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子儒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我精神与妳同在。」
「谢了,」柳绪晰啼笑皆非,「我不信教的,你不需要成为上帝。」
卓子儒一串长笑,「我很高兴妳这么有活力。」
「我也很高兴可以骗过你──其实我现在难过得快死了,而最让我想一掌打死自己的是,你一个星期不在我身边,竟然就让我寂寞到不晓得以前我是怎么度过每一天的。老天!」套一句谨儿常说的话,「我可是一个有担当、经济独立,而且事业有成的大女生耶!」
「听到妳说这样的话真令我感到受宠若惊。」卓子儒一时还不能将她冷冰冰的外表与可爱又孩子气的内在好好地衔接在一起。但他并不否认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他的心情就无比愉悦。「告诉妳一个可以让妳平衡些的小消息:我这个有担当、经济独立,而且事业有成的大男生,其实也跟妳一样,不晓得以前我是怎么度过每一天的。现在我是空虚寂寞、晨昏颠倒、孤枕难眠……」
「骗人!」柳绪晰笑着说,心底才不信他呢。
「我很想妳。」卓子儒接着以沉稳的口吻说,并加重了语气:「真的。」
「嗯。」柳绪晰也没有调笑的心情了,「其实你不在,我真的满难过的。」特别是在生病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是个很害怕寂寞的人。
彼端沉默片刻,卓子儒冷不防道:「我爱妳。」
「不!」她难过得掉下眼泪,「我可以接受你永远不说爱我,但我不能原谅你说谎!我不要你敷衍我!」
卓子儒往昔的一派从容顿时消失无踪,连忙慌道:「对不起!绪晰……我、都是我不好……我……抱歉……我无意伤害妳!」
「子儒……」柳绪晰尽量放缓了声音:「我不知道你以前的女朋友怎么想,也许她们宁愿接受假象……但是我……我真的不行……」
其实对于过去那些女友,他甚至无心去制造假象。除了柳绪晰,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这句话;但卓子儒没有告诉她这些,只是温言道:
「绪晰,妳不需要用自责的语气。我们以结婚为前提交往,我很高兴我更了解妳一些了。」
柳绪晰坐起身,伸手抹去泪水,「抱歉,生病的时候我总是有点奇怪。」
「病人需要好好休息倒是真的。」卓子儒轻声说,心里不禁一面忖着:照她的说法,生病时总是有点奇怪,那么,难道他也生病了吗?那句我爱妳,究竟是自脑袋哪一处蹦出来的呢?
两人没再多谈,很快地结束通话。柳绪晰坐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两分钟,才决定起身走往书房。
前往书房时经过宽敞的客厅,骤雨还未停止,漆黑的天色让屋里也是一室的阴暗;雨后的气温降低,柳绪晰忍注哆嗦,环视二十五坪的客厅,心底忽然掠过一丝酸楚。
「真冷清……」当她发现自己空洞的声音被无尽的寂静吞没,便赶紧抿起了唇,叹息后快步往书房行去。
她开了一盏大放光明的灯,戴上仅仅两百度的眼镜,开机后准备开始进行目前搁在计算机里的几个文案;但等到柳绪晰坐在桌前,盯着计算机屏幕超过半小时之后,她发现感冒病毒又在身体里肆虐横行了。
一股倔气仰起来,柳绪晰硬是将手边一个文案拟好草稿,瞥一眼时间,已经又过了四十分钟。
头昏目眩……她难受地撑着额头,决定先去吃个退烧药。
甫离开座椅站起,眼前黑了两秒钟,柳绪晰皱着眉等待这一波昏眩感消退,才出了书房。
踩着稍嫌踉跄的脚步,她倒了杯冷开水,却因为膝盖忽然一软,登时跌在长沙发上,跟着,她听到了水杯在棉麻毯上重重跌碎的声音。
「嗄!真是好极了。」柳绪晰全身无力地瞪着地毯上的一片水渍与玻璃碎片。棉麻毯虽然清理方便,但在她头昏眼花的这一刻,不啻是雪上加霜。
她撑着身子从沙发上起来,强烈的晕眩让她走到客厅连接餐厅处时再一次跌倒,打翻置在此处的一方小桌几。
桌几上插着一束干燥花的琉璃瓶与一套茶具惨遭池鱼之殃,一并在桌几翻覆之时跌在地上;柳绪晰听着精致的玻璃制品在瓷砖地面上一一粉碎,再看看自己倒坐在桌子与小藤椅之中的狼狈样,酸、苦、怒火全拧在一块儿,达到情绪顶端的时候,她笑了出来,干涩的笑声却伴着几滴滑落脸颊的泪水。
「真是──真是──天!太成功了!我真是能干!」柳绪晰环视自己造成的一片光景,沉默良久,才咬着唇无声哭了起来。
平时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让她难过的,就只因为这个昏沉沉的脑袋!
柳绪晰难受得要死,连一根小指都不想动!而且她想着,再这样继续失败、制造混乱下去,她铁定会疯掉!
悬挂在客厅里的吊钟铛铛响了几声,正是六点整。
本来是该出门用晚餐的时候,但现在,谢了!柳绪晰一点食欲也没有。她用力捏着眉心,觉得仅剩的力气只足够提供她半躺半坐在这堆混乱里面。
钟声余音过后回归寂静,柳绪晰听着自己细微的啜泣声成为整间房子唯一的声音,心里终于难过到了极点。
任何人都好……她的房子里需要有第二个人。她捏着眉心的手逐渐转成摀着脸庞,胡乱抹着泪颜,一边也很清楚自己这是在奢望。
「天哪!绪晰,妳看起来真糟!」
柳绪晰猛然抬起头来,惊愕的看着来人。
傅智真将皮包、一袋食物与点心就地放了下来,在柳绪晰身旁蹲下,伸手轻柔地为她将泪水拭去,并且顺了顺她紊乱的长发。
「智真……」柳绪晰激动地抱住了这个出现得正是时候的天使。「还好妳来了,要不然我一定会疯掉……」
「妳还在发烧是不是?」傅智真拍了拍她的背稍作安抚,一副镇静又很能理解的口吻,「到客厅去,我倒水让妳吃药。」
「我在客厅打破杯子。」柳绪晰可怜兮兮地说,犹带泪痕的脸蛋看起来像个无辜至极的孩子。
「没事的。我抱妳过去。」傅智真疼惜地摸摸她的头,然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哇,智真,妳力气真大。」柳绪晰没想过自己会有被女人抱起的一天。
「我平常在练散打,何况我还有一百七呢!」不久,傅智真果然让柳绪晰安安稳稳地坐上了客厅的沙发。
傅智真帮柳绪晰取了水和药,径自走到桌几处收拾起一团混乱。
「智真……」柳绪晰蜷缩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纤白的手指圈握着水杯靠在膝头上,红扑扑的脸,小嘴咬着杯沿,穿著宽大的睡衣,原本的女人味几乎全被浓浓的孩子气取代了,「妳怎么会过来的?」
「我本来是想帮妳煮顿晚餐,不过,现在我看可能还得帮妳做家事了。」傅智真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只外皮印着某烘焙坊名称的盒子,放在柳绪晰面前的矮桌。「奶油泡芙,先给妳垫肚子。我去厨房煮稀饭给妳吃。」
「对不起,这么麻烦妳。」柳绪晰咬着唇看她;即使两人交情好,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妳不用帮我收拾了,我明天再慢慢整理。」再不济──至少她雇的钟点女佣会帮她整理好的。
「不要紧,煮稀饭不用时时顾着炉子,我闲着也闲着,手长脚长,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否则看着也心烦。」语毕,她拍拍她,转身前去,避开一团混乱,才进了厨房。
柳绪晰听着傅智真在厨房的一举一动,包括处理食材、取砧板与料理刀,以及扭开瓦斯炉开关的声音,莫名心头暖暖的。
「智真。」她的声音不大,但柳绪晰猜她听得见。
果然,傅智真温和中性的声音自厨房传来:「我在听,怎么了?」
「我真的很高兴妳来了。」柳绪晰淡淡地说着:「其实,我很讨厌寂寞的。我爸妈虽然很疼我,但妳知道,他们工作都很忙……我小时候,一间大屋子,就只有我一个人……生病的时候,他们也都不在,那种冷清的感觉……很讨厌。」
柳绪晰肩头微微一重,抬头,正好迎上傅智真含笑的眼眸。
「如果妳觉得寂寞,我随传随到。」想了想,又似笑非笑补上一句:「当然是等妳找不到妳男朋友的时候。」
柳绪晰拉着她坐下,然后抱着她的手臂,枕在她肩上。傅智真对好友的举动只是微一挑眉,并没有阻止。
「就算找得到他,我也第一个找妳,」柳绪晰像个小妹妹似地蹭着她。「我最喜欢妳了!」
「得了吧!病人说的话跟醉汉一样不能信,妳脑袋烧胡涂了,我可不想哪天被人在路上暗杀。」傅智真笑着摸她脑袋,揉乱她一头的秀发。
「拜托!他才没这么凶狠哩。」柳绪晰嘟哝着。
「哈!妳这不就是在维护他吗?」傅智真取笑她,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我看我还是去煮饭吧,黄脸婆是最适合我的身分了!」
柳绪晰噘噘唇,还是那样:在她面前就跟个孩子似的,没法儿反驳。
傅智真最后像个老妈子似的,将柳绪晰家全部整理清洁妥当,还煮了柳绪晰隔天早、午两餐搁在冰箱里,然后以总监的身分再放她明日一天病假。
柳绪晰吃过晚餐、冲澡,直到傅智真将她送上床睡觉,傅智真才动身离开。
待得她回到公寓,将车驶入停车场,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进了公寓,客厅一片黑暗,傅智真扭开玄关小灯,将脱下的鞋摆回原位,熄了灯,踏进漆黑的客厅,随性地解开几颗衬衫扣子,决定先去洗个澡,于是一路拎着皮包往房间走去。
路经书房,傅智真发现书房门板下隐隐透出灯光,旋开书房门,便看见赵谨儿的书桌上计算机跑着可爱的皮卡丘卡通屏幕保护程序;而赵谨儿一身休闲罩衫,俯在桌面上,应该是睡着了。
合上书房大门,傅智真走到赵谨儿身边,先将手边的皮包随手放着,帮她熄掉桌灯、关上计算机。抱起赵谨儿,看着她无比安适的睡容,傅智真忽然轻轻逸出一声笑。
「妳在笑什么?」赵谨儿轻轻揉了揉眼,依然靠在傅智真身上,嘴边露出一个半睡半醒的笑容。
「难得看妳这么孩子气。」傅智真让赵谨儿攀着自己的肩膀在地上站定,伸手柔柔拂顺她的发。
赵谨儿一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她雪白的胸前,加深了笑意。「我也很难得看妳这么的……性感。」
「色狼。」傅智真虽然这么说,但揪紧自己敞开衬衫的动作却还相当从容。
赵谨儿伸手帮她翻正衬衫衣领,忽然灵光一闪,扬起了笑容,「我如果在妳脖子上留个吻痕,妳看高守志会不会抓狂?」
「很难说。」傅智真笑着讨饶:「我个人认为,以他的个性不是跑来在妳身上留更多吻痕,无所不用其极地虐待妳,要不就是用同样的方式摧残我。老实说,这种双输的互动方式,我实在不怎么欣赏。」
「他很讨厌。」赵谨儿的口吻有点赌气的意味,「真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有哪里好?」
「妳这是在问我吗?」傅智真含着浅笑,一脸无知与无辜。
赵谨儿轻叹一口气,双手亲昵地穿进她一头短发,顺势抚顺,两人面对着面,相当靠近。「妳跟妳哥就这副模样最像,任谁都拿你们没法子,我就是在这张笑脸下吃了败仗……而且这一吃还十年……」
「谨儿……」傅智真无话可说。
「他怎么吻妳?」赵谨儿语音一落,就在傅智真唇上轻轻印上一吻,而后露出一抹笑,「应该不只是这样吧?」
傅智真叹了口气,还不待说话,赵谨儿已经以一副很轻快的语气说:
「好啦!去洗澡吧!我还有公文还没看完。」然后将傅智真推出了书房。
看着门板在自己面前关上,傅智真缓缓露出一抹苦笑。
她最初就是不希望伤害任何人的,但她的犹豫还是让另外两人受了伤……这样的她,其实又有什么资格叫卓子儒别伤害柳绪晰呢?
第五章
卓子儒下了飞机,才出关,立刻有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迎上来。
他以满脸的微笑接过卓子儒手边简单的行李,说道:「卓先生,董事长请您回家一趟。」
「董事长没在公司里?」一身轻便打扮的卓子儒任由年轻男人走在身前带领。其实坐了老半天的飞机,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躺到床上大睡一场,然后最好可以赶在柳绪晰下班前去接她。
「近来天寒,董事长他老人家染上风寒,今天稍事歇息,放半天假。」男人解释着,两人不多时便出了机场大厅,上了一辆加长型房车。
卓子儒一坐进车里,平日舒缓的眉心便微微一靠拢,但很快又放松,以温文的口吻道:「董事长。」
「子儒,这里没有别人,叫我爸爸就行了。」傅太研的嗓音也十分温和。
傅太研身形相当高大,双鬓花白,五官端正而分明,从卓子儒脸上可以看见几分父亲的影子。但是,父子俩肖似的脸庞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与卓子儒温文儒雅的斯文模样相较,傅太研这个商业强人,精光内敛的双眸与温文的语气虽然显示出他圆融的性格,但周身所蕴含的气势却是掩不住的精明干练。
傅太研老成持重,相貌英俊,五十七岁,但还是商业界出名的伟俊男子,可惜多年日理万机的操劳下来,让他看起来消瘦了许多。
「爸爸,近日来辛苦了。」过了三十年私生子生涯,卓子儒对生身父亲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倒是很崇敬父亲的经商手腕。「英国总公司饭店新一季行销计画已经完成百分之七十,英国地区行销经理的想法是……」
「子儒。」傅太研打断他的演示文稿。
卓子儒停下话,看着父亲。
「放轻松点,」傅太研带笑的脸庞上有几分不予赞同的意味。「你还年轻,别让工作这么早就绑住自己。英国方面,我已经决定让行销部的刘副理接手。你先放两天假,这半个月的行程就排在台湾,我听子龙跟他姊姊聊天,知道你最近又交女朋友了,记得多陪陪人家。」
卓子儒斯文的脸上稍稍露出一抹僵硬,「爸爸,这个行销计画我参与将近百分之九十,现在只差临门一脚,您……」这样不等于是将他所有的努力结果奉送给那个靠裙带关系、只知道争功诿过、一天到晚拍董事们马屁的刘副理吗?这叫他怎能甘愿!
「自己人不要这么计较。」傅太研知道这个优秀的私生子平时温和,其实入公司四年来,行事低调却很明显地具有企图心。「你看你妹妹,跟赵总监也挺和睦,这样不是很好吗?公司不是一个人就能撑得起来的。」
卓子儒烦躁地耙乱一头黑发,紧闭上双眼,语气极其疲惫:「爸爸,你这样让我很难受……」他让他觉得自己的辛苦付出没有任何价值,而智真只要与别人相处和睦,就足以胜过他所有的努力。
「爸爸只是认为你的步调不需要这么快。」傅太研自认已经将基业打稳,卓子儒大可从容地循序渐进,稳稳当当地走,根本无须跟其它伙计搞内部斗争。
「这一个案子,我是不会妥协的。」卓子儒年轻的脸庞上明明已经写满疲倦与辛劳,但眼底的火花依然不曾消退。「三天后飞英国的班机,我不会取消。」
「但我听张秘书说,你半个月后还要去拉斯维加斯?」傅太研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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