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居然出了这种不忠不孝的孽种!”老二孙驰也恨声道,“这可怎么办啊!皇上不知会怎么处置咱们呢!”
孙骥听着立刻顿了步子,“他这不是针对皇上,是针对的我们!是孙家上上下下百十数人的命!”
孙骐夫妇此时也作声不得,只任着几位兄弟骂,于写云都快哭出来了,“我们也不知道航儿这到底是怎么了!竟一声不吭地这么干,想他也不会干出什么糊涂事,他的亲爹娘,亲儿子都还在这儿呀……”
六房的宣盈璧听说,也急了,想着即刻发信给远戍瀛州的孙骏,但丫鬟还没出府,即被禁军兵马给拦住了。
众人一听各个都吓破了胆,女皇都把禁军出动了!这可好,这是皇上的禁军啊,虽暂时还未冲进来,但一旦进来,孙家上下,又有哪个能逃生?
慌乱间,有人忽然想到了骆垂绮,“三妹子,你家媳妇不是和端王爷有交情么?能不能求求看?”
于写云似是乌云堆里破开了一线阳光,立刻喜道:“对!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真是糊涂了!”说着正要过去请人,却听得孙骐在边上冷冷地补了一句,“整个府都被围了,有通天的本事能出得去么?如若知道咱孙家在这节骨眼上还和端王有联系,皇上会怎么想?只怕到时候端王自保还不及,不落井下石就已经不错了!”
难得孙骐如此清醒而冷静地说了番话,众人都一怔,而后又都沉寂下来,这一回,难道就真的只能等死了么?且于这一层担心之外,众人又都存了疑,这孙永航到底想干什么呢?
孙府围禁的事垂绮自然也知晓了,历名心中担心万分,垂绮也将菁儿紧紧带在身边,不准他四处去玩,也嘱咐了荻儿,除了秋芙院、回影苑,再不准到其他园子里跑。
溶月心里头着急,然问着垂绮,垂绮却只是一脸严峻,目光深沉处,似是难解的挣扎。隔了一夜,也就是孙府被围第二日,垂绮忽然叫来了历名,“历名,你近来有没有听到皇上有什么动向?”
历名想了一阵,摇头,“没有,不过是前些日子去看了回重病的信王而已。”
垂绮一怔,继而眼中闪过一抹光,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纤白的指腹间有几道指甲印,结了痂,呈现出浅浅的褐色。垂绮目光忽然软了下来,叹了口气,轻轻吐了句,“原来如此……”语声绵软,似是针对历名在说,却又似自言自语。
宫中,女皇愤愤地望着天边只打着雷却不下半颗雨的懊闷的云团,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也不转身,只阴冷着声音:“孙永航来谈什么条件了?”
效远敛了眉色,不敢答上半句,只将手中奏表呈了上去。
女皇接过翻开,却又没心思细看,只一手扔在边上,“你说,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效远微微沉吟了下,才尽量斟酌着字眼回禀:“启禀皇上,孙侯爷说,既然抗匈政策已大行天下,那天下兵马司也当一并交予,以调配天都各地府兵,巩固边防……所以,请,请青虎符。”
“什么!”女皇重重地拍了记半榻的扶手,“孙永航!”
效远也半声不敢再搭。“玄虎之下,青虎令行”,那可是碧落兵制两大符印,玄虎符由女皇亲自掌领,而玄虎符之下,就是青虎符,有了这枚印符便是掌握了天下除禁军以外的所有兵马了。在平南一役中,女皇下赐过,然而事后终觉兵权过大,便一直收归自己执掌,再不曾外放。此时孙永航不但在圣旨之外要求青虎符,还在天都西郊屯驻了十五万兵马,其间用意,近于逼宫啊!
“真是悔不该听信王言,竟引了匹狼进来!”女皇气怒攻心,一时又重咳起来。
效远也未曾料到孙永航竟会如此作为,也犯难极了,“皇上,这匈奴外逼,军中诸将又是由孙永航亲自提携上来的,皇上如若不赐,只怕碧落边关有变啊!还有麟王至今未出一兵一卒,也是费人猜疑。”
“他、他孙永航这是来逼宫的!”女皇将案桌上的奏报全数掼在地上,“述职!说得倒好听!那屯着的十五万,就等着朕的一句话呢!”然而女皇气归气着,却仍叫效远准备拟旨,加封孙永航为武安王,食邑万户,授青虎符。并命其即刻赶赴边关,总领抗匈事宜。
天都诏书一发,然而孙永航却仍是未动,自然是一番倾力相报皇恩浩荡之语,然而末了却加上了家中妻小受圣眷殊隆,不胜感佩之语。女皇何等锐利之人,一眼便瞅出关键,将,这份奏表扯了个粉碎扔在地上,同时吩咐效远将那日一同前往信王府的人全数逮起来严刑拷问。
然而这一面,对于孙永航这番话说来,女皇气怒已极,却仍是咬着牙朱批一挥,将因病延判的信王渎职一案判了:将信王贬为安信王,封地为达中郡。
乾定九年八月十九,信王因重病薨于途中,妫沧袭爵位,上书乞葬先考,遭女皇驳回,无奈,妫沧只得自为“辍陵”,暂安信王。
孙永航自此方才领青虎符而归外关。
本章完
第 30 章萧条腊后复春前,雪压霜欺未放妍。昨日倚阑枝上者,似移芳意入新年。
碧落与匈奴这一攻守战,一打就打了三年,孙永航以碧落最为出色的骑兵与射程最远的强弩与火弩为防守,时而固守城垒,时而精骑出袭,不拘定法,拖了匈奴三年,不但夺回了所有的失地,还引兵进驻了古俞安地界。
此处以山立郭,贯通戎嘉山川,襟带青州,咽喉雍显,左控五原,右带隐台,是天都面向匈奴的第二战线。孙永航上书筑城迁民,一举奏准,自此,匈奴突入中原的防线又多一重。
巩固一处,孙永航又挥师北进,攻入炎城,炎城东濒宁水湍流,背依悬崖绝壁,隔河为古青阳与河东间的宁水河谷大道,是雍州与青州间的咽喉。自此,匈奴与碧落之攻守相易,匈奴虽盛,却因连年战争,不堪兵役,部落联盟出现裂痕,再加上格尔木一直不服,突利又趁机侵入,匈奴已然兵乏力惰。
在外,孙永航武功赫赫,而孙府小院里,菁儿也识了诗书,但每日最大的兴趣却还不在听西席的授课上,只是一劲儿缠着历名给讲他爹在前线的胜绩,或是缠着垂绮放他跟历名出去听一回说书的讲《扬威匈奴》的乔段。对于父亲的崇拜,七岁的菁儿达到了顶峰,每每历名带回孙永航自前线战地捎来的几样稀罕物儿,他都宝贝得要死,除了垂绮与荻儿,谁都不肯给看。
而荻儿,也终于由秋芙院的冷落残败,由亲娘的消怠恍惚,由春阳的抑郁沉闷,由下人的冷待闲话中了解了自己之于府中是怎样一个存在,即便大娘对他来说依然崇敬,然这崇敬中多了份自鄙;即便哥哥孙菁对他来说依然情谊深厚,然这深厚里多了份愧疚;即便祖父祖母对他来说依然疼爱有嘉,然这疼爱里多了份难以言说的悒郁。
七岁了,是懂事的年纪了,然而,于荻儿来说,也渐渐难以如以往般开心,然而愈是自鄙自弃,对于这般美好的大娘与兄长,他就愈是难以割舍。眼见大娘在他二人的念书上毫不放松,屡见严厉,他便下了大功夫在这念书上,也由此学业倒比菁儿强过一头,每惹得西席的老师与垂绮夸赞连连。
鉴于两孩子都爱听孙永航在前方的战绩,再加上历名也有心要助着自己的航少爷重新赢回少夫人,也便时常有心地当着众人,把孙永航的事迹大大演说一番。这时日一久,便成了每日饭后的消遣。
冬令的天都是极冷的,才不过十月出头,已连下了两篙雪,历名照例又在回影苑吃饭,由历三娘处准备了火锅,边煮边吃,吃得菁儿开心极了,不但自己吃得手忙脚乱,还不停地给自己的娘亲夹,给溶姨夹,给青鸳夹,给荻儿夹。
吃得七八分饱了,历名的说书就又开始了,不过这回的主角不是孙永航,而是项成刚。
成刚自投了孙永航的帐下,由一个步兵开始操演,后来几乎是每历一场仗,便晋升一级,由后勤兵至重甲兵,再至游骑兵,在一次立了小功后,又由伍长到队正,后来又升为校尉。在军中也算小有名气,人称“豹子校尉”,连匈奴人都怕他打起仗来的狠劲。
几人说说笑笑了一阵,午膳便这么过去。晌午,历名照例去了趟驿站,领了孙永航的信件出来,然而这回的信中除却一些日常事务的交待,竟还有一封要交予‘柳清阁’岚袖的信。
历名将信往怀里一揣,便去了‘柳清阁’,在偏门处托了岚袖的小侍女才进到了内屋。岚袖正坐于帘后弹曲,清清婉婉的声音飘过来。小侍让历名坐于内厅暂候,又添置了一壶烫酒,权作招待,也不刻意。另一旁的小侍女一见历名进门,立时接过挡雪的斗篷。
微执了杯酒在手,历名小口啜着,也顺便听着岚袖的浅唱,“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也不须惊怪,沈郎易瘦,也不须惊怪,潘鬓先愁。总是难禁,许多磨难,奈好事教人不自由。空追想,念前欢杳杳,后会悠悠……”
正听得怔怔,一曲已了,岚袖退了前台,转到内厅,见着历名便笑道:“哟,大将军的使者来了,真令小居蓬筚生辉啊!”
“姑娘见笑了。”历名只是笑笑,也不多话,从怀中抽出信就递给岚袖,岚袖接过,也不急着看,只是瞅着历名道:“到底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随侍,一般人情风貌!”语罢,便纤手微摆,小侍上前给历名把盏,她自己便拆了信细看。
一拆封口,就见有那么一叠银票,岚袖只略扫一眼,便扔在一边,将信取来读了,才低低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将军到底大将军,什么事都谋虑得远。得!这么多钱,购买处山好水好风水好的宅子了,再添置几个丫鬟下人的,不成问题。叫他放心吧!”
历名微怔,虽是点头应下,却仍有些迷糊。岚袖细心瞧见,又一笑,“历名兄弟真是老实人!呵呵,你家主子要我安排他的如夫人呢!可见是有打算了。”
古同西十六州地界上,孙永航正召了众将于行辕议事,对于苍壁的围攻,冬去春来,冰雪已渐渐开始消融,虽然天候还有些冷,但草原上青草已争冒头角。是时候决战了!
成刚将外袍往边上一抛,抄起案上一杯水喝了,才起身笑道:“呵呵,夺了苍壁,‘天下第一脊’的尚党又在手,匈奴恁是硬气不起来了!”
气氛原就轻松,此时听得成刚这句话,众人都是笑起来了,闻谚更是打趣,“那是!有咱们威名赫赫的‘豹子校尉’在,匈奴也硬气不起来了!”说起来,成刚自升上校尉后便再没往上升了,倒不是因其没再立下军功,而是因为自升上校尉后,他功大,但也屡违军纪,一次军中发生营啸,他一怒便擅自杀了三个领头的兵,未能依军法从事,刚升上中郎将马上就被撤下。诸如此类,连续几次,大家便都当了玩笑说他了。
众人笑闹了一会儿,又回到正事上,孙永航在悬着的苍壁城地图前伸手一点,“明日,最好就能把此处一举拿下,有了这一处的致高点,要夺下苍壁就不是难事了。”他朝几位议事将军扫了眼,见都同意,便点了个头,“闻谚,你率部由左道进发。房辛,你由右道发。参天,你据守本营。申屠芳,你率千骑轻军直袭苍壁右岭的匈奴辎重基地。成刚,你跟我一起正面攻城。”
“是!”
晚膳用过,各人早早歇息,孙永航躺在毡毯上,翻出了颈间挂着的香囊捏在手心里,针针线线细腻的纹理触感,像是早已镂在心间似的。孙永航闭上眼睛,紧贴在胸口。
待袭了苍壁、尚党,这场仗便应该可以结束了吧?三年,三年了……她可还像先前般怨他?
次日卯正,晨曦初露,难得是个晴日,然而却春寒瑟人。兵士们犹穿着冬袄,腿上也裹了厚厚的毡裘,薄雪散积,马蹄一过,便露出一片茵茵青色,比之年前的风雪严寒,行军便少了许多阻力。
三面夹击,本想悄无声息地接近,却到底叫警觉的匈奴哨报瞧见,一阵长鸣号角,匈奴已然列开队伍。
孙永航看了看,心中暗叹,匈奴到底强盛,即便这三年来颇为吃紧,但亚历兹治军严谨,国相足智多谋,此番列阵便已能窥其一角,如此迅速又如此整齐,汉军的确不如。
骑兵方阵前列,国相驭马上前,笑着以中原礼相问候道:“孙将军,苍壁的春天,即使融了雪也还冷得冻人,你们汉人一定承受不住这冷吧?”他扬鞭一指,“你瞧瞧,你的士卒多在打哆嗦了!哈哈哈哈!”
孙永航也勒马出列,笑着回道:“国相别来无恙?听你中气实足,可见伤已痊愈了。真是可喜可贺。”
“哼”国相见他提到当日那一箭,脸上无光,心中暗愧,但同时亦是佩服孙永航能力挽三弓,箭法又是如此奇准,“孙将军箭法高超,令人钦佩!今日一战,还请两次领教!”
“好说。”孙永航豪气地一笑,继而面容肃整,令旗一挥,成刚率部掩杀过去,而早已就位的闻谚部、房辛部也一并掩杀过去。
国相虽料到会有夹攻,却没想到攻势会如此之猛,抵挡一阵,便行退走,退走同时,又放出求救哨马。
孙永航眼尖瞧见,立时挽弓而射,哨马应箭而倒,正想再搭箭射下大旗,却猛听得成刚在不远处大吼一声,向自己冲过来。孙永航一怔,直觉想要回头,然身子才转得一半,背心受到一股强劲锋锐之力,“咄”一声,箭簇钻肉而入。
感觉天地一晃,战马嘶鸣,孙永航勒在手中的缰绳一松,人已倒在地上。视角从原先拚杀的兵俑,忽然转成了幽幽的蓝天。
心凉凉地已感觉不到背心一箭的疼痛。他似乎仍能看到碧蓝的天际浮云朵朵,嗅到鼻端的青草湿香阵阵,隐约间还带过一丝梨花的芬芳。芳草淹没了浓重的血腥,耳边消灭了厮杀,他只盈盈听到一支曲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云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如果,他死了,她会想起他么?会么?会么……
“不好!箭上有毒!快带将军回营!”
初春的晌午,日头软绵绵地,令人分外想睡,西席的先生教得认真,可学生到底还是两个才七岁的孩子,荻儿悄悄掩着哈欠,而菁儿干脆竖着书本,早趴在下面睡着了。
先生瞧见自然生气,不由托着书打了他一记,菁儿一惊,立时站了起来,却又不知为何。
溶月在窗外瞧见,掩着嘴一笑,就去告诉垂绮。总是这春日多困,垂绮听了倒也没见怎么生气,只是微叹了口气,“菁儿总是这般皮,不知性子定不定得下来。”
溶月却半点不担心,“菁儿可聪明着哩!虽说上课打瞌睡,人又贪玩,但那总是孩子天性,先生交待下来的课业,又几时见他落下过?小姐放心啦!”
垂绮听着也不由一笑,继而又想起荻儿,这叹气便有点深了,“其实,真正担心的倒还是荻儿……懂事得太早,又喜欢藏着事,于我于菁儿,他总似觉得负罪一般,这般不好……”
溶月也跟着叹了口气,“唉!这孩子也惹人疼的!说起来也不知他娘怎么照管他的,恁乖巧一个孩子,被她折腾成这样,还时常打骂,没一点娘的样子!”
垂绮叹了口气,拾了针,依旧绣起了绣架上的两只幼鹿,还剩下那对眼睛。她添了线,细长的针缀过一色,在反针时,也不知怎地,心中一悸,手微颤,那一针便扎在了自己的指尖上。
手一跳,然而终有一点血滴在幼鹿的眼睛上。垂绮定定地瞅着,感觉胸口好似被压着一块大石头般,重重地,有些喘不过气来似的,心尖上有那么一点又凉又冰的感觉,让人极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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