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那个——却是七娘。
嘉敏略略吃惊:前年尾时,崔七娘跟了周二郎私奔,这时候竟能正大光明参与仕女间社交了,想是周二郎已经获得了崔家认可。这个周二郎,果然不简单。
心里这样想,人已经迎了上去,说的是:“好久不见!”
崔家七娘、九娘、十二娘齐齐敛衣屈膝,行见面礼道:“公主殿下!”
嘉敏忙忙扶起她们,说道:“自家姐妹,何必多礼。”
崔十二娘起身来,“噗哧”一下笑了:“三娘……公主这句‘自家姐妹’,还真真没有说错。”
嘉敏尚未开口,小明月全身的刺已经竖了起来,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这位姐姐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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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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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七娘叱道:“十二娘放肆!”
几乎是同时,嘉敏摸摸明月的头,有些歉意地笑道:“这是我家二十五娘,”又与明月说道:“我当初在中州,曾借住崔家,崔家几位娘子都待我极好。”算是解释。横竖贺兰初袖之前就把于氏劫持她北上中州传扬得全洛阳都知道了,如今也无须忌讳这个,无论是在明月面前还是崔家姐妹面前——尤其是后者,她们原本就是见证人。
可怜十二娘先是受了明月质问,又被姐姐呵斥,急得满脸通红,低头绞着衣角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崔九娘代妹妹求道:“公主勿怪!”
嘉敏双手扶起她:“崔姐姐言重,你我原就姐妹相称,从前这样,以后也这样,毋须多礼。”
元明月口中虽不言语,心里大不以为然。上下尊卑,是天理伦常,便三姐姐心地好,也不能让这起子人蹬鼻子上脸——什么阿猫阿狗的,也敢和她元家攀亲戚论姐妹了。
嘉敏看她一眼,这孩子年纪小小,心眼又多,气性又大。然而也不是没有道理,说到底,她出身委实尊贵,又很吃了些苦头,要没这个身份,怕苦头还要吃得更多,自然比她更知道身份的要紧之处。
心里这样想,口中道:“十二娘子说得也没有错——我听说李家九娘子许了崔家十一郎……”话到这里,猛地想起,崔十一郎可是谢云然的前任未婚夫。一时倒自悔失言,笑了一笑。
偏崔十二娘得了话头,添道:“九姐姐还许了郑家,郑家和李家也是姻亲。”
这桩婚事是才定下来,嘉敏也没有听说,一时只想道李家是九娘,崔家也是九娘,倒是巧,至于郑家……她眼皮子跳了一下,说道:“原来九娘好事也近了,许的郑家哪位郎君?”
——不会是郑三吧。
崔九娘干咳一声,小声说:“……是郑侍郎。”
嘉敏:……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太后怎么会许他成亲!这是闪过嘉敏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紧接着又想道,这根本不是一桩亲事,而是一个交换,或者是利益的交换,或者是出于家族的需要……两个家族,或者三个家族的需要。
她这时候想起在瑶光寺遇见的郑三,绝世容色,回不去的郑家,前来搭救的李夫人,以及眼下的崔家。
李家不把自家的女儿嫁过去,反而通过崔家……大约是因为李夫人这层关系罢,嘉敏没有打探到李夫人的下落,只听说长期住在娘家,后来郑三发达,搬去了桐花巷——也是够明目张胆。
但是再明目张胆,郑三也不敢娶她,所以——
嘉敏再看了崔九娘一眼。崔家这三个娘子,以七娘最有主意,十二娘最得宠,九娘最为温顺。是了,自然是要娶个温顺的,便是有什么苦,也都自个儿咽了,不会与人添麻烦。却是可怜。
嘉敏这脸上挂相,莫说七娘明月,就是九娘都看出不妥来,只是不便直问,唯有十二娘还懵懂着。
七娘道:“公主可是见过郑侍郎?”
嘉敏谨慎应道:“永宁寺塔落成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点到为止,其实该说的都说了。
崔七娘却道:“我想起来,从前倒是有位姑婆是许了谢家的,我们今儿既然来了,论理,是要去拜见的——九娘,你带十二娘去。”
九娘也就罢了,知道姐姐是借故支开她们,十二娘尤奇道:“七姐姐不去么?”
七娘瞪了她一眼:“十二娘糊涂了!”
九娘小声道:“七姐姐已经是周家的人了。”
“那、那也是七姐姐啊。”十二娘嘟囔了一句,倒是没坚持,不情不愿跟着九娘走了。
这边不等嘉敏开口,明月先自道:“我听说谢姐姐今儿可准备了不少佳酿——我去给三姐姐取来。”实则取酒这种活,竹苓就足以胜任,哪里劳驾得到她这样金枝玉叶。却是一溜儿小跑拉着竹苓走开了。
这察言观色、明哲保身的本事,也是没谁了,嘉敏才不相信这个小家伙会不知道郑侍郎是哪个——当初清河王还是她点出来给她的呢。
崔七娘一个眼神,贴身婢子自走开几步,目光四下里扫望。
崔七娘再走近一步,低声道:“我素知道公主忠厚……”
嘉敏:……
她前后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被称“忠厚”,不知道贺兰初袖听到这个评语,该作如何想。
“……我和九娘,素来都不是什么紧要人物,”父亲官位不高,做女儿的在族中地位自然有限,七娘声音压得极低,但是委屈还是从声音里透出来,“从前我的亲事,是他们做主,如今轮到九娘……”
家族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恃强凌弱,锄弱扶强,为了家族的利益,李家能对八娘的死无动于衷,崔家对于七娘、九娘也不会格外留情。所以李十一郎有高攀的想头,实在也没有什么出奇,嘉敏想道。
“九娘不比我,她性子弱,”嘉敏不出声,崔七娘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道,“这门亲事若是不妥,还望三娘子告知。”
这会儿,倒又换了称呼,不再尊称公主,改了昔日昵称,盈盈下拜。
嘉敏思忖半晌,结结实实受了她这一拜,方才说道:“姐姐可曾听过‘禁脔’之说?”
是南朝的典故,说起来与谢家还有些渊源——皇帝看上谢家儿郎,想留了许配自己的女儿,未及成事,皇帝变了先帝,便有旁人想要下手,毕竟佳婿难得,有人便戏谑道:“此皇家禁脔,卿且勿近。”
崔七娘何等灵省,听了这半句,又想起之前“永宁寺塔”之说,便料想是有贵人看上了郑侍郎,心里只管寻思道:这桩亲事是三叔亲自上门来说的,却作甚没有提起——连周郎都说这门亲事好?
忽听嘉敏问:“姐姐在周家——可好?”
原来嘉敏也是疑心,论理,去年永宁寺塔落成时候,崔家姐妹是否进京她且不知,周二郎是定然已经在洛阳的。当时祥瑞,目睹的人实在不少,周二郎没有理由不知道。除非是——
崔七娘脸色微变,垂首应道:“他对我还好。”
对她自然是好的,至于九娘——“她说郑侍郎风姿出众。”七娘又补充道。
嘉敏颔首道:“确实是出众的。”
两个人目光一对,彼此都心知肚明,周二郎十有**是想坑了这个姨妹子,且不论是碍着崔家还是为着自己。
七娘微微出了口气,明月已经欢天喜地回来,拉着嘉敏道:“三姐姐、崔姐姐,我们去那边投壶罢。”
嘉敏看住七娘:“崔姐姐要等九娘和十二娘么?”
崔七娘摇头道:“不必——留了流月在这里就可以了。”
原来这个机灵的婢子叫流月。嘉敏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该说的话她说了,之后,就不是她一个外人能插手的了。七娘是与家里闹还是不闹,九娘是听天由命还是自有主张——各人自有各人的命罢了。
郑三当然不是良人。
且不说他与太后这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说他与李夫人不清不楚的关系,光说结局,还没有到乱世,至少洛阳还没有乱,他就被杀了——到时候郑家自然不会庇护九娘,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回崔家去。
然而对于崔家,嘉敏也不抱太多的幻想——李八娘已经是前车之鉴。
这乱世里,高门大族能够保持自己的门第,不就是靠着眼光,靠着果断吗,该交换的时候交换,该站队的时候站队,该断腕的时候断腕,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别说一个女儿了,就是多赔上几个,也算不得什么。
三个人往远翠亭去。那亭子却偏远,之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大约是与周遭并无草木繁花有关,就只有孤零零一个亭子,倒是摆了许多吃食,酒水,小玩意儿,供仕女们玩乐。远远就能听到喧哗和笑语。
轰然叫好声,也不知道是谁投中,可惜了嘉言没来——这点嘉言像胡太后,颇擅此道。
嘉敏正想着,才走近,就听一人懒洋洋说道:“不过是些投壶,皮影,素日都玩腻了,有什么趣儿。”
边上有人应道:“我倒有个别致的玩法,就是不知道大伙儿有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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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玩法()
嘉敏听到“玩法”两个字就头疼起来。素来洛阳高门贵女的玩法,拼的是才艺,譬如吟诗作画。嘉敏前世总共说来就习了几日吹笛,书艺平平,画艺也平平,前世就常常出乖露丑,吃了不少亏。
便是重生之后,太后寿宴那次画舫上,也被灌了不少酒,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落水——说起来,当然推她落水的人到底是谁,绿梅当初不肯说,后来因在凤仪殿,被卷入嘉敏受伤那次事件中送了命。
也就是说,如今还知道当初真相的,就只剩了萧南一个——而他是不会告诉她的。
既当初不会,以后自然也不会,想到这里,嘉敏不由苦笑。
轻轻一拉崔七娘,低声道:“我不擅此道,先退一步。”蹑手蹑脚就要退开去,才退了三五步,就听得一个刮辣爽脆的声音说道:“七娘、七娘哪里去——你要敢走,我这里军法行事!”
嘉敏:……
之前远远看见花团锦簇,衣香鬓影,人一时认不过来,这位娘子喊了一声,倒是让嘉敏留意到了,穿的蓝襦红裙,蓝是碧蓝,像天,像海,像鸢尾;红也是最纯正的红,如霞,如胭,如红的牡丹。
浓得化不开来,热烈得叫人眼盲。而裙上又细细绘了金缕梅,灿灿如阳光——应该是用金线所绣。
再细看时候,眉目倒是她最熟悉的那款,应该是个宗室女,这天来的宗室女不少,嘉敏心里揣测,一时也猜不出是哪个。
崔七娘被点了名,脚下就走不动了,略略歉然地看了嘉敏一眼:她走不了,嘉敏势必也走不了,要真个拂袖而去,那是不给这位面子,也是不给谢家面子了。
嘉敏在袖子底下握一握她的手,微笑道:“无碍。”
偏头时,却瞧见明月一脸的跃跃欲试:也对,她这个年岁,又在宗寺里孤单了这么多年——便如今在宫里,大多数时候也是冷清的。
一时怜意大起,说道:“我们去罢——今儿谢姐姐的好日子,原是该热闹一番。”
三个人走近去,这远翠亭却是极大,里头三四十个贵女各安其位,连站着婢子、侍女,足足有五六十人,竟不觉拥挤,或这亭原本就不是用来歇脚,而是个玩乐的地儿。左右两翼是千步廊,廊中图绘,皆山水,花鸟,人物,极尽妍妙。
投壶与皮影就在这长廊下,仍有人在戏耍,投壶也就罢了,皮影咿咿呀呀,却不知唱的是哪朝哪代的戏。
那蓝襦红裙的小娘子丹凤眼左右一扫,笑道:“人也差不多了。”
边上便有人凑趣道:“那县主还不说说玩法?”
是个县主,洛阳城县主却多,不知是谁家女儿,看年岁倒比自己稍长,嘉敏暗忖。
听这凑趣的声音也耳熟,略一想,原来是之前桃花枝畔说话的李家小娘子,这时候记起谢云然信上说李家来了三位,九娘,十五娘,十六娘。这位自然不是九娘,却不知行十五还是十六。
九娘与李十一郎隔房,十五娘和十六娘倒是与他同房,只是庶出。这个小娘子看来也有十三四了,谢云然比她大几岁,未必就有什么交情了,兴许是谢家的意思,或者、或者是看在自己面上?
嘉敏胡想一通,只听那县主说道:“小曲儿,去,把谢娘子请来,咱们玩得热闹,主人不在怎么行!”
小曲儿是她的婢子,倒是生了副机灵样儿,领了命就去了。不多时候,谢云然果然被请了来,笑吟吟道:“和静县主有何指教?”
“有个新玩法儿,需谢主人家配合。”和静县主也笑。
不知道是不是有暖风吹过的缘故,这初夏的风里挟带的金光,像是敷在她眼皮子上,只是没有沉到眼底。
嘉敏听得“和静县主”四个字,倒是想起来,原来是宜阳王的女儿。
宜阳王名声不甚好,从前是贪酷,被撸了官职,回到洛阳城,想再谋个官职,苦于没有门道。消沉了几年,不知怎的又活跃起来,拿着从前积累下来的家财经商,洛阳城几条街都是他的,做的却是偏门。
当铺,赌场,勾栏酒肆。
嘉敏对他印象深刻的原因之一是他找过郑三的麻烦,逼得郑三爬墙瑶光寺,有趣的是,如今郑三也算是飞黄腾达,只不知什么缘故,却没有回头找他麻烦。想是人情面上颇有些手腕。
之二是他和周城交好。多年之后周城整顿吏治,头一个就拿他开刀。但凡有人指责周城整顿吏治是虚,排除异己是实,周城就祭出这位来:我和宜阳王是故交,感情不可谓不深厚,然为国事,不得不尔。
这位和静县主是宜阳王的嫡长女,早早就出了阁,如今怕有二十五六,孀居在家。自然还是要再许人的,在挑呢。前世宜阳王在周城面前得意,这位自然也顺风顺水——不像她们姐妹。
就听和静县主说道:“……玩法却简单。谢娘子你看,我这里有面手鼓,我敲鼓,谢娘子诵诗,诵的什么诗谢娘子自选。我这里鼓声起,诸位姐妹传花,谢娘子诵诗声起,诸位姐妹于亭中浮觞——”
嘉敏顺着她目光,才发现亭中竟穿插了一脉水,形如新月,且清且浅,也不知打何处引来,却是活的。
虽地势上无高低起伏,也一直静静流动。
“……如果鼓停诗未停,则持花之人可使面前浮觞之人做一件事;如果诗停鼓未停,则浮觞之人可使持花之人做一件事。”
在座贵女都从未听过有这样的玩法——寻常都是饮酒,或上座下座饮酒,或作诗,这“做一件事”范围可就阔了。
嘉敏脱口道:“做什么都可以吗?”
和静县主的目光在她面前停了片刻,笑道:“都是姐妹,难不成还做得出伤天害理之事?”
一时亭中小娘子们都哄笑起来,郑笑薇就笑道:“要鼓停诗未停,花在我手,酒停君前,少不得逼三娘子连喝三觞,以儆效尤。”
另一位穆家小娘子也笑道:“郑姐姐是心慈手软,换我就不,要诗停鼓未停,酒停在我面前,花在郑姐姐手中,我要郑姐姐打一套醉拳来看看——那必是天底下最千娇百媚的醉拳了。”同为穆家女,这个小姑娘倒比穆秋玉疏朗。
唯嘉敏仍道:“还是定个规矩好些——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哟哟哟哟哟哟!”和静县主怪声叫道,“这哪里来的老夫子,可酸坏我了——难道是个成心扫兴的?”
这么大一顶帽子栽下来,嘉敏脸色