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嘉敏仍道:“还是定个规矩好些——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哟哟哟哟哟哟!”和静县主怪声叫道,“这哪里来的老夫子,可酸坏我了——难道是个成心扫兴的?”
这么大一顶帽子栽下来,嘉敏脸色已经变了。
谢云然开口道:“县主——”
“请谢娘子诵诗——”和静县主大喝一声打断她,手中手鼓落槌,“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小曲儿不知道何时已经把花塞进了一位穿鹅黄色长裙的小娘子手里,那小娘子忙不迭把花传给下一位,而月牙溪中,酒觞已经浮了起来,摇摇晃晃,顺水而流。
嘉敏犹豫了一下,她看得出这位和静县主性格强硬。许是因为嫡长的缘故,在家里习惯了发号施令。她要是拂袖而去,莫说谢云然,就是与她一起来的崔七娘子、明月,都是两下里为难。
兴许人家嫌她多事呢……这毕竟还是谢家府上,在座的小姑娘虽然年岁有长有幼,身份上略有尊卑,都是名门贵族,应该不至于失了分寸。
这犹豫间,手上一重,却是花已传到。是支蔷薇,有一尺来长,美则美矣,枝上却有刺。怪不得一路小娘子都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似的,嘉敏半是哭笑不得,半是不得已,转手把蔷薇抛给了明月。
明月迅速再丢给下一位。
至于此,击鼓传花已经正常轮了起来。
嘉敏没有拂袖而去,谢云然稍稍心安,耳边鼓声越发激越,和静县主又喝道:“谢娘子还不诵诗——我鼓都已经击过一轮了!”
谢云然再看了嘉敏一眼,颇为歉疚,直到接到嘉敏回视“无妨”的回应,方才清了清嗓子,诵道:
“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舒……”
从来诗词多悲歌,这首却透着欢快劲儿,又兼时令得宜,诵声悦耳,鼓点声急,诵声却缓,在座小娘子听过的没听过的都有心旷神怡之感。
正听得愉快,忽然鼓声一停——
,,。
第271章 传花()
花在一位穿浅紫色裙的小娘子手里。
“是游六娘。”崔七娘在嘉敏耳边提点——她知她不识。实则崔七娘进京比嘉敏还迟,不过家学渊源,就不是嘉敏可比。
嘉敏心里想的却是:算年纪,该是游夫人的姐姐。
酒觞浮在她右首一位水红衫子的小娘子面前,这位嘉敏有印象,上次陆家赏花宴上见过,是杨三娘。
谢云然诗未咏完,先且暂停。和静县主判道:“该游妹妹出题了!”
游六娘性情沉稳,拔了头筹也并没有什么喜色,只眼观鼻鼻观心,斯斯文文说道:“请这位妹妹满饮此觞。”
虽然一众贵女都没有出声反对,但是心里多少都有些可惜——这可是难得作弄人的机会啊,竟然这么规规矩矩、斯斯文文地开了场。作弄人从来都是最开心的——只要不作弄到自己身上。
只有杨三娘大呼侥幸,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赶紧拾起酒觞,自饮了一杯,杯底一亮,笑道:“多谢游姐姐的酒。”
酒饮完,谢云然接着诵道:“……安得抱柱信,皎日以为期。”
诗短,到此结束。
酒觞停在元明月面前,花却落进了裴娘子手里,裴娘子见明月年纪小,满脸稚气,倒是慌乱了片刻。年纪大的知道分寸,年纪小却……敢于胡来。特别还坐在嘉敏身畔——这位兰陵公主可不就是个任性妄为的主。
明月拈花,正要开口,忽然和静县主抢先说道:“再来饮酒我可不依了!亏得我日思夜想想了这么个好玩的法子,你们就这么对我?”
半是嗔半是娇,裴娘子花容失色,游六娘面上略白。
明月看了嘉敏一眼,嘉敏略略摇头。
她家这个小妹,虽然相处时候不多,但是那古灵精怪,她见识过的,她要整人,可有的是法子。要对方心大尚好,但便是如此,落在有心人眼里,也是风波。他们兄妹孤苦,又哪里是经得起风波的。
明月摇了摇花枝,却笑嘻嘻道:“阿姐这就是为难人了——我年纪小,哪里知道什么好玩,什么不好玩。”
这是倚小卖小,当面打脸了——显然是在为嘉敏之前被嘲弄酸老夫子打抱不平。
和静县主自恃身份——和个孩子掐架总不像话——脸上已经不豫。想的却是:这谁家孩子,哪里能见人就呼阿姐呢,以为是个人都能做她妹子么。——她从前见过嘉言,知道明月并不是南平王的女儿,又紧贴着嘉敏,只道是和贺兰氏一样,是嘉敏母家的亲戚,自带了三分瞧不上。
想到“妹子”两个子,眼风一扫,她下首穿天水碧绸裙的少女眼皮子就耷拉了下去。没一点精气神……庶出就是庶出的,烂泥扶不上墙,和静县主恨恨地想。
这当口,明月却擎了酒起身,走到裴娘子面前,歪头端详片刻,忽然“噗哧”一下笑出声来:“这位姐姐生得这么好看,倒教我怜香惜玉了。”
一句话,亭子里有一个算一个,连谢云然都不由莞尔:这人小鬼大,也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
裴娘子哭笑不得——她这算是被调戏了呢还是被调戏了——被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呔!毛都没生齐,还学人家怜香惜玉了。
“这样吧,”明月再开口,她的心又提了起来,“我出个谜,让姐姐猜一猜,要是猜不到呢,姐姐就在这园子里,摘最美的一朵花送给我,姐姐说好不好?”
这回不等和静县主开口,谢云然已经赞了一声:“好——十九娘端的好用心!”
明月嘻嘻一笑:“谢姐姐谬赞了。”
裴娘子还能说什么,她自忖也读过几本书,有些见识,猜谜这种事,应该是难不到她,于是大大方方笑道:“请妹妹出题,我勉力一试。”
“这谜啊,”明月慢悠悠起了个头,“要从有天晚上说起,我就躺在床上,看见有个东西从房梁上溜了过去,那东西既没有腿也没有手,也没有嘴巴也没有尾巴——姐姐你说,这是个什么东西?”
裴娘子:……
莫说裴娘子,一众贵女都傻了眼:这是个什么鬼?蛇?蛇虽然没有腿,嘴巴总是有的,就更别提其他了。
裴娘子却是个磊落性子,想了片刻想不出来,当即就认了,起身道:“诸位姐姐妹妹稍候,我去给这位妹妹摘花去。”
“要记得摘这园子里最美的一朵呀!”明月满面春风。
“裴娘子且慢!”和静县主“咚”地狠敲了一下手鼓,说道,“十九娘这谜出得好,不仅裴娘子猜不出来,我也猜不出来,我猜,在座各位,是一个都猜不出来。我说十九娘,你不会就随便编了这么个东西出来,根本就没有谜底吧。”
明月眨了眨眼睛,甜甜地道:“阿姐这说的什么话,既然是谜,哪里能没有谜底。阿姐猜不出来,也不能胡说呀。”
“那你倒是说说,谜底是什么?”和静县主一步都不肯放松。
明月又眨了眨眼睛,却往嘉敏看过去:“三姐姐,这位县主阿姐好凶啊。”
嘉敏:……
这丫头倚小卖小都卖出经验来了。无奈何,只得说道:“十九娘说有,自然是有的。”
“哦,”和静县主冷冷逼问道,“你猜出来了?”
“县主,”谢云然忽道,“我猜出来了。”
和静县主吃了一惊——她是真心以为明月这个丫头不过是在胡编乱造,不想谢云然竟然应了。心里又惊又怒,脱口道:“是什么?”
“没有腿也没有手,没有嘴巴也没有尾巴,”谢云然微微一笑,“我猜十九娘看到那东西,是在雨后?”
明月拍手道:“谢姐姐最聪明了!”
众人:……
众人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个狡猾的小丫头,没有腿没有手,没有嘴巴没有尾巴——每个字都勾得人往什么动物上想,其实是雨后的水滴——那水滴,可不就有沿着房梁、房柱往下滑的。
唯有嘉敏心生怜意:在座都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小娘子,哪里见过光溜溜的房梁,又哪里见过漏水的屋顶。这谜虽然简单,又取巧,却也只有明月出得出、想得到了。
谜底既解,和静县主闹了个没趣,悻悻只说道:“从来都是猜字谜的,不然,闹出个什么生僻物件来,又谁猜得到呢。”
“县主阿姐这就说错了,天一生水,可不是什么生僻物件,”明月脆生生应道,又转脸道,“裴姐姐,我的花呢?”
裴娘子哈哈一笑,转身去了。
众人口中虽不言语,心里都在揣测:这园子里最美的花……却是个难题。
这宝墨园中林林总总,倒有二三十种花,这时节开的,桃花李花,杏花樱花,牡丹芍药,蔷薇海棠,郁金香,映山红,紫金花,含笑,结香,晚茶花。要说最美的一种,兴许可以数到牡丹,毕竟牡丹富贵,但是这最美的一朵……却从何说起。
都想着怕是要等上许久,甚至有人暗地里寻思,在裴娘子回来之前,是不是先玩一轮。
却不料片刻,裴娘子就转了回来,手里果然是一朵牡丹,艳如云霞,回到亭子里,笑吟吟插在明月的鬓发上,拍手道:“好了。”
明月故作不满:“这位姐姐,怎么就能断定,这是园子里最美的一朵?”
裴娘子刮了刮她的面颊,笑道:“因为小妹子你艳压群芳啊。”
亭中先是一愕,继而哄然大笑,有的小娘子连姿态都把持不住了,更勿论矜持。都纷纷想道:这个裴娘子也妙。
这要换到其他小娘子头上,一个“艳压群芳”能把人羞死,这亭中桃红李艳的,各有千秋,任谁都提不到一个“压”字,但是明月年纪小,又生得玉雪可爱,眉目精致得没得挑,之前却装了浪荡子的口气调戏裴娘子,这会儿裴娘子调戏回去,可不应景。
一时哄笑过去,鼓点又响。
谢云然轻启朱唇,念的是:“野有蔓草,零露潯狻S忻酪蝗耍逖锿褓狻e忮讼嘤觯饰以纲狻!
鼓声一停,诗又未完,花落在天水碧绸裙的小娘子手中,觞却浮于李家小娘子面前——嘉敏还是不知道她是李十五娘还是十六娘。
和静县主说道:“五娘,你出题。”眼皮一撩,似笑非笑看了李家小娘子一眼。
“我……”被称作“五娘子”的小娘子一时有些惊慌,像是料不到花这么快就到了自己手里,支吾了半晌。
和静县主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却也并不发话,只冷冷看住她。五娘子咽了口唾沫,一横心,结结巴巴说道:“我素听说谢娘子是个美人,所以我、我……我想请李十六娘揭开谢娘子的面纱。”
她口中说话,头完全不敢抬起来。
远翠亭中静得像死。
第272章 顾忌()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嘉敏想道。
宜阳王,她可没得罪过这位王叔。要说起瑶光寺的事,过去这么久不说,宜阳王总不好因为这个怪罪她吧——连始作俑者郑三都能揭过,何况是她。
她从前也没有见过这个堂姐。
嘉敏视线微抬,谢云然点了点头。是了,事从谢家起,最后落脚却在她身上:瞧她们找的好帮手。李十六娘——打量她许了李家郎,谢云然顾忌她,她顾忌李家,就该忍气吞声?笑话!
到这当口想起,自进亭子,自始至终,这位和静县主都没正眼瞧过她,也没有称呼过她——无论排行还是爵位。
原来也不是没有顾忌么,嘉敏暗自冷笑一声。
远翠亭里三四十名贵女,连着婢子,目光都往李十六娘脸上涌过去。这姑娘有十三四岁了,并不算太小,未尝就不懂人情世故。谢家今儿办宴,下帖相请是情分,图的是热闹,不是搅事。
连谢云然都还淡定着:开什么玩笑,都带了脑子来的吧。
和静县主笑道:“十六娘,看你的了——怕了?”
李十六娘笑而应道:“不怕!”不就是揭个面纱么,南平王世子敢娶,她还有什么不敢摘的,矫情!
她素来胆子奇大,虽然庶出,却是掐尖要强,八娘九娘温厚,多少让着她,后来十二娘进京,才抢了她的风头,但是对这个堂姐,她是服气的。所以对这个抢了她“堂姐夫”的谢娘子,多少不太服气。
要说来,自家几个姐姐和谢娘子真是渊源深厚——九娘如今的未婚夫,就是这位谢娘子的前任未婚夫;而南平王世子又凭什么看不上她的堂姐,却选了这个连脸都不敢露于人前的谢娘子。
所谓藏头露尾……
她就不信,摘了她的面纱,她能把她怎么样——谢家是南来,在北朝根基不如他们李家,要说仗着南平王吧,南平王的女儿还是她李家妇呢。有这层关系,就算是为了讨好未来的小姑子,谢娘子也只能受着。
虽然在座不少人也确然好奇谢云然的脸——自去年四月之后,谢云然已经很久没有在社交场上出现了,更别说露脸,纷纷都想着,即便今日这面纱不摘,难不成成亲那日,却还能躲过去?
但是想归想,一直到李十六娘颤巍巍站起身,都没有人相信她真会蠢到去揭谢云然的面纱。最多也不过是以为她会如之前明月、裴娘子一般取个巧,然而眼看着她竟一步一步往谢云然走过去,口中道:“谢姐姐,得罪了——”
“住手!”嘉敏再按捺不住,大叫出声。
李十六娘明显吃了一惊,回头看到嘉敏——因嘉敏入座,并无人介绍,就只有郑笑薇取笑了一次“三娘子”,也没有带姓,所以她也并不认得她是谁,只道:“这位姐姐是要阻止我么?”
“正是。”嘉敏说道。
“不过是个乐子……”李十六娘嘀咕道。
揭人家伤疤、当众揭人家伤疤,口口声声不过是个乐子,嘉敏怒极反笑:“竹苓,给我取把刀来!”
亭中一众贵女都愣住。
和静县主斥道:“三娘子什么意思,咱们不过一群小姑娘说说笑笑,你开口一句来把刀子,难道竟要在这里动刀动枪?”她当然知道嘉敏如今是公主,论理该称“殿下”,不过是装作不知。
“不过是个乐子,”嘉敏冷冷道,“县主怕了?”
“谁怕你——”和静县主不肯弱了气势,顶了一句,“就是想问,好端端的你拿刀子做什么!”
“如今还不想做什么,”嘉敏淡淡地道,“不过到下回,要是鼓停诗未停,花在我手里,酒又不知道在哪个姐姐妹妹手里的时候,想请这位姐姐妹妹在谁脸上划一刀——不过是个乐子,县主也不必大惊小怪。”
这句话出来,亭子里十有**倒吸了一口凉气,认识的想,三娘子匪气不减——到底是将门虎女;不认识的却想,这谁家小娘子,好大口气!这亭中都是高门世族的女儿,要谁脸上被划一刀——可不敢想!
特别是,嘉敏这目光一直在李十六娘脸上转来转去,李十六娘心里这惊悚就别提了,简直连脑后勺都凉飕飕的。
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自个儿家里姐妹也有你刺我一句,我绊你一跤的,要说狠劲,自然不及嘉敏。
只强撑着说道:“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恕小妹不懂——是规矩如此,小妹并未逾矩。”
她是觉得冤,便这件事中真有人有错,那也该是五娘,而不是她。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打抱不平的姑娘,怎么就找上她了呢,她不过是照着游戏规矩,听命从事。当然她心里并非不知道,她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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