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屏儿瞪他:“进车里去,没叫你就别出来。”
快雪乖乖点头,钻进去之前还顺手抓走了一大块牛肉。
四野无人,荒原上及膝的荒草随风而动,这马车再大,也仿若海中的一叶扁舟般渺小。根本辨不出来者在何处。
令人窒息的风声在呼啸。
突然起了雾,杀气就在雾气中弥漫。
风很大,雾气浓重得吹不散。
右后方有破空声,锐利的杀气还没逼近就已刺得她皮肉生疼,萧屏儿举剑挡下,只听“叮”的一声,是一只梭镖。
未等她回神,左边又一只梭镖袭来,萧屏儿举剑再格,梭镖“咄”的一声钉在了马车上。
“哪路的朋友,出来说话!”萧屏儿清亮的声音响起,随即散在了雾中。
无人说话,天地间归于平静,无声无息。
“喂,他们被你吓跑了吧?怎么没声音了?”快雪将车帘掀起一条小缝,低声的道。
萧屏儿没有动,正前方有破空声呼啸而来,逼得她一窒,赶快将修卢剑舞得密不透风,迎面而来的梭镖被纷纷打掉。
萧屏儿回头瞪了他一眼,快雪赶快缩了回去。
“哼,朋友再不现身的话,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回答她的,又是一蓬银色的梭镖。萧屏儿冷笑,若是对手足够聪明,同一种手法就不该连续使用三次以上。
修卢剑回鞘,萧屏儿徒手将打来的梭镖一一接住,然后飞快的顺着原来的方向打回去,不远处果然隐隐传来几声闷哼。
雾气逐渐散去。萧屏儿甚至能隐约看到不远处草丛里倒下的几个人影。原来偷袭她的,竟有六、七个人。
一个女子在即将散去的雾中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手臂上还流着血,淡淡的轻雾中那女子平凡的脸却出奇的清晰:她在笑。
周围的同伴都死了,自己也受了伤,她却在笑,仿佛赢的人是她,眼中带着志在必得的阴险神色。
拔掉手臂上插着的梭镖,那女子看了萧屏儿一眼,转身消失在荒野之中。
“出来吧。”萧屏儿收拾着散落在车上的梭镖,对着里面的快雪说。
“完事了?”快雪小心的探出头来。
“完了。”萧屏儿将钉在马车上的梭镖拔出来,看都不看他一眼。
“都……都死了?”快雪伸长脖子,看草地里伏着的人影。
“不知道,大概都受了伤,刚刚还跑了一个。”说到这里,又想起刚刚那个奇怪的笑着的女子,心里仍觉得诡异。
“你受伤了?”快雪眼尖,看到了萧屏儿袖子上的血。
拉起袖子,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血口,大概是刚刚徒手接梭镖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
“不碍事。”只是一个平常的划伤而已,连血都没流几滴,包扎都用不着。
“我们走吧。”坐在马车里也依然有人找到,看来他们的行踪依然有人了若指掌,他们要快点离开才好,若是刚刚的那个女子去找了同伙就麻烦了。
天快黑了,快雪哼着小曲儿在赶车,萧屏儿躲在车厢里,换下了那一身裙装,穿上了那一身黑衣。
头发扎成男子的发式,将耳洞用特质的材料糊住,戴上面具和喉结。油灯下铜镜里的人早已不见芙蓉面,而是一张男人的脸。
这套行头是她当年花了足足一百两从“江南鬼手”那里买来的,几年来从未被人识破过,第一个看出她是个女子的,就是严无谨。
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穿着这一身男装,她顶着他的名,拿着他的剑,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一队镖车。
而他恰好就在旁边的树上睡觉。
将他原本要还给义兄的剑又抢了回来,他由着她。
自不量力的和他比剑,他也由着她。
死皮赖脸的缠着他跟着他,他仍然由着她。
告诉她剑术的意义,为了让她脱困而险些沉入湖底,用最后的心力教她剑招。
严无谨……
“叩叩”,外面有人敲了两下车棚,快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生生将萧屏儿的眼泪逼了回去:“又在想你的老相好呢?”
“专心赶你的车!”萧屏儿没好气,掀开帘子,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快雪见从车内出来一个男子,吓了一跳,险些从马车上摔下去。直到萧屏儿笑出声,才认出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是谁。
“易容了?”
“恩。让别人认不出来,总能少了些麻烦。”
“那你的剑怎么办?好像很多人都认得这把修卢。”
“用布包起来就好了。”
“不好。”快雪摸着下巴看着她,一脸严肃,“你还是换回来吧。”
“为什么?”
“不好看呀!一想到要讨来做媳妇的是个男人,我就浑身不舒服。”
萧屏儿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换回来吧,穿女装多好看呐!”
“闭嘴。”
“换回来吧!”
“闭嘴。”
“换回来吧!”
……
微曦。
四周一片静谧,有淡而湿润的雾气从车外渗进来。
马车外快雪的呼吸轻而绵长,似乎睡得正香。
萧屏儿是被疼醒的,手腕上那个小小的伤口疼得钻心,像是结了冰,寒冷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挽起袖子,上面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细小得几不可见。只是伤口周围多了一圈蓝紫色的晕。
萧屏儿皱眉,抽剑,将那一块皮肉剜去。
大量的血流出来,血色暗红,细看竟有隐隐的磷光闪动。
毒。当然是毒。
原来傍晚的那次偷袭,并不是要取她性命,只是想要她中毒而已。
怪不得,那个女人的笑容那么诡异。
萧屏儿冷笑,大费周章,牺牲了那么多人命,只是为了让她中毒,这些人还真是高看自己。
将包袱皮撕成布条,用力的将手腕不断流血的伤口缠住。
一层又一层,血依旧透过布条慢慢渗出来。
疼痛逼出冷汗,萧屏儿依旧神色不变,包扎伤口的手法有条不紊,冷静得如一尊雕像。
待一切处理妥当,萧屏儿钻出车外。
荒草凄凄,风声如细语。
快雪就倚在车篷上,闭着眼,皱着眉,身体缩成一团。看起来睡的并不舒服。
让他到车里去睡,萧屏儿赶着车,静静的朝万剑庄方向走去。
天空从鸽子灰渐渐变成鱼肚白,露珠闪着微微的光,大地寂静无声。
在万剑庄,她的名字被所有江湖人知晓。
而现在,所有的人都想要她的人头。
记得她曾对严无谨说她要成名,如今也算是成名了,可是,成名的滋味似乎并不好受。
快雪打着哈欠从车厢里钻出来,看着她笑得一脸诡异。
“嘿嘿,我嗅到了血腥味。”
萧屏儿挑眉,难道他发现了?“血腥味?我怎么没闻到?”
快雪凑到她旁边:“你是不是……?”
她往旁边挪了挪,没想到快雪这家伙鼻子这么灵:“什么?”
“是不是……那个,来了?”
萧屏儿想了半天才明白快雪说的“那个”是哪个,顿时红了脸。
快雪见她不说话,还以为自己猜对了,继续再接再厉:“一个男人来‘那个’,多奇怪啊,你还是换回女装吧。”
萧屏儿气得哭笑不得,一巴掌将他拍回了车里。
一连几天都太平无事,萧屏儿的易容似乎起了些作用,没有江湖人出来挑衅要她的人头。
除了她手腕上的伤。
伤口已经愈合,只是从手腕开始一直到手肘,都出现了诡异的蓝紫色痕迹,每到夜里,手臂就如同探进了冰水之中,寒冷入骨。
并且,开始萎缩。右臂比左臂要细上整整一圈,会使不上力,会发抖。
但是萧屏儿只能保持沉默,不停的走。
那些人费那么大力气并不是只想让她中毒那么简单,他们是想等到毒药发作,以逸待劳取她项上人头。所以他们一定会盯住她,就算她已经易了容换了马车,也不敢肯定他们已经认不出她。
不能告诉任何人,不能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连快雪也是一样。
他的出现太突然也太巧合,恰恰就在吕大公子发出要她人头的江湖帖前后。
讨她做媳妇的借口太过玩笑也太过牵强,快雪似乎知道很多,但是不透露任何事。虽然看起来他帮了她不少忙,可他仍有可能是最想要那一百万两的人中的一个。
所以她只有强撑下去,一直撑到万剑庄,一直……到找到严无谨为止。
不征服,便杀人
天气开始凉了,阳光强烈的晃人眼目,没有阳光的地方却开始凉风阵阵。
萧屏儿很冷,整个右臂冷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小饭馆里生意清淡,除了她和快雪,只有三两个客人在吃饭。
面前放着两荤两素,还有一道汤。对面的快雪吃得啧啧有声,她只是用左手拿起一个馒头,慢慢的嚼着。
她什么都吃不下,馒头经过咽喉,让她有快要呕吐的欲望。
可是她必须强迫自己咽下去,她需要保持体力,在见到严无谨之前,她不能倒下去。
“这个鸭子做得不错,你怎么不吃?”快雪终于有时间抬头,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面前的四个盘子已经有三个空了,只有这个鸭子还一块都没有动。快雪吃东西喜欢逐个解决,一道菜吃光了再解决另一个。
萧屏儿笑了笑:“我吃饱了,你吃吧。”
快雪闻言,把盘子拉到自己面前,专心地吃起来。
这道盐水鸭做得确实不错,光是闻味道就知道很好吃。
萧屏儿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筷子,苦笑一下,将右手的袖子又拢了拢。
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束腰窄袖,提着一把剑,坐在了他们的左边的桌子旁。
萧屏儿没有动。
小饭馆里另外的几位客人先动了起来。
“请问朋友,到这里有何贵干?”
后来的那人看也不看他们,只是淡淡道:“在下行走江湖,难道还要向别人报备不成?”
“那倒不必,只不过我们先看到的点子,总不能让别人抢了先。”
萧屏儿慢慢喝着酒,唇角的笑容不动声色。他们口中的“点子”,大概就是指她了。没想到易了容依然被他们认出来。不过这几个人倒也有趣,竟然当着她的面讨论她的人头归属问题,难道不怕她跑了么?
快雪似乎也听出了门道,叼着鸭脖子小声问她:“他们说的,是不是你?”
萧屏儿只喝酒不说话,自家酿的老酒味道香醇浑厚,一口吞下去,从咽喉到胃,都会烧起火来。她的身上暖了些。
那人冷笑:“点子上又没有写上谁的名字,自然能者得之。”
“难道兄台以一敌四也胜券在握?”
“几位可以试试。”
快雪端着盘子躲在桌子底下,边看边吃:“说动手就动手,他们倒真痛快。”
“这就是江湖人。”萧屏儿执着杯笑,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若这价值一百万两的头颅是别人的,我说不定也会他们中的一个。”
饭馆里的伙计们都已跑光了,不少桌子被劈成两半,木屑横飞,每个人身上都见了血,一把菜刀飞出店外,险些伤了一个过路的老妇。
萧屏儿皱眉,放下酒杯,站起来。
“各位,先到先得好了。”
说罢,纵身向外越去。
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人一齐停了手追出去,只剩快雪留在了桌子底下。
萧屏儿尽全力施展身法,让自己跑得快些。
冷汗却已湿了手心。
第一次,面对敌人,她觉得没有把握。那无名的毒阻了真气,一提内劲便觉气血翻涌。以前她有自信可以独挑绿衣六仙,可以力战几十杀手面不改色,如今呢?
村庄外的空场上有一株榕树,巨大的绿色树冠撑起丝丝凉意,萧屏儿就站在树下等。
首先赶到的果然是后来的那个灰衣人。
来人并无罗嗦,举剑便刺。
萧屏儿咬牙,拔剑迎上。
那人的剑如同毒蛇,快而狠毒,浑厚剑气罩住她胸前所有大穴。
萧屏儿手腕僵硬,虚晃一下,急退数丈。
灰衣人跟上,紧紧咬住不放,萧屏儿只有硬着头皮挥剑反击。
手上无力,连修卢剑都重上几分。每一次兵刃相接,巨大的撞击力都震得她虎口发麻,修卢剑好多次险些脱手。
榕树的叶子在他们头顶沙沙做响,有叶子在空中盘旋,被剑气搅得不能落下。
“听说萧屏儿的剑法十分了得,原来也不过如此。”灰衣人冷笑,似乎他已发现眼前的人不需要他全力以赴。
“说不定你认错人了。”格开他的剑,萧屏儿后撤一步,伺机寻找对手的破绽。
“人会错,但是剑不会错。”灰衣人步步紧逼,杀意不减,剑尖直指她咽喉。
破绽!
萧屏儿眼中一亮,迅速低头,身体由他右臂下穿过,回手掣肘,乌黑的修卢剑身自他后心贯穿,发出血肉破碎的钝响。
“你说的对,”乌黑的修卢剑阳光下映着乌金颜色,血水顺着剑尖滴下,半点不留:“人会错,但是剑不会错。”
灰衣人倒下,萧屏儿用剑撑住身体,不停的发抖。
低下头,蓝紫色已经将整只手覆盖。眼前开始有白色的花瓣飘过,她知道,那是幻觉。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刚刚的打斗,已经让毒……深入骨髓了吧。
“我们的运气似乎不错,她受了伤。”
“而且好像伤得还不轻。”
头顶的树上有声音响起,是小饭馆里的那几个人。萧屏儿听得浑身冰冷,刚刚她已用尽全力,已经没有力气打发这几个人了。
“那我们是不是捡了便宜?”
“哼哼,天大的便宜。”
三个人从树上跳下来,远远的看着她,好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萧屏儿举剑对准他们,脚下却踉跄不稳险些跌倒,惹得三人一阵嘲笑。
“我劝你还是不要动了,我们兄弟几个刀都很快,乖乖就范,我们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萧屏儿低头。从衣衫下摆扯下布条,将手和剑,缠到一起。
她缠得很认真,一圈一圈,头也不抬。
她知道这么做会无法自如的用剑,可是她已没有别的办法。至少这样,她能将剑握在手里。
开始起风了。
“有个人曾对我说过,剑术的意义不是杀戮,而是征服。”将布条打了个结,萧屏儿抬起脸来,眼中波澜不兴:“可是我受了伤,我的剑不足以征服。但是杀人……足够了。”
对面三人依然笑着,却已拔出了腰间的刀。
刀很快。
剑更快。
狂风将树叶纷纷震下,落到一半却生生停在半空,如同凝固的雨滴。
有血滴纷纷溅落,叶子在空中瑟瑟发抖,仍不肯落地。
不躲闪,不回护,修卢剑直刺横砍,断人血肉。
当狂风渐停,落叶归根,萧屏儿已浑身浴血。
别人的血。
药
一连几天,萧屏儿都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快雪不敢停留在一个地方,于是带着昏迷的她,驾着马车不停的走。
可就连昏迷的时候,都会把右臂抱在胸前,偶尔醒来,泪眼朦胧,哭着说,不要砍我的手。然后又沉沉睡去。
每到这种时候,快雪就会拍拍她的脸,说不哭不哭,我不砍你的手,然后叹气,为她熬药。
那药很苦很苦,每次叫萧屏儿喝药,她都把牙关咬得死紧,怎么也橇不开,快雪又劝又吓,说要是不喝就砍掉你的手,她才勉强喝下去。
萧屏儿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家客栈的床上。被子是新的,还有浆洗过的味道。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女装,头发湿漉漉的好像刚刚洗过。
快雪正坐在一面镜子前,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刮胡子。
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虽然仍然有些萎缩,但原来的蓝紫色居然奇迹般的不见了,只有伤口处微微有些暗沉。
快雪在镜子里看到她醒了,赶紧跑了过来,瞪着眼睛对她看了又看,终于松了一口气:“我的姑奶奶,你可总算睡醒了。”
萧屏儿看着他,呐呐的问:“你长胡子?”
快雪气得笑起来:“哪有男的不长胡子的?”
萧屏儿眨眨眼:“真难看。”
快雪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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