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月亮也跟着她移到了树梢,弯弯地挂在梢头,放出冷冷的清辉,与树下所悬挂的大红灯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阵风过,凤墨涵缩了缩脖子,蓦然回头,一身月白衣衫的男子缓缓走近,脚步轻得仿佛他踩的,是棉絮。
皓然出尘,是曰无尘!
“无尘公子?”她轻呼一声,那人走到面前,停住。天上的星子似乎全部落入了他的眼,泛着醉人的光,除了远处不时响起的喧哗,冷落的后院无比寂静。
“六郡主,慕枫这厢有礼。”他安静地施了一礼,凤墨涵急忙还礼。
“公子不在席间,却来这后院做甚?”她好奇地问道。
“见月色甚好,前来看看。”荣慕枫淡淡应道,眉眼间却是含着笑,让人如沐春风。
凤墨涵也不由得随着他咧开了嘴,文雅之人果然就是不一样,如此冷夜也能做赏月这等雅事,她若不是心头烦闷,也不会出来在这儿吹风。
凤墨涵见他心情似乎不错,心下倒觉得奇怪了,这人难道没有一点自觉吗?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他应该难过才对啊,怎么能笑得出来,还笑得这么……好看!
“月色?是好!”她转头看向天空,其实月亮不过弯弯的一小道,挂在光秃秃的树梢,没什么看头,于是敷衍地应付了一句。
荣慕枫沉默半晌,一声未出,两人都静静站着看月,各怀心事,却像是有默契一般,也不互相打扰。
过了很久,远处的喧哗声变得小了,荣慕枫才说道:“我该回去了,宴席该散了吧,郡主也该回了,换了衣裳,一会儿新人要给你敬茶呢。”
“以后,你也会给我敬茶吗?”凤墨涵忍不住问道。
他笑了笑:“六郡主很想喝我敬的茶吗?”
“我不喜喝茶。”她说道。
“若不喜茶,郡主又怎会在院中收集桂花以作桂花茶?”
“我的桂花茶,却不是将桂花放在茶中喝,而是只放桂花,无尘公子若想敬茶给我,不如送我花还实在些。”凤墨涵说完,自己却觉得这话有些暧昧了,她确实是在说花,可这么一说出来,怎么像是在讨要他送花似的,幸好这时代不兴给心上人送花表达爱恋,否则可就糗大了。
荣慕枫却是一口答应:“郡主的说辞很有道理呢,与其让这些花都零落成泥碾作尘,确实是口留余香来得更好些。我府上种花甚多,若是郡主喜欢,改日定登门奉上。”
“如此便多谢了。”凤墨涵抱手道。原来他还记得那天的话。
荣慕枫告辞而去,衣袂飘飘,带起一股余香,悠悠淡淡,与连儿身上的荷香味不同,说不出来是什么,凤墨涵心想,莫不是他种的花?等以后熟悉了,一定要给他讨些来薰衣,她挺喜欢这味道。
宾客散尽时,凤墨涵与父亲哥哥一同出现在厅中,他们到得不是最早的,也不是最晚的,卡了个好时间,正好是中间的那一个。
林青儿的盖头已去,灯光映照下脸若桃腮,一双眼睛大大的,笑容可掬,左边脸上还有个酒窝窝,看起来也甚是可爱。他的眼睛扫过凤墨涵时,一比怨恨从眼里射出,那恨意强烈得凤墨涵都感受到了。确实,大庭广众之下被她打了一巴掌,不恨才怪。
凤墨涵迎着那目光而去,对他挑衅地笑了笑,心下暗道,打你是为你好,教你怎么做人。
林青儿与她对视,凤金安察觉了两人的不对,目光不断地向这边瞟过来,凤墨涵不自禁地笑起来,若是让凤金安认为两人有私情,林青儿的处境可就不妙了,她玩心顿起,冲着林青儿飞了个暧昧的眼神儿,林青儿吓了一跳,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不甘地咬了咬下唇,将眼光收了回去,脸上浮起一片红晕。
两人的对视,以凤墨涵的完胜而告终。
新人敬茶,从静亲王起,按长幼尊卑,一个一个轮流来。因着刚才比对眼儿,凤墨涵胜出,心情大好,加上想到人无完人,凤楚辛是她的亲哥哥,也难免犯错,对林青儿也就不强求了,见他低头敬茶,小心翼翼的,想是也怕她为难于他,只得端起茶盘中的茶,一口饮尽。
那厢里一声六妹妹叫出,这边儿一声三姐夫回应,两下里已算是认了亲,因着场面,凤墨涵也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林青儿道谢,只是那谢意只在嘴皮子上动了动,对视之间,眼底皆是恨意,也倒是,这一掌之恨,岂是叫一声姐夫便消得了的。
喝完茶,新人便相携而去。凤墨涵看那亲密相依的两人,不由得想起了后院那抹孤寂的身影,他应该是知道自己是宫中有意给了金安的,竟然还来参加她的婚礼,看着她娶别人,凤墨涵不得不佩服他!
步青澜送她的短刀一时没地方放,休息时她琢磨着要做双特制的靴子,也学学人家武侠小说中的人,将刀藏在靴子里。步青澜说得对,危险无处不在,无论什么时候,最可信的人,还是自己。
想到战场的艰苦,她不由得有些担心,步青澜从小在宫中长大,没有体会过外面的世界,尤其战场还是血腥重重的地方,他能受得了吗?
忍不住又拔出刀来试了试,刀锋很利,步青澜送她刀的用意,估计也是要她该出手时就出手了。她摸摸这冷冷的刀身,思量着自己就像这刀,在鞘中插着时毫不起眼,一旦出了鞘,那光芒便再也挡不住。
上朝第一天
不过歇了两天,宫中的旨意就下了,凤墨涵正式上任六部藏书处侍女官,开始了她的古代公务员职业生涯。
在家中随时有凤楚辛跟着,这下是到官衙任职,却是不能了,凤楚辛不由得有些难过,拉住她交待了一遍又一遍,见什么人,要说什么话,别人问起有些事来,该如何应对等等,都教她说了一遍,还让她一字不拉地记下来。
“放心吧,哥哥,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有事的!”凤墨涵亲昵地抱着他蹭了蹭,看着在这个时代已成大龄青年的凤楚辛,心中泛起一丝酸意。
凤楚辛为她蹉跎了青春,他说要保护她一辈子,凤墨涵却无法保证能够如他所愿地、安乐地活下去,坟墓中那张熟悉的脸,就像一根刺梗在她的心间,她就是她,凤墨涵知道,这一次穿越彻底改变了她以往的一些观念,命运的事谁也说不清,如果一切已经注定,她逃不了!
就为当年的一念之差,他便愧疚一生,如果她死了,不知道凤楚辛能不能撑得下去,多希望在她死之前,能够为他找到一个可依靠之人,陪他度过未来没有她的每一天。
“怎么能不担心呢?要不涵儿我扮女装,陪你一块儿去,你就说我是你的随从。”凤楚辛左思右想,仍旧觉得不放心。
“这怎么行!”首先出口反对的是齐思洛,“辛儿你也大了,如今是在亲王府,比不得以往,扮女装这等事,还是不要做了。”
“是啊,哥哥,何况你妹妹又不是什么大官儿,你想得太容易了,我只是个藏书处女官,官职很小,不能带随从的,你这个想法也行不通,”凤墨涵笑道,“你好好陪爹爹,一天也不过去几个时辰,晚些时候不是得回家么,又不留宿在外,哥哥勿急。”
凤楚辛只得点了点头,看到她的坚强和信心,一方面为她感到欣慰,一方面心中又怅然若失,一直被他护在手心的小妹妹,竟然要去做官了,她是真的长大了。
凤墨涵对这个藏书处女官的职位很是好奇,她知道这个官职其实很小很小,但是她很满意,没想到那个老王爷金口玉言,看来皇帝给了她不少权力,这官职她就随便这么一说,居然就定了。
唯一让凤墨涵遗憾的就是早晨起得太早,天刚亮就要出门,没想到这么小的官职,竟然也要上朝,月国的皇权制度还真是有些奇特。她习惯了每天的这个时辰才进入梦乡,现在却倒了过来,一早起来不断地打着哈欠,看来以后要慢慢才能习惯。
因着那天的闯关之功,她对老黄很是欣赏,婉拒了静亲王与她同乘一车的建议,让老黄赶着那辆旧马车送她上任。其他姐妹的车子尽显华丽,装饰得美丽异常,车辕上都有静亲王府的标识,凤墨涵对这些倒没有什么讲究,坐车只要稳就好,打扮得那么花梢,又不是去参加选美。她对老黄的驾车技术很是放心,那老瘸子别看身有残疾,驾车却是一把好手,坐在上面稳稳当当,很是舒坦。
静亲王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强求,带了长瑗自上了车。几个姐妹中,除老大早亡,老五长平不能做事,如今全都做了官,静亲王还真是好福气。
因为凤金安和林青儿的婚礼,嫁出去的三个兄长也都回了门,今日才离去,王府大门前一溜马车齐整,甚是光鲜。这下所有的家人凤墨涵都算是见过了,静亲王六子六女,合起来就是六六大顺,没想到这么巧,这些子女年岁也都相差不大,同岁的都有好几个,凤墨涵想,静亲王还真是不偏不倚,雨露均分呢。
马车缓缓驶入皇城,不断地有人互相打招呼,就连凤墨涵那个一向沉默寡言的二姐凤含衾也有相熟的,热热闹闹地寒喧着,只有她一个也不认识,下了车之后只是信步跟在人后,缓缓而行。
朝堂之上,她第一次见到了月国的女皇,那是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女人,坐在高高的金銮殿上,与静亲王凤念绮有些微的相似,只是眼神更为严厉,浑身散发着一股威严,天生的王者之相。满朝文武,凤墨涵是站在最末的那一个,她的眼光却很快捕捉到了这张生面孔,沉吟片刻后说了一句话:
“这是静亲王那个刚成年的女儿么?”
身侧的二姐凤含衾悄悄拐了她一下,凤墨涵赶紧出列一步,跪下回话:“臣凤墨涵,参见圣上!”
月皇点了点头,目光在凤墨涵身上停留了一下,转向别处去了,凤墨涵未听她喊平身,只得就这么一直跪着,跪得腿都酸了,堂上那人好像忘了她的存在,再也未曾向她看过来。
凤墨涵低着头,两手放在身前,绞握在一起,殿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毯子,可下面是青石地面,再怎么厚,也挡不住那硌人的硬度,这大冷的天跪在上面,不出几分钟膝盖就痛了。
她暗自揣测着上位者的心思,她一个默默无闻的郡主,算起来还是上面那人的侄女,两人不熟,指望她疼惜倒指望不上,但也不至于一见面就给个下马威吧?这人是什么心思?还是说,静亲王得罪了她这位姐姐,所以要拿凤墨涵来开刀?怪不得静亲王突然宠起她来,想必是早知道皇帝陛下有这个折磨人的爱好,不想让她真正心疼的女儿,例如凤金安之类的,受这种罪。
她在这儿胡思乱想,倒忘了膝盖上的疼痛,凤含衾挨她最近,看这个妹妹跪了许久,眼神似乎都快涣散了,也无人助她,一咬牙,站了出来:“微臣有事奏禀。”
女皇的眼光这才重新扫了过来,像是突然才发现了凤墨涵还跪着,讶异地说道:“卿家还有事要奏吗?无事便起吧!”
凤墨涵伏地叩首,站起身来,心中对女皇的这点小伎俩,却是心知肚明。凤墨涵这个身份,身边的麻烦还真不小啊,怪不得人常说傻人有傻福,也许她一直装下去,就不会来受这般罪了。
凤墨涵不是君子,别人待她如何,她便待人如何,常常是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人对她三分好,她便以十分偿,同理如果谁捅她一刀,她也会还以十刀。可面前的人是皇帝,今日给她的屈辱,她只能默默忍受。
凤含衾所奏之事,其实没有什么重点,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废话,女皇听得不耐烦,挥了挥手打断了她:“卿家所奏之事已有定论,不必再说了,你退下吧。”
凤含衾未说完的话噎在了喉咙,只得咽了回去,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她躬身退下,站在凤墨涵的上首,眼睛垂下看着地面,再不作声。
终于熬到所有事都奏完,官员各归各位,凤墨涵出了皇城,坐上她那辆旧马车,就往六部藏书处而去。走不多时后面一辆车超了前来,有声音唤她“六妹”。她掀开车帘望去,只见对面车帘也掀了开来,露出了凤含衾不苟言笑的脸。
“二姐,有事么?”凤墨涵问道。她如何不知刚才是凤含衾为她解了围,不过知道归知道,感恩是要记在心头,不是要挂在嘴上的。
“我也在六部任职,一起走吧。”
凤墨涵倒没想到她也在六部,问道:“二姐在六部办的什么差事?”
“六妹还不知晓吧,六部是专管朝廷钦犯的地方,我在那里的职务是文书官,和你一样管书籍,不过你管的书是些典籍,不用担什么风险,我管的是积案卷宗,都是保密的,不能容许泄露出去。至于处里的其他人,则是在外的多,他们的使命是缉捕犯人,倒是常在外头。”
凤墨涵颔首,搞了半天,原来自己进的是传说中的六扇门,可惜只是个小小书吏,若是让她去追捕逃犯倒好了,和老本行差不多。
两辆马车并驾而行,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凤墨涵清楚了六部的职能,同时也到达了目的地。有几个小吏出来迎接她们,听凤含衾问起,有一个回道出了一件大案,部院大人亲自带人去抓人了,现在部里只留下几个看守的。
“你看,多半时候都是这样,其实忙的是其他人,咱们的事情倒是不多。”凤含衾回头对凤墨涵说道。
凤墨涵点了点头,事情不多,正好偷懒。凤含衾找了个人领她去藏书处,约好晚些时候一起回家,就去办自己的事了。
凤墨涵随着领路的人转了几个弯,来到一间塔楼。
“大人,这就是藏书处了,您请便,有什么吩咐唤小的一声就是。”
凤墨涵接过那人递来的一大串钥匙,挥手让她退下,自顾自开门进了藏书楼。六层的高塔,楼梯旋转而上,每一层都摆满了木制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尽是书,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瞭乱。凤墨涵想,看来这相当于月国的国家图书馆,这下要找什么资料倒是方便了。
一个下午,她便在塔中翻看着种种感兴趣的书籍,以此打发时间,直到凤含衾来叫她了,她才醒悟到时间过得好快。
“如果你喜欢,可以带回家去看,只要以后放回原位就好。”凤含衾看了一下她手上的书,说道。
凤墨涵笑了笑,将书塞回了书架上:“谁耐烦看这个,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再要回家还带着这些书,我不得闷死!”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她出了塔楼,将门锁上。阴沉沉的六层高塔,像一个巨兽,冷冷地看着她转身离去。
回到家,隔了老远的江萧颖就冲了过来,口里嚷嚷着:“郡主,第一天上朝,怎么样,好不好玩?”
“好玩?”凤墨涵白了他一眼,“你试试跪在地上半天没人理,又不敢起来,看看好不好玩!”
“谁让你跪了?”凤楚辛随后走出来,一听这话变了脸色。
“除了跪皇帝,还能跪谁?”凤墨涵笑道,“哥你也别大惊小怪的,跪一跪也不会掉几两肉,只是想到以后要天天这么跪人,还真是不习惯,早知道就不要这个官了。”
听说是皇帝,凤楚辛的脸才稍微缓和了,却换了齐思洛走出来,脸色苍白地问道:“皇帝故意为难你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让我跪在那儿就忘了。”凤墨涵过去,靠在父亲肩头说道,“不说这些了,爹爹,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我在外忙了一天都快累坏了,肚子好饿。”
齐思洛一听赶紧唤下人备饭,握着凤墨涵的手说道:“如果不喜欢,叫你娘回了宫里,那官儿也不做了,这府里也不是养不起你。”
“没事,爹爹,藏书处的事情很轻松啊,打扫什么的有下人干,我其实就是在那儿挂个名儿,还有很多书看,挺好的。”凤墨涵说道。她可不会真的想要回来,其实相比起在亲王府处处有人跟着,在藏书处的日子还要自由些。有一些事情她想背着哥哥和父亲,免得他们知道了担心。
饭后闲聊了一通,凤墨涵借口累了想早些睡,于是回了房。吩咐了谢秋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