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失了血色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虚弱地苦笑:很轻易地怀疑,很容易地相信,出了什么事故,便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一个替死鬼……这,便是江湖吧!
呼吸……用力呼吸……眼前模糊的人影在快速地旋转……意识在一丝一丝地离开自己……
“啪”的一声,萧屏儿拍案而起,再次将严无谨的意识拉了回来。
“你胡说什么!”萧屏儿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严无谨怎么可能害他的义兄?几天以前他就已经受伤了!”
“哦?是么?”云从虎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萧屏儿,“这位小兄弟,请问昨日你见着严无谨时;他受伤了么?”
少年抱拳:“回前辈,严无谨当时骑马穿城而来,健步如飞,并没有受伤的样子。”
少年抬眼,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你胡说!”萧屏儿怒极,拔剑出鞘!
刹那间,干将厅里便挥洒出瑰丽的黑色光芒!血刀令牌的威名,修卢古剑的华彩,没有人会对之无动于衷!
少年抽出了他的剑,云家兄弟抓起了双戬,夏侯家的夫人将手探进了衣袖,张愁摸向了腰间的短刀……至少有一半的人亮出了他们的兵器。
在萧屏儿冲出前的一刻,一个人拉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苍白、冰冷、正微微地颤抖,可却握得那么坚定,那么用力。
萧屏儿回头:“严无谨,你……”
严无谨注视着她,他的脸色苍白如死,灰蓝色的眼睛如暗夜里深邃的天空,有坚定不容反驳的光芒,失血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轻轻的,向她摇了摇头。
“可是……!”
萧屏儿还想说什么,却被严无谨打断:“这里……是万剑庄。”
“哼哼!”少年粗嘎的声音突然响起:“怎么,你刚才是想杀人灭口么?”
“你……!”
萧屏儿刚转过头,突觉后脑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云从龙收手,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丫头莽撞冲动,偏偏又是血刀的人,伤不得又放不得,只好先将她打昏,再做处置。抬眼看向严无谨,却发现他也是一脸放心的神情,又无力地伏到桌子上咳嗽。
“明鉴、明空二位大师,您们看如何处置他们比较妥当呢?”
“阿弥陀佛,云施主以为如何?”
“依在下看,尧庄主现在生死不明,姓严的这厮似乎又是个棘手的货色,不如先把他们关起来从长计议吧。”
“也好,请问赵总管,庄里可有地牢?”
赵继一直站在旁边,从头到尾一言未发,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万剑庄交四海朋友,从来光明磊落,怎么可能私设牢狱?”
一句话,让年愈古稀的明鉴长老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没等他们反应,赵继又道:“地牢没有,不过在下知道一个地方,保证他们插翅难飞!”
说着,赵继向来死板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奇怪而生硬的笑容。
……
严无谨见萧屏儿被打昏,知道她总算暂时安全了,心中大石终于放下,眼前的黑暗便一波接一波的向自己袭来。
模糊中有人用力抓住他的肩膀,狠狠将他提起来,流血不止的伤口再度被碰触,巨大的痛楚终于将他的神智彻底淹没。
苦撑了这么久,真的很累……
已完2。14更新
头好痛!
萧屏儿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天黑了么?眨眨眼,萧屏儿抬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后颈,却发现自己的头发竟已被汗水打湿。
这里……好热,而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是哪儿?
……严无谨呢?严无谨在哪里?他伤得那么重……会不会……会不会已经……已经被那些人杀死了?
想到这里,她得心象是被人狠狠的抓了一下,疼得快要滴出血来!
“严无谨……”
她的声音很轻。
黑暗中,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回音。
没人回答。
“严无谨……”
她又叫了一声,声音颤抖而哽咽。
仿佛就在昨天,那个沐浴在金色夕阳中笑容温润如玉般的男子还曾用心编了一只草兔子给她,如今,他会就这样流着血,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了么?
她等着,等着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能响起他慵懒而不矢清扬的声音,慢悠悠地、懒洋洋地,也许还打着哈欠,拖着长调唤她一声:萧丫头……
黑暗中仍旧一片静默。
这黑暗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可是萧屏儿却觉得,心里好冷。血液似乎在冷却,凝结成冰,一小片一小片,割得她生疼。
她已不敢再喊出声,她怕她等到的,依旧是一片静默。
萧屏儿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着,她要找到他,不管他是死是活,她都要找到他。
这地方似乎很大,黑暗中找不到方向,萧屏儿只能一点一点的摸索,生怕错过严无谨的一寸衣角。
她的脸上有潮湿的感觉,她已经分不清那是汗水还是泪水,心里叫了千遍万遍的“严无谨”,却说什么也不敢唤出声音来,她怕,她怕他还是没有回答!
……严无谨……严无谨……严无谨……严无谨……
心在黑暗中不断的坠落坠落……没有,这里没有他,她已经摸索了好久,到处都找不到他!
咬住嘴唇,萧屏儿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要出去,她要去找他!早知道,她就不该听他的话,什么这里是万剑庄?万剑庄又怎样?群雄聚集又如何?高手云集又如何?就算杀她也要带着他杀出去,总比……总比现在,他生死不明的好!
萧屏儿擦掉眼泪,握紧了拳头,站了起来。她要出去,她要出去找严无谨,她要看到他还活着!
脚下有个金属的东西,摸起来象是巨大的火钳,萧屏儿操起家伙,向墙上猛敲过去!
“叮”的一声,火花四溅,她的手竟有些麻了。
这墙壁是铁的么,竟然这般坚硬?萧屏儿喘着粗气,对着一片黑暗瞪着眼睛,她就不信这鬼地方真的是什么铜墙铁壁!
紧握着火钳,萧屏儿如困兽一般在黑暗中打转,她要找到门,再怎样坚固的所在,门都会是它薄弱的环节,她要找到门,她要找到门……
“呀!”脚下有什么东西横着,将她绊了个趔趄。
萧屏儿定住了。刚才那个……是什么?她刚才,没有找过这里么?
慢慢的矮下身体,慢慢的、仔细的摸索着……先是衣料……萧屏儿的心狂跳了起来……然后是腿……接着,她终于找到了他的手。
指节修长,指腹和掌心有薄薄的茧,这是一双剑客的手,这是……严无谨的手。
他的手很冷。
萧屏儿的手握住了他的,握得很紧很紧。
她不敢去探他的气息,她怕他已经……已经死了。
就这样握着他的手吧,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好。
就当他还没有死,就当……他还活着。
萧屏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
就这样一直坐着吧,一直握着他的手,一直到老,一直到死。
黑暗中,萧屏儿对自己笑了笑,一滴眼泪流到了嘴边,又苦又涩。
……
不知过了多久,萧屏儿似乎已经睡着了,她手中冰冷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萧屏儿惊醒,抬头。
他的手指又动了动。
虽然很轻微,但是她知道,他动了,他还活着!
“严无谨,你……你……”萧屏儿的眼圈又热了起来,一时间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恩……”严无谨轻咳了咳,缓缓道:“没错……我还活着。”
萧屏儿惊喜交加,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这里又黑又热,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严无谨轻喘着,他的声音很虚弱:“这里……应该是我义兄的剑庐吧……我身上有火折子,你找一下……”
“恩。”萧屏儿在他身上摸索着,却摸到大片湿黏的血。萧屏儿咬住嘴唇,不去想那流血的伤口。
火折子被装在一个精致的竹筒里,没有被血水打湿,迎风一晃,便燃起了小小的火苗。
她终于看清了这个屋子的陈设,象是一个干净整洁的铁匠铺,一边是个巨大的火炉,另一边则是个简单的起居室,有桌,有椅,有床。
桌上有盏精致的油灯,萧屏儿起身将它点燃,房间里顿时明亮了起来。
而严无谨的脸,苍白如鬼。
他正躺在这个剑庐的正中央,青色的长袍已有一半被血染成了暗红色,肩膀下方的一滩血已经有些凝固,失了血色的双唇紧抿成一条单薄的琴弦。
他转头看着她,灰蓝色的眸子暗沉幽深,见不到底。
他吃力的弯起嘴角对着她微笑,她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我的样子很狼狈吧?”他的声音嘶哑低沉,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发出声音,却仍旧不忘调侃自己,“真的……很丢脸呢!”
萧屏儿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说笑话!”
“是啊……咳咳……好冷的笑话,”严无谨的声音低得象是自言自语:“就和这里一样冷……”
冷?
这么闷热的地方,他居然说冷?
是了。他受了伤,流了那么多的血,自然比不得自己的。
看了眼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萧屏儿沉吟了一下,道:“地上凉,我扶你到床上躺着吧。”
“我自己来。”
严无谨用手支撑着地面想要坐起来,试了几次却又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一次,他的身体终于抬高了几寸,却又重重的倒了回去。
苍白的嘴角几不可闻地逸出一丝呻吟,坐肩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萧屏儿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连忙按住他,忍不住叹息一声:“我抱你过去,好么?”
没想到,他竟已这般虚弱。
“那就有劳了……咳咳,”严无谨眨了眨眼睛,笑:“这算不算是投怀送抱?”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萧屏儿瞪起眼睛。
“咳咳……你舍不得。”
“哼,臭美!有本事就试试看。”
“不敢。”
“这还差不多。”
萧屏儿嘴上说的凶狠,手上却丝毫不敢加重力道,揽着他背的手小心的绕开了他的伤口,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了床上。
一番折腾下来,严无谨的脸上已是冷汗淋漓,几缕头发粘在脸侧,衬得他的脸一片死寂的白。长长的发梢垂到肩膀,被血沾染成一绺绺的黑红。
伤口又开始流血,严无谨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能闭起眼睛,吃力的呼吸。微启的双唇已经有些干裂,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时的轻轻颤动。
只一会儿的功夫,床上雪白的床单就被濡湿了大片,并且不断的蔓延扩大,满眼触目惊心的红。
不行,这样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萧屏儿伸手点了他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帮他止血,虽然明知道血流不畅他的左臂会有废掉的危险,但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可是,可是这法子似乎并不怎么管用,床单上那红色的版图并没有慢下来,仍在不断扩大。萧屏儿急了,只好用力按住他不停流血的伤口。
“醒醒,严无谨,不要睡了,快醒醒!”
严无谨张开眼睛,蓝灰色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迷茫,转眼又被隐忍的痛苦多填满。
“严无谨,血……血止不住,怎么办?怎么办啊!”萧屏儿快急哭了,那温热而粘稠的液体正不停的从她的指缝里冒出来,象是他正慢慢流失的生命。
“别急……”严无谨轻咳了几声,才勉强说出话来:“穴道封住了么?”
萧屏儿点头:“封住了。可是,好象不管用。”
“不管用么……”苍白的嘴角弯出一个自嘲般的微笑:“那就……想别的办法吧……”
“还有什么法子?你快说啊!”
“……咳……听说人的唾液可以止血……”
“你说什么?”
“恩……开玩笑。”
“都这种时候你还开玩笑???”
“你有没有金创药?”
“没有。”她连修卢剑都被收走了,怎么可能还有别的?
“那就只能……咳……就这样包扎一下了。紧一些,也许能管用。”因失血而带来的眩晕让严无谨闭上了眼睛,他已没有多少力气再说话。
床单还算干净,萧屏儿把没有染上血的部分撕了下来,扯成了一条一条,便成了简易的绷带。
她把严无谨轻轻扶了起来,褪掉了他的上衣,解开了伤口处原来包扎的绷带,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一时目瞪口呆!
伤口处如泉眼样汩汩流淌着血水,大的足以塞下一个孩童的拳头——这哪里是伤口,这分明就是个血洞!
“严无谨……你,你真的是人么?”
“……恩……?”严无谨双眼微睁,暗沉的眸子已经失了焦距,似乎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
“这么大的伤口,你居然……”居然可以象个没事人一样去出席寿宴,居然可以挺到现在,居然可以不吭一声!
“你……这样的伤口,你怎么可能忍住不叫出声?”
“小时便如此……习惯了……”严无谨闭上了眼睛,轻轻的低语更象是梦呓。
“小时候?”萧屏儿眨眨眼睛,“习惯什么?”
严无谨没有回答,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陷入昏迷。微皱的双眉间有着浓浓的倦意。
萧屏儿轻叹一声,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小心的帮他包扎。
她和他从没有这般亲近过,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肩膀,他的脸贴着她的脖颈,他微弱的呼吸轻拂过她的耳垂,掀动她的发梢,身上青草和酒香混合的气息隐隐飘进她的鼻间。
萧屏儿的脸忍不住发热,真该死,眼前这个人正流血昏迷,而自己却在这里心猿意马!
伤口很深,从前面的肩井穴直穿后背,前面的伤口似被人重新处理过,挖去了些许腐肉,所以当伤口再次崩裂时,才会大得象是一个血洞。
血仍在流,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往外涌着,不过好在血流已经弱了许多,不似先前一般汹涌可怖。萧屏儿记得有人说过,人的血是不会真的都流光的,流掉一些后,自然就会停止,然后过不了多久,人就会死。
想到这里,萧屏儿心里一跳,也顾不上怕他疼痛,手上的白布一圈紧过一圈,满手鲜红粘稠的血液顺着她的指尖流下来,一滴,两滴,她的手在抖。
小心的扶严无谨躺下,萧屏儿脸上已经满是汗水,嘴里又干又苦,肚子又饿又瘪,浑身上下累得没有一丝力气。
“萧丫头,饿了吧?”严无谨轻喘着,肩膀处的疼痛已经蔓延到胸口,剜心蚀骨一般的折磨让他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萧屏儿点点头,又累又饿的她已经懒得再说话,脸上都是湿淋淋的汗水,想擦一把脸,却发现两只手上全是黏答答的血。
“义兄在剑庐里常常一呆就是好几天……这里应该会有些食物,你……找一下。”
“好。”
剑庐里的摆设不多,所以很快的,萧屏儿便在桌子的暗格里找到了一小坛水和几块干饼。
“找到了!”萧屏儿把食物和水拿到床边,“你快吃一点吧。”
严无谨微微摇头:“我吃不下……你多吃一些,有了力气……咳咳……我们才好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这里简直就是铜墙铁壁,怎么离开?
“咳咳……别忘了,这里……咳咳……这里是万剑庄……”
这里是万剑庄,除了尧长弓和赵继,还有谁比严无谨对这里更了若指掌?萧屏儿啃着干巴巴的饼,这才明白在干将厅里,他说的那句“这里是万剑庄”是什么意思。
萧屏儿看着他,突然觉得手里的饼有点难以下咽。她知道她已经喜欢上他了,可是她发现她其实并不了解他。
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是怎样的人?他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
她都不知道。
严无谨只喝了点水,便再没有说话,只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