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暴富的“大款”们还不知道“大款”是怎样花钱的,他们在极力地模仿大款的消费方式,在他们的圈子里流传着上厕所应该给守厕所的多少小费,到宾馆应该给门童多少小费,到饭店应该给服务员多少小费,不给,或者给少了,那他自然就丢份了。所以,他们给小费是很大方的,有时候沪妮一天的小费就抵了半个月的工资。
下了班,那三个女子匆匆地向另一个地方赶着,她们都还有一份工作要做,都是在娱乐城做迎宾或服务生。上晚班的小姐白天也都没有闲着,大多都会去跑业务或做别的。她们都有自己很明确的目的,抓紧时间多赚一点钱,然后回老家,要吗嫁人,要吗自己开一个什么小店。她们有自己的原则,就是不做“小姐”,但是在那个金钱让人神志不清的地方,在那样一个物欲横流的地方,那样的原则谁肯定能坚持到多久。事实上在沪妮去那里工作不过几天以后,就有一个女子辞职了,说是被一个新加坡人包了起来。女孩们带着艳羡的目光送她离开,沪妮感到有些不适应和伤感,这里是物质的,纯粹物质的的世界,这一点让人不得不感到一些沮丧。
天尽头的怅茫(五)
金子
沪妮把自己在重庆完成的中篇寄了出去,带着一些不自信和茫然。第一篇中篇发表带给她的踌躇满志已经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花光了。但沪妮还是希望写作是一条出路,可以把自己从喧闹无聊的底层解救出来,可以把自己从死寂的水底解救出来。有点功利色彩,但真实而且迫切。
沪妮在女伴的介绍下找到了一份夜间的工作,实际上是顶了阿芳的班,在XX娱乐城做了迎宾小姐。
在餐厅下了班,沪妮就跟了那个叫阿梅的女子匆匆地向娱乐城赶去。中巴车上,沪妮坐在阿梅的旁边,空气里依旧流动着那样浮躁的空气,沪妮知道自己也和这空气一样的浮躁,她控制不了自己,她感到自己就像一粒波涛中的沙砾,随波逐流,不能自制。
换上一条大红的露肩裙子,裙子是仿造早年间欧洲贵族女式晚礼服的样式,穿上人显得高贵美丽,这样的效果让沪妮觉得啼笑皆非。裙子其实已经很脏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沪妮和阿梅就在大厅的门口站了,带着职业的笑容,迎接络绎不绝的客人。
晚间的娱乐城热闹非凡,台上不精彩的表演,二、三流歌手的演唱,和不怎么会跳舞的女子穿着三点跳的艳舞。大厅里,走廊里,包房里,满是各地来的小姐,大多青春靓丽。她们已经开始避免一看就像个妓女样的造型,大多淑女般的装扮。她们躲在浓妆的后面,向兜里揣着钞票的客人频频出击。空气里满是漂浮的妖冶的水妖,迷惑着夜里迷路的男人。男人们自然沉溺在脂粉香中不能自拔,像个为所欲为的皇帝般,用钱买来他们最骄傲的享受。这里是个钱操纵一切的世界。沪妮不断地微笑着,点头,重复着两句话:欢迎光临!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然后心里透着无尽的迷茫和失望。
偶尔的,会有诱惑来临,但沪妮厌恶一个平庸的男子经过自己,也害怕可贵的自由突然地没有了,而自己停驻的地方,是一块臭水沟。到这里来的男人,有一个是好样的吗,沪妮不能认同。换工作,是一件常常考虑的事情,在这样的地方呆久了,担心会变得很迟钝麻木。
深夜两点,下班了,站了一天的沪妮已经腰酸背疼。阿梅在车站和沪妮分手,很可爱的样子向沪妮挥手:“再见!”然后看沪妮上了车。
人是需要朋友的,特别是出门在外的人,特别是出门在外又从来没有缺过朋友但朋友又不多的人,就像阿梅,阿芳走了,她得赶紧地有个朋友,能够让她在异乡不会感到太孤单。沪妮了解小梅的感受,她自己也有强烈的倾诉的欲望,非常地想跟小言说点什么,哪怕是一些没有用的废话,只是想和自己熟悉的朋友说点什么。
回到家,隔壁的几个女子还没有回来,沪妮冲完凉,一头倒在床上,睡得不醒人事。
天尽头的怅茫(六)
金子
每天都这样忙着上班,下班,再上班,微笑,反复地说:欢迎光临!欢迎下次再来!每天都很忙碌,但每天都不充实。沪妮常常为自己的未来而焦虑,但目前只能这样,没有足够的条件去考虑别的。唯一的安慰是存折里不断增加的款额,让人平添了许多的安全感。
阿梅说她以后会回老家四川开一个美容店。沪妮不知道自己该回哪里,她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哪个城市可以让她有回家样的亲切感觉,沪妮是个没有故乡的人,没有根的人。就像一株植物,悲伤的是这株植物没有根茎。一想到这点,沪妮就一点安全感也没有了。
沪妮在考虑要搬家,因为隔壁的一个女子好象是得了病的样子。那个女子已经有些天没有去上班了,每天开了门和窗,整天都是躺在床上,院子里挂满了她的内裤,一次她把内裤挂在了房东晾的衣服的旁边,被房东好骂了一顿,还把自己那条挨了女子内裤的裤子给扔了。房东开始劝说那女子搬家。女子看了窗外,不理她。在她起来上厕所或冲凉的时候,走过沪妮的旁边,沪妮就会闻到一股从她身上散发出的腐臭的味道。
沪妮每天去冲凉的时候都有些心悸,想着女子也曾经把自己不干净的内裤也挂在铁钉上过,还有这本就不干净的小冲凉房,里面每一点地方都留有那女子的痕迹,沪妮就浑身的不自在起来。
有的东西,不由得人不去嫌弃。
沪妮这才明白了为什么海口的街头有那么多的药店和诊所,看来这里是需要这些的。
阿梅没有找到两室一厅的房,和另外两个女子合租了一套四房一厅的房,那两个女子是早就住在里面了的,她们有同伴回了老家,才对外招租的。沪妮和阿梅一人占了一个单间。
仔细收拾好自己的房间,天都要亮了。阿梅大呼小叫了一会,就去睡了。沪妮点燃一只烟,坐在床沿上,看着自己的新家。这里是很新的,洁白的墙壁,还算新的床,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倒也还干净利落。沪妮把自己的东西还那样放在地上的包里,衣服就用了几个衣架挂在了墙上。
把烟蒂摁灭,沪妮勉强自己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心里不知道这样动荡的生活还有多久才结束,还有多久才能够赚到足够的钱,让自己可以过安定一点的生活,自尊一点的生活。不用站在那里,对人露出卑微的笑容……
天尽头的怅茫(七)
金子
遇到秦飞是在十一月,天气慢慢转凉的时候。沪妮已经慢慢地习惯了海南的一切,包括在有的水果上洒盐和辣椒粉,包括看到海南人嘴因为咀嚼槟榔而满嘴的鲜红不再惊讶。一切,已经熟悉了。
秦飞的出现似乎是必然,他常常地去沪妮上班的那家夜总会,每次都要沪妮带他们去包厢,时间久了,就像是熟人了一样。
秦飞来海南要早两年,但这两年就足够使他在海南成为了“大款”。从走私彩电到倒卖批文,到有了自己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短短两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和平时没有不同的一天,沪妮带着秦飞他们一拨人去到包厢的时候,秦飞突然地问:“到我的公司上班,怎样?”
“做什么?”沪妮浅浅地笑着问。
“做文员,要不,你看你还能做什么?”
“干脆给秦老板做女朋友好了!”秦飞的朋友们像菜市场的鱼贩子一样地大叫。
沪妮低了头离开,心里有些许的隐忍。
两天以后,沪妮在秦飞的房地产公司上班了,做文员。收入比以前少了许多,诱惑沪妮的是工作的“健康”和“阳光”。就像小时候受到棒棒糖的诱惑。一种对“高尚”的向往,句像向日葵对太阳的向往。
然后,是学电脑。
电脑对对它一窍不通的人来说,是神秘的。沪妮因为学会了关机而暗自兴奋了半天。
秦飞对沪妮的追求似乎是必然的,很“健康”的追求。其实他本来是个很健康的人,大学毕业。沪妮很在乎这一点。只是,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脚。
秦飞说:“做我真正的女朋友吧。”
沪妮有些感动,因为他说他是真心的,因为他说他会娶她,因为他说他会对她负责,给她美好的将来。一个男人要给她他的将来,最有诚意的给予。沪妮觉得累了,想要停下来。
秦飞还是个健康的男子,干净的气味,直白的性格,不阴郁,没有阴影的人生经历,这些,都吸引着沪妮。他是可以让她走进正常的健康生活的男子。
“不行!”沪妮说,因为她接受不了他。虽然他不丑,还很年轻,但她就是接受不了他靠过来的嘴唇,接受不了他靠近的身体,接受不了他陌生的气息和陌生的皮肤的气味。身体里一种奇怪的抵抗。
“我可以等你。”秦飞说。
沪妮没有回答,也许真的可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有的时候,觉得很孤单,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或许有一天,还要离开。沪妮想,感觉这里并不是她要找的地方。
突然的有一天,公司正在修建的大厦停工了,变成了一栋的“烂尾楼”,这里就更显了“天之角,海之涯”的凄凉。
秦飞走了,确切地说应该是跑了。临走的时候他找过沪妮,要沪妮和他一起走,他手里还有几十万的现金,他说他们还有机会翻身。
沪妮做不到,因为自己始终说服不了自己让他靠近,当然,就更不可能随了他离开。
秦飞走了,沪妮心里的犹豫彻底地没有了。不用再举棋不定了。
沪妮决定离开,像候鸟一样,去到一个温暖的地方。一个容易觅食的地方。
南方的相遇(一)
金子
四年以后,深圳。
深圳大学的教室里,工业管理在职研修班的课程刚刚结束,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开。沪妮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随了人流慢慢地向外移动。
她依旧留了一头披肩的长发,穿着职业套裙,身上散发着淡淡的CD的“金色女郎”的香味,脸上化了淡得几乎没有痕迹的精致妆容。
她是下班以后直接来上学的,一天的,不对,是长期的疲劳已经深深地写在了她的脸上。这是个竞争激烈的城市,是个机会和陷阱一样密集的城市,是个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回报的城市,是个凭实力吃饭的基本上对人很公平的城市,是个找工作不需要关系的城市,但有一点非常重要的,是你必须要有击败众多竞争者的能力。深圳,是个钢筋水泥构筑的森林,森林里,是真枪实弹的战士,不敢有一点大意一点马虎的战士。沪妮也必须不断地给自己充电,生存在激烈的竞争之中。
初到深圳时,沪妮做过迎宾,前台小姐,文员,推销员等等,四年之间,沪妮换了不下二十份工作。最大的问题来自于她在加班的时候总是要请假,来读书。在读研修班之前,沪妮读了两年的市场营销大专班。一个现实的,容易谋生,容易融入主流社会的专业,生存是第一位的,写作变成了放在书桌上的一叠稿签纸,只是放在那里,偶尔的看到,心里生出一些感慨,仅此而已。
在那两年,沪妮换了十几份工作,没有一个老板愿意自己的员工在应该加班的时间,老是请假去读书,培训不是他的任务,他要的是一个完全尽职尽力的员工,一个一上岗就马上可以用的员工。
沪妮也面临过许多美丽富足的陷阱。但每每那时,沪妮都异常地珍惜自己的身体,像珍惜处子之身一样的珍惜。她接受不了没有感情的性交,和谈一桩生意一样地简单“示爱”,所以她只有靠自己。
慢慢走过深大美丽的散发着树和草香味的校园,路上随时可见青春四溢的男孩女孩跳跃地走过,快节奏的笑声和说话的声音。默默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有些感叹地觉得自己老了。二十七岁,在沪妮的眼里,已经是个很“老”的年龄。
细高根凉鞋踩在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缓缓的,声音里也透了疲倦。
走出深大的后门,旁边就是车站,已经站了几个人在那里等车,不用坐车,为了减少自己路程上的时间,把房就租在了愉康附近,走过一个天桥,再经过一条不长的学府路,再进一个小巷,就可以到了。
“梅沪妮!”
沪妮转回头,看见同班的一个男子李维,一个普通到放在人群中就找不出来的平凡男子。男子快步地迎上来,脸上带着他惯有的不耐烦的表情说:“时间还早,要不我们去喝点什么?”
“不了,我还要早点休息呢。”沪妮淡淡地回答。
“我上次给你提的事情……”
话没有说完,沪妮就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上次不就回答你了吗?”
“不会吧,你来深圳都有几年了吧,不会一万块钱都没有吧!”李维还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不是有没有的问题。”沪妮冷冷地说,事实就是这样,凭什么要借钱给一个自己不信任不熟悉的人。
李维不甘心地说:“你不相信我,我们可以找公证人,立字据……”
“对不起,我不会借你钱。”沪妮转身,她没有耐心和这个人纠缠。
李维失望地叉了腰站在那里。
上了天桥,沪妮把刚刚感觉上的不适很快地忘掉,社会上真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就像这个李维,前段时间没了命地猛追沪妮,但没有结果,就直接地向沪妮提出要借钱,因为他在关外分期付款买房,头款还差一万。一个处心积虑的计划,让沪妮好一阵后怕。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女子,也有人来算计。
报上有常常看到恋爱中的男女因为钱的原因倒戈相向的例子,这是个太现实的城市。
不长的天桥上摆了许多的地摊,靠着暖暖的明亮路灯,天桥上的世界依然如火如荼。卖水果的,卖花的,买臭豆腐的,卖深大美术系的学生自己做的陶瓷的,还有深大美术系的学生在那里摆了摊画肖像的。那是个男孩,瘦瘦的,齐肩的长发。在没有客人的时候,他就画自己的女朋友,一个有着胖乎乎脸蛋的女孩。女孩坐在那里,有一丝丝的害羞,但眼睛里更有对男孩的近乎崇拜的依恋。每每经过他们,沪妮的心里都会有一些怅然若失的触动。
买了一束天堂鸟,买了一些苹果,手里的感觉突然地沉重拖沓起来,沪妮不由加快了步子,向前走去。
走过喧嚣的街道,拐进一条不窄的小巷,里面别有洞天地有了一片住宅区,一栋栋紧挨着的楼房,房子前面是一棵很大的荔枝树。
这几栋楼房的户型一律是单身公寓,里面租住的大都是被时髦地称作“白领”的年轻人,本科生和研究生居多。在这样简单的住宅楼里,每天都可以看到穿着职业套装,随身带着便携电脑。行色匆匆的年轻男女。他们的房间也都是惊人的相似,一张床,一个简易衣柜,衣柜里不多但质地不错的衣服。一个简易书架,书架上挤满了财经、英语、营销之类的书籍,偶尔,里面间插着两本世界名著,和两本很流行的漫画书籍。一台电脑,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放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喜欢舒适一点的,就会放一台电视。这是一个简单的部落,他们中不乏有存款已经可以一次性买房的人,但他们依旧节约,控制自己的开支,因为他们的一切来之不易。还因为,他们大都还没有确定下自己未来生活的城市,简单的行李,可以让他们更容易迁徙。他们惯性地努力工作,生活习性就像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单纯而积极。
楼梯上,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沪妮下意识的朝旁边让了让。两个不高的大男孩,穿着整齐地从她身边经过,胖胖的男孩用很急促的语气说:“好久没锻炼了,一身的肉都发痒,这个周末一定要去打羽毛球,怎么都不加班了。”瘦瘦的男孩说:“你说的啊!不要到时候不见的就是你。每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