。”他笑着,眉间暗藏着淡淡忧伤,“郎心似磐石,恩爱不曾移。”
凤墨涵没有答话,一向坚强的她泪如雨下,多久了,将近五百个日日夜夜不曾见面,他的面容早已在脑海里生了根,此刻相见,明明面对面,却恍如隔世。
伸手轻轻触到他的脸,是暖的。
她破啼为笑,傍晚的凉风轻轻扫过,卷起地上的浮尘,起起落落,树影摇动,点点光晕在眼前晃动,红色藤蔓间蹿出一只壁虎,探头四顾,听到步青澜一声咳嗽,惊得一下遁走。
这里还是尘世,最爱的人就在面前。
他伸手拥住她,她惦起脚,勾住了他的颈项,心与心相贴,激烈地跳动,一切都是真实的,再不是梦境。
带路的老妇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先倾诉一番相思之苦,凤墨涵方才醒悟过来。
“这么长的时日,你去了哪里,我到处找也找不到,还以为这辈子与你再不能相见……那老妇是谁?是红卿约我来的,难道他说的礼物就是你?”她不知道从何说起,有些语无伦次。
“其实都过去了,我原不想说,可是不想你我欠他的情,”二人信步而行,步青澜慢慢述说着,道出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挟持步青澜,将他囚禁多日的人,凤墨涵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当今皇上。她表现得毫不知情,还说派了安如愿四处寻找步青澜的下落,原来都是假的,步青澜一直藏在皇陵密室,有一条密道直通宫中,唯有安如愿与月皇知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拆散我们?可真是冠冕堂皇地卑鄙,竟然还给了我圣旨,允诺赐婚,看到她是笃定了我找不到你。”
“如果不是红卿,我真的可能被关在那地下一辈子,直到她死……”说起从前,步青澜心有余悸,不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事实的真相令人发指,如果不是此次被囚禁,步青澜也没有想到,月皇对他的感情竟然是不伦之恋,怪不得她对他总是不同,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他一直当她是长辈,视她为母,哪里想到一向将礼教挂在嘴边的月皇心中竟会有那般龌龊的心思,她说年轻时为了江山放弃了自己的感情,可是现在她不会放弃了,她要步青澜一直在她身边,哪怕只能这么看着也好,若有一天她死了,要他陪葬。
“澜儿,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好,齐思洛与你父亲身上所具有的优点,你都有,因为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还很像我,你是天下最完美的男人,这辈子,谁也别想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月皇幽幽的目光盯着步青澜,不顾他的反抗,吩咐安如愿将他的手脚锁上镣铐,他只能在石室内移动,一日三餐由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妇从活动的小窗送进来。
“红卿又是怎么发现你的?他是怎么救你出来的,不会被发现么?”
“他从你这里偷学了易容术,代替我被关在那里,那密室之中除了月皇,没有人会进去,她去了也是隔着石门与我说话,我一直就没搭过腔,所以没有人会发现我被救出来,下一步,你得把我扮成红卿的样子。”
93 原来是这样(下)
月皇这么精明的人,又有安如愿那个老狐狸看着,怎么会给他们如此轻易掉包?凤墨涵觉得这事似乎太过容易了些,她穷其精力都探查不到的事,红卿怎么就知道了?他以己之身换出步青澜来,若是给月皇发现了,不是很危险么,凤墨涵又如何能承他这份情?
问起那个奇怪的老妇,步青澜也不知是何人,只知道是红卿将他交给了这老妇带了出来,此人落地无声,不仅功夫很高,最绝妙的是有一手开锁的绝技,若不是有她,步青澜被锁在石室,不可能脱得了身。
两人走遍了“鬼屋”,却再没发现那老妇的踪迹,凤墨涵不由得慨叹,可知世外高人不少,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确实不是假话。出了“鬼屋”与凤楚辛和洛蓝雪会合,那两人的吃惊程度比她更甚,见到步青澜平安归来,抢上前来各自发问,步青澜应接不暇。
“明明咱们都在普方寺守着,没一点儿动静,到底是何人带走了你?”洛蓝雪问道。
凤墨涵也转头看着他,等他回答,这点一直是他们的疑虑。
步青澜顿了顿,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睡了一觉,醒来时人就不在寺中,被带到了那石室,直到皇上出现,我才知道是她派人干的。”
“若是安如愿亲自出手,确实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她一向听令于皇上,看来此事的确是她所做。”凤楚辛说道。
“皇陵之内,机关重重,红卿既然能进去,想来布局不是一日两日。”洛蓝雪说,“既然有高手帮他,为何不救青澜出来就行了,却要将自己换进去?”她看了步青澜一眼,将凤墨涵拉到一旁,小声说道:“墨涵,事到如今,你就忍心让他犯险不顾?”
“人,当然要救,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愿他能多拖得些时日……”凤墨涵遥望西天,残阳如血,映红了大地。
她知道红卿的绝望,可是她无法回应,可以当他是兄弟、是知己,却不能是心上人,错只错在他晚了一步,她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步青澜。而且红卿之所以爱她,正是因为她的专情打动了他,若是她改变了这一点,又如何值得他爱呢?不是试出了这些,红卿也不见得如此相待,临别一晚的缠绵,不过是为了一尝所愿,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步青澜与红卿身材相似,不过却是瘦得多,幸好三公主已将红卿强行从蓝莲那里要来,送给了凤墨涵,所以要想瞒过外人,还是很容易。之前的七天,人人只道涵王收了红卿,醉卧温柔乡,连府门也很少出。
虽然红卿长常庶掩着面容,但毕竟还是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为了以防万一,凤墨涵还是决定按计划将步青澜易容成红卿的样子。洛蓝雪对易容十分热爱,随身带着材料,她取过材料,就着山间的溪水兑了,在步青澜脸上一阵涂涂抹抹,不过片刻功夫,面前的人已经换了一张脸。
溪水中映出了一张不同于自己的俊颜,斜挑入鬓的眉,略长的丹凤眼,不笑似笑,风情无限。步青澜看得有些痴了,这张脸,如果不是下颏处有些微的不同,像极了荣慕枫!他没有见到红卿的真面目,红卿去救他时,已经易容成了他的模样。原来红卿长得这个样?实在是个出色的男子!他的思绪复杂起来,想起了那人临别前对他说的话。
“七皇子,你的命真好!”
那双眼中透射出的妒意,他不是傻子,看得分明。也许他恨不得步青澜死了,可却还要违心地救他,甚至有可能赔上自己的一条命。步青澜想若是换作了自己,根本做不到,救自己的情敌,让情敌与所爱的人比翼双飞,红卿对墨涵的爱竟然如此深刻了吗?那么墨涵呢,他如此做,她又有多少感动呢?这份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