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死也不明白自己是死在了什么武器之上,眼睛大大地瞪着,望着屋顶,死不瞑目。凤墨涵收起了手中的武器,并不是原先她握在手中的那把小飞刀,而是一根比千丝万缕还要细的丝,如果地上这位知道,只怕要惊得跳起来,那是每个人身上都有的——头发丝,在凤墨涵手中,居然成了杀人的利器!
她迅速地收起千丝万缕,施展开流云步,穿过外面尖叫的小倌们,飞一般而去。等人们反应过来,看到倒在地上,浑身是血,脑袋快要掉下来的那人,禀报给她主子知晓时,凤墨涵已经没了踪影,她回来那个荒废的院子,带上江萧颖顺着原路回到了驿站。
“好快的手法,不知道是什么利器,竟可封喉夺命!”一个穿着侍卫服饰的中年女子看了一眼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的美貌女子,接着说道:“顾盼的功夫不算弱,且有千丝万缕在手,竟然败了,可见来人的功夫非常之高,并对千丝万缕也有所了解。”
座上的女子含笑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心头一寒,低头仔细观察着伤口,思量着说词,通常这位主子一旦对着人笑,就表示她的心中极为不满,她心慌慌地翻看了一下尸首,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得将自己的分析继续演说下去,在脑中将江湖高手全搜了个遍,猜测着来人是何方高手。
“说完了?”座上之人终于开了口。
“是,主子!”
“说了半天,全是废话!到底来人是使的什么手法杀了顾盼,来些是什么目的,拿走千丝万缕是什么用意,一概不知,要你有何用?”座上的人收起了笑,冷冷的目光盯着侍卫。
“主子饶命,奴才知错,是奴才失职,请主子再宽限几日,奴才定当查出下手之人。”
“好,给你七日,查不出来,你就不用来见我了。”女子说罢拍了拍手,四个俊美的男子过来,抬起了她的座椅,往楼上去了。侍卫模样的女子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瘫软在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心中悲凉,前路茫茫,一点线索也没有,别说七日,就是给七十日她也不见得查得出来,看来这次是死定了。
“徐大人,那刺客是从旧院里跟着老奴过来的,都是老奴耳朵背,没有察觉有人跟踪,给你带来了麻烦。”那个引凤墨涵来此的老妇说道。
“唉!这也不能怪你,这次是我大意了,看来……来人与昨日出现的蒙面男子有关,丫头不该出手伤了那人,要出手就应该不留活口,这下给我引来祸事了!”
“这是什么利器所伤?天下间有这么细的刀?或剑?真是奇怪!”老妇围在尸体边看着,喃喃念道。伤口平平整整,就像是一刀切过,喉管就断了,看那切口,厚薄程度是一样的,可是天下没有哪一把刀或剑是厚薄均匀的,一般都是刃口处薄一些,越往后越要厚一些。
“郭大娘,你陪我到旧院去,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人藏身的地方,看看可有线索。”那位徐大人说道。
“是,大人!来人竟然跟踪我到了这里,想来是故意留下了线索,好让我发现,若不是有雪,那些足印也不至于让老奴看见,咱们快些去,晚了说不定足迹又被雪盖了。”郭大娘说道。
两人急匆匆地抛开了地上的尸首,赶到那处旧院子,却是晚了一步,地上的足印已经被落下的大雪掩盖,再无半分痕迹。只是在凤墨涵曾经的藏身之处,看到了一点水渍,那是她和江萧颖鞋上落下的雪化的。
凤墨涵带着江萧颖回去,从临街的墙跃上屋脊,两人的黑衣融进了夜色。她的发丝被风吹得扬起,露出了那张只有江萧颖见过的脸,虽然那脸孔毫无出色之处,但双眼里反射着白雪的光辉,璀灿晶亮,使得平凡无奇的一张脸也生动起来。她单手搂着江萧颖的腰,如大鹏展翅,从屋顶落下,半途袖中一扬,也不收势,直接拐了个弯从窗户弹了进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惊动任何人,驿站静悄悄,远处传来两名守卫的哈欠声。
“脱了这身黑皮,换一身衣裳,你就从我屋里出去,就算给人看到,也不必慌张。”凤墨涵原来早有准备,丢给他一套新衣,连鞋都有,正是她请裁缝做的,每人一套,都放在了凤楚辛的房里还未交给他们。
江萧颖换上衣服,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轻声说道:“师傅,要哪一天我才能学到你的身手?”
凤墨涵拍拍他的脑袋:“按照师傅所说的练,不要心急,慢慢来,今日试了试,你已经很有进步了,这次的事有点棘手,幸好没带你追踪那人而去,她是使毒的行家。或者……除武功之外,你也该学学解毒?还是算了,学得太多,我怕你支持不住。”
“我能坚持,师傅,你教我吧!”江萧颖热切地睁大了眼,殷殷地看向凤墨涵。
凤墨涵点了点头:“先去睡吧,以后再说。”
江萧颖知道她的习性,不拒绝就表示默许了,想到又有新东西可学,将来有一天他也能够成为一方高手,心中不由得兴奋,出门时,脸上激动的红晕还未消褪。
回他的房间,途中要绕过凤楚辛的,驿站的过道有着圆而大的柱子,他才走两步,便发现凤楚辛门前的柱子后面站着一个人,俊秀的脸,清清冷冷的眼,像蛰伏在暗处的夜枭,看着他从凤墨涵的房里走出。
“小的见过荣大人,这么晚了,大人还未歇下?”江萧颖反应很快,微微一愕,很快勾起一抹笑,轻声问候。
荣雁行也是一笑:“方才听到大世子的屋里好像有声音,我便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过来却又没听见什么。”
“恐是雪落的声音,大人听差了,世子今日在外累了一天,早就歇下了,要有声音,怕是世子说梦话呢。”江萧颖抿唇一笑。
那神色看在荣雁行眼中,是无比的熟悉,她愣了一愣,方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原来江萧颖这一笑,那眼波流转之间,像极了荣慕枫,她蓦然记起了这个孩子是谁,他就是被凤永乐从醉意居带出去的那个孩子,当年那位痴情郡主买下他,为的就是那一双眼睛。而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却在深夜从凤墨涵的屋里悄悄溜出来……他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不知事的孩童,容貌出落得越发俊雅,完全看不出曾在风尘里呆过。
荣雁行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事,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问江萧颖道:“知道这么晚了,你这僮儿却还不睡,你家郡主也不赶你出来,若是我,早将你这小子轰出来了。”
江萧颖感到了些微的紧张,随即想到了师傅的话,还有那镇定的神色,心下稍安,无论如何,不能让荣雁行发现师傅不在屋中。他吞了口唾沫,这才答道:“我家郡主脾气一向十分地好,她白日里睡多了,这会子睡不着,所以便叫我陪她说话来着,早知道荣大人也没睡,就叫上大人一道了。”
“哦?”荣雁行笑了笑,“那可真是遗憾,改日郡主若有空,雁行定当奉陪。”说罢她打了个哈欠:“我也困了,这就睡去,江小哥也早些休息吧。”
“恭送大人!”江萧颖弯腰行了个礼,目送着荣雁行从他身边款款而过。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若有所思。
荣雁行转过拐角,走到房门口,方要推门,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一袭白衣胜雪。
“大姐!”那人叫道。
“慕枫回来了!进屋说吧。”她说道。
进屋掌灯,荣慕枫绝代风华的脸孔浮现着一丝忧愁,他披着斗篷,想是从刚外面回来。
“大姐刚才与何人说话?”他问道。
“还有谁,那个姓江的小子,说是陪着六郡主说话呢,这两人也不见掌灯,摸黑说话,那话怕也只有他两人听得见,这倒有趣!”荣雁行的笑意味深长。
荣慕枫皱了皱眉:“你是说,他一直在她屋里,这会儿才出来?”
“是啊,我说这凤楚辛今日怎么突然要换房间了,却原来是要派个人跟在江萧颖身边,防着他去沾六郡主,只是这效果似乎也不怎么好呢,他对这个妹妹太上心了,可惜人家未必领他的情。”
“这院里的人,未出去过?”荣慕枫问道。
荣雁行摇了摇头:“各自歇息着呢,无人出门。你去访友,可曾遇到人?”
荣慕枫摇了摇头:“未曾,故友醉酒卧床,不曾得见。”
“那早些去歇息吧,你身子单薄,要注意些,别凉着了。”荣雁行抚了抚他的手,入手一片冰凉。
“多谢大姐,那慕枫告退了。”荣慕枫转身向外走去。
“慕枫!”荣雁行叫住了他,见他回身,带着疑问看着她,却又笑着挥了挥手,“无事,只是想起了一件事挺有趣,告诉你一声,你有没有发觉,六郡主身边叫江萧颖的小子,长得和你很是相像呢。他挺得宠的,六郡主这次带来的人,全都会功夫,就这小子什么也不会,还老爱惹麻烦,她却舍不得将他扔在京中,随身带着。”
荣慕枫的脸微微沉了沉:“知道了,大姐无事,慕枫就先行告退。”
“你去吧!”荣雁行点点头,看他背影消失,门轻轻阖上,不觉叹了口气。
公子多病
步青澜的伤恢复得很快,全靠了凤墨涵那些奇奇怪怪的药。过往所学的知识派上了用场,她不仅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了解人体的构造,而且因为勤学苦练,头脑里拥有一个药学知识宝库,加上梦绮师傅留下的药,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千丝万缕拿到手后,她试着辨别每一根丝上的毒物,发现并不是如九毒派对外所宣扬的那样,一根丝上一种毒,总的也就三十八种毒,多的没有了,幸好如此,若是真的有百种以上,不把她绕晕才怪。纵是如此,也耗费了她不少精力,连日来她称病埋头研究,不曾出过房门。给步青澜换药的活儿也被凤楚辛积极地揽了下来,她便专心研究解毒之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杀了九毒派弟子,谁也不知道仇家会不会突然找上门来,破解了他们的毒,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所以尽管这件事情做起来很难,有时候几天还研究不出一种毒的解法,她还是得做,不过有江萧颖做帮手,比一个人时轻松了许多。
步青澜藏了几日,行动利索了便回了他自己的住所,临走时与凤墨涵两人在屋内详谈了很久,凤楚辛被排斥在外,不知两人说些什么,心下有些不快,第二日荣雁行再约他,他便没有拒绝,跟着出去了。
荣雁行对凤楚辛很是殷勤,做什么都要问问他的意思,连买件衣裳都要凤楚辛帮她欣赏,还时不时地送些小礼物啥的,凤楚辛照单全收,不过始终对她表情淡淡的,也没显出特别的好来,那些礼物在他手里还没握暖,便让赵克贞送到了凤墨涵手里。
收得多了,凤墨涵不觉好笑,对赵克贞说:“哥哥既然不想理人家,又何必收人家的礼物,早些拒绝,也断了别人的念想。”
赵克贞笑道:“世子说了,她爱送是她的事,反正郡主也喜欢这些个小玩意儿,干脆就当是买给你的。”
凤墨涵把玩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礼物,只觉得样样精致,看得出荣雁行是花了心思的,可惜她一腔春水,只怕要付诸东流了,也不知道哥哥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拿起一面巴掌大的小铜镜,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样子,顶着这张脸已经快十年了,她仍旧觉得不自然,一看到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墓室,呼吸也跟着难受起来,“啪”地把镜子反扣到桌面上,吓了赵克贞一跳。
“郡主……不满意这些东西?”他惶惑地问道。
来时大世子可是交待过,告诉他一定要把东西亲自交到六郡主手里,还说她见了一定欢喜,若是她生气,回头大世子问起来,他可不知道如何回话了。
“不,不是!”凤墨涵不自然地笑了笑,叫过江萧颖,说道:“萧颖,这面镜子挺小巧的,赏给你了,可以随身带着。”
“多谢郡主!”江萧颖接过镜子,拿在手里端详着,舍不得放手。光是镜子值不了几个钱,可这面铜镜的手柄上镶着一颗绿松石,这东西很贵重,赵克贞没想到凤墨涵就这样随手将镜子赏给江萧颖,有些动容,视线不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暗猜着估计要不了多久,六郡主就要将小江给收了房。
凤墨涵和江萧颖哪里知道他怀了这样的心思,在江萧颖心中,凤墨涵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拜她为师后,这种感情更加强烈了,他是将她当成了长辈来尊敬,而她看他的眼神,也像看一个孩子。
见到镜子,凤墨涵忽然想起了步青澜受伤那一天荣雁行在门外说过的话,心中一动,问赵克贞:“荣大人整天拉了哥哥出去,不是下棋就是逛街,荣公子可有陪在一旁?”
“偶尔荣公子在场,大多时候都不在。”赵克贞答道。
“这大雪天的,他闷在屋里做些什么?”凤墨涵奇道。
“荣公子可不像郡主,他可没天天闷在屋里,每天都出去,荣大人的这些小东西,大半是他买的,还别说,他可真有眼光。”听赵克贞的语气,对荣慕枫的印象不错。
凤墨涵笑了笑,说道:“那当然了,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无尘公子,眼光岂会差得了。”心中却有些诧异,他天天出去做什么?这人看起来是喜静的人,这样的举止有些反常。
赵克贞点了点头,难得地眼中竟无妒忌之色,还将荣慕枫夸了一通,末了说了句可惜。
“可惜什么?”凤墨涵问道。
“可惜他已被皇上许给了三郡主啊,否则与六郡主您倒是天生一对。”江萧颖接过了话去,笑嘻嘻地说道,在他心中,也只有荣慕枫如此品貌的男子才配得上这位天人般的师傅。
“贫嘴!这话要是传到三郡主耳中,你还想不想在王府里呆了?”凤墨涵沉下了脸,严厉地看着江萧颖。
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扑通”地一声就跪了下来,声音颤抖着:“郡主饶了我吧,是萧颖说错了。”
“你别仗着平日我宠你,便可以随口乱说,自己掌嘴,让你也有些记性,免得将来祸从口出。”凤墨涵眼如寒星,冷冷地注视着他。
赵克贞本想为江萧颖求求情的,对上凤墨涵的眼心里就打了个突,不敢说话了,这位六郡主严厉起来,俨然带着一股子天生的威严,令人不敢斜视。
江萧颖抬手,重重地扇在自己的脸上,左右开弓,不一会儿两边面颊就肿了起来。
凤墨涵若无其事地抬头看着赵克贞:“对了,你先下去吧,哥哥和荣大人回来时,你告诉他们,就说我想看看无尘公子手上的那面铜镜。”
赵克贞大气也不敢出,正正经经地答应了,躬身而退。凤墨涵这才转向江萧颖:“行了,打这几下,提醒你以后记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是,师傅!”江萧颖小声地答道,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他以前与凤墨涵说笑惯了,却从未见她如此严厉过,也不知今日她是怎么了。
“我那小包裹里有药,自己拿来敷敷脸,”她放柔了声音,“瞧你脸都肿了,不过……对自己狠些也好,好过将来别人对你狠。”
江萧颖见她不生气了,心下稍安,自去房里擦药了。
凤墨涵想要去看看步青澜,伤口余毒清除后他就离开了驿站,她一直忙着研究千丝万缕,也没去看他,心中却时时记挂着,也不知他是不是听她的,没有继续跟下去。
刚要启步,荣慕枫身边的小厮欣儿就来了,他神色慌张,见了凤墨涵“扑通”一声就跪下来:“求六郡主救救我家公子。”
凤墨涵一惊:“你先起来,怎么回事,你家公子怎么了?”
“公子近日感染了风寒,请了大夫看过,本来好些了,今日出去了一趟,再回来这病忽然就加重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才……刚才还咳了血,晕了过去,大人这会子也不在,奴才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来求六郡主救命!”
荣慕枫吗?那个翩翩公子,神仙般的人物竟然也会病?凤墨涵怔忡了一下,安慰那欣儿不要慌张,随着他来到了荣慕枫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