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青右手中握着的是一柄轻巧的小型箭弩,弩中便是那黑色的细针,针尖还泛着一抹幽绿。
安青食指轻触开关,蒲萱只望见那抹幽绿一闪,细针便没入黑暗再无行踪,紧接着,不远处的一处树梢便是一阵乱晃,黑影随即落下。
安青右手下移,指着对方落地前的空当连射数针,边射还不忘边鄙视对方,“居然把暗器磨得这么亮闪闪,白痴啊!”
完后反手一转身,对着正冲向他砍来的一人又是一针。
树上落下之人,落地已再无动静,欲偷袭安青之人,已经也是半脸的血。
安青丝毫不停歇,手中箭弩射得跟机关枪一样,片刻间又将趁机逼近言末安的一干人等全数解决。
安青的神情一直冷淡而木然,浑身上下只透漏出一个信息:熟练工种。
近距离看完安青的表演,蒲萱已经看出了一些门道,不由得感到几分寒意,开口问他,“你都是照着哪里射的?”
“看不到吗?当然是对着眼睛。”安青白了蒲萱一眼,“我刚才可故意没射中你,莫非你早就瞎了?那可不能怪我。”
蒲萱一如既往地无视了安青的某些话语,又问道,“那如果他们不回头呢?”
安青冷哼了一声,根本不屑于回答这种问题。
如果安青不往暗器上喂毒,那还是安青吗?
此时蒲志铭也加入了战局,想要杀出一条通道去救庞将军。
“你别多管闲事了。”安青倚在一棵树下,有一针没一针的射着,“庞将军老当益壮……”
蒲志铭置若罔闻。
“志铭,不要多管闲事。”蒲萱说道。
蒲志铭回来了。
蒲萱斜眼看向安青,“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能有怎么回事?庞将军老当益壮,对付十几个人不在话下……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就算想救,也要顾及一下老人家的面子嘛。”
“少胡扯。”蒲萱又看了看眼前的形式,敌人已经只剩余不足二十人在那垂死挣扎,约三十人都是被安青这一针接一针给解决掉的,“六十人你都搞得定,面对五十人,你家主子至于逃跑?”
安青白了蒲萱一眼,不说话了。
蒲萱走到言末安身旁,踹翻挡路的黑衣人,看着言末安问,“到底怎么回事?”
“楚姑娘,我们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吗?”言末安笑着叹了口气,“对付十来个人,庞将军不在话下。”
如果敌人太多,庞将军的安全难以保障——言末安丢下庞将军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引开敌人,让庞将军只需面对十余个人,得以“不在话下”。
蒲萱冷笑,“有你和安青在,庞将军只会更得心应手吧?”
“如果安青出手……”言末安也是一笑,“就像现在这样——你觉得你现在还有必要出手吗?”
蒲萱皱起眉。
庞将军隐居多年,而今言末安造出这些事来,竟只是为了引他出手。
“喂。”蒲萱抬脚又踹倒了一人,“你小心遭报应。”
“谢楚姑娘关心。”言末安抬起头,看向满天的星辰,“我也希望……这世上能真有报应这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正式干干净净了
唉
皇子舒言
一场声势浩大的敌袭发展到现在,已经是犹如一场闹剧。
此处的敌人是越来越少,拐角外的打斗声也已渐小,形势已无法逆转,黑衣人们都有了退意。
“差不多了……”言末安突然叹出这么一声,拉着蒲萱几步退出战营。
安青闻言站起身,大喊一声,“都退后!”便向前冲去。
蒲志铭本来就正站在后方没事干,孤狼也是进退自如说退就退,蒲萱被言末安拉着擦过安青身侧时发现他已经收回了握着那柄小弩的右手,左手中则正握着一个古怪的方盒。
只听噌噌数声,刹那间方盒之前光芒暴涨,竟是不计其数的针尖由盒中飞出,瞬间覆盖了整个战场,惨叫声不绝于耳——没有之前那种无声无息的诡异,只是极密又极快,哪怕看清也根本无从躲避的恐怖。
安青右手又抬,数针过去,漏网之鱼再无侥幸。
约六十人,消灭殆尽。
万籁俱静,只有另一处的打斗声愈发明显。
孤狼第一个反应过来,朝拐角冲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只见一人手握染血的大刀,从容不迫地在数人围堵之中挥舞着,每挥一刀都会带出鲜血,遍地是敌人的尸首。
庞将军,果然老当益壮,一招一式,尽显气势。
众人的出现,代表着胜负已定。
余下的黑衣人终于不再恋战,趁着数人还没赶到,一溜烟跑了……
安青抬手放了四针,三声惨叫传来,独有一人顺利逃脱,安青见状非常恼怒地喊了一句,“居然放跑了一个,失手啊!”
“你要不说这句,效果可能还好一点。”蒲萱低声说道,顺便非常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演得太假了。
“庞将军。”言末安走向前行了一礼,“想不到这次居然会牵连到你,实在抱歉。”
庞将军此时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你的道歉,我可受不起。”他虽已年过五十,面容依旧容光焕发,气度不减当年,只除了鬓角上的几缕华发。
言末安也是一笑,“将军不见怪就好。”
“我自然不敢怪你,但我早已决意远离朝堂争斗,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改变这个决定。”庞将军盯着言末安看了一会儿,“另外,以殿下你的身份,实在不应该久留于此。”
一句“殿下”出口,言末安的身份就被揭了。
虽然这个结论并不难猜,蒲萱还是尽力做出了被震惊到的样子,孤狼同样一脸震惊,蒲志铭最夸张,整个跟见了鬼似地。
“将军……”言末安的神情转为苦笑,停顿了半晌,而后道,“我还会再来的。”
说罢便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客栈。
安青紧紧跟了上去,孤狼则被庞将军之前豪迈的刀法所吸引,一脸跃跃欲试想要拜师的模样,蒲志铭却仍是那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魂不守舍。
“我们也走了。”蒲萱推了蒲志铭一把,回头向庞将军道,“多谢将军拔刀相助,有缘再见。”
“等等……”庞将军却突然叫住蒲萱,犹豫了片刻,问道,“你,莫非就是萱儿?”
蒲萱一愣,一脸惊讶的望向庞将军:在她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见过他。
庞将军叹了口气,“果然如此……你的父亲,现在还好吧?”
“将军认识我父亲?”蒲萱默默感慨了一下蒲右相的人脉真广,口中老实回道,“太子和左相,说我父亲试图谋反。”
蒲右相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一句话足以说明。
“方远竟然……难怪你现在会跟着他。”庞将军若有所悟地看了眼言末安离去的方向,又叹了口气,“唉,过犹不及,太子和左相一党迟早会惹出众怒,天下又要不太平了……你要救你父亲,跟着那位殿下确是不错,但也得多小心才是。”
救蒲右相?说实话,对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蒲萱只希望能这辈子都不再见到。
“晚辈自有分寸。”蒲萱点了点头,“谢前辈提醒,前辈也请多加小心。”
再度迈进客栈,蒲萱满脑子都是言末安的身份问题。
他是个皇亲国戚,这个已经确定了,现在的问题只在于:他到底是哪个殿下?
能被叫“殿下”的,不是皇帝的兄弟就是皇帝的儿子,而现在皇帝的兄弟应该都是老头子了,言末安显然是个皇子。
皇帝总共生了六个儿子,大皇子十多年前就死了,现在的太子是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是太子的跟班。
如果言末安就是太子——这个可能太不幸了,蒲萱决定首先排除。
同理,言末安就是四皇子或者五皇子的可能性也被蒲萱排除了。
剩下的,就只有三皇子或者六皇子……
“如果他是三皇子就好了!”躺在床上的孤狼突然说道。
三皇子十年前被封瑞亲王,但他和太子一直都不对盘,甚至有传言说三皇子在自己的封地囤积了军队,一旦太子登基便会起兵造反。
蒲萱抬起头,“但是三皇子……有他这么阴险吗?”
“他怎么阴险了?”孤狼显然还在状况之外。
“他之前救你救得太明显了,根本就是在故意暴露身份,然后引来一堆人杀他,杀了半天他一根汗毛没伤不说,还硬是逼得那个庞将军趟了浑水,更令人发指的是,闹完了他还是一受害者!”东柏在一旁插嘴,“这还不阴险?”
蒲萱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过来了?这是你的房间吗?”
东柏显得有些尴尬,“没办法,我和安青那小子……实在呆不惯。”
蒲萱又看了东柏一眼,“之前怎么没看到你,你是从哪突然冒出来的?”
东柏尴尬得脸都通红了:蒲志铭客栈内大杀黑衣人时,他一直躲在桌子底下,众人客栈外大杀黑衣人时,他一直躲在大门门板后面。
“不过你说得太对了,他太阴险了!”蒲萱突然一拍桌子,“暴露身份逼得庞将军趟浑水也就罢了,他还顺便暴露了我的行踪,惹得太子那堆人现在想杀我了,不跟着他我就没有活路了!更更令人发指的是,闹完了他仍旧是一个受害者!”
“呃……”孤狼听得有些晕乎,“总之你的意思是,他不应该是三皇子?那难道是六皇子?”
六皇子……蒲萱和孤狼都默默将这三个字在心中咀嚼了数遍。
片刻后孤狼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了,“不太可能吧?”
蒲萱的脸色则更加难看一点,“说不定啊……”越想,她的脸色就越难看,“不好,简直太有可能了!”
“六皇子怎么了?”这次轮到东柏状况外了。
“简单来说,”蒲萱抬手揉了揉额头,“六皇子……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人。”
六皇子的一生,概括起来只有四个字:不务正业。
在任何有关朝廷势力党争势力的严肃讨论之中,六皇子基本都处于被忽略的状态,而在民间的各类八卦之中,六皇子又往往是最鲜艳的一朵奇葩。
首先,他的生母很神奇:原本只是一个大臣家里的一个小丫鬟,结果某次皇帝去那大臣家串门时看中了她,她就一跃变成了皇帝的宠妃,一年后生了六皇子,然后就死了……于是,她便成为了“红颜薄命”“天妒红颜”等等等等的代名词,在各种民间传说中大放异彩。
皇帝宠六皇子他娘实在宠得紧,在她死后几乎伤心欲绝,于是便将那些宠爱一滴不漏通通转给了六皇子——没办法,死人永远是最美的。
总之六皇子从小开始便受尽皇恩,皇帝能给他的都给他了,除了皇位——皇位要给长子,这是传统,哪怕长子死了也只能给二子,二子死了就轮到三子……枉顾传统的皇帝不是没有,但那不是现任的皇帝。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被琼浆玉露喂养大的皇子,八岁时被刺客捅了一刀,然后他就自闭了……
皇帝拉了一堆御医去治六皇子的自闭症,结果自闭症治好了,六皇子开始看破红尘,视金钱权势为粪土了……基本症状就是不爱权势,爱江山。
咳,通俗来讲,这个六皇子很喜欢旅游。
举例来讲,六皇子成年之后皇帝就封了他一个亲王,给了他一块极富饶的封地,结果每年六皇子都能引来一堆弹劾:基本都是说他擅离封地。
擅离封地这事,可大可小,安上欲图谋反的帽子就可以杀头。皇帝为此罚过他俸禄,禁过他足,结果他被罚了和没罚一样,罚重了吧皇帝又不忍心,于是干脆收了他的封地,给了他一块特赦,让他爱去哪玩就随便去哪玩了。
以上,都是传言。
“还有传言说,六皇子爱好星象,生平最大的建树就是开了个占星术学院,到处捡孤儿往里面扔……总之就是怎么不务正业怎么来。”蒲萱死命得揉着额头,“占星术……安青……天呐……”
孤狼也是一脸的惊魂未定,“不会啊,没听说过六皇子和太子有过节啊!”
“所以说他阴险,太阴险了!”蒲萱又是猛的一拍桌子,“擅离封地都能说是喜欢旅游,养了安青那么可怕的一个杀手都可以说是爱好星象,还不知道他背地里养了多大的势力,实在阴险啊!”
东柏此时也会过了味来,“这么一看,他要造反的话,比三皇子可怕很多啊……”
蒲萱无力地点着头。
“那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东柏很疑惑,“三皇子和六皇子都想造反,我们跟对人了不是很好吗?”
“因为……”蒲萱有气无力地说着,“六皇子他娘,以前就是蒲家的丫鬟……”
东柏一愣,赶忙问道,“所以呢?”
“所以蒲右相一直很关照六皇子,嗯,也可以说是一直很巴结六皇子,总之,在我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蒲萱一脸想死的表情,“我被指婚给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名改了
封面也换了
顺便文案的字体字色也换了换
大家感觉现在的效果咋样?
陈年旧事
“没错,我就是舒言。”言末安倚在窗边,望着正杵在房门口之人,“你到现在才认出我……也对,那事都过了十四年了,你忘记了也是正常,若不是安青,我大概也已经认不出你了。”
蒲志铭背抵着门板,浑身渗出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半身衣裳。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侥幸苟活了这么多年,现在真真正正再度面对了此人,面对着自己曾经所犯下的死罪,蒲志铭只感到双腿已经失去了站立的气力。
“你到现在还不愿意说吗?”言末安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当年,到底是谁派的你?”
咚的一声,蒲志铭重重跪在了地上,“罪民……罪该万死!”
言末安脸上仍带着苦笑,却不再说话。
“罪民自知死有余辜,只是……只希望殿下不要牵连到小姐!当年那事和蒲家、和她,没有半点关系!”蒲志铭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神情却镇定了下来,一字一句全带着坚定。
“你还是不愿意说,哪怕你早已是一个弃子。”言末安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蒲志铭跟前,低头看着他,喉中发出一声轻笑,突然一把扯开衣襟,指着自己的胸口,“如果你还想往这儿捅上一刀,现在可是最好的机会。”
凸起的伤痕遍布了半个胸膛,八岁时的旧伤十四年来随着他一同成长,如今愈发显得狰狞恐怖。
蒲志铭将头死死埋着,一丝不动,一言不发。
“也罢,当年那事我查了这么久,本来也不差你这一句话。”言末安就这样敞着衣裳,踱步到床边,“可笑的是,我当年居然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杀我,实在可笑!”
六皇子从小便被照料得无微不至,无论何时何地总会有大量侍卫跟随,普通的刺客根本不可能近身。
但是谁能想到,会有人为了刺杀这孩童,特意去训练同样年幼的人成为杀手?
对幼年的舒言而言,蒲志铭甚至是他所遇到的第一个同龄的“朋友”。
“当年被救醒之后我便一直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是哪里惹得你,居然突然拿着把刀子往我胸口上刺!后来我才明白……只因为我身在皇室,只因为我受尽了父皇的宠爱。”
言末安坐在床沿,满脸尽是自嘲的微笑。
当年,六皇子遇刺,离大皇子遇刺身亡不过半年。
怪只怪,皇帝迟迟没有定下下一个太子,惹得有人心焦不已。
怪只怪,皇帝对六皇子的宠爱偏袒太过明显,惹得有人不禁怀疑他会不会将皇位也偏袒过去。
“起来吧……”言末安望着仍跪在地上的蒲志铭,“若不是你,我不知道还会在全家和睦兄弟连心的假象之中待多久。”
兄弟之情?在皇室之中永远是个笑话。
八岁以前的舒言,相信这个笑话。
用安青的术语来说,就是从十四年前遇到蒲志铭开始,言末安的轨迹突然由一条直线“呼啦”一下变成了山路七拐十八弯……
“请殿下降罪。”蒲志铭却仍是那一套说辞,“蒲相当年收留我,也是不知情的,请殿下不要怪罪蒲家。”
言末安盯了他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你这个脾气实在是……如果换了是我,就算手下全死光了也绝对不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