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青还在发抖。
蒲萱叹了口气,蹲身到安青的身前,抬头抚摸他的头,“好了,会没事的。”
安青抬头看着她,突然扑到她的怀里,身体仍旧在颤,甚至连喉中都有了呜咽。
蒲萱一愣,然后笑了声,揉了揉他的脑袋,又将手移到他背后轻轻拍着,过了半晌,安青才安静下来。
他睡着了。
东柏煎好药端到房里的时候,蒲萱正艰苦地将安青往床上移。
“怎么回事?”东柏问,“刚才你们好像闹得很大声。”
“知道很大声你也不进来看看!”蒲萱喊道。
东柏将药放在了一旁,“是你要我煎药的,没煎好我当然不敢进来,万一打扰到你了怎么办?”然后接过安青将他带到床上,“到底怎么回事?”
“体力消耗过度,睡死了。”蒲萱没好气地道,“我还以为总算可以休息了,居然还得来搬他……说起来他好像比之前又轻了点。”
东柏继续问,“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蒲萱瞪了他一样,这才将之前的时候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东柏听完后很感慨,“想不到你原来这么有母爱。”
蒲萱阴测测地笑了声,“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没什么。”
“不过,幸好他睡着了。”蒲萱又道,“他刚才一直都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看着都有些怕啊,一直想着万一他真的一下子哭出来了该怎么办。”
东柏却是沉默了半晌才道,“他今年好像是十五岁吧?”
“是的。”蒲萱皱着眉,“明明只是个臭小鬼而已,就是不干点小鬼该干的事情。”
十五岁,明明就还只是个孩子。
东柏叹了口气,“我十五岁的时候,还只知道成天哭。”
“十五岁的男孩成天哭……已经很丢脸了。”
东柏苦笑,“确实如此。”
“怎么?”蒲萱望见东柏的神情,开口问道,“你十五岁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东柏道,“只不过那年我妈丢下了我和老爸,跟着一个有钱男人跑了。”
“……”
往事莫提
“那年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我妈,倒是老爸,变成了一个酒鬼。”东柏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咬着唇沉默着。
蒲萱不禁问道,“然后呢?”
“就是这件事了,还能有什么然后?”东柏看了蒲萱一眼,“之后老爸也相过几次亲,不过她们都嫌我这个拖油瓶太大……我就一直和老爸两个人一起过着,直到我考上了大学。”
之后又来了这里……倒是再也没法一起过了。
“这是你第一次和我说起你以前的事情。”蒲萱道。
东柏点头,“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事。”
“是吗?”一听这话,蒲萱猛然间显得很亢奋,“然后呢?”
“……你到底要什么然后?你以为这是在听故事吗?”东柏表示了不满。
“我这是在关心你。”蒲萱干笑,“要真是故事,我倒是已经听厌了。”
东柏斜眼看她。
对于蒲萱而言,老妈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或是老爸跟着别的女人跑了,这种事情确实是不稀奇,活过这么多世,就算自己尚未亲身经历过,身旁也总有人经历。
但是对于东柏而言,这是他所活过的唯一一世,唯一的一对父母,少年时的全部岁月。
曾经温暖的三口之家,唯一的家。
“其实我妈偶尔也会跑来看我,不过大部分时候都被老爸发现,然后就被赶出去了。”东柏叹了口气,继续道,“那个男人的女儿知道之后,也跑来找过几次茬,故意开车压水洼溅得我一身泥,还有花钱买几个人把我堵在巷子里训话什么的,倒是从没动过手……我几次都没有理她,她也就厌了。”
总的来说,还是很平凡的一生,平凡地读完初中升高中,读完高中考大学。
“不过就算是那个丫头,现在居然也觉得有些怀恋。”东柏苦笑。
“……这样,你还一直想要回去?”蒲萱问。
“我还差一年就拿毕业证了。”东柏摊手,迎上蒲萱的视线,又道,“也不知道老爸现在怎样了。以前总觉得他每天都要喝酒,喝醉了就大闹,烦得很,就算是大学住校的时候,每次回家也总能看到他烂醉在地上……我一直想着以后有钱了要自己买房子自己住,所以拼命学习……但是……”
但是,等到真的已经见不到了,才发现原来自己对那些是这么地依恋。
“你还是想要回去吗?”蒲萱又问。
东柏点头,“当然。”
活过二十一年的地方,自己的故乡自己的家,还有自己的亲人。
蒲萱沉默了片刻,然后抬手拍了拍东柏的后背,“会有办法的。”
东柏笑着却没有回应,只是将这话当成了单纯的安慰。
“药冷了。”蒲萱突然开口道,然后不满地朝床上安青望了一眼,“他居然在这个时候睡着。”
“药很贵……”东柏道。
“……直接灌吧。”
“算了。”东柏叹了口气,“还是等他醒了之后再热一热吧。”说完便转身朝外走去。
“你真的还想回去?”蒲萱再次问了一遍。
东柏回头,同一个问题被问了三次,他现在看着蒲萱的眼中满是诧异,“怎么了?”
“没事。”蒲萱只是摇头。
不过是舍不得而已。
两个时辰之后安青被踹起了床。
“还想睡到什么时候?再睡下去就到明天了,今天的药就断了!”蒲萱边踹边咆哮。
安青赶忙朝内一滚躲过几脚,“你又虐待伤患!”
“虐待你又怎样?”蒲萱阴着脸道,“我现在心情不好。”
“……”女人的心情比六月的天气还要令人难以琢磨,安青只能自认倒霉。
“你现在没事了吧?”蒲萱问。
安青愣了愣,这才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望了自己左臂一眼,沉默片刻,开口却是问道,“真的会没事?”
“放心吧。”蒲萱将双臂环抱在胸前,得意地哼哼,“我技术这么高超,你还怕什么?有我独门秘方,每天坚持医治,只要过个三五年,保准能好得完美如初。”
三五年……
安青抽了抽嘴角,“我突然觉得:果然还是直接砍掉比较好。”
“你要是敢砍,我就把你的脖子也一起砍掉。”
“……”
“不要嫌时间久。”威胁过后,蒲萱又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想想,你现在才十五岁,就算再过个三五年,那也只有十八岁多,连二十岁都不到,前途还光明得很。但是一旦你砍了,啧,别说三五年,就算三五十年也只能有一支胳膊荡来荡去。你想想啊,等到你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的时候,每次看到你那少了一支的胳膊,你都会想到‘哎呀,如果当初没有砍,现在都已经治好了’,但是再怎么后悔,胳膊也不会再长出来……你想想这该是多么憋屈的一件事情!”
安青沉默,蒲萱这断话其实还是威胁。
“怎么样,要治吗?”蒲萱又笑着问道。
安青继续沉默,他怀疑如果现在还说不治,蒲萱会把他给扒皮抽筋。
“那么就这样了,这三五年你就在我身边好好治胳膊,不准乱跑!”
安青现在怀疑,这个搞不好只是为了留下他而施的计策,蒲萱搞不好是故意说有三五年的。
“你怎么老不说话?”蒲萱问。
安青终于叹了口气,“我怕你又虐待伤患啊,你这个女人实在太野蛮了。”
于是,蒲萱又虐待伤患了。
“这……”东柏听到响动冲进屋,望着满地翻箱倒柜的狼藉瞠目结舌,“你们才打了多大一会,怎么就这样了?”
“还不都是因为他到处躲!”蒲萱说着抡起把椅子就往对面砸去。
安青极熟练地朝旁一闪,边闪还边叹着气,“果然野蛮,这种打法我能不躲吗?”说话间椅子就把他身后的桌子给砸翻了。
东柏被这阵仗给吓得一愣,望向蒲萱道,“你怎么能这样打?万一真砸中了怎么办?”说罢冲进战营,关切地跑到安青身边,“有没有哪伤着了?”
安青摇头。
蒲萱哀怨地看着东柏,“我从刚才起……一下也没打中过。”不然她也不敢抡椅子。
“少来。”安青揉着胸口,“你明明揍了我一拳。”
“我指的是从你开始躲之后。”蒲萱继续哀怨。
安青的闪避能力已经到了一个境界。
安青扶回床上坐着叹气,“这是从常年的追杀中磨练出来的,多少次孤身一人身陷敌营啊……唉……”往事不堪回首。
另两人想了想舒言之前的那种行为模式,心有戚戚焉。
东柏问,“那你上次,怎么就被捉了?”
安青看着东柏,“因为我上次不是孤身一人。”
东柏默。
安青想到了从前的事情,也开始沉默。
蒲萱见状,赶紧开口扯开话题,“你刚才跑得很利索啊,已经好了吗?”
“我刚才在逃命呀……能不利索吗?”安青斜眼望着蒲萱,“托你的福,现在软得快趴下去了。”
蒲萱点着头道,“既然你已经好了,我们就别再呆着这了吧,这地方太不方便了,卖个东西都要跑几个时辰。”
安青道,“你没听我说话啊?”
东柏道,“那要去哪里?”
“我想先在城里买间房子,最好还能有店面。”蒲萱无视安青,叹气道,“可惜钱不够。”
这个事情蒲萱考虑过很多天了,但每次都被现实的残酷性给打击了回来。
要想买一个足够三个人住的房子,大概就需要五百多两,加上店面,可能又需要再加个几百两,而且蒲萱还想要住着舒坦,想要房子够大,想要店面位置够好,最好还能有个花园……
最后蒲萱仰天长叹,“老天啊,掉五千两银子下来吧。”
“我们赚钱吧。”蒲萱一掌拍到安青肩上,“你考不考虑摆个测字摊?”
安青道,“这是对我职业的侮辱。”
蒲萱斜眼看向东柏,“看到没有,别人专业的都是这种态度!”
东柏羞愧地将头扭向了一边,“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蒲萱摊手,“那你们再想点其他你们能干的吧,反正我要赚钱,赚了钱买房子。”她这次放过安青,主要是因为测字摊的收入实在渺小。
不管哪个世界,房价都是一个令人困扰的问题,买房都是一个现实而远大的目标。
安青埋头思索了一会,开口道,“打劫去吧。”
“……”
“……”
“以前言子没带够钱的时候,经常让我去打劫。”
“……不要把我们和那个混蛋相提并论。”蒲萱默然地看着窗外,“天呐,天下真的快要交到这样一个混蛋的手中了吗?”
东柏也阴着脸,“抢来的钱,用着都不安心啊。”
“钱不好赚啊,打劫是最快的办法。”安青摊手,“那你们再想其他的吧。”
蒲萱沉默,看了东柏一眼,继续沉默。
只要想想自己最开始是怎么遇到东柏的,就能知道,指望他赚钱完全不现实。
最后蒲萱愤愤然道,“你们两个,关键时刻都一点用也没有!”
这种论调自然惹得安青不满,安青皱着眉头道,“不要老想着使唤我们,你怎么不自己想办法去赚钱?你之前不是说可以开医馆吗?”顿了顿,又道,“不对,我为什么要听你使唤!”
蒲萱耸肩,“开医馆多累,你看,单救你一个人,就这么麻烦。”
“想赚钱还嫌累?”安青嗤之以鼻。
蒲萱道,“开医馆难道不需要店面?说来你不是会很多玩意吗?你难道就找不到一点活干?”
“我现在手不够。”
“……”
东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一旁沉默着,听着那两人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自己埋着头思索考虑了半晌,然后才开口向蒲萱道,“你真的这么想买房子?”
蒲萱哼了声,“废话。”
“不是一时冲动?”
蒲萱看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东柏再度犹豫了一会,再度问道,“你要店面,以后真的会开医馆?不会只是一时兴趣,买了之后就放着不管了?”
蒲萱诧异地将东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怎么了?问这些东西?”
“你先回答……”
“要是能买到手,谁会放着不管呀,你问这些到底干什么?”
“其实……我有钱。”
“……”
作者有话要说:东柏同志是一个擅于开源节流的理财达人=V=
另外咱今天突然又(咱为嘛要说又……)想要修一下本文的开头几章
今天之内不会再有新章了(明天也未必会有= =)
如果有谁发现今天本文又有了更新了迹象,那只是咱在修文而已……
情债难还
东柏在自己房里鼓捣了半天,先翻出一个包裹,然后从包裹里取出一个箱子,再从鞋垫底下取出钥匙,接着用钥匙打开箱子,最后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包裹……半晌之后,才终于将包裹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桌上。
蒲萱和安青无语地望着东柏这些小心翼翼地举动,又扭头去看那堆东西,结果才看一眼,他们的视线就离不开了。
有金有银有玉有珍珠有宝石,各种佩饰玩物漆器奢侈品,堆在桌上居然堆出了个小山。
“这些是哪来的?”蒲萱惊呼着扑到了桌旁,取出一个玉佩看了看,又取出一个金饰看了看,最后将视线停留到了一个玉制笔洗上,“这玩意看着很眼熟……”
接着蒲萱又挑出了一个紫檀木盒子,盒子里有个大颗的宝石,还挑出了一个玉雕,一个金质暖炉,以及等等等等,挑出后堆在一旁又是一个小丘,“这些都很眼熟。”
东柏点头,“这些似乎都是我从蒲家拿的。”
“蒲家?”蒲萱疑惑,“你在蒲家拿了这些?我怎么都不知道?”
“呃……因为我是偷偷拿的。”
蒲萱感到了一丝崩溃。
“之前在蒲家的时候,你说我可以就像是呆在自己家里一样。”东柏干笑。
而此时安青正拿着之前被蒲萱仍在一旁的玉佩,仔细端详,“这个不是言子的吗?”
东柏再度点头,“本来是他的。”
安青沉默了片刻,用眼角看着东柏,“偷偷拿的?”
“不,这是我找他要的。”东柏回答得很诚恳。
安青疑惑,“什么时候要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我偷偷找他要的,他很大方就给了。”
“……”
蒲萱听到此处,又感到了一阵崩溃。
而安青只是沉默了一阵,然后又挑出一个玉扳指,“这个也是言子的。”
东柏又点头。
接着安青挑出了一个镶金带银嵌宝石的的香炉。
这次不等他开口,蒲萱就忍不住问道,“这也是那混蛋的?”
“不是。”安青回答道,“这个是三殿下府上的。”
东柏还是点头。
蒲萱终于支撑不住,一胳膊搭在东柏肩上,“我真是看错你了……”
东柏却叹了口气,“你们平时都太不注重积累了。”
在他看来,几人在钱堆里滚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居然还会为钱发愁,这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蒲萱抓住东柏的头发往下拽了拽,笑道,“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
当然她拽得并不重,但是她这一声笑啊,就笑得直让东柏觉得自己的头皮快不保了,赶忙道,“我这也是以备不时之需,你看现在,不就用上了吗?”
“不时之需,嗯?”蒲萱继续笑,“既然是以备不时之需,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存私房钱!你居然还在有这么多私房钱的情况下,让我吃了一个星期的白菜!”尤其是后者,一个星期没沾荤油啊,之后吃上肉还是因为安青的面子,真是太不可原谅了!
东柏冷汗淋漓,“我也是想着,平时要多注重一下积累……”
蒲萱没再多听他的废话,将手往下用力一逮,吱啦一声,手上就多了一把断发。
东柏惨叫一声,趁着脱离魔爪的一瞬间,揉着后脑勺赶紧逃到了墙角,委委屈屈地蹲着,也没敢吭声了。
蒲萱摆了摆手,将断发甩到地上,然后望向安青道,“怎么样?”
安青正仔细打量着桌上的那一堆东西,此时听见蒲萱问,抬手将手中的一块玉石甩到了桌上,“两千两。”顿了顿,又补到,“全部算在一起,两千两。”
他这是在估价。
东柏闻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