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仰天狠狠抽了口气,叫过近卫,“协常,你挑几个精壮机灵点的人出来……趁着这会儿,天都的消息一定要传过去!”
“是,将军!”
“另外!派出哨探,查查匈奴为何忽然后撤。”闻谚十指交握,撇了撇唇,这城,到底还能守多久?他心底也没谱了。
“报――将军!将军!”
近卫协常一路欣喜地高声喊着奔进闻谚休息的县衙里,那满是狂喜兴奋的声音使得闻谚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瞬间的迷糊使得他一头从歪靠着的榻几上翻了下来。
“将军!援兵到了!援兵到了!”协常猛冲到榻前说着。
“什么!援兵到了?!”闻谚翻身跳了起来,几乎就是拎着协常的领子问话了。
“真的!援兵到了!六月初三发的兵,已经到了榆泉。听说匈奴兵后撤就是因为援兵中一支千人骑兵以奇快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夜里绕到了西原,袭了烧了匈奴的一支三千人大营,趁着兵乱又劫掠了千头牲口……这还不算!那支千人队还迂回纵深到了王师后方,用了一种新的武器叫啥火弩,给匈奴一支后勤补给来了个烤全羊!”协常边说边抹着嘴笑。
“嘿!好样的!”闻谚大拍了记大腿,“看来是真要大战了!好样的!”
“呵呵,将军,你知道此次挂帅的是谁?”协常凑近了说,卖着乖子。
“……”闻谚想了阵,猛然抬起眼来,“是,是孙将军?”
“就是孙大将军!”协常乐得眉毛也弯了。
“哈哈!这回咱是不用再撤了!”
六月十二,孙永航的三十万援兵抵达大次重镇,六月十三,梧郡开城,迎接孙永航的五万精兵。
这五万兵马旌旗烈烈,兵壮马肥,竟有三万是骑兵,其余两万押了一批重型缁车,这番景象不但使闻谚欣喜若狂,更使得全城老少都舒了口气。
午后,孙永航稍作歇息,便跟随闻谚登城巡视,在看了全城防守后,孙永航忍不住拍了拍闻谚的肩膀,“干得漂亮!难为你了!”
闻谚回想起守城时种种,亦有些激荡,咬了咬牙道:“大将军,可……总算把你给盼来了!这城,再一日我便守不住了!现下你来了,就好哇!”
孙永航瞅着他一笑,“现在就轻松了?”他抬头望望碧蓝的天,强烈的日光晒干了战士的鲜血,只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如果这就轻松了,那你就想错了!闻谚听令!”
“末将在!”闻谚立时抱拳候令。
“立时召集全城所有将士至点将台集合,我有话说。”
“得令!”
一刻钟后,集结完毕,孙永航肃然登上将台,扫了眼城中旧有的这些老弱残兵,含着笑大声道:“诸位将士们,你们守住了碧落的底线!我来之前,皇上已将诸位将士的名表命刑部列入名表,直待凯旋即行封赏!”
台下一阵骚动,几位稍年轻些的兵士忍不住问道:“大将军,皇上知道我们的名字么?”
“怎么不知道!包括已经战死的,像梧郡的神射手秦烈,身中五刀犹坚守城楼,斩退了匈奴第十次进攻!就像你!平准!”孙永航的长鞭一指台下刚刚发言的那位兵士。
这一指,不但众人惊奇,就是那小兵满面惊讶,“大将军知道我?”
“呵呵,何止我知道!皇上知道,整个天都都知道,梧郡守兵里有一个平准,这小个子连探七次敌营,还放火烧了匈奴值夜的哨帐!”
“呵呵呵”小兵搔搔脑袋,傻笑起来。
“将士们!皇上知道咱们!因为咱们个个都是响当当的英雄儿郎!保家卫国,你们辛苦了!但是,这场仗还没打完。大家若是认为援兵到了,便可以消怠,那就错了!我奉碧落君主令,这三十万大军不是援兵,不是来救梧郡的,而是为了夺回失地,反击匈奴的兵马!我们碧落受匈奴欺凌的日子够了,现在该反击了!”
听得这番话,台下的兵俑不禁也神气为之一振,似已将先前的疲惫倦怠都扫荡了大半,个个都凝神细听着。
“将士们!让我们为了被攻破的支口,为了被毁却的榆泉塞,为了被屠城的外关,抗击匈奴!不但要夺回失地,还要追击匈奴,使得这些草原上的凶狼滚出咱们碧落,再也不敢来侵犯碧落!弟兄们,天都的百姓已经酿好了最醇的‘垅觉芳’,等着为英雄们庆功!拿出英雄的胆魄,与匈奴奋战到底!”
“与匈奴奋战到底!”
“追击匈奴!”
骄阳刺目,正如那一声声雷动的呼声,闻谚忍不住激切,终于,碧落不再想忍了!终于哇!
“闻谚、房辛、申屠芳、葛放、汝参天,你们几个跟我来!”一入闻谚特地嘱咐人清扫出来的县衙后院,正入里屋,却见里屋狭小,六人站着倍感局促。孙永航一挥手,几人索性走到庭院里,就着磨盘上,孙永航从近卫手中取出一叠牛皮纸。
“你们几个注意了,说是攻,其实是为了守。碧落目前国力不雄,无法与处于强盛兵力集结下的匈奴作正面对抗。兵力不足,府兵的新兵训练未够,骑兵马匹都处于紧缺。所以,近一年内,以守为主!万不可轻掩其锋!”
这番话说下去,房辛微怔,忍不住问:“大将军,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真个儿打他几仗?这不温不火的得熬到什么时候?”
孙永航瞥他一眼,“有你打的时候!”
“不是说守吗?”申屠芳敛眉问了句。
“就是要改变惯常!咱们要改变策略,以攻为守!但记住,目前所有的攻,俱是为了守,这攻就要注意分寸,不可躁进!叫你们几个来就是要你们约束好各自的兵俑。”
“是!明白了!”几人这回都一一回道。
“嗯。”孙永航点了点头,从牛皮纸中挑出一张行军图,摊在磨盘上,一手点了一处,“闻谚,你的兵马久驻梧郡,于这一带熟,你明日一早便叫几人前去嘉岭南麓……”孙永航微一沉吟,闻谚立时补上:“鞭牛山。”
“嗯,就至鞭牛山,设立隐蔽哨岗! 申屠芳,你带一支千人队带上五天口粮,暂伏其中。”
“是!”
“房辛、闻谚,你二人负责防城工事准备!”孙永航又摊开一张牛皮纸,“尽快安排人手施建碉卡,挖建城壕,壕底削木为刺……就按这个来!”孙永航看了几人一眼,最后道,“打开城门,将吊桥拆了,直铺便桥,方便军马出入!”
“大将军!”闻谚一惊,“不是说守么?”
孙永航含笑轻拍了他一膀子,“还没回过神来哪!以攻为守!就是要分敌之兵,才能紧紧缚住匈奴兵马!”
闻谚点了个头,微一沉吟,又问:“大将军,你带来的那几十车东西到底是什么?”
孙永航微微一笑,“那是已作改良的火弩与烈弩,射程远,操作起来也较方便。轻型火弩还可随骑兵携用……”
“那可不!”汝参天黧黑的面庞现出兴奋的笑意,“那玩意儿厉害!离着匈奴大营还有千步远,那东西居然也能射着那些帐篷……火起了,匈奴兵还没瞧见咱们!”
此话一出,不但是闻谚惊得微张了嘴,就是其他几人也都瞪圆了眼睛。
默了会儿,“可匈奴人不是刚后撤了三十里么?”房辛有疑,“这番布置,他们又不来!”
“你这小子当匈奴是怕了咱碧落哪!不过是小受挫折,我估计,十日内,他必卷土重来!而这一来,”孙永航目光一利,整个人都带了肃杀之气,“这一场仗能否取胜,便是关系全局!”
话出众人都微微一凛,目光同时带上了精光,像一团静静燃烧的火焰。
“小山雀也露出爪子了!”亚兹历瞪着由之前攻打榆泉塞时收获来的小瓷杯,抄在手中一把捏碎了。
“这招,在汉人的兵法里叫作‘围魏救赵’!孙永航的部队是为了救梧郡。”国相也沉着脸,“大汗,这也表明汉军还不愿同大汗正面交锋,我估计,就是兵力不足。”
左谷蠡王正是被袭的部队,一提起来就火冒三涨,“这王八羔子的!汉人就会玩阴的!那群家伙有妖法,人都没瞧见一个,帐篷就一个个起火了!”他顿了顿,“那晚也正好没月亮,只瞅见一片火球接连不断地过来!这群汉人肯定会妖法!”
“得了!别丢人现眼了!据探子报来的消息,那是碧落人的一种新弩,叫火弩!”亚兹历砰地敲了下桌面,成功堵住了一张嚷嚷的大嗓门,“一定要抢一个过来!”
“大汗,”国相饮了杯酒,“碧落人这回胜了一场,但咱们兵强!就要用咱们的弯刀来把他们的气焰打下去!只要攻下梧郡,援兵那几十万人根本就没用了!”
“好!”亚兹历盯着已经碎裂的瓷杯,“明日天一亮,就立即杀回去!叫那群小山雀看看,山雀是永远没法与大草原的雄鹰相抗衡的!”
次日午时,匈奴大军已兵至梧郡五里处,前言哨报,梧郡几处城门大开,吊桥已拆,全都换成了便桥。
国相惊疑,就是左谷蠡王也摸不着头脑,“这碧落人怎么了?难道是要投降我们?”
亚兹历沉眉不语,勒令军队缓行。
国相看了会儿,沉声道:“大汗,汉人奸诈,看样子会有问题!”
左谷蠡王报仇心切,抹了把汗,四下里一打量,根本没瞧见啥动静,就嚷道:“左右就是碧落人怕死了!咱杀过去,城中就是有埋伏也不过那些操着破茅钝剑的没用汉人,真刀真枪的来,哪敌咱们的弯刀!”他一扭头,“大汗!咱杀过去吧!”
国相又遮着日光朝右后方的一处山林瞧了瞧,估计着其间会不会藏着汉人惯用的伏兵。此时,忽见城楼上鼓声大作,一队剽悍精骑已然驰出便桥,就贴着便桥摆开阵势。
匈奴兵顿时也个个跃跃欲试,如一张已然拉得满力的弓,只等着统帅一声令下,便即冲杀过去。国相犹觉得有些古怪,但一时却想不到,才想唤首领别轻举妄动,亚兹历大汗却已经等不及了,手中的弯刀一出鞘,就咬着牙道:“哼!就让他们的小计量统统使出来吧!”他拔出佩刀,高高一举,锋刃在烈日下如一道无声的闪电滑过,“小子们!冲上去!把这城池都烧了,以祭奠你们死去的千户长!”
“轰”只听得一阵闷钝的轰鸣声,数万铁蹄如巨浪般掩了过来,大地都为之颤动起来。左谷蠡王瞅准了阵前左位的那名面色黧黑的武将,连赶三鞭子直冲过来。亚兹历也冲在前锋,身子俯得极低,然而那柄金色的弯刀扬得高高的,好像随时都准备着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而那弧线的终点正是阵前那名紧勒马缰,不动如山的红袍主帅。
铁蹄如狂风般卷向便桥,然而在距离便桥尚有一丈处,左谷蠡王忽感马身微陷,正惊疑间,马儿狂嘶,转瞬间,人已被抛出一边。似是悬在一处,左谷蠡王顺手往腰间一摸,只一杆削得极尖的木刺已扎入肉里。
“啊~~”当他响起这声痛呼之时,发现已有百数人马都被这刺扎中,人马俱死。“大汗!快撤~~”
他想起要叫这句话时,却见离他百步开外处,亚兹历已然目眦俱裂地站在坑壕底部,周身溜儿被削去半截的木刺。他稍放了放心,然而后起的兵俑一时也刹不住了,后面的撞着前面的,整个队形全乱了。
稍在后头的国相一见不对,立时勒令停止前进,自己亲率数十骑前来救援,正一把捞着了首领上马,却见那头红袍主帅已然搭弓上箭。那森森然的目光似是穿过了这一丈的距离,直逼心房,透出冷冷的寒意,竟盖过了这炽热的烈炎。国相勒着马缰,竟似僵在那边不能动弹。
亚兹历也觉着脖子后头一阵子发麻,回身望去正瞅见那箭簇正对着自己,挽弓如满月,恍惚间已能听见那弓弦极张的声音。“快跑!”他咬着牙喊了句,那锐利的杀气使得他觉得这射程之外的一丈距离根本无法保障自己。
国相似被惊醒一般,连连要勒转马头,然后那方,箭已离弦,“嘣”地一声,像弹在心房上一般,令人心肝炸裂。
国相本能地抽了鞭子下去,却箭锋笔直破尘而至,竟打破了这百二步的射程,直追亚兹历的背心而来。危急间,国相倾身一侧,那箭簇钻胸而入,狠狠钉在国相的胸膛上。
亚兹历托住国相欲倒的身形,回头又见那红袍将军又在搭箭,他急在马腹上蹬了脚,马吃痛狂奔而去。
然而奔不过一里,就见来时那处山林里忽然一声炮响,喊杀声大起,一支精装轻骑已然飙了出来,杀入阵中。而后面,便桥处推出数十只大铁匣子,亚兹历来不及诧异,就见那数十只大铁匣子里蜂窝似地射出箭矢,似一张网,铺天盖地地涌来。
亚兹历一阵心寒,将国相横放在马前,一手操了他的弯刀,以刀柄往马屁股上猛捅一刀,径直突围而去。
本章完
第 29 章逢花却忆故园梅,雪掩寒山径不开。明月愁心两相似,一枝素影待人来。
六月二十七,女皇正打了个盹,西华门处连迭声地传来“梧郡捷报――榆泉塞捷报――”那声就似是碧落最强的号角,响彻了整个天都,令百姓俱抬首望向北边那方象征着胜利的战场。
女皇一阵恍然地从迷糊中惊醒,就见效远满脸喜色地站在跟前,“怎么了?”
效远微微一笑,“皇上您听。”
遥遥地,传来禁军侍卫的欢呼:“大将军胜了!胜了!”“还缴获了匈奴王的金刀呢!”女皇细听了一阵,惊喜地瞅住效远,“真的?孙永航真的胜了?”
“效远贺喜皇上!初战大捷呀!前来送信的小兵还说,那日孙大将军手挽三把弓,一箭射过去,足有三百步射程,要不那国相忠心,一箭准要了匈奴王的命了!孙大将军还缴获了匈奴王的金刀,不但梧郡之危解了,榆泉塞也收回来了!”效远伏地大声说着。“天都百姓听到这个消息,都乐死了!几家酒肆甚至当街摆下免费流席,喝酒相庆呢!”
女皇迭着声地说“好”,来回在自己的榻几前踱了几回,又立住道:“赏!赏……黄金千两……不!”女皇猛然抬起头来,“擢孙永航为扬威大将军,加封武安侯!”
“是!”效远笑呵呵地站起来,将手中的奏报呈到女皇面前,“这是孙侯爷的述职表,在得胜之际,还细述了整个府兵调配的方案,请皇上准允!”
女皇心情极好,摊开不过匆匆掠了几眼,便大笔一挥,朱批了“准”字。“就照他的办!”
消息传到孙府,自然乐不自胜。传到回影苑,正喝着汤药的垂绮猛咳了一阵,眼神定定地怔了会儿,终于只是低下头将药尽数喝了,始终未吐一字,然而那脸上的宽怀,眉尖的轻展到底瞒不过溶月。
溶月朝回来报信的项成刚眨了眨眼,接过垂绮的药碗,微笑着道:“这前方战事有好消息传到,总算可以略宽宽心了!这病也该好了!”数日前,许是夜里受了凉,垂绮竟感了风热,喝了些药,总觉身上粘粘的,也不尽好。大夫瞧了,只说养几日便好,但几日过去了,却仍这副恹恹的样子。
说起来也是,菁儿又昨儿贪玩,大抵是淋了井水,也微有些着凉,这下把青鸳和溶月俱忙了个透。
垂绮不应,溶月正想说什么,就见门外探入一个小脑袋,垂绮率先瞧见,不见形地轻叹一声,朝他招了招手,原来是荻儿。
说起来项成刚也颇喜欢这个乖巧聪敏的荻儿,时常逗着两孩子玩,此时见他背着手进来,不由奇道:“嘿!小家伙,手里拿着什么呢!”
荻儿对着项成刚本是又爱又惧的,就小声,又颇带着羞涩地道:“是薄荷叶和金银花,项叔叔。”他将那满把的花花草草捧到胸前,“历名叔叔说的,大娘生的这个病,要吃药,药里面就有薄荷叶和金银花,我找永佑小叔叔带我去找的……”
听到这儿,垂绮与溶月俱忍不住轻轻添了抹笑,“荻儿真懂事!姨正要给你哥哥那个小捣蛋熬姜汤去,你那日也淋了水,一起喝点。”溶月笑着道,顺手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