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萱又看了东柏一眼,没有说话。
“他的话,大概是因为……”安青叹了口气,显得稍有点犹豫,“这是属于他的路。”
根据安青的判断,这一片应该不是普通的暴风雪,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人靠近。
想要安然无恙的靠近,只有两个方法:要么找到唯一正确的道路,要么,就是那人本身就被那样东西所吸引。
蒲萱想了想,没有再多问什么,她知道这已经不是她能够处理的领域。
所以她只是拍了拍东柏的肩,笑道,“你马上就能回家了,放高兴点。”
休息了片刻后,安青再次领人上路,然后蒲萱就高兴不起来了。
刚才那种诡异的平静只维持了几步路,再多跨一步,便又是一大片风雪灌进嘴里,瞬间从天堂到地狱。
最难受的是,一炷香之后,蒲萱面前再度平静,瞬间又是一次地狱到天堂,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感到安青又在前面拉绳子,赶紧追两步,天堂立马又到地狱。
第三次地狱天堂之后,蒲萱再也受不住了,刚巧瞅着安青正在眼前,几步就跑过去死掐他脖子,“这路是什么回事?一下子吹得到一下子吹不到,耍人玩的吗?”
安青挣脱出来,神情有点尴尬,“这条路本来就曲折,又很难捕捉到,能偶尔碰到就不错了。”
蒲萱愣了一会,然后很愤怒地悟了:这不是路的问题,这是领路人的问题!
安青察觉到危险,后退两步,赶忙道,“无论如何,这至少证明我们的方向没错。”
蒲萱瞪他一眼,问道,“如果一直碰不到路,会怎样?”
安青抿着唇稍微整理了一会措辞,“只要不是离得太远,应该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应该?”蒲萱挑眉。
安青是一个很自信的人,他说离得不远“应该”没生命危险,也就是说,如果一不小心离路太远了,那铁定会有生命危险。
安青见蒲萱面色不善,也不再羞愧,“有我在,安全就是绝对的。”
“我还有个问题。”蒲萱冷笑着问道,“你走在我的前面,应该来说,吹到你身上的雪,应该比吹到我身上的,还要多很多吧?”
东柏没有蒲萱这么狼狈,嗯,蒲萱认了,这是体质问题。
但是连安青都没有蒲萱这么狼狈,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安青干笑道,“因为路很窄。”
因为路很窄,所以虽然安青经常碰到路上,但当安青在路上时,离安青有一段距离的蒲萱却不一定在路上。
而且就算两人离得再进也没有,按这路的窄度来看,蒲萱想要有和安青一样的上路几率,除非两人紧紧抱成一团……
想至此,安青脸红了。
蒲萱看安青居然还有脸脸红,额上青筋立马凸了出来,举拳就要施暴。
关键时刻,东柏咳了一声,救了安青一命。
东柏道,“我感觉……我知道该往哪走了。”
蒲萱闻言又回头,斜眼看着安青,眼里全是鄙视:看看,你还是领路的呢。
安青却还在震惊中,思考半响后一把挣开蒲萱,问东柏,“你也看得到路了?”
安青的天赋决定他能看到到一些东西,比如人的轨迹,也比如通往异界的道路,不过他的天赋再高也有限,远了自然啥也看不到,进到风暴里才瞄到一些若隐若现的浅淡痕迹,走近之后痕迹就更明显一些,更近之后却又淡了,就像是被什么屏蔽了一样。
走到现在,安青就有一半是在拼直觉,再近一点,估计他就是两眼一抓瞎了。
“看到?”东柏一愣,摇了摇头,伸手一指,“我只是感觉,应该在那个方向。”
也就是纯粹的直觉……
然而他指的那个方向,却和安青说看到路线不一样。
“你确定?”安青皱眉问。
东柏点头。
“看来是这么回事了。”安青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蒲萱,“他知道目标在哪,如果他的感觉是准确的,那么我看到的那条路……应该是一条弯路。”
目的地已经确定,道路却曲折。
“他一个人过去的话,我想,就算不沿着路,也没关系。”安青补道。
“开什么玩笑?”蒲萱不以为然,“当然应该由我们陪他一起去。”
“其实……如果继续由我领路,我无法保证接下来的安全。”安青坦言。
蒲萱抬眼瞪他,“无法保证,你还带我们走这么远?如果他没有感觉到,你又打算怎么办?”
“如果我说太危险了最好不要来,你会听吗?”安青笑道,“况且,我对我的直觉,也有一定的自信。”
如果安青原本就打算靠着直觉领路,这可不是有一定的自信,是非常有自信。
蒲萱却也笑道,“我对你,也非常有自信。”
“就是这样了。”安青叹气,回头望东柏,“不好意思,你的打算落空。”
东柏苦笑:居然被看出来了。
其实有关目的地,他早已有所感觉,先前不说,是因为他们走得还算顺畅,这段路他也希望能有人陪着,挑现在来说,是因为前路已经越来越凶险,他觉得没必要再让别人只为了陪他一趟而冒险。
没想到蒲萱这么坚持。
或者,蒲萱的坚持并不只是为了能陪他走一路,或许等回到那边之后,蒲萱还能在他身边……
按蒲萱之前的说法,她会把安青一起绑过去也说不定。
如果那样,可真好。
片刻后三人再度上路,安青继续领路。
抓瞎之后,安青心中却反而更加清澈明朗。
有什么东西在抵挡他的前进,抵挡最重的方向一定就是目的地。
一味前进绝对危险,一味躲避危险又绝对无法到达目的地,安青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周遭环境的变化,谨慎地选择着该走的道路。
或者他的选择已经偏离了那条既定的道路,却同样正确无疑。
半个时辰之后,风声再度一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柔白的光,雪花自光芒中心飞散开来,缓缓旋转,轻柔婉转,无比美丽。
“路?”蒲萱问。
安青摇头。
东柏上前一步,缓了缓才压下心中猛烈的悸动,“到了。”
扑面而来的气息无比熟悉,让人想哭。
蒲萱闻言,怔怔地看着那光芒,不自主向前一迈步,却被安青拉住手腕。
只要走过去,就是家。
安青紧紧拉住蒲萱,侧头看向东柏,“就是这了,你可以走了。”
东柏点了点头。
“虽然根据我的推算,这儿确实是世界的裂缝无疑。”安青又道,“但是我之前从没见过所谓的时空裂缝,我想你应该也不了解这玩意。总之,我不确定是不是这样就能让你回去原本的世界,更无法确定你如果通过这里回去……能不能顺利,有没有危险,会不会安然无恙。如果你不愿意冒这个险,你可以……”
东柏笑道,“你这算挽留?”
安青抿唇闭了嘴。
“放心吧,我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东柏说着就朝前走去。
就算会死,他也宁愿是在回家的路上。
那团柔和的光芒,越近却越耀眼,逐渐照得人眯起了眼睛。
东柏前进几步之后,突然停下脚步,侧了侧脑袋想要回头看一眼,却又停下动作。
蒲萱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维持着那个回了半个头的动作,定了大概几秒,然后再度向前走去。
到最后,他也只回了半次头。
已撞南墙
光芒耀眼,人走进去,就看不清了。
片刻后,安青松开蒲萱的手腕,“回去吧。”
蒲萱点头。
安青转身向后,略一回头,却看到蒲萱正朝前迈出一步。
“喂!”安青急了,赶紧再度伸手捉住她,低吼道,“你疯了吗!”
话音未落,那团刚刚黯淡下来的光团又是一盛,像是受了刺激,猛地一绽放,闪得人眼睛都疼了。
瞬间,那些原本轻轻柔柔绕着光团旋转的雪花都飞散开来,鞭子似地抽到了两人身上,紧接着狂风大作,光芒消散,风雪漫天。
平静一触已破,通往异界的入口俨然变成了风暴的中心,抗拒站在其内部的两人,以这漫天风雪为力量,将他们向外驱逐,或者扼杀。
安青眼见着这变化,心底一沉,连骂娘都没时间骂,拉着蒲萱就跑。
人哪跑得过风?刚刚跨出半步不到,就感到一股巨力自背后拍来,直接将两人掀得朝远方一飞,落地时骨头都摔麻了。
蒲萱还在发呆。
安青紧抓着她的手腕,挣扎着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刚刚支起半个身子,就又被刮得朝前飞了一段。
再回头肯定是不可能了,反正安青也只想着逃,这样边跑边飞的倒逃得挺快。
结果这次刚飞了一半,安青就瞅着眼前凸起了一大块,白的雪下面掩着黑色的石头,雪白的地里就这样立着一个小山包。
妈的!——安青最终还是骂了娘。
摔进雪地里就摔了个半瘫,这要撞到石头上,绝对就是头破血流呜呼哀哉了。
右手正抓着蒲萱,绝对不能松开,无可奈何之下安青只得一甩左臂,袖中射出一道绳子,绳尖银光朝旁直飞,钉在不远方的另一处石壁上。
安青一握绳索,拉得两人缓了一瞬,调整完姿势后赶紧松手,千钧一发之刻,伸脚踢上石头,向上一攀,带着蒲萱顺势翻了过去。
拉绳子时手磨破了,蹬石头时腿麻了,落地时腚麻了,落地滑行后肩膀被绳索扯脱臼了,但怎么也比头破血流好。
石头阻住了大部分风雪,倒还算是因祸得福,安青那条脱了臼的胳膊也没直接从肩上被扯断下去。
安青再不敢妄动,就这样拉着蒲萱缩在石头后面,任雪花往自己身上盖。
片刻之后,风雪才渐小。
又过了片刻,蒲萱从雪地里冒出头来,“怎么回事?”
安青也冒出头来,翻了个白眼:大姐,你总算回过神来了。
蒲萱默默望了下天,然后又转头看了看安青,发现他一脸晦气一身狼狈,又靠过去细细打量,伸手摸了摸他的左肩,接着猛力一掰……
“咔嚓”一声,安青跳了起来,右腿一瘸又摔了回去,倒在地上直吸冷气,“大姐,非常感谢你来帮我正骨,但是你在动手之前,能先说一声吗?”
蒲萱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半晌后叹了一口气,“你很失望?”
安青扭过头去,不吭声。
他的语气不对,他发觉了,但是他不打算改——他现在不爽得很。
“谢谢。”蒲萱低声,“很抱歉。”
“你有什么可抱歉的?”安青回过头,看着她这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只是想不通,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地方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们能活到现在很容易吗?我刚才说过,就算他进去也不一定能保证安全,何况是你!”
蒲萱沉默,抬头又望了望那个方向。
“还有什么可看的?他已经走了!”安青继续气道,“难道你还想过去试试?你试了一次,就成了这样,难道你还不信邪?”
蒲萱摇了摇头,“不,你说得对……何况是我。”
或许只要走过那个通道,就能达到那个世界。
走过去,就是家。
但是她心目中的“家”,却拒绝她的进入,态度那样明确。
是,她早就知道,她其实和东柏并不一样。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试了一试,忍不住迈了一步,然后就被心中的那抹希望,给重重抽了一耳光。
安青背靠着石壁,斜眼看着蒲萱,片刻后还是软下心来,叹道,“算了,反正这次也是有惊无险……看开点吧,本来你就是要送他回去的,现在也算得偿所愿了,就别再伤心了。就算你再怎么舍不得他也好,别再在这儿冒险,没用的。”
“我知道。”蒲萱点了点头,“放心吧,就算我要自杀,也不该搭上你。”
“你!……好吧,随你!你想死自己去死,我是不会为你收尸的!”安青被她一句话噎得半死,气得直哆嗦,咬牙深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想了想,又黯然了,“你真的,就这样喜欢他?”
蒲萱笑,“你觉得我这样是为了他?”
安青抬眼望她。
“当然,他不在了,我很伤心。”蒲萱起身,“但是这世上男人多了去了,我还不至于非他不可。”
安青又看了她一会,然后扭回头,“真凉薄。”
其实蒲萱只是习惯了。
男人没了算什么,就是在心上挖了个洞,过段时间也能自己长好。
她刚才,被一整个世界拒绝了。
接着蒲萱又将安青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脱臼的地方已经处理好了,有几处外伤但是没伤到筋骨,身上淤青也不少。
一路又摔又撞下来,最麻烦的还是安青的右腿,整个都肿了,虽然过两天就能好,但现在动一下都会剧痛。
“能走吗?”蒲萱笑问,“要我抱吗?”
安青斜她一眼,自己默默站起身,一瘸一拐就朝前走。
“别逞强了。”蒲萱扶住他的胳膊,将他支住,又扫了眼他的左手,“左臂脱臼,左手心破皮……唔,你这条胳膊什么时候好的?”
安青抿唇,知道瞒不过去了,半晌后才叹了口气,“没,还没好利索,使不上多大劲。这么一折腾,估计又要有段时间没法动弹了。”
“现在是外伤,总比之前要好,你当初可是连知觉都没有。”蒲萱想了想,叹了口气,笑道,“当初我还是靠着这个才把你留下的。”
当初安青之所以会跟着蒲萱,一是因为他欠蒲萱恩情,二是因为他这条胳膊需要人治疗。
而蒲萱之所以要他留下,一是因为需要他来找时空裂缝,二是也不忍心就让他的胳膊这么废着。
现在时空裂缝找着了,胳膊用不着蒲萱了。
安青惊恐地发现:如果蒲萱现在对他说“你可以走了”,他真的连一点要留下的理由都没有。
好在蒲萱并没有赶他走。
——嗯,赶了也没关系,没有理由就没有理由,大不了死乞白赖。
去时的路比来时的路要轻松多了,一路上只是普通的大雪,完全不见当初那大片暴风雪的气势。
暴风雪是本来就会在这个时候停,还是因为两人要走了才停?
蒲萱回头:不知道如果现在再朝着那个入口走,她们是否还会有那么多凶险。
算了……试了一次,就够了。
蒲萱本来就不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何况她已经撞过一次。
“既然我没法过去,他能过去,这就表明……那条路确实是对的吧?”蒲萱突然问。
安青看着她,“当然。”
“那就好。”蒲萱笑道,“总算可以安心了。”
“我一早就说过这条路对的。”安青觉得蒲萱在质疑他原本的判断,非常不满。
“是,是,是,你一早还说就算是他也不一定安全。”蒲萱点头,“不过既然只有他能进,这条路对他而言就该是安全的吧。”然后唇角又勾起,“不然太没道理了。”
安青看着她这一脸满足,然后闷闷不乐地扭回了头。
情敌终于走了,这本是天大的好事,但是安青却更加郁闷。
边走边唠嗑了三个时辰之后,两人露宿野外。
“太慢了!靠走的,真是太慢了!”蒲萱不忿,“马车呢,我们的马车呢?”
安青默默搭帐篷,“本来,我们现在应该可以走到之前的那个屋子。”
“是你说这条路比较近的!”蒲萱继续不忿,“有屋子又怎么样?那个屋子能直接通到城里吗?”
安青无语,“你到底在急什么?”
“我要去城里买酒。”蒲萱道,“庆祝。”
安青一愣。
“我想这一天想了好久了。”蒲萱哈哈笑道,“我找了多久的时空裂缝啊,终于找到了!东柏跟我嘀咕了多少次他想回家啊,现在终于不用听他罗嗦了!如此好事,怎能不庆祝?”
安青低声嘀咕,“借酒消愁愁更愁……”
蒲萱回事一脚就将安青踢了个跟头。
在山上当了四天的野人,两人才终于走到山下。
山下有驿站,驿站里有马,有了马之后赶路就快多了,半天不到便进了城。
一进城,两人直奔客栈,安青订房,蒲萱买酒。
“最贵的酒,十坛!”蒲萱很豪迈。
安青不知道蒲萱有多少酒量,所以只是诧异的看了她一会,并没有提出疑义。
“帮我把酒搬到楼上去。”蒲萱对老板说着,跟着小二往定好的房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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