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想到这次贺兰初袖竟然不顾她性命下此毒手,还是没想到,这前后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嘉敏也说不明白,只转身对于烈说:“我妹妹什么都不知道。”
“哦,”于谨笑嘻嘻地说,“这个说服力可不强,你们姐妹情深,谁知道是不是合伙在演戏。”
“我妹妹不会演戏,”嘉敏冷冷地说,“放她走。”
“放她走,”于烈还没有开口,于谨已经笑了出来,“三娘子可真会说笑,伪造太后懿旨是什么罪名,三娘子不是对燕律略知一二么。想必这个罪名,即便是在南平王面前,也很交代得过去了吧。”
一直不说话的于烈听到这里,也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唯有嘉言泪如雨下:“阿姐,你说过不骗我的……”
“阿姐,你到底在做什么!”
嘉敏无言以对,满心满脑都只转动一个念头:必须送嘉言走……无论如何,都须得把嘉言送回宫去。
奇怪,贺兰初袖一向讨好王妃与嘉言,怎么会把嘉言也送进虎口里来?如今王妃还坐镇宫里,不比南平王父子出征在外,一旦嘉言有事,王妃可不讲究什么证据不证据,立时就能翻脸。论理,贺兰初袖不该冒这个险才对。
嘉敏死活找不到活扣,满心都是疑惑。她是有所不知,在贺兰初袖的计划里,用嘉言作饵引出嘉敏,只要搜过身,发现夹带是在嘉敏身上,嘉言自然就会被放过。她也算不到,嘉敏会一开始就拿话将死于烈父子。到如今,倒是两个人成了一条绳上的蚱蜢,嘉敏固然被困,嘉言也脱不了身。
嘉敏想不通贺兰初袖的计划,也就不去细想了,扬声问道:“于将军笑完了么?”
于烈:……
“于将军要是笑完了,就该我说话了。”嘉敏说,“敢问于将军,这密文中,写了什么?”
于谨冷笑道:“你自个儿的东西,难不成自个儿没有看过?”
“我还真没看过,”嘉敏脸皮奇厚,根本不与他打口水官司,接口就应道,“还请少将军允我看上一眼。”
她这个要求虽然奇怪,好在不难满足,于谨这时候也生了几分好奇,抽出披帛里的密文,就要递过去,猛地于烈喝道:“小心!”
嘉敏只觉面前一黑,于谨已经退了开去,手心里握着的,赫然是她插在发间那支李花扁铜簪。嘉敏微怔,继而笑出声来:“于将军想太多了,少将军又不是于姐姐,嘉敏可不敢动这种念头。”
于烈心道对付你这种小狐狸,总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于谨这时候再把密文递过去,嘉敏展眼一看,上头只写了四个字:黄泉见母。
嘉敏还在发怔,不学无术的嘉言已经奇道:“阿姐,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因为夹带之事被利用,对嘉敏起了不满,但是这时候,嘉言对嘉敏依赖已深,不知不觉就问出了口。
嘉敏这时候哪里还有传道授业的心思,删繁就简解释道:“是春秋时候的典故,郑庄公的母亲武姜偏爱他的弟弟叔段。叔段在武姜的帮助下起兵造反,郑庄公平定了叛乱,因为怨恨母亲偏心,郑庄公发誓,不到黄泉不见母。”
嘉言惊得目瞪口呆:“那、那……”她元嘉敏冒这么大的险,竟然是要阻止皇帝和太后和好么?太后又没有第二个儿子!
嘉敏瞟她一眼,继续说道:“后来郑庄公后悔了,又有贤臣劝谏,说母子天性,如乌鸦反哺,羔羊跪乳。郑庄公以君无戏言相对,贤臣说,黄泉好办。于是挖了一条地道,让郑庄公得以探望他的母亲。”
这个典故的精髓在于“郑庄公后悔了”,武姜这样偏心,郑庄公这样决绝,都有后悔的一天,何况胡太后与皇帝,还远远没有到那个地步。这个意思,嘉言听得出来,于氏父子自然更听得出来,一时间营中默无声息。
嘉敏却在想:奇怪,这字迹,怎么不是贺兰初袖的?难不成真是太后的手笔?如果是太后的意思,嘉言当时找不到人也不奇怪了。但是,为什么太后会把事情交给贺兰初袖,而不是直接来找她?如果说是贺兰初袖临摹,这短短一个多月,贺兰初袖哪里就能临摹得这样分毫不差了?
嘉敏实在不记得贺兰初袖有这样的本事。
。。。
第六十二章 出宫()
这一恍神的功夫,就听得于烈说:“三娘子真是煞费苦心。”
嘉敏应声道:“为人臣子,理当如此,不尽心竭力促成两宫和好,难道要母子怨怼,至死不见?”她借郑庄公事说太后母子恩怨,于烈被她一堵,应答不上,于谨接道:“但是伪造懿旨,是欺君之罪。”
嘉敏也不辩解,只是冷笑:“那么如今,于将军要怎么处置我?”
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显而易见,是想把妹妹排除在外,于烈往两人脸上看了一眼。他今儿是收到宫人出首相告,说有人趁夜潜逃出宫,要到前朝去找皇帝,给太后捎信。当时也是半信半疑,更没有想到,会是嘉敏和嘉言。嘉言也就罢了,看一眼就知道,是个全不知情的,回头拿她换阿雪无妨,这个元嘉敏,却是不能放过了。有伪造懿旨这个罪名,就算是杀了,对南平王也不难交代。
但是……杀还是不杀,怎么杀,什么时候杀,却都是问题,于烈反复权衡利弊,忽听得嘉敏扬声道:“我有罪,难道不该宗令来判?”
燕朝规矩,历来宗室犯罪,并不交给大理寺,而由宗令自行处理。这也是个办法。于烈心道,反正人证物证俱全,他可没有污蔑她。交给宗令,还免了他脏手,到时候就算南平王有怨,也怨不到他头上来。
于是竟和颜悦色道:“正是。”
“那如今天色已晚,宗令不在,于将军是不是要先给我们姐妹找个安歇的地方?”嘉敏环视左右,面有难色。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啊,于烈心里发笑,天要塌下来了还惦记着吃饭睡觉,只怕地方不洁净,铺盖不绵软,还睡不安稳。
颜色竟是越发缓和,说道:“三娘子说得有理。”
也环视左右,叫出一人来:“阿城,你领她们姐妹去、去——”
“小人听说,宗室女……素来都安置在瑶光寺,将军是要小人送这两位姑娘去瑶光寺安置么?”那衣甲在身的少年问。
于烈虽然觉得瑶光寺稍微有点远,但是这个规矩确实是有的,略一沉吟,便道:“……你送她们过去吧,路上小心。”
“谨遵命!”少年单膝跪地,接过令箭,领命而去。
嘉敏拉着嘉言转过身,背对众人的时候,忍不住唇角微微上翘,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能在这里碰上故人,实在是太好了。
于烈拿下了嘉敏,心里高兴,倒是很大方地给了一驾黑漆双辕马车。嘉言登车的时候还在犹豫,嘉敏拽了她一把。嘉言挨着嘉敏坐进车里,小声问:“阿姐,我们……真要去瑶光寺么?”
她上次在瑶光寺遇险,如今想来,心有余悸。
嘉敏附耳道:“当然不会,你等着瞧!”
嘉敏说得笃定,嘉言是满心忐忑——这个阿姐,可不是每次都靠谱。
出皇城的时候,双辕马车后头本来是跟了二十个羽林郎押送,也不知周城使了什么手段,七拐八弯,大约走了有半个时辰,叫了人下来换车,然后帘子一掀,露出古灵精怪一张脸,笑道:“好了没事了——三娘子六娘子可真能折腾,想不到我周城一世英名,大好前程,就断送在你们两个丫头片子手里!”
嘉言先前是没心思看,这会儿看仔细了,眼睛都睁大了:“你、你、你是——是你!”
“可不就是我!”周城笑嘻嘻地说。
嘉敏道:“我妹妹胆小,你莫要吓她。”
“她胆小!上次咬猴子手上老大一个疤,都两个月了还没消肿,猴子都快找不到老婆了!”周城不满地叫起来,“对了,刚才她还说要去放火烧了昭阳宫呢,你哪个眼睛看见她胆小了。”
嘉言被他这几句话气得够呛,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要做什么!”
“我呢,”周城摸着下巴,掀起帘子往外一看,双手一拍,欢天喜地地道,“好了,这儿有座花楼,瞧起来挺不错的。”
“花、花楼?”嘉言转向嘉敏,“阿姐,花楼是什么地方?”
嘉敏被这一问一答的两个活宝给气乐了:“花楼就是花楼,不是你该知道的地方!”
“哟,这意思,三娘子是知道咯?”周城笑得眉眼都弯了。
嘉敏:……
秉着不能和这种无赖斗嘴的宗旨,嘉敏岔开话题:“我们现在,是回南平王府么?”
嘉敏说正事,周城也就不为己甚,答道:“恐怕不能,他们跟丢了人,定然会想到去王府找。”
“那——”
“镇国公府怕也去不成。”周城在洛阳的时间比嘉敏还短,却是把这些门庭摸得底儿清,嘉敏已经决心不与他比天赋技能了,却听周城言之凿凿:“其实花楼还真是个好地方,那些羽林郎,就是想破了头也不会想到——”
“不行!”嘉敏断然否决。
她并不是没有看到过流落花街柳巷的贵族女子,在后来动荡的时候,莫说宗室女,就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又价值几何。但是承平岁月里,莫说她这样的身份,就是平常布衣人家的女孩子,也不肯名声稍有受损。
周城虽然一向胡来,却很能体谅女儿家的心思,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然笑道:“有了!”
“什么?”
“往东有家金字赌坊,是宜阳王的产业,宜阳王……三娘子听过么?”
不是妓院就是赌坊!这小子平日里混迹的都什么地方!这种人渣,到底是怎么招进羽林卫里的!嘉敏在心里咆哮了一阵,还是摇头:“赌坊也不用想。”
“这也不去,那也不去,就你们规矩多!老子火起来把你们全卖了!”周城嘟囔着,却还是老老实实回了车夫的位置。
马车又动了起来,轱辘轱辘,轱辘轱辘,也不知道往什么方向走,大约有半盏茶功夫,忽地一停,周城在外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不好!前面设了关卡,查过路的马车,我瞧着像是羽林卫——怕是冲我们来的。”
这么快就跟上来了,这效率够高的。
嘉敏掀起车帘,瞧见车外头一路的朱门高轩。周城倒是不笨,知道她们两个清誉要紧,如今既不能投宿客栈,又不能去那些下九流、龙蛇混杂的地方,一般人家也不敢给他们担这风险,那就只能投亲靠友了,这城西住的都是贵人,没准哪家就是南平王或者南平王妃的故交呢?
嘉敏的目光逡巡过去,忽地停住,拔下头上金钗,递给周城说:“你到那边去,和那辆八宝鎏金青鸾车的主人说,有谢家的女儿在这里,向他求救。”
以嘉敏前世今生出门次数之少,这一路的车,十辆里有八辆她认不出名姓,剩下的一辆,姓萧。
要不是走投无路,嘉敏实在也不想再见那个人。
周城应声就去了,嘉言瞧着左右没有人,问道:“阿姐,那个周城……到底是什么人啊?”
嘉敏心绪低落,有些没精打采地道:“我和你说无妨,你莫要去和母亲说。”
“那个自然,我是那种没义气的人么!”嘉言几乎是在拍着胸脯发誓了,“好阿姐,你快和我说罢。”
“他是汝南周家的人,以前也住平城,离咱们家不远,所以我认得他。上次救你出瑶光寺,他也是出了力的。”嘉敏原本是想胡诌,说周城是南平王的人,转念一想,周城这回又因为她丢了差事,她不做出点补偿,实在也说不过去了。要是把他推荐给父亲,自然不能用这个理由。方才临时编了个儿时故交的来历。
“这样啊,”嘉言到底是长期在洛阳,对于高门比嘉敏知道得多,虽然与汝南周家并无往来,也知道并非平常人家,登时奇道:“那他怎么、怎么……”嘉言原是想说,周城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嘉敏知道她的意思,转眸看住她的面容,半是黯然,半是心酸地想:你我他日,还未必及他今日呢。
三言两语,周城已经回来,说道:“好了,宋王叫我们过去。”
“宋王!”嘉言大叫一声:“怎么是——”
嘉敏摊手:“就是。”
“阿姐你还是不死心啊。”嘉言几乎是在哀嚎了。
嘉敏只想吐血:“你我戴了帷帽,只说是谢家女儿,他认得我们是哪个?他是男子,总不能与我们挤一辆车吧。”
嘉言:……忽然好同情萧南怎么破。
。。。
第六十三章 脱逃()
萧南是个极为知礼的人,嘉敏和嘉言下车只走了三两步就换好了车。周城不能露面,也陪坐在车中,隔着车帘,嘉敏低声道:“……多谢。”
萧南握住缰绳的手一紧:该死,怎么是她!
明明对方拿过来的信物是谢家的辟寒钗,上车的却是……她怎么出的宫?于烈怎么会放她出宫!萧南抬头瞧一眼查车马的羽林郎,他心思极为灵动,前后一串,就猜了个大概。还真是……胆大妄为啊。
萧南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走吧。”
嘉敏倒是没想到萧南能听出她的声音,兀自得意洋洋同嘉言说:“瞧,他不知道吧。”
萧南:……
于烈自从听到嘉敏和嘉言拐了周城跑了的消息,脸色就一直阴沉得难看,为了不看他那张每个人都欠他五百两的脸,于谨主动请缨,全城搜索。
萧南的车驾,他自然是认得的。当时就迎上来,压低声音道:“跑了一个刺客……扰到宋王殿下了。”
萧南淡淡地应道:“无妨。”
于谨道:“殿下一向坐车出行,怎么今儿——”
“太久没有跑马,”萧南说,“筋骨都松懈了。”
“宋王殿下若是有空——”
萧南彬彬有礼地回绝道:“这几日怕是不得空。”
“那就不多打扰了。”于谨碰了个钉子,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不过萧南的态度向来如此,更准确地说,是洛阳城里那些名门大族,从来都眼睛只看着天上,于谨也不是头一回见识,当下冷笑一声:“既然宋王殿下人不在车里,那车厢中,莫非是空的?”于家出身军旅,察看马匹负重是家传的本事,这时候走近几步,屈指叩在车厢上,眉眼一挑:“这车……却不像是空的。”
说着就要掀起帘子,嘉敏觉得自己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嘉言更是死死攥住她的手:“阿姐?”
嘉敏反手握住她的手,余光里瞥见周城眼睛里的笑意:“你有办法?”
周城点了点头。
外间于谨的手已经碰到帘子,忽地腕上一紧,再半分也不能动了,萧南淡淡地说:“车中有家眷,于少将军还是莫要唐突的好。”
“哦,”于谨换了一副形容,恭恭敬敬地冲车厢问,“莫不是彭城长公主在?”
里头嘉敏正低声问:“你会……口技?”
少女温软的气息,还有轻的发丝,从耳后擦过去,不知怎的竟然听到了心跳,周城摇头:“不会。”
“那——”
周城附耳道:“我听说宋王是南边来的,三娘子有没有听说过,南边的男子,都爱敷个粉,擦个香什么的?”
嘉敏心里一阵恶寒。
但是萧南的马车毕竟是萧南的马车,除了南平王府的车,大约就这辆马车她最熟悉了,一应物事归置再清楚不过,三下两下,果然翻出了东西,这时候就听得于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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