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退后一步。再一步。泪水坠落至地上,碎裂成细小的露珠。
“我明白了……你想要我走……那我走便是,你又何苦……何苦……”说这些虚假的狠话。
擦干眼泪,深深的看他最后一眼,然后握紧冰冷的修卢,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严无谨,我知道你逼我离开,是不想把我牵扯进那个可怕的阴谋。
严无谨,我知道你逼我离开,是不想让我看着你死去,为你伤心。
所以,我听你的话。我离开。我不伤心。
一点儿,一点儿都不伤心。
……
严无谨静静的看着她模糊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他灰白色的视线里。
然后他回头,看着一旁沉默的赵继,嘴角的微笑有一丝苦涩:“我就要死了么?”
赵继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任何表情:“没找到庄主,你就不能死。”
“那么……救活我吧……”
他闭上眼睛,缓缓向后倒下,如缎一般的墨黛长发在空中划出道道暗色弧线,如蝴蝶坠下时的凄厉翅膀。
第三十一章(7。14更新1100)
三个月后。阳光镇。
阳光镇里阳光明媚,阳光镇里的阳光酒楼自然也是生意兴隆。萧屏儿此刻正坐在严无谨当初坐过的位置上喝酒。
她穿着那次和严无谨一起在恒祥号买的那套女装,显得格外漂亮,醇香甘冽的女儿红让她白皙的脸染上了淡淡红晕,再加上眼角眉梢上若隐若现的那一抹愁绪,更让她多了几分神秘之美。
酒楼里很多男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可是没有人敢上去和她搭讪。
因为她的手边,放着一把剑。
修卢剑。
她现在没有心情注意别的事情,因为她的心里,想念着一个人,一个生死未卜,突然在江湖上蒸发了的人。
严无谨。
严无谨严无谨严无谨严无谨严无谨严无谨严无谨严无谨严无谨……
这三个月萧屏儿每天都要默念这个名字,可是不管她默念这个名字多少遍,他也不会再在她面前出现。
三个月前,她离开了他,突然就觉得无处可去了。在没有遇到他之前,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的,独自流浪,独自找人比剑,独自看日出日落,她一直都是能够自得其乐的。可是离开了他之后,她的心突然就空了,像水中的叶子没了着落,所以,她选择了回家。
她在家里不停的练剑,也许她人很笨,但是她知道自己学剑很快。上次只看了一回血刀杀人,她便学得几分相似,何况这一次,严无谨以命相送,她又怎能不把剑招刻在心里?
三个月的时间,她手里的修卢已经从大开大阖血腥霸气变得如回风拂柳般轻盈俊逸了。可是,她却学不来那种剑气——那种不带丝毫杀意,却压迫得人窒息的剑气。
她知道那是无法学来的,因为那是意种气势,意种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被汗水与血水不断洗练出来的剑的精魂。
爹从来都不问,每天都是笑眯眯的在练武场的边上看她练剑,眼中尽是赞赏与欣慰,待她练的累了,便拉她去酒楼吃饭。酒楼里一定有一位他的老友在等着他们,老友的身边一定带着他年少英俊的儿子。
她知道,父亲在为她的婚事着急。
爹在江湖声名甚微,甚至可以说是默默无闻,可是他结交的朋友里却友不少江湖豪杰,那个差点被她气得半死的师父就是其中一个。所以这些老友的儿子们许多都是江湖才俊,友几个甚至已经在江湖上有了不小的名气,可是面对爹的询问,她却只是一味的摇头:“他的手不好看”,“他的鼻子不好看”,“他的眼睛不好看”,“他笑起来的样子不好看”,“他的个子太矮”……
她知道自己的挑剔很没有意义,可是她却无法不拿这些人和严无谨比较,她的每句潜台词都是“他的眼睛不如严无谨好看”,“他的鼻子不如严无谨好看”,“他的手不如严无谨好看”,“他笑起来的样子不如严无谨好看”,“他的个子没有严无谨高”……自己真的丢脸,可是这些人,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
严无谨,已经成为她生命里永远的沧海。
不变的沧海……
阳光楼里的酒客越来越多,已经有人并桌吃饭,小二刚刚还将一个人领到她这里,萧屏儿头也没抬说了句好便继续闷头喝酒。
酒菜已经上桌,那人却不怎么吃,只是拿着筷子,定定的看着她。
萧屏儿觉得奇怪,抬头向那人看去。
修长的手,有点苍白,有点纤细,可是看起来却很好看,很有力量。
雪白的衣,衣服很白,很干净,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闪着淡淡的光晕,有些眩目。
萧屏儿的心突然跳的飞快,她向那人的脸看去。
很好看的脸。
细细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两个弯弯的月牙。
薄薄的嘴唇,嘴角上挑的时候会出现隐约的笑纹。
鼻子高而挺直,使整张脸看起来敏锐而孤高。
很好看的脸。可是,他不是严无谨。
失望将她的视线瞬间淹没,抬手,又是一杯酒下肚。
“你喝酒的样子真好看。”声音清亮,如同一个少年。
大多数男人都不大喜欢女人喝太多酒,尤其是正经人家的女人。女人喝酒时会仰起头,会露出雪白的脖子,会手臂张开,会大声讲话,大声的笑。以至于女人已经不像一个女人。所以,如果一个男人夸赞一个女人喝酒的样子好看,只有两种可能:一,这女人本来看起来就不正经;二,这个男人缺心眼。
萧屏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不正经的女人。
这个男人也不像是个缺心眼。
最多,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放下酒杯,萧屏儿看向这个奇怪的男子。
年纪不太大,个子却不矮,瘦瘦的样子看来有几分文弱,笑起来却像一只慵懒的猫。
现在,他正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筷子,定定的看着她。好象桌上的道道美味都已经吸引不了他。
“有没有人教过你不要这么盯着一个女人看?”
“你的声音真好听。”所问非所答,而且依旧笑眯眯的样子。
“你是聋的么?”萧屏儿皱眉,他到底听没听到她讲话?
“你皱眉的样子也很漂亮呢!”还是一只手支着下巴,不为所动。
萧屏儿没心情和这个人在这里瞎磨,叫小二结了帐,打算走人。
清亮如同少年的男子仍旧一动不动,但他说的下一句话,却恰好让萧屏儿停住了脚步。
“你是叫萧屏儿,对吧?”
站住,转身,萧屏儿不得不再次看向他。
他依旧坐在那里支着下巴看着她,笑得弯弯的眼睛快挤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心无城府,却又那么的深不可测。
萧屏儿干脆又走了回去,坐在他面前。既然他是专门要找上她的,离开也没有用。
她打算开门见山:“你是谁?”
收回支着下巴的手,男子坐直了身体,微微收敛了笑意:“你可以叫我快雪公子。”
快雪公子?江湖上没听说有这一号人物。
“你找上我,要干什么?”萧屏儿喝了一口仍然放在桌上的酒,和这个人说话真费劲。
“我要娶你做老婆。”
噗!
萧屏儿差点被酒水呛死。
这个人穿戴整整齐齐,看起来不像疯子也不像傻子,可是他竟然对她说,要去她做老婆?
萧屏儿看着这个年轻人,沉默,然后微笑叹息。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很老很老。老到什么都不愿多想,什么都不愿意多问。这个年轻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怎么找到她的?为什么能认出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
这些问题她都应该想一想、问一问的,可是她真的老了、倦了,一切都随他去吧!
拿起剑,站起身,萧屏儿走出酒楼,头也不回。
她不用回头。因为她知道,即使不回头,那个快雪公子也会跟在她身后。
果然,那个人一直跟着她,直到走出城,她与他的距离都保持在三尺以内。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跟着你么?”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起来有点懒洋洋的。
萧屏儿站住,转身,看着他微笑。
她突然想起了严无谨,也是这样的午后,也是这个荒草凄凄的郊外,他与她说的每句话,每个语气,每个表情动作,今天看来,恍如隔世。
“你说你要娶我做老婆?”
“是。”
“一定要娶?”
“一定!”
“要是我不答应呢?”
“那我就一直缠着你,缠到你答应为止!”
萧屏儿笑开了:“这不就得了?我还用问么?”
快雪公子一脸惊谔:“我还以为你很笨呢!”
萧屏儿瞪起眼睛,手按在了剑柄上:“你说什么?”
“那个……现在看来,是我比较笨。”
白了他一眼,萧屏儿转过身,对着前面喊道:“暗处的朋友,藏了这么久,不热么?上来凉快凉快吧!”
话音刚落,就从路旁走出三为少年。
萧屏儿见过他们。刚才在阳光酒楼,他们就坐在北侧的角落里,一人吃着一碗只有几片菜叶的阳春面。他们的年纪都不大,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看到漂亮的女孩子,脸还会不自觉的红。三个人都面有菜色,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破旧寒酸,若不是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把青钢剑,很难看出他们几个是江湖人。
“是你们?你们跟着我做什么?难道也想娶我做老婆么?”
三个少年都不说话,互相递了个眼色,然后突然一起拔剑杀了过来。
剑很快。而且每一招都是杀招,逼得她不得不小心应对。
萧丫头
“别砍我,别砍我呀!我跟她不是一伙的!”身旁的男子突然大叫,吓了萧屏儿一跳,肩膀上险些挨了一下子。匆忙回头,正好看到那个自称快雪公子的家伙正被其中一个少年追打,堪堪躲过一剑,下一剑就又劈了下来,当真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狼狈不堪。
“你们……你别砍我呀!我又没得罪你!你去砍她,去砍她好了!”那个少年停下动作,显然被他抱头鼠窜的样子唬得一愣,只好讪讪的转过身向萧屏儿的方向招呼过来。
这是萧屏儿第一次用严无谨教她的剑法应敌。虽不似血刀的剑法大开大阖沉稳霸气,但却更加灵活,也更快。每一个剑招仿佛都藏着无数个后招,招招不竭,剑剑不尽。
“停!”萧屏儿突然大喊,三个少年一愣,竟然真的都停了下来。
“你们三个都没吃饭么?力气都这么小!没有力量,速度怎么能快得起来?还有你,”萧屏儿指了指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少年,“为什么每次一招用尽你就要收剑再刺?你的手腕不会转弯么?这是在浪费时间给敌人杀你的机会,懂不懂?再来!”
……
萧屏儿一共喊了四次停,直到日头西斜,三个少年累的气喘如牛,她自己打的酣畅淋漓方才罢休。
“啊——!真是痛快!比喝了十坛好酒还要痛快!你们三个,还打不打了?”
三少年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的摇头。
萧屏儿从荷包里摸出几块碎银子,递了过去:“这点钱你们拿着,就当是我请你们喝酒,谢谢你们陪我练了半天的剑。”
待三人拘谨的接过,萧屏儿才又接着道:“江湖不好混,你们趁着年轻,多学些本事去帮助弱者才是正路,不要总是拦路抢劫净做些土匪的勾当。”
“萧、萧姐姐,”个子最高的少年突然怯怯的开口,“我们刚才……不是要拦路抢劫。”
“什么?不是抢劫?那你们为什么见我就杀?”
“你们没听说么?最近有个叫吕大公子的人,在江湖上传出消息,说是能取萧屏儿性命者,奖银一百万两。我们实在是没有银子了,刚才又正好听闻那为兄台叫你名字,所以,我们就……今日之事,我们三个发誓决不会说出去,也请萧姐姐千万小心不要暴露了行踪。我们后会有期了!”
……
三个少年已经走远,萧屏儿却独自站在夕阳下发呆。“萧姐姐”,“萧姐姐”……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也混到了姐姐辈了,看来真的是老了呢!
头顶突然一沉,一个花环扣到了她的头上。快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身旁,懒洋洋的看着她笑。
“戴上这么傻的花环还这么好看,你还很年轻么!”
萧屏儿心里一紧:这个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怎么?知道有人要你的命,被吓傻了?”
“我是乐傻了,第一次知道我的命竟然这么值钱!”
“你不怕?”
“怕什么?我身上又没有什么宝贝,姓吕的这么大张旗鼓要我的命,只是想引严无谨现身罢了。只要严无谨不出现,我就死不了。”
“要是那个人出现了呢?”
萧屏儿没有回答,只是摘下头顶的花环慢慢把玩。要是严无谨出现了,要是他还活着,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夕阳把天地万物染成了金红色,快雪在一片金红色中对她懒洋洋的笑。
这个人真的很好看,也许比严无谨还要好看。可是现在,他却好看不起来了:衣服破了,脸脏了,头发也乱了,上面还插着几根草棍,完全丢了在阳光酒楼时一尘不染的气质。
“说起来,你好象不会武功?”萧屏儿问道。
“肚子饿了,一起去吃饭吧。”这人又开始答非所问。
“这么说你也不是江湖人喽?”她继续问。
“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呵呵,看来我都猜对了呢!”
“萧丫头,”快雪公子突然欺近她,高高的个子让她不得不仰视,“你刚才是不是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那三个小子?”
萧屏儿点头。
“这样的话,虽然是我缠着你,但是因为你已经没钱吃饭了,所以你要乖乖的被有钱的我缠着,明白?”
萧屏儿再点头。
快雪满意的笑笑,转身向前走去。
萧屏儿看着他高瘦单薄的背影,愣了半晌,然后慢慢的跟着他走。
她是江湖人,自然有办法弄到钱好继续行走江湖。
可是现在,她必须跟着他。
因为他刚才叫她“萧丫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叫她“萧丫头”。
那个人就是严无谨。
旺才酒楼。
又是旺才酒楼。
萧屏儿又想起她和严无谨的相遇。想起了他在阳光楼里不惜丢了作为剑客的尊严也要避开在闹市中的人群,想起了他在荒草凄凄的郊外那一声轻轻的叹息,想起了他亲手为她编织的草兔子,想起了那日如血溶金的绝色残阳,想起了他在旺才酒楼一脸狡猾的告诉她他的“秘密”……
如今,她在走这同一条路,可身边的人,却不是他。
侧过脸去看那个“快雪公子”,一身的狼狈惹得路人侧目指点,却仍然神色不变,悠然自得。
到了旺才酒楼点了一桌子菜,要不是萧屏儿在一边,看小二的样子是要把他赶出去的。
二斤黄酒,四冷四热,一条鱼、一只鸡、一只王八。
如果没有记错,这些菜和上次严无谨所点的一模一样。萧屏儿再一次看向那个坐在她对面细嚼慢咽的男子:是巧合?还是他早有预谋?
他比严无谨要高,发际和耳后没有贴合的缝隙,双眼之间的距离也与严无谨不一样,所以不是易容,他一定不是严无谨。
那么,他为什么会叫她“萧丫头”?为什么和严无谨那么相似?他说话的语气,他看着她时的神态,甚至笑起来的样子,都是那么神似,这个人,到底和严无谨是什么关系?他认识他?是他的仇人还是他的朋友?他来找她,是严无谨的意思?还是……?
问题太多,她不够聪明,所以只能选择最直接的方法。
“喂,你认识严无谨么?”
“唔……”快雪的嘴里塞满了鸡腿,“他不是你的老相好么?”
“咳……你说什么?”刚刚含在嘴里的酒险些又被吐出来,这个人要么就决不回答问题,一但正面回答,那个答案真是要呛死人的!
“难道不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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