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在估价。
东柏闻言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不止吧?”然后就被蒲萱一个眼神给杀了回去。
“我觉得,可能还不值。”蒲萱道,“有些东西不能卖,你估高了。”
安青一愣,又思虑了片刻,叹了口气,“你说的对。”
比如安青手旁的那块舒言的玉佩吧,这玉佩上有能表明舒言身份的记号,如果现在被他们卖出去,那就和邀请官府派人来杀他们一个性质。
再比如盒子里的那颗夜明珠吧……就算他们肯亏本贱卖,现在这世道,也不见得有人敢收。
如此去除掉一些东西,安青又报出一个价,“最保守来算,大概一千五百多两。”
蒲萱点头,“不错了。”
“这更不止吧!”东柏又道,又被蒲萱一个眼神给杀了回去。
最后还是安青好心向他解释道,“现在是乱世。”
东柏的这堆东西以玉石为多,且绝大部分都是做工极好的精品,但打起仗来的时候人人自危,除了金银,除了生活必需品,其他东西都很难卖出好价钱,何况是玩物——就算是卖金银,那也是跟卖废铁似地论斤两卖,那些精致做工通通得被忽略。
了解到这些之后,东柏显得很失落。
“总之,如果现在卖这些,很亏。”蒲萱说着拿出一个大盒子,将桌面的东西放进去收好,“先留着,等打完仗之后还能升值回去。”
“这些是我的东西。”东柏挣扎道。
“你说什么?”蒲萱笑道。
“……没什么。”
费尽心力细细积攒起来的东西就这样被剥削掉了,东柏显得非常萧条。
安青望见蒲萱这举动,不禁开口问道,“你不是想买房子吗?”
蒲萱理直气壮,“有这么多钱,还要房子干什么!”
“……”
安青非常同情地看向东柏。
而东柏此时已经不忍心再听下去,也不忍心再看下去,非常落寞地走出了房间,一步更比一步悲凉。
片刻之后蒲萱已经将面前的一堆收拾了个干净,又伸手去收拾安青身前的一堆。
安青将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沿着桌沿移了一段,站起身来,收回手让位给蒲萱。
蒲萱却将手伸到了他眼前,“放下。”
安青沉默。
“在我眼皮底下顺手牵羊?”蒲萱冷笑,“放下!”
安青皱眉,“这又不是你的东西。”
“怎么不是我的?他给东柏了,东柏又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东西。”
“东柏什么时候给你了?”
“刚才。”
“……”
试图和蒲萱讲道理,这是一件很艰苦很考验耐心的事情。
“再说了,如果不是我的东西,你为什么怕我看到?”蒲萱瞪着安青。
“反正又不能卖。”安青这次却出奇地很有耐心,“就让给我吧。”他居然是顺着蒲萱的话在说。
他居然还用了“让”这个字眼。
而此时正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的,正是舒言的那块玉佩。
相比顺手牵羊这种行为,安青现在心中仍然记挂着舒言,这才是蒲萱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然而安青这突然顺从起来的态度,却给了蒲萱一个措手不及。
蒲萱愣了好一会,才冷哼道,“想得倒美……我凭什么让给你?”
“你救了我,一直照顾我,甚至还愿意继续一直医治我,我真的很谢谢你。”安青突然转开了话题,开口说道,视线垂下往自己身上扫了一圈,望着左臂苦笑,“当然你可以觉得我并不诚心……不过,如果你有需要我去做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尽早告诉我,或者至少告诉我你顾虑的理由。”
之前安青仍晕迷时,蒲萱所说的那番话,他到底是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还一直牢牢记在了心中。
为什么会被救?因为蒲萱还有事情需要他去做。
就好像……为什么舒言会收留他、给他容身之所还一直让他衣食无忧?因为舒言需要他的能力,需要一个帮自己办事的人。
就是抱着这么一个认知,安青一直纠结到了现在,因为被需要而努力,因为不甘心而别扭,因为自己偶尔的无力而害怕,因为害怕被抛弃而逞强,因为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软弱而大呼小叫。
除了舒言以外,他瞧不起任何人,除了安彦以外,他没有给过任何人好脸色,因为他就是最优秀的那一个,不是骄傲自满,只是他不得不足够优秀。
安青尽忠于舒言,因为舒言给了他和安彦一个容身之所,让他们衣食无忧,安青接受了这些给予,所以安青必须回应舒言的需求,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
但是他最后险些丧命,却是因为安彦。
再度给了他一条性命的,是蒲萱。
所以他必须办好蒲萱需要他去办的那件事情,无论那是什么。
还好蒲萱早就提好了要求,只是一件事情而已,只要把事情办完就行,其他都可以无所谓。
然而蒲萱却迟迟不再提那一件事,迟迟不告诉安青他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只是每天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像从前那样相处,而且还让安青一直继续承着她的情,救醒之后是治伤,治伤之后是细心的照料,细心的照料之后是要再花上个三五年治疗他的左臂。
这一切安青还拒绝不了。
这份恩情已经太重,已经不是还像之前那样,互相调笑着互相出言讽刺着甚至互相动一下手,互相重复着以前的相处模式,就能搪塞得了的了。
必须尽早说清楚。
安青必须知道,蒲萱到底需要他做什么。
安青的生命中已经不能再有一个舒言,绝对不能再有。
蒲萱一直沉默着,盯着看着安青的神情中显出的那几分急切,然后道,“人情债,你以为那么好还吗?”
安青一愣,咬着唇沉默。
蒲萱又皱起眉问道,“你到底在瞎想些什么?”
安青摇头。
这小子太倔强……蒲萱叹了口气,“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这话蒲萱说得很违心,只是例行劝慰而已。
如果安青当真能够洒脱地不管不顾脱身就走,蒲萱还真是一点办法都不会有。
这压力,起码有一大半是蒲萱故意加上去的。
忠心的人都洒脱不了,蒲萱当初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去乡下扫墓了
第一次下乡啊……遍地的油菜花,地面踩起来软绵绵的和棉花一样… …||
…
安青这孩子也纠结
(话说看到几个关于他年龄的质疑……18岁以上什么的,他有早熟到那种地步么|||)
大家都纠结
为嘛这么纠结啊!
差别待遇
“那件事情,没什么可急的。”蒲萱道,“你先把伤养好再说。”
何止是不急……找到送东柏回去的方法什么的,蒲萱最近越来越觉得,这种事情,还是永远都不要发生才好。
那么为什么还想着要去找寻?只是因为东柏很想回去,虽然蒲萱不想,但她无法枉顾东柏的意愿。
只是因为蒲萱问过东柏许多次,而他的回答从未变过。
“其实你也未必办得到。”蒲萱又笑着向安青道。
这话是对安青能力的质疑!安青非常不满地斜了一眼回去,“你到现在还不肯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又怎么知道我办不办得到?”
“办不到也无所谓。”蒲萱道,“我不会怪你的。”
安青气结,“你偶尔也听一听人说话吧。”他之前强忍出来的耐心渐渐被越磨越少。
蒲萱啧着声摇头,“你看你,干嘛这么急,办得到就办得到吧,就算你要花上个三五年甚至三五十年才能找出来,我也是等得起的。”
安青不由得吼道,“所以你说清楚啊,到底要我干什么事!”和蒲萱说话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艰苦了,比预想中的还要艰苦,安青的本次努力再度以失败告终。
蒲萱眯着眼笑着看炸毛的安青。
安青过了一会才再度冷静下来,询问着从蒲萱之前的话语中察觉到的信息,“找出来?你要我找些什么东西?”
“你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还真可爱。”
“……麻烦你下次找些正常点的句子来转移话题。”安青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
蒲萱又眯眼笑了一阵,然后叹了口气,“到了我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受不了。”明白自己彻底处在了被动的位置,安青非常郁闷地躺倒在床上,将右胳膊枕在脑后,“不过是问一问你到底需要什么而已,你居然都能东拉西扯这么半天,干脆地告诉我一句就这么难吗?”
蒲萱闻言却只是摇头。
她到底需要什么?她现在所要找的,其实并不是她所需要的。
她真正想要的,安青给不了。
任何人都给不了。
安青侧头望着蒲萱的神情,跟着她沉默了半响,然后开口问道,“那么……是东柏所需要的?”
蒲萱一愣,怔怔地看着安青,“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你难道还会读心术?”
“当然不会,我只是猜猜。”安青摊手,“这么多年过来了,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多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听着一个区区十五岁的小鬼,满脸沧桑地说着什么“这么多年”,蒲萱不禁抽了抽嘴角,“滚,你才多大啊?我都不敢说得像你这样。”
“看来我是猜对了。”安青又耸肩,“那么我就再多猜猜……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将范围固定在东柏身上,再稍微回忆一下蒲萱曾经的举止,这事情就好猜多了。
蒲萱这次特地把安青单独拖走来救,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她老早就开始莫名其妙的想要策反他。
思索一下蒲萱那些莫明其妙的举动开始的时机,再思考一下东柏的身份之类——东柏除了身份背景之外也没其他的东西可以令人思考——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最后安青用眼角迎着蒲萱的视线,笑着问道,“时空裂缝?”
蒲萱沉默。
“这玩意确实很麻烦。”安青移开视线扭过头叹着气,“早知道是这个,你说我可能会花上个三五年什么的,我也不会想要反驳了。不过办不到也无所谓什么的,你也太小瞧我了。”
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说起话来自然畅快,但安青叹完气之后又耐心等了半晌,蒲萱却还是一声不吭。
安青诧异,又回头去看,只见蒲萱垂着眼帘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握了片刻又松开,再过了一会又紧紧握上,指甲尖死死扣着手心,一会紧一会松的,看得人心里直抽抽。
就这样站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蒲萱才终于也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总是要走的。”
安青见她这副样子,不禁道,“其实这事我也不是真的很有把握……你要不要换一件别的?”
蒲萱瞪了他一眼,“我救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换别的?你想得美!你没有把握也得办,办不好小心死了都没法超生。”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安青也只得感慨一下女人心真是海底针。
蒲萱顿了顿之后又补到,“对了,你不准告诉东柏。”
安青感慨,女人心哪里是海底针能比得上的啊,简直比海里的一根海龟毛还让人难以捉摸。
“我不想让他担心呀。”蒲萱叹气,“如果你当真要找上个三五年,他绝对是会很着急的,要是你找了三五年都找不出来,那他肯定是要伤心的。”
安青嘀咕,“你从来就不会这么为我着想一下。”
“你说什么废话?”蒲萱冷笑道,“你能跟他比吗?”
……这种明目张胆的差别待遇,还真是让人伤感。
蒲萱大概也感觉了到自己的言语不当,片刻之后又问道,“你的伤现在都怎么样,还疼吗?”
主要是背上和肩上的伤口,现在都已经结了疤,但离痊愈还有很远,其余细小的伤口更是数不清。
只是安青一直没提,蒲萱也一直忘了表达一下有关这方面的关心。
“还好。”安青将胳膊从头下抽出来,躺好道,“忍得住。”
“哦。”蒲萱很放心地点了点头,“那你就继续忍着吧。”
……安青越发伤感了。
更伤感的是,随着身体一天天好转,安青连原本作为伤患所享受到的一点优待,也逐渐被剥夺殆尽。
在发觉安青已经能够成天在屋子里走而并不再需要成天睡之后,蒲萱干脆连他的正常睡眠权利也给剥夺了——第二天东柏起床的时候,蒲萱就踹醒了安青,并交给安青几包东西让他拎着,一行人上了路。
因为学生时代养成的每天早晨要早练的优良习惯,东柏每早的起床时间,一般都在凌晨六点之前。
“才卯时啊!天都还没有亮,外面大风哗啦啦的,搞不好会下雪喂!”安青很郁愤地抗议。
抗议自然是无效的,蒲萱只对着他哼哼道,“早起一下怕什么,又不会死在路边。”
“现在出发才能保证中午之前能到城里,你到时候可以再找个客栈休息一下。”东柏安慰道。
“到了城里之后要马上去驿站。”蒲萱很无情地打破了安青心中刚刚升起的欣慰,又补到,“马车上你倒是可以休息。”
安青到底还是欣慰了一下,又问道,“怎么这么急?”
“我们等你已经等得够久了!”蒲萱吼道,“成天呆在这个破地方,你不嫌憋得慌?”
于是,就因为“憋得慌”这个理由,安青一个伤患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顶着寒风走了两个时辰,期间还得负重。
总共六个包裹,安青拎了四个,东柏象征性地拎了一个,蒲萱也拎了一个——估计就是最值钱的那一个。
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天到底是怎么就积攒了这么多东西。
几人到达镇里的时候,离正午还差一个时辰。
蒲萱问东柏需不需要休息一下,东柏摇头,于是蒲萱提出大家一起去逛街。
安青再度深深感到了受伤。
以前不比较真是不觉得……安青最近刚一开始比较,才一个晚上加一个早晨而已,他就发现:以蒲萱对东柏的态度,和东柏比完全是自虐。
以前蒲萱同安青互相看不顺眼也就罢了,现在明明都是跟着她混的,起码也是暂时决定跟着她混的,这种差别待遇实在是很过分——虽然安青的投诚实在是很不明显,诚意也待考。
自虐不利于身心健康,也不利于伤势复原,因此安青在得出结论之后也看得很开,很愉快地跟着逛街。
前些天东柏时不时就往城里跑,蒲萱以前也跑过,安青倒是第一次进城。
上次进城时,他还是跟着舒言……侍卫一排排开,城里的人也都知道他们的身份,要么毕恭毕敬要么闪得没影,市井人文自然没机会体验。
舒言造反之前——当然在舒言的地盘没人会说他那是造反,大家的说法都是靖国正名——他们在市井里也摸爬过不少,然而“靖国正名”之后,市井之中所有的又是另一种风情。
遍地都是难民。
几乎没看到一个衣着光鲜的人,有点闲钱的人都只敢穿着破布衣服,在大街上走都跟避瘟疫似地匆匆忙忙。
街上生意人比以前少了许多,而且都乱糟糟的,都警惕地盯着四周,摊子也往往都是一块四角一拎就能带着走的破布。
有人沿街踢打着那些难民,以及向还没来得及走的生意人们收取费用,不愿付的照打,甚至还会随手拉着来往的行人,找他们要酒钱。
几人路过一个街角时,正有一群人在那围着一个瘦小的孩童踢打。
安青停了下来,站在那儿顿了顿,然后东柏伸手来拉他,“不要多管。”
安青点头,“我知道。”
他们管不了的。
那些人,看样子该是月炙的。
延州和垣州一样紧挨着月炙,以前由于有重兵把守,月炙虽偶有来犯,却也一直不敢太嚣张。
但是现在……安青隐约地知道,月炙已经派了重兵支持舒言,舒言能如此顺利,月炙功不可没——也难怪他们会在这儿如此嚣张,他们压根就把舒言的地盘当成是自己打下来的了。
现在这种情况,既然舒言接受了月炙的援助,他就不应该会想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建个读者群
如果咱建了,会有人进来吗?
(其实咱已经建了,但是没勇气摆上来,对手指,要是摆上来之后,里面还是一直只有咱一个人,该怎么办T…T)
…
于是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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