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他想就永远这样抱着她,就这么死了……他也愿意。
“牡丹。”
牡丹转眼看他,神情像个孩子一样。
“叫我胤祥。”
牡丹安静的看着他,轻道:
“胤祥。”
低哑的声音吐出他的名字仿若一声叹息,胤祥定定的看着那眼睛晶莹,那嘴唇楚楚,受到蛊惑一般低头印上了牡丹的唇。牡丹一颤。胤祥温柔轻吻,继而加深辗转,牡丹分不清那淡淡的酒味儿是她嘴里的还是他嘴里的,只觉得胤祥的气息像一股暖流汩汩注入了她的身体里。她仿佛一个溺水的人,仿佛在茫茫大海中,终于遇上寻了她千百度的船,终于遇见了……牡丹的反应让胤祥全身一震,继而双臂缩紧,狂烈得想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去。
酒醒无题
24。
天蓝得不象话。天蓝得动人心。不分远近,不分深浅,天蓝得很简单,很甜。在这样的蓝天底下没人会有心事,若是在草原,牡丹就想躺到草地上,就和着这天的蓝色呼吸,简单睡去,余者再无事。只是在这行宫的湖边,这样的行为,就是福王那样的魏晋人士也得豪兴大发才能做得出来,她一个美美的格格,终究只能娉婷直立着。
牡丹悠悠达达的走,从湖畔又走回水榭曲桥,手指漫不经心的一路划着桥栏杆。两个小丫头身后跟着,一点不觉得她这无目的的转圈圈是种无聊行为,一路兴致勃勃,并时而惊呼,指给她看某朵荷花仍开得极好。荷塘已显残败了,然在这清甜的天气里,连残荷败叶都是笑丝丝的样子。
走近湖心亭,只见福王奋而崛起,高扬手臂,“啪”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文雅少年秦五安静思索片刻,轻轻安置一枚白子。旁边侍立着秦六、秦七。嘴巴甜死人不偿命的秦六看见她,立刻从鼻到眼欢快展开了一个少年笑。听到动静的福王抬头看见她,立刻也从鼻纹到眼纹大大的绽开一个菊花笑。牡丹甜甜笑一个回去,没有进亭,手指划着另一边的栏杆,悠达着又向岸上走去。
一个上午都是这样,这几天都是这样。福王三五不时总要一个大大的菊花笑给她,她若不笑回去,他立时就变一朵苦菊,花叶耷拉,眉苦眼也苦。即使在这样的很甜的蓝天底下,牡丹整个人半空白的简单愉快着,想起福王做作堆起的菊花里,那一份认真的凝视和关切,仍然忍不住要轻轻一声叹息。这样的一个阿玛。她说那天“只是心里莫名烦躁”,他便不再追问,只是这几天又看顾在她左右了。想来福王为了这个女儿真是操了不少心的,以前的牡丹需要好生看顾,现在的她一样在想着离开。上天在想什么呢?如此作弄人。牡丹注目莹蓝无语的天空良久。良久,她轻轻牵起了唇角。很好,那就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丫头,做什么呢?”
牡丹一看,竟是皇上站在了眼前,明黄龙袍,一身正式装扮。小霜小紫早一旁磕下头去。
牡丹忙行礼,“好,好。”皇上伸手扶住她。皇上怎么这身打扮一人在这里 ?瞥眼见太监、侍卫并几个官员正站在湖边路上,显然是办事途中路经这里。
“回皇上话,牡丹在陪阿玛……”牡丹边说边往湖心亭看去,一看就呆住了。秦五六七三个早已朝这个方向跪伏在地,独福王一人背靠着凉亭柱子……正用心睡着。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呵呵……”皇上笑起来,摆手止住了秦六手推福王的举动,“说要看着你,原来是这等看法。”
牡丹眨眨眼,转过脸来,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做米虫的心虚感。皇上为国家安定、百姓疾苦一刻不停的操劳,瞧他俩是在做什么。
皇上双手敛后,笑眯眯端详着她,“刚才是在那里想什么,丫头?”
“刚才……”跟康熙说话她总是很开心的,想了想,指指身上天蓝色的旗袍,歪头美笑道:“我在配景儿。我瞧这湖水仰望蓝天似有爱慕之意,我就扮作一块天,落下来与它们亲近亲近……皇上瞧扮得可像吗?”她平日不大穿这颜色,今儿是特意为了这天色换上的。
康熙看着她那自美的样儿笑出来,点着她,“你呀。像,很像……”一口呛住,咳嗽起来,待停住了,笑道:“现在朕有事儿,改天闲了再跟你聊。”说罢转身要走。
“那是什么时候儿?”牡丹紧问一句。
康熙有些意外的回过身,又笑起来,仿佛牡丹的无礼让他高兴,“明儿开始行围……等完了吧,你阿玛来下棋,你就跟着来。”说完单手背在后面,笑呵呵的去了。
牡丹恭敬的往前陪送一段,却不想一下撞上了四阿哥的眼睛。原来那几个着官服的里面有一个是他,他穿着朝服的样子……敛去了几分清冷出尘的剑客气质,添了几分肃穆之气。或者这肃穆之气来自他的眼睛?
四阿哥微微向她点头致意,随着皇上去了。牡丹站在路边,目送着他修挺的背影远去。如果说那一夜醉酒之后有什么改变,四阿哥的眼睛就是其中一项。站在原地迎视她过去的那个人不见了,那双安安静静迎视她的眼睛不见了,现在她稍一凝眸,他便会转开去。又有时,她感觉到他的注视,转眼去看,抓住的是他眼中的一抹思索和怜惜。怜惜?牡丹想起那晚有一个声音喊“十三弟”,难道她崩溃的时候他也在松林里吗?那怎么可能,他又不是真的武林高手,怎么飞去的?
“格格,午时了,回去吗?”小紫问。
牡丹看了看湖心亭的福王,半张着嘴,仍旧很用心的睡着,不禁微笑,片刻,道:“我饿了,咱们先回去,悄悄去跟秦六他们说一声,别吵着王爷。”带着小霜先走了。
路上牡丹忍不住仍然想那双眼睛。如果他真的在松林里……眼睛拂掠蓝天底下微微波动的湖水,牡丹体味着自己的心情。他的心意她是能感觉到的。当他凝望她,当他眼底那谭水一波波荡漾开,温暖得连阳光也轻轻照上去,她就知道他的心意,而那样的时候,她的心弦也是微微颤动的。他有着十七岁那个少年的眼睛,他却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这样一个男人,是动人心的。她曾经想过一次,这样一个男人若是对她用起心来,她可能无法招架的住。这么着一想的时候,十三的脸就浮上眼前来,那时她还自嘲了一会儿——她这个女人哪。可是她不曾为此烦恼过,只不过想,如果她不是这么个情况,陷进这样的两个男人之间,她可就有麻烦了。那么现在呢?
牡丹眯了眯眼。现在,她仍旧没有放弃希望。她总之是还在这里活着的,那边的她也不定就死了,像这个牡丹一度的那样昏睡也是可能的,牡丹的半个魂在那边维持着也是可能的。她没有放弃希望,可是她知道,经过那一晚,她对着胤祥的心情已是不同了,她开始认真了。那么四阿哥呢?
牡丹轻轻笑了一下。如果他曾在那儿,他看见了,他从此收起了心意,那么,这件事也就这样了。人生就是这样,一个偶然往往就改变了很多事情,谁也没有办法。只是,现在那双眼睛里的一丝……什么呢?牡丹顿了下脚步,想起刚才那双肃穆的眼睛……是了,迷茫,牡丹觉得心里一颤,微微疼了起来。才想起,这几天他对着她再也没有笑过。当她向他微笑,他眼里就会掠过了那么一丝迷茫的神气,刚才他那份不言不动的肃穆里也是……那么一个清冷坚定的人啊,这样一丝不知该怎么办的迷茫神气,让牡丹的心有些乱了。
要穿过月亮门的时候,眼前一花,一只鹿斜里跳出来。牡丹正被那鹿角搞得发晕,胤祥呵呵的抬起头来。牡丹一看他那模样也乐了:
“你这是做什么?” 胤祥头顶鹿角、身着鹿皮的站在那儿,怪诞,野性,让人想起伸展台上的男模。
胤祥的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她,“明天就开始行围了。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哨鹿吗?我穿来给你看。就是这么着,装扮成这样在林子里伏着,再吹起鹿哨子模仿母鹿的鸣叫,引雄鹿出来。”
牡丹更乐了,“明儿你就要这么着扮作一只母鹿伏在林子里?”
胤祥笑瞪她,“我哪会扮?好心来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倒惹你嘲笑。”说着就要扯去装束。
“别,别。”牡丹赶忙拦住他,“等一会儿。你这么着……”牡丹拉着他退后,“你从这儿走到门那儿,停一停,再转身走回来。”
“干什么?” 胤祥一头雾水。但是见牡丹眼巴巴的望着他,笑道:“好,就依你。”
牡丹看他威武而去,待到了月亮门,一个转身,又威武而来,黑亮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哇,养眼啊。
胤祥好笑的看着她的满脸惊叹,“你这是什么表情?”
“看不出来吗?”牡丹叹一口气,“非得逼我夸你。是觉得你俊帅不凡哪,十三爷!”
两个丫头和小吉子在一旁掩嘴笑,胤祥也笑起来,“你呀!”牡丹迎视着他细密温柔的视线,心里微微的感叹。胤祥,是有些出乎她意料的。他没有追问她那天为了什么哭,没有追问她话里的意思,她真怕他追问啊,那天晚上她是醉酒失控,她真怕清醒的时候被人追问。可是他没有,他一如往常的跟她谈笑,只是就跟阿玛一样,在逗得她笑了之后,会在他凝视的眼睛里看见一抹放松和开心。这份深沉和体贴,真不是一个二十岁的男孩子会有的。
待她一如往常吗?那倒也不全是。胤祥现在常常会看着她就呆起来,也不管旁边有人没人。牡丹笑吟吟的回看他不语,他就不自在的别开眼,有时候脸都要红起来。当然,也有时候不自在的是牡丹,胤祥的视线若是过于火热,她的脸就跟着烧起来了。他俩这么着,虽说只是,谁说过的,眉眼官司,可是旁人一定觉着什么了。即使从牡丹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胤祥的变化……男人之间是很敏感的,连老十都有一次显出了疑惑的表情。
那样一个吻。有了那样一个吻,如果胤祥说出来,在这个年代,她是不是就非得嫁给他了?如果到了那一步,牡丹想过,那她就嫁给他。虽然她不大乐意,是个侧福晋还在其次,关键是从此怕要锁在庭院了。可是那天晚上,虽说是她喝醉了,情绪失去控制,可是胤祥吻她的时候,她心里是清明的,她不能全推在醉酒身上。她就是这样,有时候完全任着性子,根本不管后果。最后还是胤祥控制住了两人,要不现在还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局面呢。
她做了,她便会承担后果。可是胤祥没有,没有凭借这件事提出要求。牡丹松了一口气,心里是感动的。有一次她这种心情极明显的在笑容中表露出来,胤祥看着她也笑,眼睛里面却闪烁着矛盾,和几分苦涩。继而他又灼灼的看住她,说:“牡丹,四月份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六月的时候也曾经见不着你,而现在……”他邪邪一笑,视线在她的唇上扫过一圈,“你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吗?”
话是疑问的,可是他眼睛里那份卓然的信心呵。是对自己,也是对一份感情誓不罢休的执著。牡丹看得心神动荡。这样的一份因深爱一个人而不管不顾的执著和信心,她已经没有了。她开始怕了,怕有一天她也会将他的这一份给打碎了……
主题歌起
25。 (一)
轻轻的蓝色一分分后退,天空已经大半个成了淡灰,一阵风吹过,湖面明显拂来了阴雨气息。小霜有点着急的向后面张望一眼,劝道:
“格格,回去吧。这雨眼看着要下起来,要着凉了可怎么好?”
“没事,下不大的。”顶多是朦朦细雨。牡丹站在一座折桥的中央处,手扶白玉栏杆,眼望着灰蒙蒙的湖面。这一幅烟雨图,在大哥笔下常有的。
一会儿,小紫、秦六两个喘着跑了来。小紫展开烟紫色的斗篷,给牡丹披上,又绕到前面系好带子。牡丹看向抱着雨伞,生着一张喜乐脸的少年,笑道:“秦六不能去参加围猎,却来守着我,不觉得闷吗?”
“不闷,不闷。那猎场前儿个奴才已经去过一次啦。”说着撑开伞,因为已经若有若无飘着点儿雨丝了。“王爷说了,派秦五、秦七两个来,怕是格格倒被他们闷坏了。”语气间颇为得意,逗得小霜抿嘴一笑。
牡丹笑了笑,又转向湖面,却看见一行人从另一端走上桥来。牡丹微笑着迎视他们,然后慢慢眯起了眼睛。十三怎么了?
这边一行狩猎装束的人渐渐走近,隔着浅浅的雨丝,望着白色的牡丹披着淡紫色的斗篷婷婷站在伞下,已是停止了笑语喧哗,连跟着的侍卫随从都停止了交谈,人人看着伞下的那个身影。
牡丹静静的等他们过来,看他们在她面前站住。气氛的安静带着一点这微雨天气的滞涩,前几天他们从林子里带出来的那种意气风发和热气腾腾的豪野之气,今天一分也没有。这是第一次,他们几个没有收敛起身上的敌对气息就走到她面前来。那么是发生在今年了?今天有场竞猎,看来他们已经闹了不痛快。
牡丹看着十三神色。是怎么个情形她不知道,谁是谁非她不管,老十得意洋洋也没什么,可是她就见不得十三脸上蒙上这么一层愤懑黯淡之色。于是展颜高兴道:
“胤祥!”
十三一怔。而别人,老十刚要打破尴尬气氛的嘴停在了半空,一阵风吹来,他们周围的空气却凝滞着一动不动。十三紧紧盯着牡丹,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众人喊他的名字。
牡丹可不理会有谁眯起了眼睛,有谁定定的看着她,莫名笑道:“怎么了?”端详了一下十三神色,“看模样是没赢?”得意的笑起来,“被我说着了吧?若是志在必得,往往就会出点岔子。那是谁得了彩头?”牡丹看向老十手里的盒子,问道:“能给我瞧瞧么?是什么好东西让你给得了?”
胤珴“嗯”了一声,愣愣的递过盒子。牡丹双手接过,打开来看,是一柄黄玉如意,剔透润泽,确实漂亮。黄色的啊,估计此时太子的心情比胤祥还要不妙,皇上这是干什么呢。牡丹赞叹两声,轻轻合上盒子,还给老十,笑道:“快拿好了,皇上赏的东西,给你弄坏了我可担当不起。”转头又清晰喊道:
“胤祥。”
胤祥的眼睛黑亮非常,灼灼看住她。牡丹微笑,“我这儿等着,本来是有事跟你说,你这会儿不累吧?还是……”挑起眉来,瞥了眼老十手上的盒子,戏谑道:“你需要时间为这柄如意怄气?”
胤祥眼睛里染上了笑意,摇头道:“你怎么半点同情心也没有?那走吧,在下任由格格差遣。”
牡丹向众人稍稍致意,同胤祥去了。
行围结束了。这一日,牡丹瞧康熙跟福王二人一局棋纠缠住,杀得不可开交,一时难分高下,遂朝一旁的太监比了个手势,开门悄悄出了四知书房。
外面空气清新,秋蓝高远,已经零星有叶子变黄飘落下树了。飘零姿态翩翩如蝶的,莫过于槐树叶。小小的椭圆叶片,干干净净的秋黄,轻轻灵灵的从高空往下飞舞,将这下午时光飞舞出几分诗意来。
牡丹突然觉得有什么落到身上,却不是叶子的触感。她抬眼望去,见四阿哥停在一棵树下,正一语不发的望着她。牡丹微微一笑,想打个招呼,却在他默默无语的目光下张不了口。他这样子,总让牡丹觉得心里有一根弦抽紧了起来。
自从那天桥上她伴着胤祥转身离去,再遇上时,他就是这样了。他的目光不再躲她。碰上了,他就站定在那里久久的望着她。望着她。那双眼睛,眼睛里面的那一丝迷茫的神气,仿佛已经深深的坠落到崖下面去了,落进了暗沉沉的河水里,如哑如盲的流着。
如哑如盲的流着。带着这样的目光,胤禛一句招呼没打,缓缓转身离去。牡丹站在原地,一手抚上了额头。说起来是奇怪的,他们俩根本没有什么多的相处,说过的话都是有限的,可是如今他这样的举动,她一点不觉得错愕。他心情的压抑,他的彷徨无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