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说什么的都有,我毕竟没有亲眼目睹,也不好胡说。之后,太后怜惜令表姐受了惊吓,也让她搬进昭阳殿里去了。”
原来是这样。
嘉敏细细琢磨一回,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一时竟想不起。因笑道:“如果我是于少将军,要在宫里找个人质,最好的当然是太后,其次两位公主,再次胡家表姐,或者诸位姐姐……都好过我表姐。”
谢云然之前也觉得蹊跷,倒没想过这里的关节,闻言不由失笑道:“三娘说的是,令表姐真是艺高人胆大。”
嘉敏凝视她片刻,幽幽地说道:“谢姐姐倒不嫌我刻薄。”
“刻薄?”谢云然笑了起来,“加上这一次,三娘你有没有算过,你都救过我三次了,进宫之前,我与三娘连点头之交都说不上,在此之后,三娘也没有问我索要过回报,我为什么会觉得三娘刻薄?”
深夜驱逐一次,永巷门关闭一次,席间牡丹一次……嘉敏细数谢云然说的三次救命之恩,微微一笑道:“谢姐姐好记性。”
嘉敏出宫前,就已经住进了昭阳殿,这次再进宫,也还住昭阳殿。宫里最藏不住话,如今上上下下都知道嘉敏与贺兰初袖不和,虽然起因不明,猜测上却多往萧南身上扯,毕竟深宫无聊,还有什么比风流韵事更提神呢?
嘉敏就撞到过好几次宫人窃窃私语,远远看见她,轰的一下全散了。
好在嘉敏也知道,人的嘴是堵不住的,堵不如疏,但是嘉敏实在提不起劲去操纵底下的风向,她终究不是会在宫里长住的,何况事情说起来,长幼有序,贺兰年长,她年幼,这官司,怎么打都是输的。
索性充耳不闻。
又过得几日,天擦擦才黑,忽然阿朱来请,说太后相召。嘉敏估摸着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中秋将近,一众贵女总不能在宫里过节。
嘉敏到的时候,太后正在看底下给拟的单子,听到嘉敏来了,抬头就笑道:“三娘过来,帮姨母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嘉敏接过手看时,原来是给各家的赏赐:
谢家清贵,赏的玉版纸,松烟墨,海内珍本;穆家是外戚,赏了日常用的盏碟,大约也只有穆家这样世代的皇亲国戚,得了皇家赏赐才是拿来用,而不是拿来供的,嘉敏记得前世这时节,官窑出了一批新瓷,白如雪,明如镜,艳如胭脂,叩时金声玉韵,颇为难得,后来她成亲时候,也得了这么一套;穆家亲近,胡家就更近了,赏赐也越发平易近人,胭脂水粉,绫扇熏香,还有几样宫里秘制的点心;至于其余几位,就赏得中规中矩,无非蜀锦,首饰,屏风之类。
嘉敏心里琢磨着,在皇后的人选上,太后大约是彻底向皇帝妥协了,放弃了胡嘉子,顺着皇帝的意思点了谢云然。不过谢云然先前拒绝了一次,太后再暗示,不知道谢家怎么接。不过无论谢家怎么接,都是从利益上考虑,和谢云然本身的心愿,是不相干了,嘉敏怅然叹了一声,放下清单说道:“嘉敏愚钝,看不出好坏,不过嘉敏想着,能让姨母过目的,想必都是好东西。”
太后笑道:“三娘也是时候该学着管家了。”
嘉敏虚虚应了一声。前世王妃是教过几日的,只是她那时候左性,也没往心里去,后来吃了苦头,就心灰意冷,反正宋王府上有个无所不会的苏仲雪,索性就放了手——这一放,才有后来后患无穷。
只不过如今想来,后宅里受的那些气,说到底都是小节,如果不是父兄的死,苏仲雪再能干些,也就是个揣钥匙的丫头,她乐意,用她几日,不乐意,随时叫她交了回来,她敢说个不字?
嘉敏这胡思乱想的当口,太后忽然拿出一卷画来,徐徐展开,画中人峨冠博带,气度清华,仔细看眉目,却是清河王。嘉敏不知道太后什么意思,怔怔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听太后问:“三娘见过这画中人么?”
“见过的,”嘉敏说,“嘉敏与清河王叔父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清河王叔父正要去探望明月,是嘉敏给领的路。”
太后“唔”了一声,不置可否,葱玉指尖缓缓覆过画中人衣角,蔻丹如先,吴带当风,气氛陡然就凝重起来,嘉敏心里直打鼓,虽然说北朝不忌讳,但是太后作为长辈,未必就愿意她这个小辈窥知她的情事。
这宫里像个巨大的黑洞,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地隐藏自己,怕一旦暴露,就被击杀。
月色悄悄移上窗纸,覆过太后的手,如一抹玉色轻纱,婆娑的树影,也许是月中玉桂,太后低声道:“……他死了。”
这个消息嘉敏早从萧南口中得知,这时候听到太后说起,还是不得不装出大吃一惊的模样:“什么?”
“清河王死了。”太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于烈贼子……”她原本是要痛斥于烈污蔑元怿,不经三审擅自杀人,最终却只说了四个字,又叹了口气,道:“这次我们母子能全身而退,多亏了三娘机敏。”
嘉敏犹自呆呆地道:“我竟不知叔父他……”
心里却想,就算于烈有心弄权,忌惮清河王,没有皇帝撑腰,区区一个羽林卫统领也敢打摄政王的主意?周城有句话说得对,人总要得陇,方才敢望蜀,到山腰,才敢看山顶,在山脚的时候,即便口出狂言,也算不得数——世传秦始皇出巡,西楚霸王和汉高祖都说过“彼可取而代之”,西楚霸王这句话,被视为豪气干云,汉高祖这样说,不过换得几声嗤笑,连他自己也没当真。
只是太后作为皇帝的母亲,总不能为了个外人去和儿子计较,哪怕是情郎呢,和儿子比起来,也都是外人了。
仿佛迟疑了半晌,才想起接太后的话:“嘉敏其实也没做什么。”
太后微微一笑,说道:“你做了什么,哀家心里有数。”指尖还停在画中衣褶上,低低地说:“我总不负你就是。”
嘉敏也不知道这句话,太后是对她说,还是对已经死去的清河王说。
左右都不好应,忽然太后话锋一转,却问:“那个帮你和阿言脱险的羽林郎,听说是汝南周家的子弟?”
嘉言心道是倒是,不过他认不认还是个问题,嘴上只道:“听说是。”
太后点点头:“叫他进宫来,哀家要赏他。”
嘉敏心里琢磨着,不知道太后是要封官还是赏财,却是行礼道:“那嘉敏就先替他谢过太后了。”
太后微微转眸,看住嘉敏道:“阿言说,他和三娘是故交。哀家倚老卖老说一句,三娘不要介意。”
嘉敏诚惶诚恐道:“太后指教,嘉敏欢喜还来不及,哪里有介意不介意之说。”
太后才要开口说话,忽然外间有人道:“太后!”声音又紧又急,微带了仓皇。太后脸色微变,阿朱已经提高声音替太后把话问出口:“什么事?”
“乾、乾安殿……走水了。”
这几个字入耳,莫说太后,就是嘉敏,也大惊失色。诚然在于烈帐中,她是教过嘉言放火烧昭阳殿,那也只是走投无路时候的下策,哪曾想,这乾安殿竟然会走水……难不成她真是乌鸦嘴?
她尚且受到惊吓,就更不用说太后了——皇帝可还住在乾安殿里呢。一时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双手直按在案上,方才勉强稳住心神。也不言语,抬脚就要出门,嘉敏要跟上去,忽听得后头有人道:“阿姐止步!”
却是南平王妃。
。。。
第七十七章 绑架()
南平王妃在太后这里不奇怪,但是藏身屏风之后,多少有点奇怪。嘉敏在疑惑中,南平王妃也没心思解释,只挺着肚子,三步两步上来,拦在太后面前,重复说道:“阿姐止步!”
太后懵然看住她,像是每个字都听到了,但是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南平王妃郑重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阿姐如今是万金之体,不宜轻易涉险!”
太后还是懵然,这时候反而南平王妃像是姐姐,太后倒成了幼妹,她几乎是手足无措地说:“可是谚儿……”
“天子有百神庇佑,阿姐不必担心。如果阿姐放心不下,坐镇昭阳殿里遥控指挥即可。”南平王妃只说“该怎样做”,并不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因为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就如泰山北斗,让人定心,生出“必须照她说的做”的错觉。便是嘉敏,也不得不在心里佩服继母的镇定。乾安殿走水,如果只是意外也就罢了,如果是有心人作乱,皇帝恐怕就得折在里面,太后不去尚可,万一也栽进去,群龙无首,事情就棘手了。南平王妃能在顷刻间考虑到这许多,殊为不易。嘉敏到这时候方才想起,前世父兄出事之后,南平王妃尤有能耐带着一双儿女出城,如果不是途中遇上乱军,也许真能逃出生天也未可知。只是时也命也运也,有时候由不得人。
至于她当时为什么只带走嘉言和昭询,没有带她,大约是因为怨恨,也有可能,根本就想不起,还有她这号人,亲疏有别,在生死关头,尤为分明。
南平王妃按着太后坐下,吩咐阿碧守着,阿朱传话,调派宫中人手。
又过得盏茶功夫,阿朱回来禀报说:“乾安殿的火……灭了。”
“陛下呢?”太后和南平王妃双双抢问。
“陛下……”阿朱略略为难,忽然趋近,在太后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太后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忽跺脚道:“这个孽障!”怔忪片刻,又对南平王妃点点头,说道:“那边没事了。”
南平王妃并不追问皇帝现下如何,只笑道:“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太后面上却一丝儿喜色也没有,说道:“你好生躺着,不必起身,我去看看就过来——三娘在这里陪着你母亲,莫让她乱走。”
嘉敏也知道太后虽然说的是让她看住王妃,其实是叫她不要跟去,当下应道:“是,姨母放心。”
眼看着太后带着阿朱阿碧身影消失在门外,方才听到南平王妃慢悠悠说道:“阿言不懂事,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嘉敏回头看王妃,王妃六个月身孕,手和脸都浮肿着,气色却还好,嘉敏忽然明白过来,王妃之前在屏风之后,大约是仍对自己放心不下,与太后商量好了出言试探,只是乾安殿的事打断了这个进程。不由哑然失笑,说道:“母亲言重了,嘉敏所做,不过分内之事,阿言是我妹妹,我自然要护她周全。”
南平王妃躺在绣榻上,闭上眼睛,微微一笑,前尘往事忽然就都涌了上来,她忍不住想:她终究也是景浩的骨肉,我姑且信她一回又如何,那个救了阿言的小子,不管什么来头,他总是救了她,不是么。
南平王妃就这样沉沉想着,沉沉睡了过去,留下嘉敏一个人在灯下默默地想,乾安殿皇帝到底出了什么事呢,让太后这样急匆匆地赶过去?联想到太后脱口而出的那句“孽障”,走水大约也只是个幌子吧,这个幌子背后,到底藏了怎样的真相?
太后到戌时末才回来,筋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挥手让嘉敏和王妃下去。嘉敏送王妃回了房,这才折转往自己住处走,回廊走近,忽然间人影一闪,竹苓的尖叫还在嗓子里,人已经软软倒了下去。
嘉敏只觉得颈间一凉,转眸来,看见于樱雪。
这报应来得真快,嘉敏自嘲地想,前儿她还拿这招对付过于樱雪,如今就被于樱雪反过来用在她身上了。
不过两月不见,这姑娘瘦得两颊都凹了下去,欺霜赛雪的肌肤,不知怎的,就生出黄气。指尖有茧。嘉敏知道茧是怎么来的,起初,都有滑如凝脂,毫无瑕疵,受了伤,就会痛,反复几次过后,为了不痛,皮肤就会把伤口一重一重包起来。嘉敏前世踏雪走过三千里的时候,手上脚下的茧,比她还多。
说起来她们都出自将门,不过以身手论,于樱雪应该还强过自己。所以嘉敏很有自知之明地冲她笑了一笑,说:“于家姐姐,好久不见。”
于樱雪生平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她自小就生得好看,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上至老祖宗,下到兄弟,哪个不把她看得如珠如宝,就算她说要天上的月亮,没准还真有人愿意为她摘下来。于家子弟都是从小就要习武,唯有她,拉了几天弓,喊痛,年过八旬的老祖宗家法都祭了出来,一边哄着她不哭,一边责打父亲:“折腾你那帮蠢儿子也就算了,欺负我家阿雪算什么本事!”到识字时候,也叫过苦,这次老祖宗却不依,老祖宗说,我家阿雪的品貌,就是进宫当娘娘也使得了——娘娘不识字多丢人呐。
到后来也知道,进宫做娘娘什么的,不过是玩笑话。她开始与那些高门贵女来往的时候,已经渐渐意识到,在洛阳,于家算不得什么。但是算不得什么的于家历经三朝,一直在稳打稳扎往上走,他们笑话她是暴发户,暴发户又如何,不照样深得两宫信重?那时候她心里也多少察觉,老祖宗是真希望她进宫的,如果她进宫,如果她得到皇帝的宠爱,如果她诞育皇嗣,于家就能再往上走一步。
看看今日胡家在城中跋扈,洛阳城里哪个自诩世家的高门敢拍着心口说不羡慕?
所以那晚父亲忽然出现,要带一众贵女出宫的时候,于樱雪并不觉得意外,一点都不,父兄定然是在竭尽全力助她接近那个位置,用她们于家的方式。那个晚上的月亮,那个晚上的风,风里的脚步声,如今想来,声声在耳。
那个晚上,她离皇后的位置这样近,近到她几乎能够闻到金宝玉册微微的甜凉……然后啪,极轻极轻的一声响,所有,都成了泡影。
所有,她梦想过的荣光,她希冀过的扬眉吐气,和所有疼爱她的人。
消息是贺兰初袖告诉她的,那个出身比她更卑微,却奇怪地看不出半分卑微的女子。于樱雪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做到这些,多年来寄人篱下难道不足以打消她的志气?但是她偏能与谢云然说诗画,与郑笑薇讨论音律,纠正陆静华的礼仪。她并不是无所不知,她也会出错,但是即便是出了错,她还能大大方方说一句:“受教了。”
而她的表妹……据说是和她一起长大的表妹,却是截然不一样的人。元嘉敏。如果不是她的整个人生都被她毁掉的话,没准光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她笑出声来。这个笑话,这个洛阳城里的大笑话。
可就是她,于樱雪手底的匕首紧了一紧:就是她!如果不是那晚她忽然出现,阻止她们出宫,也许今日,就是她册封皇后的日子了。
她竟然还有脸和她说“好久不见”!
于樱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要被咬出血来,而嘉敏还在不疾不徐问:“于家姐姐,这是要带我往哪里去?”
其实嘉敏听得出自己声音在抖,因为抖,才刻意地放慢了语速。但是于樱雪心里繁乱,所以在她看来,嘉敏镇定得不可思议,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手里没有刀,她的性命没有攥在她手里。两人之间,都还如从前,就算心里再恨,再厌恶,表面上,也还是亲亲热热的好姐妹。
于樱雪于是没有作答,只是手里又紧了一紧,嘉敏就觉得脖子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也许是破了皮。
镇定,嘉敏对自己说,你是落到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手里,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更何况你还认识她,她是可以用言语说动的。
。。。
第七十八章 三寸()
平心而论,于樱雪当然是个美人,但是在一众贵女之中,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